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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經史問答卷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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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史問答卷第五 鮚埼亭集 經史問答卷第六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經史問答卷第七

全謝山先生經史問答卷六  餘姚史夢蛟重校

  論語問目答范鵬

一貫宗旨聖學之樞紐也諸儒舊說牽率甚多先生

一舉而空之願聞其詳

一貫之說不須註疏但讀中庸便是註疏一者誠也

天地一誠而巳矣其爲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維天之

命於穆不巳天地之一以貫之者也誠者非自成巳而

巳也所以成物也成已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

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聖人之一以貫之者也忠恕

違道不遠施諸巳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學者之一以貫

之者也其謂聖人不輕以此告弟子故唯曾子得聞之

次之則子貢而畢竟曾子深信子貢尚不能無疑葢曾

子從行入子貢從知入子貢而下遂無一得豫者則頗

不然子貢之遜於曾子固矣然哀公下劣之主也子之

告之則曰天下之逹道五達德三所以行之者一也又

曰凡爲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一以行之

卽一以貫之也哀公尚得聞此奧旨曾謂七十子不如

哀公乎其謂子貢自知入不如曾子自行入則以多學

而識之問原主乎知然此亦未可以槩子貢之生平而

遽貶之觀其問一言而可以終身行則非但從事於知

者矣聖人告之以恕則忠在其中矣亦豈但子貢哉仲

弓問仁子之告之不出乎此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

大祭敬也卽忠也不欲勿施恕也曾謂七十子更無聞

此者乎故萬物一太極一物一太極一本萬殊一實萬

分諸儒之說支附葉連其文繁而其理轉晦而不知在

中庸已太揭其義也蓋聖人於是未嘗不盡人敎之而

能知而蹈之者則希惟曾子則大醇而授之子思卒闡

其旨以成中庸是三世授受之淵源也誰謂聖人秘其

說者是故仲孫何忌問於顔子一言而有益於知顔子

答曰莫如豫一言而有益於仁顔子曰莫如恕然則不

特孔子以告哀公也曾謂七十子不如仲孫乎

臧文仲居蔡之說古注與朱注異近人多是古注然

朱注豈無所見究當安從

據漢人之說則居蔡是僣諸侯之禮山節藻梲是僣

天子宗廟之禮以飾其居如此則已是二不知不應槩

以作虛器罪之曰一不知也但臧孫居蔡非私置也蓋

世爲魯國守蔡之大夫家語不云乎文仲一年而爲一

兆武仲一年而爲二兆孺子一年而爲三兆是世官也

然則臧孫居蔡何僣之有昔武王以封父之繁弱封伯

禽繁弱者弓也而或以爲卽蔡之別名其說見於陸農

師之註明堂位則是蔡一名僂句又一名繁弱其所由

來者遠矣故武仲奔防納蔡求後以其爲國寶也則以

大夫不藏龜之罪加臧孫恐其笑人不讀左傳與家語

也乃若山節藻梲實係天子之廟飾管仲僣用以飾其

居雜記諸篇載之不一而足而臧孫未必然者蓋臺門

反坫朱紘鏤簋出自夷吾之奢汰不足爲怪而臧孫則

儉人也天下豈有以天子之廟飾自居而使妾織蒲於

其中者蓋亦不相稱之甚矣吾故知其必無此也然則

山節藻梲將何施曰施之於居蔡也所謂媚神以邀福

也是固橫渠先生之說而朱子采之者今世之自以爲

熟於漢學沾沾焉騰其喙者弗思耳矣錢塘王大令志

伊經師之良也雅以愚說爲然

禮器甘受和白受采是一說考工繪畫之師後素功

又是一說古注於論語繪事後素引考工不引禮器其

解考工亦引論語至楊文靖公解論語始引禮器而朱

子合而引之卽以考工之說爲禮器之說近人多非之

未知作何折𮕵

論語之說正與禮器相合蓋論語之素乃素地非素

功也謂有其質而後可文也何以知之卽孔子藉以解

詩而知之夫巧笑美目是素地也有此而後可加粉黛

簪珥衣裳之飾是猶之繪事也所謂絢也故曰繪事後

於素也而因之以悟禮則忠信其素地也節文度數之

飾是猶之繪事也所謂絢也豈不了了若考工所云則

素功非素地也謂繪事五采而素功乃其中之一蓋施

粉之采也粉易於汚故必俟諸采旣施而加之是之謂

後然則與論語絶不相蒙夫巧笑美目豈亦粉黛諸飾

中之一乎抑亦巧笑美目出於人工乎且巧笑美目反

出於粉黛諸飾之後乎此其說必不可通者也而欲叅

其說於禮則忠信亦節文中之一乎忠信亦岀於人爲

乎且忠信反岀節文之後乎五尺童子啞然笑矣龜山

知其非也故別引禮器以釋之此乃眞註疏也朱子旣

是龜山之說而仍兼引考工之文則誤矣然朱子誤解

考工卻不誤解論語芟此一句便可釋然若如古注則

誤解論語矣朱子之誤亦有所本蓋出於鄭宗顔之解

考工宗顔又本之荊公蓋不知論語與禮器之爲一說

考工之又別爲一說也若至毛西河喜攻朱子嘵嘵強

詞是則不足深詰也

商正建丑三統歴之明文也史記歴書索隱則曰商

建子是異聞也古人更無言及此者然其實一大疑案

願決之

索隱曰古歴者謂黃帝調歴以前有上元太初等皆

以建寅爲正謂之孟春及顓頊夏禹亦以建寅爲正惟

黃帝殷周魯並建子爲正而秦人建亥漢初因之至元

封七年始仍用周正索隱此言本之晉書董巴歴議巴

曰湯作殷歴弗復以正月朔旦立春爲節更用十一月

朔旦冬至爲元首下至周魯及漢皆從其節按巴所言

乃歴初非歲首也而索隱則誤解巴語以爲殷亦建子

蓋古人於歲首則有建子建丑建寅之別謂之三統而

歴初則非子卽寅故或卽用歲首爲歴初如黃帝及周

之用子顓頊及夏之用寅是也或歴初不同於歲首如

殷是也唐書一行日度議曰顓帝歴上元正月辰初合

朔皆直艮維之首殷歴更以十一月冬至爲上元此治

歴也三統並用此明時也是則歴初歲首分而言之了

然可曉者曹魏明帝時欲改地正楊偉議曰漢太初歴

以寅月爲歲首以子月爲歴初今改正朔宜以丑月爲

歲首子月爲歴初是又董巴之言所自出也蓋三統之

中可用丑者以其爲分辰之所紐所謂斗振天而進則

律始於黃鐘日違天而退則度始於星紀斯丑之所以

成統也若定歴則必以奇數爲始以一陽則用子以四

時之首則用寅而丑則無所慿以爲部也是亦義之易

曉者也索隱乃以歴初卽爲歲首則失矣漢初承秦用

顓頊歴則用寅或曰用殷歴則是用子今索隱曰秦建

亥而漢因之則又謬矣秦以亥爲歲首不能以亥爲歴

初也

顔淵少孔子三十歲及三十二歲卒則是孔子之六

十二歲而哀公之六年也是年孔子厄於陳蔡之間顔

淵尚有問答或者卽以是年死然孔子尚在陳或曰巳

反於衛要之不在魯可知矣然則謂顔淵道死則孔子

殮之其父何由請車爲槨如謂先歸於魯而死則顔路

何由越國而請之子且門人厚塟又何由請之子孔子

以哀公十一年返魯顔路何由越國而饋祥肉皆可疑

也而更有異者伯魚以孔子十九歲生其卒也年五十

則是孔子之六十八歲返魯之歲而哀公之十一年也

顔淵死於五年之前而曰鯉也死何與王肅謂史記所

紀弟子之年世遠難信是巳而又以鯉也死爲虛設之

詞得無謬乎是不可解也先生旁搜遠覽必有以釋後

人之疑

孔門弟子之年史記家語互有不同則王肅以爲世

遠難信者是也如梁鱣在史記少孔子二十九歲家語

則曰三十九歲季羔在史記少三十歲家語則曰四十

歲言游在史記少四十五歲家語則曰三十五歲樊須

在史記少三十六歲家語則曰四十六歲子賤在史記

少三十九歲家語則曰四十九歲今本家語無九字大

扺二三四之間多誤蓋古人四字亦用重畫故與二三

易混家語後岀或疑其非古本多依史記然終亦難定

其孰是也故愚疑顔子少孔子四十歲則於鯉也死之

言合孔子七十三歲而卒或雲七十四或雲七十二然

則顔淵之死亦與兩楹之夢不遠至王肅以爲虛設之

詞則其謬瞭然易見也

向意顔淵之死後於伯魚而先於子路故子貢曰昔

者夫子於顔淵如䘮子而無服䘮子路亦然今如先生

之言則似又後於子路也顔淵死孔子及食其祥肉則

似非卽夫子卒之年

子路卒於孔子七十一歲若以顔子少孔子四十歲

計之誠後一年公羊傳於𫉬麟之年牽連書䘮予祝予

之慟亦先顔而後仲此不過偶然參錯然要之二子之

死相去不遠至孔子以四月已丑卒卽謂七十二亦何

必不及見顔淵之祥祭也況安知其非七十三也

寗武子爲莊子嗣莊子之卒在成公時則武子未嘗

仕於文公之世而朱子爲邦有道屬文公閻伯詩陸稼

書引左傳謂其時列國父子並時在朝者甚多如欒武

子將中軍而黶如魯乞師鍼爲車右範文子佐中軍而

匄爲公族大夫韓獻子將下軍而無忌爲公族大夫季

武子爲司徒而公鉏爲左宰則必武子當文公之世巳

爲大夫乃毛西河又詆之必欲以朱子爲非幸決之

朱子謂武子之仕當文公成公之間原非謂武子之

卿在文公時春秋世卿之子當其父在而有見者不

止於百詩所引也城濮之役先軫將中軍而且居有功

陳文子當崔杼時其子無宇巳使楚孟獻子當國速已

帥師禦齊魏獻子滅羊舌氏用其子戊宋華氏南里之

亂正以父子兄弟同朝不睦孟懿子晩年洩將右師凡

如此者不可以更僕數也唯是武子之事文公其於左

氏無所見則或謂有道亦袛就成公之世無事之時優

游朝寧未嘗不可要之此等無關大義西河志在攻朱

子必從而爲之辭以騰頰舌此又可以不必詰也

史記世家謂孔子自大司空爲大司㓂攝行相事考

之周制司㓂乃司空之兼官而司徒卽相也故符子曰

孔子爲司徒但魯司空爲孟孫司徒爲季孫孔子何由

而代之故或雲孔子不過爲小司㓂耳不過爲夾谷之

相耳原未嘗爲卿原未嘗攝相事史公據傳聞而誤紀

之有諸

史公紀事之失固多獨此一節未可遽非言孔子但

當以小司㓂仕魯者始於崔靈恩至以夾谷之相當是

攝相則係近人毛奇齡之言然皆未詳於春秋之事也

春秋諸侯之國並不止三卿宋之六卿尚可曰二王之

後也晉之六卿尚可曰三軍各有副也至於鄭之細亦

備六卿雖魯亦然是故羽父請殺桓公將以求太宰雖

以後不見於傳然要之非三卿可定矣且季氏世爲上

卿而武子之嗣爲上卿在孟獻子旣卒之後武子之請

作三軍叔孫穆子曰政將及子以其時獻子已老也然

則季文子卒獻子實爲上卿獻子卒而武子始代之也

武子旣卒平子嗣卿而叔孫昭子以三命爲政昭二年

平子惡其居已上是昭子實爲上卿昭子卒而平子始

代之也然則三桓序次亦非一定而不移者且魯公族

之與三桓共爲卿者前有臧氏東門氏凡五卿自仲嬰

齊卒而東門氏失卿武仲出奔而臧氏失卿然而又有

叔氏爲卿則四卿唯是力能分公室者則袛三桓是其

中之差別耳蓋卿不止於三而軍止於三三桓掌而有

之故力分公室如謂魯以三卿止而三桓之外無卿

誤矣若春秋之相亦復何嘗之有齊有天子之守國高

而管仲以仲父當國晉之枋國者乃中軍而陽處父以

太傅易諸帥宋則以左右二師長六官楚則令尹之外

有莫敖是亦幾幾乎如後世三省二府之制不以一人

限之者故卽以魯言歴相四君者季文子而僖公時則

臧文仲文公時則東門襄仲宣公時則臧宣叔成公時

則孟獻子皆與文子同掌國政然則他國之別立宮制

者固不必言而魯亦非專以司徒一人行相事也至於

夾谷之相則正孔子爲卿之証春秋時所重者莫如相

凡得相其君而行者非卿不出是以十二公之中自僖

而下其相君者皆三家文公三年如晉則叔孫莊叔相

十三年如晉則季文子相成公四年如晉亦季文子相

九年㑹於蒲亦季文子相十年朝王則孟獻子相襄公

四年朝晉亦孟獻子相十年㑹伐鄭則季武子相二十

八年如楚則叔孫穆子相昭公七年如楚則孟僖子相

哀十七年㑹於蒙則孟武伯相皆卿也魯之卿非公室

不得任而是時以陽虎諸人之亂孔子遂由庶姓當國

夾谷之㑹三家方拱手以聼孔子儼然得充其𨕖當時

齊方欲使魯以甲車三百乘從其征行若魯以微者爲

相其有不招責言者乎是破格而用之者也且使孔子

不得當國而乃隳三都張公室是乃小臣而妄豫大事

有乖於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之訓又必非聖人之所岀

也蓋必拘牽成說而不博考夫遺文則大司空與相固

當爲三家之所據而司㓂又當爲臧氏之世掌者孔子

將無一官可居不亦昧與

侯國三卿司徒爲上司馬次之司空爲下朱子以解

季孟之間然則齊景公將以叔孫氏待孔子也又何必

曰季孟之間先生謂春秋列卿次序亦有不拘成格者

請明示之

是本孔注之說但考春秋之世三卿次苐亦無常故

如季文子爲上卿而孟獻子受三命則同爲上卿及文

子卒武子列於獻子之下叔孫昭子受三命則亦以上

卿先於季平子是以命數論也如王命同則司徒爲上

而司空班在第三是以官論也其當國執政則又不盡

然如齊有命卿國高管仲乃下卿而相是以賢也叔孫

昭子雖三命而終不能抑季氏是以權也故齊景所云

季孟之間非以三卿之序言三桓之大宗在季氏而友

有再定閔僖之功行父又歴相宣成故最強孟氏於三

桓本庶長而慶父叔牙皆負罪故孟叔二氏其禮之遜

於季者不一而足及敖之與茲則茲無過而敖以荒淫

幾斬其世若非榖與難二賢子孟氏幾不可支故是時

孟氏遜於叔氏及獻子以大賢振起遂與文子共當國

而僑如爲亂叔氏之𫝑始替自是以後孟氏之權亞於

季而駕於叔蓋其始本以重德及其後遂成世卿甲乙

一定之序故劉康公曰叔孫之位不若季孟而僑如亦

自曰魯之有季孟猶晉之有欒范試觀四分公室舍中

軍則季氏將左師孟氏將右師而叔孫氏自爲軍是三

桓之𫝑季一孟二不可墨守下卿之說而輕之也是則

季孟之間之說也

然則淳于髠謂孟子居三卿之中蔡氏卽以司徒三

卿解之是耶否耶七國時似無此三卿

豈特七國時無三卿十二諸侯時亦多改易如宋以

二王後有六卿而別置左師右師等官參之晉則六軍

置帥與佐卽以爲卿楚則令尹莫敖司馬而太宰反屬

散寮鄭衛亦不用周制以齊言之國高之官無明文及

崔慶則以右相左相當國何況孟子之世七國官制尤

草草國策中唯魏曽有司徒之官一見亦不足信大抵

卿者指上卿卿卿而言但未嘗有司徒等名樂

毅初入燕乃亞卿是其証也或曰一卿是相一卿是將

其一爲客卿而上下本無定員亦通若蔡氏之言非也

孔子不答問陳明日遂行在陳絶糧而史記系之哀

公六年計自去衛之後卽如陳巳而如蔡巳而如葉已

而自葉反蔡復在陳始有是厄則與論語不合信史記

固不如信論語也然以陳蔡追隨之弟子考之游夏之

年皆尚未踰十五則以爲遂在去衛之年亦難從矣先

生何以定之

是在前軰宿儒皆不能定也推排諸子之年似當在

哀公六年或者本別爲一章而其章首有脫文失去子

字亦未可必所當闕之

陳蔡以兵圍子朱子疑以陳蔡方服於楚豈有昭王

欲用之而陳蔡敢出此者故定以爲哀公二年去衛之

時仁山則以爲蔡巳兩屬於吳陳亦非竟臣楚者或有

之或曰絶糧在先以兵圍之又一事也其言誰是

朱子是而仁山非也當時楚正與陳睦而蔡則巳全

屬吳遷於州來與陳遠是所謂如蔡者非新遷之蔡乃

故蔡孔子欲如楚故入其地也蔡巳非國安得有大夫

乎且陳事楚蔡事吳則仇國矣安得二國之大夫合謀

乎且哀公六年吳志在滅陳故楚大興師以救之卜戰

不吉卜退不吉楚昭至誓死以救之陳之仗楚何如感

楚何如而敢圍其所用之人乎卽如所云陳蔡大夫圍

之使子貢如楚以兵迎始得免是時楚昭在陳何必使

子貢如楚而楚果迎孔子信宿可至孔子何以終不得

一見楚昭而其所迎之兵中道而聞子西之沮又竟棄

孔子而去則皆情理之必無者古史謂孔子曽見楚昭亦無據且楚昭

旋卒於陳則孔子又嘗入楚乎故朱子之疑之是也惟

是朱子以爲在哀公二年則於游夏之年皆不合故其

事似當在六年孔安國注以爲陳人被兵絶糧則於情

爲近乃知陳蔡大夫兵圍之說葢史記之妄也然安國

被兵絶糧之說則是而以爲自宋適陳卽遭此厄則先

於哀公二年是又誤矣蓋哀元年吳亦伐陳故安國因

之而誤也總之當厄應在六年史記之時之可信者也

絶糧則以陳之被兵孔注之事之可信者也叅伍求之

而其所不可信者置之可矣若謂絶糧是一次以兵圍又一次則尤屬謬語不足

齊桓晉文正譎之案巳經夫子論定矣而先生謂桓

文事亦宜有各爲剖析者乞示之

聖人去春秋時近所見聞必詳不僅如今日所據止

區區三傳也若但以區區三傳則齊桓極有可貶不當

以聖人之言遂謂高於晉文此亦論世者所不可不知

也王子頺之亂衛人𦔳逆王室大擾桓公巳圖覇前後

一十二年讓鄭厲公之討賊納王坐視而不之問又八

年天子特賜桓公命請以伐衛桓公乃不得巳以兵伐

之衛人敢於抗師而桓公不校竟受賂而還曾是一匡

天下之方伯而出此以視晉文之甫經得國卽討太叔

豈不有光於齊十倍故嘗謂齊桓攘楚之功自純門救

鄭始親魯之功自落姑始而於是存三亡國首止定世

子寗母之拒鄭子華葵 之㑹謝賜胙則守禮讀載書

則束牲浸浸乎賢方伯矣聖人之許之或自其中葉以

後否則別有所據要之其初年未可恕也若晉文之才

高於齊桓特以暮年返國心迫桑榆又適當楚𫝑鴟張

中原崩潰之日齊桓一死而其子巳疊遭楚侮非急有

以攘之不可故多方設機械以創之以爲譎誠所難辭

而又不久而薨不若齊桓之長年其志未申若使多享

遐算其從容糾合示大信於諸侯亦必有可觀者至於

請隧召王固是兩大過然正見覇者本色要之晉文之

功在討賊齊桓之功在九合不以兵車皆其最大節目

至於正譎之間則不過彼善於此

固天縱之吾丈句讀甚新但果何出幸詳示其所自

此本漢應仲遠風俗通亡友史雪汀最賞其說蓋多

能本不足言聖亦有聖而不多能者大宰不足以知聖

故有此言子貢則本末並到故曰固天縱之兼該一切

將聖而又多能也則將字又字俱圓融此突過前人者

竹垞據漢𨽻分門人弟子而爲二近日李穆堂侍郞

本之而吾丈不以爲然願聞其說

東漢㤗山都尉孔伷碑隂旣有弟子復有門生歐陽

兗公以爲受業於弟子者爲門生也考後漢書賈逵傳

顯宗拜逵所𨕖弟子及門生爲千乘王國郞鄭元傳諸

門生相與譔所答弟子問作鄭志則門生之於弟子確

然不同但據楊士勛穀梁疏曰門生同門後生則是一

堂之中不過年數軰行畧有區別所稱弟子云者如後

世三舍之有齋長而非如兗公所云也至經傳所云門

人則禮記鄭注以爲卽弟子而竹垞誤引兗公之語欲

以爲門生之受業於弟子者愚質之檀弓家語以及史

記漢書更無一合卽以論孟言之巳多傅㑹鼓瑟之不

敬疾病之爲臣安見其爲子路弟子也厚塟之請安見

其爲顔子弟子也一貫之問安見其爲曾子弟子也治

任之入揖安見其爲子貢弟子也以上數條註疏中亦間有如此者不足信

祗問交之門人可言子夏弟子但果爾則門人正弟子

也何也是章非對孔子而言也家語七十弟子中有懸

亶祀典疑爲鄥單之訛而闕之今乃據唐廣韻注以爲

是門人也置之私淑之列不亦妄乎蓋惟兗公之說本

難盡信故劉孝標世說注服䖍欲治春秋聞崔烈方集

門生講傳乃匿姓名爲烈門人賃作食臧榮緒晉史王

褒門人爲縣所役褒謂令曰爲門生來送別是門人可

與門生互稱之證也門人卽弟子則門生亦非私淑可

以瞭然而穀梁疏之言信矣竹垞一時之失未可宗也

坫制在賈公彥儀禮疏中不甚了了邢叔明爾雅疏

差爲得之而終未能剖晰詳審願質之函丈

坫本有三爾雅垝謂之坫古文作襜是乃以堂隅言

郭景純所謂㙐也至許叔重以爲屏墻則又是一坫其

累土以庋物者又是一坫而累土庋物之坫又有三有

兩楹之間之坫卽明堂位所云反坫岀尊及論語之反

坫也蓋兩君之好用之庋爵者鄕飮酒禮尊在房戸間

燕禮尊在東楹之西至兩君爲好則必於兩楹之間而

特置坫以反之有堂下之坫乃明堂所云崇坫也蓋用

之庋圭者何以知庋圭之坫在堂下覲禮侯氏入門奠

圭則在堂下矣惟在堂下故稍崇之有房中之坫卽內

則閣食之制也士於坫康成謂士卑不得作閣但於房

中爲坫以庋食也然則同一累土之坫而庋爵庋圭尊

者用之庋食則卑者用之方密之曰凡累土庋物者皆

得曰坫是也堂隅之坫亦有二士虞禮苴茅之制僎於

西坫士冠禮執冠者待於西坫南蓋近於奧者故謂之

西坫旣夕記設棜於東堂下南順齊於坫是近於窔者

則東坫也至屏墻之坫亦曰反坫而其義又不同郊特

牲所云臺門旅樹反坫是也是乃以外向爲反黃東發

曰如今世院司臺門內立墻之例是正所謂屏墻也蓋

反坫與岀尊相連是反爵反坫與臺門旅樹相連是屏

墻之反向於外者郊特牲所云乃大夫宮室之僣論語

所云乃燕㑹之僣而東發疑論語之反坫與上塞門相

連恐皆是宮室之事不當以坫之反爲爵之反則又不

然蓋反坫出尊正與兩君之好相合禮各有當不必以

郊特牲之反坫強並於論語之反坫也賈氏不知坫有

三者之分又不知累土之坫亦有三者而漫以爲累土

之坫爲專在廟中則旣謬矣又誤以豐爲坫不知豐用

木坫用土豐形如豆故字從豆坫以土故字從土不可

合而爲一也至周書旣立五宮咸有四阿反坫注以四

阿爲外向之室則反坫者亦屏墻也再考廣韻則葬埋

之禮不備而攢塗權厝亦謂之坫是又在諸經之外者

蓋亦取於累土之意

令尹子文陳文子事皆不見左傳故先生以爲傳聞

之詞但子文之仕與已畢竟當有可考又謂子文自可

以言忠而文子並不可以言淸此其中必有至理非僅

考據而巳願聞其說

三仕三巳當時又多以爲孫叔敖事一見於史記孫

叔敖傳再見於鄒陽傳而子文事亦見國語故知其爲

傳聞之難信者然孫叔實一爲令尹而已而子文亦未

嘗三爲令尹子文於莊公三十年爲令尹至僖公二十

三年讓於子玉凡在位二十八年子玉死蔿呂臣⿰糹⿱𢆶匹 -- 繼

子上又⿰糹⿱𢆶匹 -- 繼之大孫伯又⿰糹⿱𢆶匹 -- 繼之成嘉又⿰糹⿱𢆶匹 -- 繼之是後楚之令

尹不見於左傳文公十二年子越之亂追紀曰令尹子

文卒鬬般爲令尹則意者成嘉之後子文嘗再起爲令

尹而仁山先生以爲子上之後者誤也子上死卽有商

臣之變使子文是時在位豈尚可以言忠然則子文爲

令尹者再其初以讓人其後卒於位原無所謂罷黜也

乃必欲求合於三仕之說因謂子玉蔿呂臣子上之間

子文或曾以太宰執政而代其缺不知楚之執政令尹

而下唯司馬又有莫敖其下則左尹右尹左右司馬而

太宰尚亞之非執政子文並未罷黜不至降爲太宰仁

山何所據而定之且春秋之世國老致政仍得與聞大

事如知罃之稟韓厥子産之奉子皮葉公之退居於葉

亦然然則子文不爲令尹其班資更在令尹之上故圍

宋之役子文先治兵而後子玉再治兵其証也仁山在

宋儒中考古最精而於此事則失之要之子文治楚其

功最大楚之功臣莫能先之惟誤用子玉是一失着及

再起時左傳雖不載其事然時值晉覇之衰楚𫝑甚盛

蓋亦多出其力特不知大義故不可以爲仁而於楚則

目是宗臣也至若陳文子之本末則大不可問崔杼弒

君文子實早知之見於左傳是時崔慶雖強然文子亦

甚爲莊公所用父子皆被任使而文子隂陽其間與聞

弒逆之謀絶無一言坐待禍作無論其岀奔之事不知

果否卽有之而不久遽返仍比肩崔慶之間覬其亡而

竊政可謂淸者乎其後此父子相商得慶氏之木百車

而戒以愼守何淸之有是又絶不可與蘧伯玉之出近

關者同語也蓋陳之大也成於桓子而肇基者文子熟

看左氏蹤跡自見誅其心直不可謂之淸而聖人苐就

子張所問而論之不及其他忠厚論人之法也若論世

者又不可以爲其所欺也

中牟之地見於左傳見於論語見於史記漢志水經

而卒無定在乞示之

中牟有二其一爲晉之中牟三卿未分晉時巳屬趙

其一爲鄭之中牟三卿旣分晉後鄭附於韓當屬韓臣

瓚以爲屬魏者非也左傳所云中牟晉之中牟也卽史

記趙氏所都也漢志所云中牟則鄭之中牟也而班氏

誤以趙都當之故臣瓚詰其非以爲趙都當在漯水之

上杜預亦以滎陽之中牟回遠非趙都其說本瞭然道

元強䕶班志謂魏徙大梁趙之南界至於浮水無妨兼

有鄭之中牟不知終七國之世趙地不至滎陽而獻子

定都時魏人未徙大梁則其說之妄不待深究且鄭之

中牟並不與浮水接其謬甚矣惟是臣瓚以爲趙之中

牟當在漯水之上則孔頴達亦闕之以爲不知何所案

據小司馬但言當在河北而終不能明指其地張守節

則以湯隂之牟山當之按左傳趙鞅伐衛遂圍中牟是

正佛肸據邑以叛之時則晉之中牟與衛接其地當在

夷儀五鹿左右顧祖禹曰湯隂縣西五十里有中牟城

所謂河北之中牟也按湯隂縣有中牟山三卿所居皆

重地韓氏之平陽魏氏之安邑是也趙氏之所重在晉

陽而都在中牟則其險亦可知不知何以自是而後中

牟之名絶不見於史傳鄭之中牟至漢始得名其前乎

此絶不聞有中牟之名班志不審而誤綴之酈注亦強

主之僕校水經渠水篇始畧爲疏証而得之

趙氏分國其險固自在晉陽而富盛則數邯鄲至於控

扼河北則中牟亦一都會蓋有漳水之固與鄴相連河

北之險莫如鄴次之卽中牟是要地也須知古人定都

之所必非草草也

管子五鹿中牟鄴皆桓公所築以衛諸夏嘗考此三邑

者皆狄人所以窺中夏之路是時狄患方殷故桓公築

此三邑以爲扞城晉衛二國皆以此禦狄也

卿分晉魏得鄴全有漳水之險故其後趙以中牟予

魏易其浮水之地取其地界相連也國策樓緩以中牟

反入梁史記趙悼襄王元年魏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

成則又嘗歸趙及末年魏人以鄴予趙中牟之復歸於

趙不待言矣

謝文節公疊山謂武王之立祿父仍使之爲殷王盡

有商畿內之地與周並立而命三叔以監之其位號如

故也斯興滅⿰糹⿱𢆶匹 -- 繼絶之心故伯夷雖採薇西山見周之能

悔過遷善雖死無怨而孔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武

庚旣死始降王而爲公以封微子故書序曰成王旣黜

殷命疊山自言此說得之韓澗泉之論語解其說甚新

未知如何

是說也穆堂閣學最賞之以爲足徵千古之謬然愚

未敢以爲然澗泉之書今不傳若疊山之取之則固有

爲言之不必深校其事之果然與否也民無二王使武

王果不欲絶殷命何不立微子而巳仍以西伯事之乎

向亦嘗以是言正之閣學以爲此等皆新說不可解經

鄭東谷謂孔子敎孟孫以無違謂無違僖子之命而

學禮也斯近世毛西河之說所自出疑亦可從

朱子之說自屬是時凡爲大夫者之明戒其義該備

東谷之說亦可從但校狹耳

鄭東谷曰塞門反坫必桓公以管仲有大功而賜以

邦君之禮舉國之人皆以爲仲所當得而仲亦晏然受

之所以特名其噐之小不然仲方以禮信正桓公豈自

爲是乎

東谷之言甚工然亦未必伯者君臣大抵守禮於外

犯禮於內桓公受胙不以王止其拜而必下拜禮也庭

燎之事則居然行之矣管仲辭王上卿之燕禮也塞門

等事則居然行之矣果守禮則雖君強賜之亦不受也

水火吾見蹈而死未見蹈仁而死東谷以爲畏仁甚

於畏水火如何

集注之說自民非水火不生活來東谷之說自避水

火來東谷似直捷然集注不欲薄待斯民則勝矣蓋古

注馬融之說集注所本王弼之說東谷所本

微子去之東谷以爲去而之其國也是否

微子先抱𥙊噐歸周之說自妄東谷說是也其後武

王克殷微子來見復其位亦卽復其所封微國之位及

武庚誅始移而封之宋徐闇公不知復位之卽爲復其

微國故疑以爲微子若與武庚同在故都安得武庚反

時絶無異同之跡而因以爲未嘗有來歸復位之事則

又非也微在東平之壽張春秋時屬魯所謂郿也水經

載有微子之冡微子兄弟終身不稱宋公而微子反塟

於其先王所封之地其忠盛矣

冉子爲子華之母請粟或以爲伯牛蓋以尸子數孔

門六侍曰節小物伯牛侍此其證也然否

是屈翁山之言也所引尸子雖佳然檀弓伯高之䘮

孔氏使者未至冉求束帛乘馬而將之亦足以爲是事

之證則無以定其爲伯牛也論語稱子者自曾閔有三

子外惟冉求則以稱子之例校之終未必是伯牛也

王厚齋雲史記仲尼弟子顔高字子驕定八年傳公

侵齊門於陽州士皆坐列曰顔高之弓六鈞皆取而傳

觀之陽州人出顔高奪人弱弓籍邱子鈕撃之與一人

俱斃豈卽斯人與家語作顔刻孔子世家過匡顔刻爲

僕古者文武同方冉有用矛樊遲爲右有若與微虎之

宵攻則顔高以挽強名無足怪也先生昨數七十二弟

子卒於夫子之前者何以不及顔高是必有說

厚齋先生考古最覈獨是條稍不審按孔門之顔高

少孔子五十歲見於家語然則生於定公之八年陽州

之役蓋別是一顔高也獨是史記家語之年亦多不可

信者亞聖與伯魚之死其年至今莫能定況其餘乎若

以少孔子五十歲計之過匡之歲定公之十四年也顔

高亦止七歲耳凡此皆無從審正矣惟是不問其生之

年但以其死定八年斃陽州而何以十四年尚能御孔

子以過匡是則厚齋之疎也巳












經史問答卷六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