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補/卷1
太祖應讖
[编辑]太祖朱全忠,黃巢之先鋒。巢入長安,以刺史王鐸圍同州,太祖遂降,鐸承制拜同州刺史。黃巢滅,淮蔡間奏宗權復盛,朝廷以淮蔡與汴州相接,太祖汴人,必究其能否,遂移授宣武軍節度使,以討宗權,未幾滅之。自是威福由已,朝廷不能制,遂有天下。先是,民間傳讖曰《五公符》,又謂之《李淳風轉天歌》,其字有八牛之年,識者以八牛乃朱字,則太祖革命之應焉。
太祖文健兒面
[编辑]太祖之用兵也,法令嚴峻。每戰,逐隊主帥或有沒而不返者,其余皆斬之,謂之拔隊斬。自是戰無不勝,然健兒且多竄匿州郡,疲於追捕,因下令文面。健兒文面,自此始也。
敬翔裨贊
[编辑]敬翔應《三傳》,數舉不第,發憤投太祖,願備行陣。太祖問曰:「足下通《春秋》久矣,今吾主盟,其為戰,欲效春秋時,可乎?」翔曰:「不可。夫禮樂猶不相沿襲,況兵者詭道,宜其變化無窮。若復如春秋時,則所謂務虛名而喪其實效,大王之事去矣。」太祖大悅,以為知兵,遽延之幕府,委以軍事,竟至作相。
王彥章入軍
[编辑]王彥章之應募也,同時有數百人,而彥章營求為長。眾皆怒曰:「彥章何人,一旦自草野中出,便欲居我輩之上,是不自量之甚也!」彥章聞之,乃對主將,指數百人曰:「我天與壯氣,自度汝等不及,故求作長耳。汝等咄咄,得非勝負將分之際耶!且大凡健兒開口便言死,死則未暇,且共汝輩赤腳入棘針地走三五遭,汝等能乎?」眾初以為戲,既而彥章果然,眾皆失色,無敢效之者。太祖聞之,以為神人,遽擢用之。
楊凝式佯狂
[编辑]楊凝式父涉,為唐宰相。太祖之篡唐祚也,涉當送傳國璽。時凝式方冠,諫曰:「大人為宰相,而國家至此,不可謂之無過,乃更手持天子印綬以付他人,保富貴,其如千載之後雲雲何,其宜辭免之。」時太祖恐唐室大臣不利於己,往往陰使人來探訪群議,搢紳之士,及禍甚眾。涉常不自保,忽聞凝式言,大駭曰:「汝滅吾族。」於是神色沮喪者數日。凝式恐事泄,即日遂佯狂,時人謂之「楊風子」也。
楊行密錢塘侵掠
[编辑]楊行密嘗命宣州刺史田頵領兵圍錢塘,錢镠危急,遣其子元璙修好於行密。元璙風神俊邁,行密見之甚喜,因以其女妻之,遽命頵罷兵。初,頵之圍城也,嘗遣使候錢镠起居,镠厚待之。將行,復與之小飲。時羅隱、皮日休在坐,意以頵之師無能為也,且欲譏之。於是日休為令,取一字四面被圍而不失其本音,因曰:「其」字上加「草」為萁菜,下加「石」為{其石}子,左加「玉」為琪玉,右加「月」為期會。」羅隱取「於」字,上加「雨」為舞雩,下加「皿」為盤盂,左加「玉」為玗玉,右加「邑」為邘地。使者取「亡」字,譏錢镠必亡,然亡上加「草」為芒,下加「心」為忘,右加「邑」為邙,左加「心」為忙,其令必不通,合坐皆嘻笑之,使大慚而去。未幾,頵果班師。先是,行密與镠勢力相敵,其為憤怒,雖水火之不若也。行密嘗命以大索為錢貫,號曰「穿錢眼」。镠聞之,每歲命以大斧科柳,謂之「斫楊頭」。至是,以元璙通昏,二境漸睦,穿眼斫頭之論始止。
楊行密詐盲
[编辑]楊行密據淮南,以妻弟朱氏眾謂之朱三郎者,行密署為泗州防禦使。泗州素屯軍,朱氏驍勇,到任恃眾自負,行密雖悔,度力未能制,但姑息之,時議以謂行密事勢去矣。居無何,行密得目疾,雖愈且詐稱失明,其出入皆以人扶策,不爾則觸墻抵柱,至於流血,姬妾仆隸以為實,然往往無禮。首尾僅三年,朱氏聞之,信而少懈弛。行密度其計必中,謂妻曰:「吾不幸臨老兩目如此,男女卑幼茍不諱,則國家為他人所有。今晝夜思忖,不知召泗州三舅來,使管勾軍府事,則吾雖死無恨。」妻以為然,遽發使,述其意而召之。朱氏大喜,倍道而行。及入謁,行密恐其覺,坐於中堂,以家人禮見。朱氏頗有德色,方設拜,行密奮袖中鐵槌以擊之,正中其首,然猶宛轉號呼,久而方斃。行密內外不測,即時升廳,召將吏等謂之曰:「吾所以兩目失明者,蓋為朱三。此賊今已擊殺,兩目無事矣,諸公知之否?」於是軍府大駭,其仆妾嘗所無禮者,皆自殺。初,行密之在民閑也,嘗為合肥縣手力,有過,縣令將鞭之,行密懼且拜。會有客自外入見,行密每拜,則廳之前檐皆叩地,而令不之覺⊥知其非常,乃遽升廳,揖令於他處,告以所見。令驚,遂恕之,且勸事郡以自奮。行密度本郡不足依,乃投高駢。駢死,秦彥、孫儒等作亂,行密連誅之,遂有淮南之地。
朱瑾得戰馬
[编辑]瑾之奔淮南也,時行密方圖霸,其為禮待加於諸將數等。瑾感行密見知,欲立奇功為報,但恨無入陣馬,忽忽不樂。一日晝寢,夢老叟眉發皓然,謂瑾曰:「君常恨無入陣馬,今馬生矣。」及廄隸報,適退槽馬生一駒,見臥未能起。瑾驚曰:「何應之速也!」行往視之,見骨目皆非常馬,大喜曰:「事辦矣。」其後破杜洪,取鐘傳,未嘗不得力焉。初,瑾之來也,徐溫睹其英烈,深忌之,故瑾不敢預政。及行密死,子溥嗣位,溫與張鎬爭權,襲殺鎬,自是事無大小,皆決於溫。既而溫復為自安之計,乃以子知訓自代,然後引兵出居金陵,實欲控制中外。知訓尤恣橫,瑾居常嫉之。一旦,知訓欲得瑾所乘馬,瑾怒,遂擊殺知訓,提其首,請溥起兵誅溫。溥素怯懦,見之掩面而走。瑾曰:「老婢兒不足為計。」亦自殺。中外大駭且懼,溫至,遽以瑾屍暴之市中。時盛暑,肌肉累日不壞,至青蠅無敢輒泊。人有病者,或於暴屍處取土,煎而服之,無不愈。
錢镠弭謗
[编辑]錢镠封吳越國王後,大興府署,版築斤斧之聲,晝夜不絕。士卒怨嗟,或有中夜潛用白土大書於門曰:「沒了期,侵早起,抵暮歸。」镠一見欣然,遽命書吏亦以白土書數字於其側曰:「沒了期,春衣才罷又冬衣。」時人以為神輔,自是怨嗟頓息矣。
王建犯徒
[编辑]王建在許下時,尤不逞,嘗坐事遭徒,但無杖痕爾。及據蜀,得馮涓為從事。涓好詆訐,建恐為所譏,因問曰:「竊聞外議,以吾曾遭徒刑,有之乎?」涓對曰:「有之。」建恃無杖痕,且對眾,因袒背以示涓曰:「請足下試看,有遭杖責而肌肉如是耶?」涓知其詐,乃撫背而嘆曰:「大奇,當時何處得此好膏藥來!」賓佐皆失色,而涓晏然。
王建禮待翰林學士
[编辑]王建之僣號也,惟翰林學士最承恩顧。侍臣或諫其禮過,建曰:「蓋汝輩未之見也。且吾在神策軍時,主內門魚鑰,見唐朝諸帝待翰林學士,雖交友不若也。今我恩顧,比當時才有百分之一爾,何謂之過當耶!」論者多之。
鐘傳重士
[编辑]鐘傳雖起於商販,尤好學重士,時江西士流有名第者,多因傳薦。四遠騰然,謂之曰英明。諸葛浩素有詞學,嘗為泗州管驛巡官,仰傳之風,因擇其所行事赫赫可稱者十條,列於啟事以投之。十啟凡五千字,皆文理典贍。傳覽之驚嘆,謂賓佐曰:「此啟事每一字可以千錢酬之。」遂以五千貫贈,仍辟在幕下,其激勸如此。
羅隱東歸
[编辑]羅隱在科場,恃才傲物,尤為公卿所惡,故六舉不第。時長安有羅尊師者,深於相術,隱以貌陋,恐為相術所棄,每於尊師接談,常自大以沮之。及其累遭黜落,不得已,始往問焉。尊師笑曰:「貧道知之久矣,但以吾子決在一第,未可與語。今日之事,貧道敢有所隱乎!且吾子之於一第也,貧道觀之,雖首冠群英,亦不過簿尉爾,若能罷舉,東歸霸國以求用,則必富且貴矣。兩途,吾子宜自擇之。」隱懵然不知所措者數日。鄰居有賣飯媼見隱,驚曰:「何辭色之沮喪如此,莫有不決之事否?」隱謂知之,因盡以尊師之言告之。媼嘆曰:「秀才何自迷甚焉!且天下皆知羅隱,何須一第然後為得哉!不如急取富貴,則老婆之願也。」隱聞之釋然,遂歸錢塘。時錢镠方得兩浙,置之幕府,使典軍中書檄,其後官給事中。初,隱罷上中書之日,費窘,因抵魏謁鄴王羅紹威。將入其境,先貽書敘其家世,鄴王為侄。幕府僚吏見其書,皆怒曰:「羅隱一布衣爾,而侄視大王,其可乎?」紹威素重士,且曰:「羅隱名振天下,王公大夫多為所薄,今惠然肯顧,其何以勝!得在侄行,為幸多矣,敢不致恭,諸公慎勿言。」於是擁旆郊迎,一見即拜,隱亦不讓。及將行,紹威贈以百萬,他物稱是,仍致書於镠謂叔父,镠首用之。
鄭準作歸姓表
[编辑]鄭準,不知何許人。性諒直,能為文,長於箋奏。成汭鎮荊南,辟為推官。汭嘗讎殺人,懼為吏所捕,改姓郭氏。及為荊南節度使,命準為表乞歸本姓。準援筆而成,其略雲:「臣門非冠蓋,家本軍戎。親朋之內,盱睢為人報怨;昆弟之間,點染無處求生。背故國以狐疑,望鄰封而鼠竄。名非霸越,乘舟難效於陶朱;誌切投秦,出境遂稱於張祿。」又雲:「成為本姓,郭乃冒稱。本避犯禁之辜,敢歸司寇;別族受封之典,誠愧諸侯。伏乞聖慈,許歸本姓。」雲雲。其表甚為朝廷所重。後因汭生辰,淮南楊行密遣使致禮幣之外,仍貺《初學記》一部。準忿然以為不可,謂汭曰:「夫《初學記》蓋訓童之書爾,今敵國交聘,以此書為貺,得非相輕之甚耶!宜書責讓。」汭不納,準自嘆曰:「若然,見輕敵國,足彰幕府之無人也,參佐無狀,安可久!」遽請解職。汭怒其去,潛使人於途中殺之。
曹唐死
[编辑]曹唐,柳州人。少好道,為大小《遊仙詩》各百篇,又著《紫府玄珠》一卷,皆敘三清十極紀勝之事。其《遊仙》之句,則有《漢武帝宴西王母》詩雲:「花影暗回三殿月,樹聲深鎖九門霜。」又雲:「樹底有天春寂寂,人閑無路月茫茫。」皆為士林所稱。其後遊信州,館於開元寺三學院。一旦臥疾,眾僧忽見二青衣緩步而至,且四向顧視,相謂曰:「只此便是,樹底有天春寂寂,人閑無路月茫茫。」言訖,直入唐之臥室。眾僧驚異,亦隨之而入,逾閾而青衣不復見,但見唐已殂矣。先是,唐與羅隱相遇,隱有《題牡丹》詩雲:「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唐因戲隱曰:「此非賦壯丹,乃題女子障耳。」隱應聲曰:「猶勝足下鬼詩。」唐曰:「其詞安在?」隱曰:「只『樹底有天春寂寂,人閑無路月茫茫』,得非鬼詩?」唐無言以對。至是青衣亦援引此句,而唐尋卒,則隱之言豈偶然哉!
杜光庭入道
[编辑]杜光庭,長安人,應《九經》舉不第。時長安有潘尊師者,道術甚高,僖宗所重。光庭素所希慕,數遊其門。當僖宗之幸蜀也,觀蜀中道門牢落,思得名士以主張之。駕回,詔潘尊師使於兩街,求其可者。尊師奏曰:「臣觀兩街之眾,道聽途說,一時之俊即有之,至於掌教之士,恐未合應聖旨。臣於科場中識《九經》杜光庭,其人性簡而氣清,量寬而識遠,且困於風塵,思欲脫屣名利久矣。以臣愚思之,非光庭不可。」僖宗召而問之,一見大悅,遂令披戴,仍賜紫衣,號曰廣成先生,即日馳驛遣之。及王建據蜀,待之愈厚,又號為天師。光庭嘗以《道》、《德》二經註者雖多,皆未能演暢其旨,因著《廣成義》八十卷。它術稱是,識者多之。
爾朱先生上升
[编辑]爾朱先生忘其名,蜀人,功行甚至。遇異人,與藥一丸,先生欲服,異人曰:「今若服必死,未若見浮石而後服之,則仙道成矣。」先生如其教。自是每一石必投之水,欲其浮,如是者殆一紀,人皆以為狂,或聚而笑之,而先生之心愈堅。居無何,因遊峽上,將渡江,有叟艤舟相待。先生異之,且問曰:「如何姓氏?」對曰:「石氏。」「此地何所?」答曰:「涪州。」先生豁然悟曰:「異人浮石之言,斯其應乎!」遂服其藥,即輕舉矣。
上藍遺鐘傳偈
[编辑]上藍和尚失其名,居於洪州上藍院。精究術數,大為鐘傳所禮。一旦疾篤,往省之,且曰:「老夫於和尚,可謂無間矣。和尚或不諱,得無一言相付耶?」上藍強起,索筆作偈以授。其末雲:「但看來年二三月,柳條堪作打鐘槌。」偈終而卒。傳得之,不能測。洎明年春,淮帥引兵奄至,洪州陷,江南遂為楊氏有。打鐘之偈,人始悟焉。
僧貫休入蜀
[编辑]僧貫休,婺州蘭溪人。有逸才,長於歌詩。嘗遊荊南,時成汭為荊南節度使,生日有獻歌詩頌德者,僅百余人,而貫休在焉。汭不能親覽,命幕史鄭準定其高下。準害其能,輒以貫休為第三。貫休怒曰:「藻鑒如此,其可久乎?」遂入蜀。及至,值王建稱藩,因獻之詩雲:「一瓶一缽垂垂老,萬水千山得得來。」建大悅,遽加禮待。洎僣大號,以國師賜,號曰禪月。
貫休與光庭嘲戲
[编辑]貫休有機辨,臨事制變,眾人未有出其右者。杜光庭欲挫其鋒,每相見,必伺其舉措,以戲調之。一旦,因舞轡於通衢,而貫休馬忽墜糞。光庭連呼:「大師大師,數珠落地。」貫休曰:「非數珠,蓋大還丹耳。」光庭大慚。貫休有文集四十卷,吳融為之序,號《西嶽集》,行於世。
陳黯善對
[编辑]陳黯,東甌人。才思敏速。時年十三,袖卷謁本郡牧,時面上有斑瘡新愈,其痕炳然·牧戲之曰:「藻才而花貌,何不詠歌?」黯應聲曰:「玳瑁寧堪比,班犀詎可加。天嫌未端正,敷面與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