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興小紀/卷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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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紹興十一年正月盡十二月 |
紹興十一年〈歳在辛酉〉春正月,辛亥,時有進保蜀論者,上既覽之,甲寅,謂宰執曰:「彼但採《三國志》語,殊不切時事;又多引諸葛亮為證,不知古今事異。亮方出蜀以圖進取,今欲守蜀以圖扞禦,豈可同日而語?」於是秦檜等仰服聖學洞察古今之理。
初,金元帥烏珠自順昌戰敗而歸,遂保汴京,留屯宋、亳,出入許、鄭之間,復僉兩河軍與蕃部凡十餘萬,以謀再舉。上亦逆知敵情必不一挫便已,乃詔大合兵于淮西以待之。至是,烏珠果来侵,乙卯,入夀春府境,己未,命淮北宣撫判官劉錡統所部兵二萬渡江禦之。時淮西宣撫使張俊已至行在,亟令回建康拒敵,知壽春府孫暉與統制官雷仲皆棄城而去,遂陷壽春,殺守兵十餘人,繫橋淮岸以渡其衆,而廬州守臣樞宻直學士陳規病卒,故守備皆缺,惟有宣撫兵二千餘人,亦相率南遁。
乙丑,劉錡至廬州城下,敵騎大集,錡少退以避其鋒,丙寅,金入廬州,遣輕騎數千追錡,而不敢逼,相持至暮,各解去。
言者以為「敵人盗邊,嵗以為常,在我有備,則外可制侵擾之患,内可安揺動之情。比者敵侵壽春,如雷仲孤軍兩捷,而劉錡全軍繼達,則士氣益張,當有以遏其勢。惟是民間妄傳以惑羣聽,宜下臨安府覺察。」是日丙寅,詔從之。
二月丁丑,上曰:「朕於諸帥,聽其言則知其用心,觀其所為則知其才。人皆言劉錡善戰者,順昌之勝,所謂置之死地然後生爾。錡之所長,在於循分守節,危疑之中,能自立不變,為可取也。」葢上之知人善任,使得堯舜則哲之難如此。
江西帥臣梁楊祖擒捕諸盗殆盡,詔自雜學士加顯謨閣學士。
先是,劉錡退至東闗,見其地負山面水,乃引據之,以遏敵衝,軍勢復振,金元帥烏珠既踐淮西,遂直據和州,時淮民渡江避敵者不知其數,張俊先遣其姪統制官子葢,與神龍衛四廂都指揮使王徳,各率所部兵先據采石。甲申,俊夜絶江,與錡聲勢相接。上又命殿前都指揮使楊沂中為宣撫副使,沂中自臨安晝夜疾馳六日而至歴陽,敵尋退,俊復和州,分遣王徳與統制官趙宻追之,宻命所部将張守忠以五百騎出全椒,敵疑不動,迫暮引去,宻乃命兵出六丈,以分敵勢,将斷其歸路。丙戌,劉錡至柘臯,適與敵㑹,烏珠以鐵騎十餘萬分兩隅夾道而陳,丁亥,徳與統制官田師中麾兵渡橋,先薄其左隅,敵陣動,錡與諸軍合撃之,俊以大軍繼至,敵大敗,遂復廬州。庚寅,俊與沂中及錡皆至城外。
初,建康留守葉夢得團結沿江民兵數萬,至是呼集,分據江津,仍遣其子内機宜官模領數千人守馬家渡,敵果使叛将酈瓊以輕兵來犯,覺有備乃去。
庚寅,上謂宰執曰:「金人擾邊報至,人言非一,朕惟靜坐一室中,精思所以應之之方,自然利害皆見。葢人情方轉,若随物所轉,胷中不定,則何以應變?」秦檜等曰:「邊事遽興,若非陛下神武獨斷,聖志素定,不惑於浮言,臣等豈得少効萬一。」
乙未,詔劉光世、韓世忠、楊沂中、劉錡諸将,以捷書繼至,軍聲大振,葢自兵興以來,未有今日之盛。
三月庚子朔,上曰:「賢将與才将不同,賢将識君臣之義,知遵朝廷,不專於戰勝攻取,惟以安社稷為事。至於才将,一意功名爵賞,專以戰勝攻取為能,而未必識朝廷大體,及社稷久逺利害,要須駕馭用之。」上又曰:「文武之道雖同,而事實異,世稱衛青不薦士為賢,葢禦侮折衝,将帥職也,何與薦士?祖宗故事,樞宻院不預進擬,葢知文武之事異也。」
觀文殿大學士、知福州張浚以緡錢六十萬助軍,癸卯,詔奨之。
言者謂金人雖遁兩淮,郡守當易以武臣,使之深溝髙壘,常若敵至,而選通判俾治民事,從之。
淮西宣撫使張俊與副使楊沂中為腹心,而與淮北宣撫判官劉錡有隙,故柘臯之戰,奏賞諸軍,錡獨不與,三帥權均,然諸軍進退多出於俊,而錡以順昌之功驟貴,諸将亦頗嫉之。
自金人犯淮西,濠州被圍,守臣王進屢遣人至軍前求援,而近有被擄民自淮上回者,皆言敵去已逺。甲辰,諸将議班師,俊令錡先自采石渡歸太平州,而俊與沂中耀兵於濠、梁,以撫淮民,然後俊取宣化渡歸建康府,而沂中由𤓰渡歸行在,庶道路次舎不相妨,凡已啟行纔數里,諜報金攻濠州甚急,俊馳騎邀錡,錡乃回軍繼進。
是日,宰執奏柘臯戰地横屍十餘里,臭不堪行,上愀然曰:「南北之民,吾赤子,驅冒鋒鏑,使就死地,朕不忍聞之。」乃詔戸部給錢,使瘞其屍,仍作水陸道場,以慰其魂魄,秦檜等仰賛聖心仁惠如此,堯舜不能過也。
丙午曲赦淮西。
戊申,張俊至黄蓮,距濠州六十里而城陷,王進被殺,敵已退去。俊召沂中、錡謀之,沂中欲追敵,錡曰:「彼得一州而遽去,必有伏也。」俊乃令沂中将神勇一軍直趨濠州,塗遇伏,都統制王徳救之得免,時朝廷未之知也。
庚戌,宰執奏:「近報韓世忠距濠州三十里,張俊等亦至濠州五十里,又岳飛己離池州,渡江去㑹師矣。」上曰:「首禍者惟烏珠,戒諸將無務多殺,謀取烏珠可也。澶淵之役,達蘭既死,真宗詔諸將按兵縱契丹,勿邀其歸路,此朕家法也。朕兼愛南北之民,豈忍以多殺為意乎?」是以沂中渡江,遂歸行在。
癸丑,俊渡江歸建康府,而錡亦歸太平州。時俊兵八萬,皆强壯精鋭,為諸軍之冠,號「鐵山軍」。
庚申,上謂宰執曰:「唐太宗建天策府,其弧矢制倍於常,其為突厥所窘也,用大箭却之。突厥傳觀以為神,後餘大弓一、長矢五,藏之武庫,每郊壇,必陳於儀物之首,以旌武功。朕常疑之,凡人手足,身體長短,决不至相倍蓰,則大弓長矢如何用?朕疑是弩,史官誤書為大弓耳。」秦檜等仰歎聖學洞照精㣲,詳觀物理,非諸儒所及也。
初上詔湖北宣撫使岳飛以兵援淮西,飛念前此,每勝復被詔還,乃以糧乏為辭,至是濠州已破,飛始以兵來援,故張俊與右僕射秦檜皆恨之〈此據《野史》〉
夏四月壬申,言者謂御前軍器所既屬工部,即合𨽻臺,又役匠四千五百餘,宜㨂退其老弱之不堪者,並從之。
金之冦淮西也,參知政事孫近請召知福州張浚都督諸軍,秦檜素忌浚,聞近言,大惡之,至是中丞何鑄言近之過,近引疾乞罷。乙卯,以為資政殿學士、提舉洞霄宫。後再論,遂落職。
戊子,淮西宣撫使張俊於内殿奏事。己丑,上謂宰執曰:「朕於人不專聽其言,必觀以事。如以張俊之言,而參攷其事,乃知俊之忠誠體國,為可喜也。」
庚寅,詔祖宗時樞宻院無計議官,合罷之。
初,給事中范同力助和議,至是,又以諸大將久握重兵難制,獻計於秦檜,請皆除樞宻而罷其兵權,檜用之〈此據《野記》〉,乃宻奏上以柘臯之捷,召太保、淮東宣撫使韓世忠、少師、淮西宣撫使張俊、少保、湖北宣撫使岳飛,並詣行在,論功行賞。時忠、俊已至行在,而飛獨後,秦檜與參知政事王次翁憂之,乃謀以明日率三大將置酒湖山,欲出,則語直省官曰:「姑待岳少保來。」益令堂厨豐其燕具,如此展期以待至六七日,及是,飛至,即鎖院。壬辰,以世忠、俊為樞宻使,飛為樞宻副使,惟俊與檜意合,故力賛和議,且覺朝廷欲罷其權,即首言:「臣既備位樞府,不當復領宣撫司,乞納所統兵。」不報,然俊忌飛與劉錡,每以飛赴援遲而錡不力戰為言也。於是禮部侍郎鄭剛中言於檜曰:「前日天下所共憂者,一旦變為安平之道,廟堂不動聲色,而三大帥惟恐奉上兵籍之不先,彼曲士,不通世務,挾口以議政者,亦皆言塞意順,謂此非常之舉。」因為檜陳善後之策,凡七事,大槩以「縁邊倚兵為重,今大帥去則人心懼,昔三帥兵律不同,今合而用之,固有以更易為便,亦有念舊而不能忘者。又三帥分地而守,各任其責,今惟統制官,在外有如塵髙【按:塵髙二字未詳】,使誰紏合?又諸軍係宣司按月勘請,今既罷,合漸立法,庶無冒請之𡚁。《傳》曰:『平亂責武臣』,望以數事悉付右府,俾經畫之而酌其可否,他日攻守進退,彼不得以為言矣。」未幾,除剛中寳文閣直學士、樞宻都承㫖。詔三省、樞宻院依在京舊例,分班前後奏事。參知政事王次翁以樞宻副使岳飛已官少保,乞班其下,詔從之。王次翁《叙紀》曰:〈王伯庠傳〉「紹興辛酉,金人有飲馬大江之謀,大將張俊、韓世忠皆欲先事深入,惟岳飛駐軍淮西不肯動,上以親札促其行者凡十有七,飛偃蹇如故,最後又降親札曰:『社稷存亡,在卿此舉。』飛奉詔移軍三十里而止,上始有謀飛意。又世忠軍中親校温濟者,以世忠隂事來告朝廷,置濟於湖南,世忠連上章乞遣濟至軍中,語甚不遜。是時三大將皆握重兵,輕視朝廷,其年柘臯之捷,有㫖令大將入,論功行賞,俊、世忠已到,而飛獨未來,秦檜為相,先臣參知政事,大臣止二人,檜憂之甚,先臣為之謀,以明日率三大將置酒湖上,欲出,則語直省官曰:『姑待岳少保來。』益令堂厨豐其燕具,如此展期以待者六七日。飛既到,以明日鎖院,皆除樞宻使,趣令入院供職,罷其兵柄。晡時,有㫖鎖院,明日宣麻,是夜將半,以制分命三大帥軍中列校,使各統所部,自為一軍,更其銜曰統制御前軍馬,凡其所統,陞黜賞罰得專達之,諸校喜於自便,莫不欣然受命。明日,三大帥入,授元樞之制,既出,則其所部皆已散去,導從盡以宻院之人,上之此謀,惟先臣與秦檜預之,天下歎服。三帥既罷兵柄,先臣語伯庠等曰:吾與秦相謀之已久,雖外示閒暇,而終夕未嘗交睫,脱致紛紜。滅族非所憂,所憂宗社而已。事幸而成,上之英斷與天合也。吾何力之有?」
癸巳,上謂宰執曰:「昔三宣撫之兵,分為三軍,故有此軍作過而往投彼軍者,今合為一,則前日之弊革矣。」
五月己亥,以給事中、直學士院范同為翰林學士。
時御前軍屯駐處並置總領錢糧,辛丑,乃命太府卿曾慥於湖北,司農少卿胡紡於淮東,太府少卿吳彦璋於淮西,悉帶報發御前軍馬文字,蓋使之預聞軍政,不獨職餉饋而已。慥,布孫也。
癸卯,詔諸軍統制官王勝、劉寶、岳超、成閔等,克殱大敵,宜頒賞典,勝、寶並為四廂都指揮使,超承宣使,閔防禦使。
辛亥,上謂宰執曰:「朕與諸將論兵,未嘗論勝,惟先論敗,漢髙祖屢戰屢敗,終成帝業,項羽屢勝,終不能成事,一敗遂亡,故凡論兵者,不必論勝,惟先慮敗,冀終成也。」
上遣樞宻使張俊與副使岳飛同往楚州,總淮東一路,全軍駐鎮江府。
壬子,上謂宰執曰:「士大夫言恢復者,皆虚辭,非實用。兵自有次第,朕往遣二樞使按閲軍馬,措置戰守,蓋按閲於先,則兵皆可戰,兵既可戰,則能守矣。待彼有釁,然後可進討,以圖恢復,此用兵之序也。」
言者以謂:「綱紀正則朝廷尊。向者三宣撫司有軍期文字,進奏院不以時達,故權宜各置承受官。今韓世忠、張俊、岳飛既除樞宻,文字自經通進司投進,則承受官宜罷。」丙辰,詔從之。
是日,開府儀同三司汪伯彦卒于饒州。
甲子,御前都統制田師中、王徳並除節度使。師中定逺軍,徳清逺軍,賞破敵之功也。
六月辛未,戸部具贖刑文字,壬申,上曰:「朕謂凡為政之本,必抑彊扶弱,民乃能立。今使富者犯死法得以金自贖,則貧無金者,豈能獨立乎?贖刑既非祖宗法,似未可用也。」
乙亥,以右僕射秦檜為左僕射,仍兼樞宻使,封慶國公。
初,樞宻使韓世忠宣撫淮東日,與敵戰,常以尅敵弓取勝,至是獻其式。辛巳,上謂宰執曰:「世忠以尅敵弓勝金,朕取觀之,誠工巧,然猶未盡善,朕籌累日,乃少更之,遂增二石之力,而減數斤之重,今方盡善,後雖有作者,無以加矣。」秦檜曰:「百工之事,皆聖人作,非諸將所及也。」乃詔工部,下軍器監,選良工製之。
光州探到金人内亂事宜,癸巳,上謂宰執曰:「探報虚實未可盡信,自治可也。在我者,既自治矣。待彼自亂,方可臣服。漢武帝乗文景富庶之後,竭天下之力,不能致匈奴之服。其後五單于爭國,自相殘滅,而孝宣兵革事力不及武帝十之三四,足以臣匈奴矣。今當自治以待彼之釁,乃可致中興也。」
三京招撫使劉光世以疾丐祠,上謂宰執曰:「光世功臣,朕未嘗忘。聞其疾中無聊,昨日以玩好物數種賜之,光世大喜,秉燭夜觀,幾至四更。朕於宫中,凡玩好之物,未嘗經目,止要賜勲舊賢勞爾。」秦檜曰:「『不寶逺物,則逺人格,所寶惟賢,則邇人安。』《書》以戒武王,而陛下優為之,賢古帝王逺矣。」詔以光世為萬壽觀使。
奉使洪皓在敵中求得皇太后書,是夏遣邵武布衣李微齎來,上大喜,因御經筵,謂講讀官曰:「不知太母消息幾二十年,雖遣使百輩,不如此一書。」遂命微以官。
初,有詔史館修《徽宗實録》,至是書纔成,六十卷,秋七月戊戌,左僕射秦檜等上之,尋加檜少保。
庚子,以翰林學士范同為參知政事。
右諫議大夫万俟卨言:「樞宻副使岳飛議棄兩淮地,專守大江以南。且飛提重兵十餘萬,無横草之勞,倡言棄兩淮以動朝廷,此不臣之漸也。」癸丑,宰執奏事,上曰:「山陽要地,屏蔽淮東,無山陽,則通、泰不能固,敵來往趨蘇、常,豈不搖動?其事甚明。比遣張俊、岳飛往彼措置戰守,二人登城行視,飛於衆中倡言楚不可守,城安用修?蓋將士戌山陽厭久,欲棄而之他,飛意在附下以要譽,故其言如此。朕何賴焉?」秦檜曰:「飛對人之言乃至是,中外或未知也。」
時有上殿官趙公煥,自言:「罪廢累年,老幼不給,王室孤弱,同姓凋零,宗子無在朝者,且侍從之臣,當參用皇族,陛下欲求其人,臣願備數。」辛酉,上以語宰執,且言:「公煥持捭闔之説,自鬻求進。朕為大元帥時,公煥嘗率宗子勸進,因是識之,亦屢與陞擢。今其言僣妄,不循分守,不顧亷恥,當議竄責,以為小人之戒。」秦檜曰:「公煥非佳士。昨為湖南郡守,陵蔑監司,與之交訟,幸而善罷。陛下識於潜藩而用之,今知其小人而竄之,賞罰無私,真天地之心也。」
先是,臨安境大旱,上自是月初不御葷,遣有司歴走羣望,又命執政、宗室、從臣奏告天地、宗廟、社稷,禱祝無所不至,決滯獄,出繋校,詔令之下相踵,凡二十有四日,癸未,大雨,自午未達旦,逺邇霑足。甲子,宰執稱賀,上曰:「朕日來卧不安席,夜分猶未交睫,懼徳不類,或政有闕失,每事循省殆徧,恐旱災必有致之之由,若乃祈禱之禮,但具其文耳。」秦檜等曰:「《雲漢》美周宣王,能遇烖而懼,側身修行,陛下躬行之,實允符前王,天心安得不昭答乎?」
是月,端明殿學士徐俯卒。
先是,樞宻使張俊奏事,乞催淮西之賞,上曰:「功賞後時,在將帥,不在朝廷。」俊問所以然,上曰:「軍士有出戰者,有輜重及守營者,凡所謂戰,功皆戰功也。今更不分,全軍皆要推賞,動數萬人,朝廷何以行之?」俊曰:「誠如聖諭。初因一軍如此,故諸軍効之。臣今既蒙專任,當戒諸統制官,只保明實出戰者,庶可漸革前弊也。」八月庚午,宰執奏功賞事,上以此語之。
辛未,宰執擬除吏部郎官姜師仲等為卿監,上曰:「凡事必謹始。館職、寺監丞,乃郎官、卿監之選也。郎官、卿監,乃侍從官之選也。凡除館職、寺監丞,必擇他日可補郎官、卿監之闕者。凡除郎官、卿監,必擇他日可補侍從之闕者。如此則士安分守,而奔競之風息矣。若不謹始,用非其才,久而不遷,則士有留滯之歎。以序遷之,又有不稱職之誚,不可不謹。」於是秦檜等仰承聖訓,願遵守之。
時樞宻使張俊、副使岳飛皆在鎮江府,而右諫議大夫万俟卨等論飛罪,「以今春敵犯淮西,張俊全師遇敵,趣飛來,而飛固稽嚴詔,略至舒、蘄而不進,比與俊按兵淮上,又執偏見,欲棄山陽不守,致諠外議,所幸俊止其言,紛紜遂定」,於是飛上章丐罷。甲戌,以少保、武勝定國軍節度、充萬壽觀使,飛既罷,而俊獨留鎮江為備。
癸巳,陜西宣撫副使胡世將方乗機進討,遣節制陜西諸軍吳璘出秦州,本司都統制楊政出隴州,樞宻院都統制郭浩出商州,而世將母康氏亡于晉陵。癸巳詔特起復,世將仍治軍事,後數日,下秦、隴二州及破岐下諸屯,取華、虢二州,又入陜府。
時大理寺有未結公事,甲午,上曰:「省刑罰、薄税斂,王道之本,國步方艱,未能弭兵,斯民税斂,無術可以薄之,朕心實不足。至於刑罰,豈可不省?而獄繋淹延或至踰歳,何也?可令提刑司覺察州縣,提刑失職,令御史臺彈奏,務要訟平刑清,以副朕意。」
是月,資政殿大學士顔岐卒;資政殿學士翟汝文卒。
湖南漕臣汪叔詹以書白左僕射秦檜,言岳飛頃於鄂渚置酒庫,日售數百緡,襄陽置通貨場,利復不貲,自飛罷,未有所付,乞令統制官張憲主之,庶杜欺弊。九月辛丑,檜奏其事以為可行,乃詔統制官王貴與憲同掌。
時有上殿官鮑琚,頗疏通,上因命遣琚往軍前根括錢物,歳入幾何;諸路月樁,以贍本軍,有名無實而斂於民者幾何,當議省之。
丁未,宰執論進退人材及内外除授,上曰:「朝廷用人初無内外之異,士大夫唯以仕進為心,奔競茍得,居内則為遷,在外則為黜。夫外任,責以民事,自朕觀之,其勢實重於内,而數十年間,風俗隳壞,趍嚮倒置,要思所以革其弊也。」
初,朝廷遣工部侍郎莫將、知閤門事韓恕奉使金敵,為敵所留,至是敵不因聘諭,忽自遣將、恕等歸。戊申,泗州奏至,上諭宰執曰:「此殆上天悔禍,敵有休兵之意爾!朕料所以致此者有二:夫今春烏珠提兵南來,謂我可陵,而淮西濠、梁之敗,有所懲創,一也;始謂我將帥各自為家,莫相統一,今聞盡歸朝,廷綱紀既立,軍政必修,望風畏懾,二也。朕每欲與講和,非憚之也,重念祖宗有天下二百年,愛養生靈,惟恐傷之,而日尋干戈,使南北之民肝腦塗地,所願天心矜惻,消弭用兵之禍耳。」秦檜曰:「每恨敵情難保,未能仰副陛下憫亂之意。」甲寅,將等還至近郊,上曰:「將等來,敵意未可知,但敕諸軍嚴為之備。彼若議和,何傷於好?如懷姦詐,初無失策,昨張俊奏事,嘗與議及此,俊亦深曉云:『兵交,使在其間,和與戰自不相妨也。』」
丙辰,詔利州觀察使劉光逺充金國通問使,忠州防禦使曹勛副之。
著作佐郎鄧名世,臨川人也。初劉大中宣諭江西,薦之,自布衣除刪定官。洎入館久,兼史職,左僕射秦檜過局,嘗書其史藁之後,以為得體,然媢嫉者衆,至是因擅寫日曆,為言者所劾,罷去,久之卒于家。
冬十月丁卯,以樞宻都承㫖鄭剛中為川陜宣諭使。
時川陜宣撫司都統制楊政駐兵寶雞,金人萬戸通吉貝勒屯渭北,政欲拔其城。戊辰,黎明,通檢將精甲萬衆出戰,政賈勇士鏖戰縣旁,至日晡,五十餘合,勢未分,政遣禆將單騎突出陣後,山上執幟以招揚為麾軍,金人望見,大呼曰:「伏發矣!」遂驚而潰,政乗勝掩殺,通檢至城門,而橋已絶,遂擒之。
己卯,上曰:「凡事必謹於微。若事已成,則難改。故《書》稱『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荆襄守臣辟差者,勿令久任,以漸易之,非特謹微,亦所以保全之也。」
先是,少保岳飛舊所部統制官節制鄂州兵馬張憲,隂謀冀朝廷還飛復掌兵,而己為之副。未發間,為御前都統制王貴所告,時樞宻使張俊在鎮江府,亦奏其事。右僕射秦檜乗此治飛,詔委俊收憲,送大理寺,命中丞何鑄、大理卿周三畏鞫之。戊子,宰執奏制勘院,乞追人證張憲公事,上曰:「刑所以止亂,若妄有追證,動搖人心,非用刑之本意。至於兵亦然,王者,兵以仁義為本,故惡夫人之害仁敗義者,若兵出無名,反致害敗,亦豈惡人之意哉?」〈此據《野史》修入〉
太保、樞宻使韓世忠乞罷,癸巳,以為太傅、醴泉觀使,其兄主管步軍世良亦罷為提舉醴泉觀使,仍加奉國軍承宣使〈 此據《野史》及墓志〉。世忠自此杜門謝客,絶口不論兵,時跨驢携酒,從一二童奴,游西湖以自樂,平時將佐罕得見其面云。
金大帥烏珠率衆復侵泗州,詔樞宻使張俊於鎮江府置司,措置江淮戰守,俊命其姪統制官子蓋提兵於淮陽、盱眙之間,伺敵進止。俊不以兵渡江,恐妨和議,既而敵騎久不至,俊以問鎮江府劉子羽曰:「北敵異時入冦,飄忽如風雨,今更遲迴,是必有他意也。」
初,嘉州界外虛限蠻人歴堦等領衆犯中鎮、銅山寨,官兵力不能制,寨將茹大猷遂為掠去,本州連年防範,所費不貲,是月歴堦降,遣蠻將軍葉過帶蠻子送大猷等還,本州委知峩眉縣梁端修同權中鎮寨曹謹修,於界首與之折箭,重立盟誓,自後不敢犯邊,遂申川陜宣撫司,依便宜黜陟,補歴堦進義校尉,仍以錦袍、銀帶給之。
十一月丙申,宰執擬李迨知洪州,上曰:「迨能吏肯,以身任怨,不恤人毁譽,朕深知之。但此州寄居多,必有造謗者,不可不察也。治道無他,但不以毁譽為賢否,常核實以行賞罰,則治道成矣。齊宣王封即墨而烹阿,齊國大治,蓋知核實以為政,而不狥毁譽之空言也。」
丁酉,參知政事范同或自奏事,不禀秦檜,而衆方以建和議及罷諸帥皆同之謀,檜與同共政纔四月,至是疑而忌之〈 此據《野史》修入〉。故言者論同,以謂「自初執政,即至建康遷葬,所過多擾州縣。又朝廷收天下兵柄,歸之宥宻,同乃貪天之功,以為己有,望罷其機務。」己亥,以同為提舉嵩山崇福宫,既而再論,遂降分司。
癸卯,宰執奏言者乞詔六部守法,不得妄有申明事,上曰:「祖宗法令嚴備,付在有司,吏舞文出入,而六部長貳不肯任責,事事申明,取决朝廷,此何理耶?朝廷選為長貳,乃茍簡自便,甚失委任之意,當顯出一二以懲之。長貳盡心,則吏不敢舞文矣。」
時金遣行臺戸部侍郎蕭毅、翰林待制同知制誥邢具瞻為使副,來審議,而我所遣通問使魏良臣、王公亮等,與之同入界。乙巳,詔公亮先奏事,良臣權充接伴。劉子羽《墓誌》曰:「金使臣掲大旗舟上,書曰『江南撫諭』,子羽時守鎮江,見之怒,夜以他旗易之,翌日,接伴使者見其有異,大懼,以為請,且以語脅子羽,子羽曰:『某為守臣,朝論無所與。然欲掲此於吾州之境,則吾有死而已。』請不已,竟出境乃還之。」
言者論資政殿學士李光因近日二使遽還,鼔倡萬端,致會稽之民騷然,原光之意,蓋幸有警,以覬復用。乃詔光責授散官,藤州安置,上曰:「司馬光言政之大本在於賞刑,朕於光輩,聞其虚名而用之,見其不才而罷之,逮其有罪而責之,皆彼自取,朕未嘗有心也。若用虚名而不治其罪,則有賞無刑,政何以成?譬之四時,有陽無隂,豈能成歳乎?」
時金使在驛,見有日,而殿陛之儀,議猶未决,左僕射秦檜訪於知閤門事鄭藻,藻曰:「單禁衛,則非所以隆國體,嚴環列,則適駭敵情,先聲一出,異端蠭起,或誤大事,惟臨期戒設仗,蔽以帟幕,班定徹帷,出不意,則無復措詞矣。」自是卒為定制。藻,開封人也。
壬子,金國審議使蕭毅等入見,於是宰執奏:「誓書,自古盟㑹,各出意以為之,誓未有意自彼出,而反復更易,必欲如其所要者。」上曰:「朕固知之。然朕有天下而養不及親,徽宗既無及矣,太后年踰六十,朕日夜痛心。今雖與之立誓,當奏告天地、宗廟、社稷,明言金若歸我太后,則不憚屈己以與之和,如其不然,則此要盟,神固不聽,朕亦不憚用兵也。」
乙卯,以右諫議大夫万俟卨為御史中丞。時張憲之獄未成,何鑄以除執政奉使,乃改命卨推勘,而少保岳飛與其子忠州防禦使雲,皆繫獄矣。初,飛之在湖北也,新湖南提刑辛次膺,舟行過鄂,飛燕待之,既而延入小閤,盡出所被宸翰,具言上眷之渥,且執次膺手曰:「前夕夢為棘寺逮對獄,獄吏曰:『辛中丞被㫖推勘。』飛方懼不敢告人,而公適至。公自諫官補外,他日必為獨坐,飛或不幸下獄,公救之。」次膺悚然不知所對。至是飛悟昨夢,乃新中丞也。〈此據洪邁《夷堅志》,然邁以新中丞為何鑄 〉
是月,戸部侍郎張澄遷尚書。
十二月乙丑朔,上謂宰執曰:「和議已成,軍備猶不可弛,宜於沿江築堡駐兵,令軍中自為營田,則斂不及民,而軍食常足,可以久也。」仍修建康,為定都之計,先宗廟,次太學,而後宫室。於是秦檜等仰服聖訓知所先後,禹卑宫室不足過也。
壬申,上謂宰執曰:「晉平吳之後,天下混一,武帝又勤於政事,宜若可見太平,而旋致禍亂,天下分裂,何也?」秦檜等方思所以對,上曰:「惟禮可以立國,君臣上下如天地定位,不可少亂,武帝字呼羣臣,又以珊瑚林等助臣下,以侈靡相勝,廢禮如此,其能國乎?子太叔謂:『禮,天之經,地之義。』自古明禮,無如子太叔者也。」
癸酉,工部侍郎莫將遷尚書。
左僕射秦檜言攷之經傳,人君莫難於聽納,上曰:「朕觀自古人,君不肯聽納者,皆因有心,或好大喜功,或窮奢極欲,一實其衷,則凡拂心之言,皆不能入矣。若清心寡欲,豈有不聽納乎?朕於宫中觀書寫字之外,並無嗜好,凡事無心,故羣臣之言,是則從,非則否,未嘗惑也。」檜曰:「《詩》稱『學有緝熈于光明』,陛下光明之性如日並照,又力學以緝熙之,則羣臣進言,豈能妄説以惑聖聽乎!」
戊子,詔以新刋米芾字畫本,分賜宰執,上曰:「芾雖無事業,不見於世。至於字畫,古今一絶也。」
中丞万俟卨、大理卿周三畏,同勘岳飛等獄成,飛坐金人侵南受親札凡十五,逗遛不赴援,及指斥乗輿,又因罷兵權,令右朝散郎孫革作書與憲,令措置擘畫,看畢焚之,又令憲虛申探得四太子兵犯上流,雲又與憲咨目,稱可與得心腹兵官商議,憲為收飛及雲書,遂謀反,僧澤一向憲言:「宜先以兵兩隊守總領轉運司。」癸巳,詔賜飛死,斬憲、雲於市,令殿前都指揮使楊沂中莅其刑,家屬並遷廣南,且籍其家資,而配澤一。
初,秦檜之居永嘉也,今秘閣修撰、主管玉隆觀薛弼嘗遊其門,又卨為湖北提刑,弼時經撫本路,除劇盗伍俊,歸功于卨,至是治飛獄,弼雖嘗為飛參謀官,無一辭累及。先是,獄之成也,太傳韓世忠嘗以問秦檜,檜曰:「飛子雲與張憲書不明,其事體莫須有。」世忠曰:「相公言莫須有,此三字何以使人甘心!」因爭之,檜不聽。飛知書而待士,且濟人之貧,用兵秋毫無犯,民皆安堵,不知有軍,先計後戰,屢勝强敵,號為良將。其死也,天下寃之,後諡曰武穆〈此據《野史》〉
時朝廷以淮東、湖北諸屯不安,命樞宻使張俊往撫循之,或謂俊盍為備,俊曰:「何自疑如此?」於是宣布徳意,遣人諭武昌,皆帖然安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