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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北闈大獄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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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北闈大獄記略
作者:佚名 

大獄記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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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之初冬抵燕,正值索瘢場屋鼎沸燎原之際,據所見聞,援筆記略,瑣屑粗俚,大似小說演義,然事眞情確,不以愛憎喜怒,毁譽一人,增減一事,文飾一語,低昂一字,或曰雖然信史,後有稗官野乘編載順治丁酉科闈事,亦可取爲藍本,然作者婆心,豈徒然乎?彼蓋感慨係之,垂鑒切矣!其中可以觀世風之升降焉,可以觀制科之得失焉,可以觀一時之功令焉,可以觀大臣之致君焉,可以觀言路之建白焉,可以觀鞫訊之枉信焉,可以觀黨部之輕重焉,可以觀刑誅之嚴厲焉,不但已也,可以觀禍福之倚伏焉,可以觀宦途危機焉,可以觀女子小人爲難養焉,可以觀輕狂笑傲爲身災焉,可以觀躍治速化萬有餘喪焉,可以觀帷薄不修非止蒙誚焉,可以觀比匪之害必大焉,可以觀害人適以自害焉,閱此者,論世知人,反觀體驗,雖作緯治編、經濟錄讀可也,作醒世驚世書、太上感應篇看,亦無不可也。予豈敢無端饒舌,資遐陬遠,輾轉傳聞乎?

題丁酉大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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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曰:「極則必反」,又曰:「勢重難反」,未反之際,雖世運所係,實主權也,是故治用輕典,亂用重典,人皆知之,非英爽之主不能斷。今天子赫怒,輕重差罪,且勒爲令,永無赦。彼以賄敗者,原以賄進,父兄子弟之所勗,妻兒朋僕之所咻,情極勢復,法行而報顯矣。獨其品之穢污、事之鄙劣,遠媿黨部清流,有光斧鉞耳。雖然敗者不敢寃,而賄者猶有倖,似乎明主之權未尊,而此輩之受禍,猶爲未慘也。國興應運,風行雷厲,可謂隆矣。乃習未丕變,猶俟用亂國法,作者讀者,其能無憂患乎?
順治十七年,歲在庚子,二月三日 信天翁 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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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丁酉,大比貢士於鄉,舊典也。權要賄賂,相習成風,曳白濫觴,寒酸浩歎久矣,天子雅知流弊,先期嚴敕,著之令曰:「考官閱卷有弊者,殺無赦!」秋孟,學使者遴八府之秀,計有四千員名,而合天下之拔貢、歲貢、官生、民監,又一千七百餘人,中式名額,止限二百零六人,而鄉士與貢士各居其半。平情論之,鄉士之進取爲難,貢士之命中較易,乃貢士爲四海九州拔尤而進之善以觀光者,故父兄爲高官,則家內稱殷實,非遊縉紳以博名稱,則挾詩文,結壇社以相恐嚇,屯聚羣囂,人人自以爲探囊高魁,唾手折桂,蓋關節路徑,盡人而然,恬不爲怪。

賓興屆期,天子遣翰林侍讀曹本榮、侍講宋之繩主塲屋事,而又選各衙門有才名散官,分校五經房,如大理左右評事李振鄴、張我樸、國子博士蔡元曦、行人司行人郭濬等,共有十四人。乃鄴等雖名進士,然皆少年輕狂,浮薄寡慮,其間雖未必盡貪財納賄,而欲結納權貴以期速化,攬收名下以樹私人,其用心則同也。然徑竇囑託多,而額數有限,闈中推敲,比之閱文以定高下者,其心更苦。爵高者必錄,爵高而黨羽少者,乙之;財豐者必錄,財豐而名不素布者,又將乙之,諸如此類,難以枚舉。而鄴尤爲孟浪,其在外所通關節者,二十有五人。在內一時難以尋獲,親隨有一奚童名靈秀,頗黠慧,遂手畫藍筆一紙,託秀尋對,一一具見,止中五名,其餘二十人不中。事已,宜索以冥迹,而鄴竟置之若忘也,乃秀以此紙示同伴馮元,元,固鄴素遇之寡恩者,遂攫去,藏於襆,思以箝其主。尚未發,至榜下,人情大譁,彼時諸分考倘能謹言引罪,猶或可止,而鄴等輒向人曰:「某某,我之力也。」「某某本不通,我以情故,得副車也。」「某某我極力欲中,無如某老中隔何也。」歷指數十百人,無少顧忌,而怨恨者愈甚。

苕溪貢生張漢,素戇騃,以別有隱恨,剪髮刻揭,投送科道衙門四紙;嘉善蔣文卓亦寫揭,匿名徧傳。又有杭州貢生張綉虎,原係光棍,拐妓逋寓京師,慣爲拿訛紮詐之梟,從中鼓煽恐嚇,藉蔣、張二人為囮,詐得張、李二房考銀一千二百兩。吏科陸貽吉與聞,而實未嘗爲過付,乃蔣揭載其名,吉知而大怒,蔣隨削去陸名,而陸心不自安,對刑垣任克溥曰:「今歲科場濫觴,蔣、張揭其弊,不料涉吾名,吾將自疏檢舉。」然雖對同官言而又中止,詎知溥受山左諸大老意旨,久銜考官,又爲孫伯齡所咻,不無垂涎於分考,分考不應,早已欲甘心諸人,奈南黨諸老各遂所私者,極力散楚,故溥尚爾觀望。

會上幸南海子,面召諸漢大臣及科道官,嚴諭以盡職掌、無徇庇等語,溥遂以爲天假我以見風力之會,不可失,隨於十月十六日具疏彈劾科塲大弊,據張刻揭、蔣寫揭爲憑,以陸貽吉爲證,以張、李、蔡爲辜首,以田、賀二生爲顯跡。奏上,上大怒,即傳旨拏本內有名人犯至吏部會審,維時滿人尚未洞然關節爲何等也,王太宰掀髯抵掌,詮註解釋,圖海、科爾坤始心恨南蠻子之狡。引問時,鄴贓證有據,張、蔡形迹無憑,乃鄴轉攀,張、蔡自相攻擊,堂上援筆定案曰:「張我樸、蔡元曦雖堅不承認,但李振鄴執稱不已,賄弊是實。」耐王太宰欲邀懽於滿大人,特召逆僕馮元至膝前,温言色餂之,元遂出襆中所藏親筆,按卷而對,自是瓜蔓相尋,一網打盡矣!

當是時,太宰方詫爲得情,不意二十五關節中,首爲陸慶曾,係二十年名宿,且曾藥愈振鄴,借中式以酬醫,而非入賄者,亦卽逮入不少恕。第二名卽太宰嫡姪王樹德,太宰於是色如死灰,向滿人告明迴避,上疏自劾,得旨云:「王樹德審明處分,不必先期陳乞。」太宰慄慄靜聽,此十月二十五也。越明日而吏部獄詞上,奉旨依議卽決,父母、兄弟、妻子,流徙尚陽堡,家產沒入。

二十七日,而張、李、蔡及新舉人田耜、賀嗚郊,駢首菜市場矣。陸貽吉不先檢舉,亦坐知情,過付同僇矣。

諸人正典之次日,該部卽檄各省,逮繫各家老幼,抄籍各家資產,隨又提拏各犯,緹騎四出,於是張次先父子、孫伯齡父子、郁光伯父子、學士諸震、張漢之兄:中書舍人張嘉,又中書張恂、光祿李倩,次第就逮。嗣又遣校拏常熟趙某、湖州沈某二人,皆有關節而不中者。嗣又聞馮元口供有八公子,於是而大老有子獲雋者,人皆凛凛焉。

初,我樸恃諸大臣營救,故忍死不肯攻訐諸大臣,迨臨刑,始頓足大呼,如丁汝夔罵介溪故事,旋被批頰勒啣,恨恨而死。

總之滿漢水火,而漢之無恥者又借滿以傾漢,傾漢以結滿,借馮元之口舌爲刀俎,馮元亦不惜以一己性命,快宿昔之睚眦。至若暗揭之蔣文卓、明揭之張漢、挾詐之張綉虎,同時在繫,或云終當分別定罪也。

諸人死後,在籍家口未到,在寓家伙沒去,盈車壘軸,驚喜過望,奴僕多人將分給各旗,拘集部解,只存四命婦,初喚入戶部圈中,尚有被襆可攜,聲問可通,至十一月初四,忽又喚入刑部,有八人押去,弓鞋不能疾驅,旋爲八人辱罵鞭策,是夜嚴寒,人人歎息,值聖駕於是日幸南海子,至初五日午刻,忽傳刑部會同司官召該坊官,領此四人復歸振鄴舊寓,著二老媪看守,官給煤米,訛傳上以初三日地又震,將行寛減,此不經之說也。

閱二十餘日,盛京有人至京,探得諸奴僕,法當分給,內有親戚肯贖,可規厚利,否則撮販西虜,亦無失計,遂納價於部,爲居奇焉。十二月初四日,繫累男女共一百八名出關而去,內有三十人,不與同局而同沒焉。又數日,聞王樹德斃於獄,蓋太宰陰戕之以滅口也,不仁哉!殺所愛子弟以殉之,弄巧成拙,一至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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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李振鄴與張漢交密,以資斧蕭條,依傍於鄴寓,又以鄴必分校秋闈,呈身援附,可爲倖售地,鄴亦以漢足跡頗廣,可藉以招搖善主,二人各各懷私,而遂爲忘形交。會鄴於京邸娶一妾,居久之,忽聞家中夫人將至,鄴有河東之懼,遂思出此妾而未得其人,一日,偶與漢閒謔間,遽曰:「汝客邸無聊,曷不覓一妹以自遣?」漢以無資對,鄴曰:「我家眷將來京,有一妾可以相贈,房帳什物,照前一切相需。」漢喜極拜謝,遂以妾與之。豈知夕則張氏新姫,晝爲李氏外室。

一日淫媾間,妾乃抱怨於鄴曰:「主卽憐我,當擇一富家兒郎,了我終身;今隨此酸鬼,不幾忍凍餓以卒歲耶!」鄴應曰:「無妨,吾籌之熟矣,必令汝穩坐煖坑,煤炭饝饝,畢歲無缺也。吾卽入棘闈,汝可隱隱對新郎說,教他覓好主,每主六千,使用加二,我得正數,汝家得使用,倘能覓三人,不幾三千餘金可坐致乎?如是汝尚何憂貧也!」妾喜而告之漢,漢聞而轉計曰: 「與其爲人謀,何如自爲謀?何不卽將關節與我,我止奉半價相償,而叨惠其半?若然,汝且爲夫人矣,又何三千金是羨乎?汝當以此計進,想必不吝汝也。」妾伺鄴來,以告鄴,未卽許,妾撒嬌癡,乃許之,遂出枕中祕以相受。門生座主,內外通家,雖昆季之好,無以易也。

漢於是時興豪致逸,日馳逐於華胄富豪之傍,冀招攬牽頭,以爲名利雙收之局。乃輿論場屋者羣曰:「今年北闈難矣!卽李振鄴一人,不知賣出幾多人矣!尚公道可問乎?」漢聞卽歸,憂形於色,其妾叩之,告其故,曰:「吾始以所授者不數數,則獲售可必,今人言藉藉如此,吾料價昂者升,色淡者退,果能息壤在被乎?」妾又以漢言告鄴,鄴不審人之爲言,誤以漢對人議己也,大怒曰:「吾以腹心待汝,汝何在外毀敗吾事!」遂索馬馳尋張漢,漢正與諸紈袴子弟會聚於祐聖觀,坐間方爾侈言李與我聲氣最密,欲以賈重于京華,言未畢而鄴至,亟起恭迎,連遭批頰,叱名醜詆,坐客駭愕,力解而散,漢乃羞赧欲死,促步歸,亦將鄴痛罵以答之,聊以解嘲於衆,猶冀有內寵而終或邀照拂也,孰知鄴已無曩日情懷矣。

怱怱數日,奉命入簾,內中雖曰糊名易書,而皿字號千餘卷,無不舉目瞭然,張漢愚,猶將心傳塡入篇內,鄴得而大行塗抹之,上昇之丹,竟爲點額之的矣,然漢無從知也。奈伊時諸分考,房房各有私人,打團交互,尋剔翻索,譁然大亂,而張、李二人又恃年少聰明,輒笑諸同房,同房將欲呈卷,必要奪而詢其竇,以侵奪其柄,同事者共不平此二人。

有行人郭濬,年邁而腐,二人不以人理待之,適郭得札人蔣廷彥,將首薦於堂,張攫住而勒問曰:「此卷吾已得其人矣。汝明對吾說,其價幾何?居間何人也?」蓋實未知其名,而故詐之耳。郭無奈,紿之曰:「是太倉蔣姓者。」張遽悟曰:「勿欺吾,吾知此嘉善蔣文卓也。是人大不通,何可中?中之必遭物議。」郭遂逡巡而不敢薦。然張止與文卓素隙,第知文卓來京二年,爲倖捷計,思有以傾之,實未知爲廷彥卷,卽濬亦但知爲善邑蔣,而不知文卓之非廷彥也。後畢出闈,張、李市恩卸怨,侈肆既無擇言,郭以其打破好事,啣切骨恨,急對廷彥曰:「兄卷已中,張故不許,卽張漢卷亦已中,李故檢而毁去也!」於是二蔣共謀,一寫一刻,而匿名揭行,張漢剪辮佯狂而出名揭布,張綉虎乘機恐嚇,而買求贓入,自是形迹大露,莫可掩護,職是故也。

七人旣罹法,而是案直窮到底,方興未艾,推鞫文卓,文卓云得之郭濬,濬素未識文卓,憤然曰:「光棍素昧生平!」又鞫文卓,文卓曰:「吾兄廷彥,卷落濬房,濬對吾兄言甚詳,故與聞之。」於是幷逮廷彥,時廷彥已知掣肘,兼程遁,方抵家而緹校在門矣,卽械而北,至三月二十五日投到下獄。乃濬先於十二月中已憤恨死刑部司房矣,雖其自取,亦文卓累之也。

案內有沈旋,向爲名下,館於大司寇白陽城家,歲得百金,總寄與茶行陳顯之,取什三之息,亦掏得捷徑,急欲得白物以押信,不意陳氏用去,未有以應,沈心急氣莽,破面而詬,傍觀者卽疑及之。適善邑有于子文,販茶而亦主於陳,雅欲結士大夫,見居停束手,慨與解圍,出資應陳,轉與沈持去,果得雋,卽策蹇干謁於山西熟識,而緹檄已行原籍矣,沈在山右聞之,卽自擬詔獄,陳以知情,於以被執,幷拷掠長繫焉。

又有李燧升者,候選漳州司理,亦與同人說合,剖分謝儀五十兩,升已領憑赴任,行至蘇州,未見邸抄,方有干於榷關,而榷關固已知之,遂擒解赴部。其餘株及者,更僕未能數也。

至十二月,朝署半空,囹圄幾滿,鎭撫司前,開張茶酒館、飯食鋪,閙盛過於前門,各獲大利。當是時,一日數驚,旦暮鬼扑,幸滿朝爲皇子出家,於閔忠寺以祈壽,又爲太后患疹以祈安,屢屢齋戒,一切獄詞,延緩不奏,該部請先行覆試。

時諸新舉人多半歸里,祠部文移嚴厲,該府縣拘縶鎖項,押送起解,如同隸囚,無不震恐兼程,會朝廷避痘南院,覆試未有期,諸舉人僦寓,家家畏同疫鬼,未去者驅出恐後,復至者閉戶不納,流離凍餒,與諸保解雜役,偃息於破寺廢觀,頹垣倒屋之間,爨煙如燐,面灰如死,猶執卷咿哦,恐以曳白膏斧鑕,情形至此,亦可笑可憐極矣,士風士氣,蕩埽無遺,國家體統,不無殘損。

當是時,人人自謂天威嚴重,此二百人者,不知幾許登鬼錄,幾許禦魑魅,幾許錮終身,得返初服者幸矣,安望同上春官哉?不期日轉天旋,雷霆頓霽,於正月十五日,集諸士覆試於太和門,每人以滿兵一人夾之,仍諭以盡心搆藝,不必畏懼,供給茶煙,未嘗缺乏,卽所監押,亦盡小心執禮,安慰致囑,絕非外間凌侮之輩,題目乃上所親定,閱卷某某等,上所猝點,甫二日而榜出,止革去白丁霍某某等八人,餘皆准會試,諸士慶幸更生,且爲天子門生,懽呼忭舞,烹甘擊鮮,京師肴酒,爲之湧貴,持刺交賀,車擊軫摩焉。

方事在蜩螗,乘風襲唾,強劾科塲者大起,陰應節參南闈,而主考、分考十八人逮,蔣㣧修參河南、陝西,而主考逮,山東磨勘一字訛,而疏逮房官,俱非北闈事,不載入。若言路諸公,素稱表表者,以諸臣章滿公車,無庸置喙,且見法外施刑,得禍甚慘,不忍以他人數十家性命,博一己之能稱,況首發大弊,原在刑科,同官有諤諤矣,隨聲喋喋,亦孔之醜也,乃朝廷以職掌不言,烏用是言官爲?忽於正月二十九日,將禮垣董篤行、散員魚飛漢下詔獄,柯聳已於八月中選吏垣矣,亦被逮,金紫汾新入禮垣,得倖脫,乃自陳候旨,監場御史亦與焉。廷尉分別擬處上請,疏輒留中,相傳待大案,爰書既定,一併敕下。旋以皇子出殯,營造山陵,齋戒不視事,至四月中,尚未有處分也。若曹、宋二學士,亦經論列,上以日夕陪侍,特恩姑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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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獄遷延半載,臯陶曰殺之三,堯未卽曰宥之三也,上意未測,爰書莫定,人人必死,戶戶無生,供給官旗,浩繁空匱,刺探伺候,力疲精衰,於是在內之病死者時相聞,亦有託爲詩歌,若鳥死哀鳴,以冀動人聽,在寓之奔躲者日相聞,亦有製詩寫怨,先期縊殉,以明不相負,甚有親子讀書懷古,矯矯口談節俠,見其父無生理,索性無賴,賭錢宿娼,與諸臧獲酣適,囊空竟自南去不顧者,又有心計𢟍練之人,見張李迅不及藏,家計洗罄也,夜輦輜重而深藏之,留粗重,匿細軟,竟似家徒壁立日,討冊籍而分別之,花實產,沒寄戶,每每害延親朋。

至四月二十二日,忽接上傳,拏取各貌御前親錄,故事朝廷若有斬決,鎭撫司開南角門,刑部備綁索嚼子,點劊子,工部肅街道,是日早聞備綁索四十副、口啣回十枚、劊子手四十名,厲行刑刀數口,簇擁各犯入太和門,當是時,上御殿引問,鬼怕惕息,便溺皆青,獨張天植自陳「孤踪殊遇,臣男已蒙廕,富貴自有,不必中式,況又能文,可以面試」等語,特蒙賜夾,指校尉蝦等欲夾雙足,上豎一指,遂止夾一足,堅不承認曰:「上賜死,無敢辭。若欲屈招通關節,則必不承受。」上回面向內久之,傳問曰:「朝廷待汝特厚,汝前被論出,朝廷特召內陞,何負於汝?汝平日做官,亦不甚貪猥,奈何自罹於辜,今俱從輕,各拏送法司。」卽於長安街重責四十板候旨,駕起,而科官不論列,以引咎而免責。其牽連在內,如于子文等。首難如蔣文卓、張漢等,俱不與焉。當有刑部員役遵旨行仗,杖太重,若必欲斃之杖下者,然維時大司寇噤不出一語,獨少司寇公奮起大詬諸皂曰:「上以天恩,特賜寬宥,爾等必置之死,以辜負上意耶?止可示辱而已。若不幸見罪,余請獨當之。爾輩不肯聽吾言,吾將蹴蹋死若曹矣!」於是諸校始稍稍從輕,得不死。是晚杖畢,仍係至刑部獄中。

翌日,刑部等開門,欽奉上諭:「開科取士,原爲遴選眞才,以備任使,關係最重,豈容作弊壞法。王樹德等交通李振鄴等,賄買關節,紊亂科場,大干法紀,命有司詳加審擬,據奏:王樹德、陸慶曾、潘隱如、唐彥曦、沈始然、孫暘、張天植、張恂,俱應立斬,家產籍沒,妻子、父母、兄弟流徙向陽堡;孫伯齡、郁之章、李倩、陳經在、丘衡、趙瑞南、唐元迪、潘時升、盛樹鴻、徐文龍、查學詩,俱應立斬,家產籍沒;張旻、孫蘭茁、郁喬、李蘇霖、張綉虎,俱應立絞;余贊周,應絞監候秋決。因人命至重,恐其中或有寃枉,特命提來親行面問,王樹德等俱口供作弊情眞,本當依議發落,但多犯一的處死,於心不忍,俱從寬免死,各責四十板,流徙向陽堡,餘俱依議法落。董篤行等本當重處,朕面問時,皆自認委係溺職,姑着免議。自今以後,凡考官、士子,須當恪遵功令,痛改積習,持廉秉公,不得以此案偶從寬典,遂視常例,妄存倖免之心,如有再犯此等情罪者,必不姑宥!爾等衙門,卽行傳諭,欽此。」隨行原籍,催提起解,該撫按州縣,具憐憫心,借搜籍之名,文移往返,未卽拘解,於是諸臣亦得長繫刑曹,未束關東裝也。

先是拏入刑曹者,不下獄,俱鎖繫於十三司火房,身有九鍊,每一人有二撥什庫監守,每二人又有章京日輪檢押,飲食若流,銀錢湯雪,至是詔刑部獄既免鎖繫,又省供費,散拘在內,各擇所厚,共據一室。室之秋隘,搭蓋粉飾,置設鍋几,鬪牌賭色,欣欣更生,福堂乎仙境矣!有親知入候,問相勞苦,或談及流徙,答曰:「只當遠近搬場耳,何戚焉?」嘻!斯言也,其俱有達天知命之學者歟?

大獄記略綴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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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銓部之選甚重,四司主政員缺,必選中行評博,資俸及格,及知推欽 取者考選,張我樸心羨,必欲得之,事機多阻。丁酉改歲,先行考取臺臣,西臺較入銓部爲稍易,諸當路者勸之,樸將應命,夫人朱氏阻之曰:「御史奉差,事繁忌集,汝獨不見顧仁梟首菜市乎而思蹈之也?」遂不果。入夏,遴典廣東主考,次應及樸,夫人又曰:「路遠世亂,且考銓期至矣,應典粵試,必相失,可計避也。」樸以為然,先期病假,假滿轉給,季夏稱癒。旋分校北闈,冀於闈中摸索要人子弟而得其歡心,自無與我並驅爭衡者,故張於闈中事,絕不從鏹資起見,今槪與諸婪污同科,似未得情也。初,樸以婦言避臺選,又以婦言避典試,亦有稱其夫人者矣,至事潰,又莫不詆其夫人以爲篤於袵席,不使暫離,卒膺大戳,惟婦言是用故,然亦成敗論人,未足深非也。

第大難之餘,似有可異焉。當十月十八日刑部軍校收逮樸,時樸在外會友,軍校直入內室,夫人厲聲曰:「樸命官,必不逃,大人們在外坐,俟其歸,何得入內,失朝廷體?」諸滿唯唯退也。及對簿訊掠,夫人刺血修章,請以身代,詞理哀切,步至長安門,將擊登聞,爲司寇銀臺所抑,不果上,朝列聞之,嘖嘖慕義。及菜市伏鑕,竟不能匍匐一訣,痛哭上祭,如前史所傳,前勇後靡,莫測何故?至二十七晚,同家人媳婦輩入戶部,二十八日,入刑部,徧拜別諸婢僕曰:「主累汝輩,今不能相顧矣,幸好自活。」因出所藏鏹,盡分給之,無不痛哭,聞者哀然。迨初四日,出刑部,爲滿漢官役所目笑,恬無戚懼容,有筆帖式熟視而戲問曰:「汝非張家老婆歟?何以手掩面也? 」夫人卽去手朗應曰:「任汝瞧!汝非筆帖式,向以某事至吾家,何得無狀!」諸人相視而嘻,觀者駭焉。

及至羈所,與李夫人同院,患難姊妹,誓無外心,李夫人柔弱貞靜,傾心尊奉於張夫人,以其才也。哭罷,共商苟活之計,曰:「遼東舉目無親,惟有金錢可以自度耳。」李夫人曰:「實不敢欺,吾尚有餘資,深藏於地,今身不可出,可奈何?」張曰:「何不通信於令親莊某老,令爲之計。」李然之,聞於莊,莊遣一信使賂監守,隨同李夫人掘地,果獲四千金,以一大錁謝監守,一錁勞媒媪訖,張曰:「我乏資給,暫借百金,餘悉持寄莊室,約以逢赦,卽盡奉還,否則,零寄支用。」

無幾何日,微有郤,未幾而分爨,又未幾而詬誶,又未幾而大相憝恨。忽於二月中旬,張夫人竟逸出,凂人負至順治門,捨而跨騾,馳至鎭撫司,出懷出首狀,首告李夫人欺官隱賍銀四千兩,寄與親家莊某,伊僕扛去。司官見首有重資,喜笑欲狂,急拏李夫人及妾一人、婢一人,幷莊僕,夾桚並施,張夫人堅執如敵國焉,於是盡數追獲,內缺百金,張曰:「小婦借用了。」問官以有功首人,笑而不問,典守官役,各蒙嚴處,莊舉家觳觫,不可名狀,伊僕至今繫刑曹也。當是時,見者、聞者,共不直張夫人,幾欲唾其面,而共憐李夫人,導其報復,李夫人曰:「已矣!吾所以忍死至今者,欲俟吾翁一訣耳,若幸赦而不來,或來而得語,何難一死以相從!尚暇與是人較乎?」卒無他語,張尚狺狺不置,然人咸憎怨,且防守嚴密,不能出入自由矣,非此自貽伊戚乎?

無名氏曰:李評事肇隙於張漢也以妾,張評事舍生趨死也以妻。嗟乎!古來有天下者,聽信婦言而滅亡,何況二人乎?然以張夫人之末路,則李評事雖目爲凶短折,尤瞑目矣,哀哉!
此記者自諱其姓名,第曰信天翁,不解其故?後閱我郡許觀察鶴沙先生《東還紀程》云:「信天翁,水鳥也,食魚而不能捕魚,日夕立水次,俟魚鷹所得偶墮者,拾而食之。藍廷瑞詩云:波上魚鷹未食飽,何曾餓死信天翁。」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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