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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琉球記/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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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 使琉球記
卷一
作者:李鼎元
卷二

欽命册封琉球副使賜正一品麟蟒服內閣中書前翰林院檢討綿州李鼎元撰


乾隆五十有九年甲寅四月八日,琉球國中山王尚穆薨。世子尚哲先七年卒,世孫尚溫取具通國臣民結狀,於嘉慶三年戊午八月,遣正使耳目官向國垣、副使正議大夫曾謨進例貢,表請襲封。四年二月,福建廵撫臣汪志伊以聞;禮部上其議,天子特命內閣大學士翰林院掌院都察院禮部堂官選舉學問優長、儀度修偉者為正副使。時選得內閣中書四員、翰林院編修三員、都察院給事中四員、禮部主事三員,於八月十九日黎明引見乾清宮;奉旨遣趙文楷為正使,臣李鼎元為副使。

先是,甲辰之歲鼎元假遊浙江,秋九月四日泊舟溫州城下,其夜夢乘舟出洋,舟極大,旗幟飛揚,人役甚夥,海天不辨。夢中一無所悸,遙見數山浮來水面,幽秀奇特;作五律一首,醒時記一句云「雲養淡螺深」,并記舟牌有「免朝」字,急捉筆登載。常舉以問人,無知者;以為夢也而置之。恩命既下,即覓同鄉周海山先生前使琉球時所著「志畧」,意得有所遵循。開卷,首見「封舟圖」龍口有牌曰「免朝」,始悟茲役數定於十七年前;古人謂「夢生於想」,恐非定論。溯自乾隆二十年封尚穆後,距今四十餘年;舊典雖載禮部,尚須緩稽,而「志略」又未載。受命後一切事宜,因思海內博通掌故者,無如大宗伯紀曉嵐先生,因與正使趙介山偕謁。介山者,安慶府之太湖人,嘉慶元年狀元也。先生一見,笑謂曰:『二君來意,吾知之。然事隔數十載,老夫何能盡識!猶幸及見全、週二前輩出使時有瑣細不登「志畧」者,二君願聞之乎』?皆曰唯唯。先生曰:『琉球世居炎徼,明初始入貢。其人深目而長鼻。其衣大袖寬博,男女皆以帕蒙首,貴者戴冠,式如僧帽而淺。封使之服,明則給事中以麒麟、行人以白澤;本朝自康熙五十有八年海、徐二公出使,始用東珠帽頂,正副使皆賜正一品麟蟒服,由工部製造、禮部頒給,頂帶則自備。跟役正使二十人,其副十五人,例有頂帶者仍許聘帶從客。出都門,肩輿八人,例持節。詔敕前,有黃蓋、龍旗等儀,皆由工部咨取;所以壯天威也』。鼎元曰:『跟役、頂帶有例乎?八座有說乎』?先生曰:『有。麒麟為將軍、提督之服,制軍兼提督者亦服之。前驅,例有頂帶者;今既賜麟蟒,則因品服而波及前驅矣。既服此服,例宜八座。京師從無八座出都者,惟琉球、安南冊使為然;全、週二先生已行之矣』。鼎元曰:『應具摺謝恩乎』?先生曰:『非一、二品以上,凡出使,例不具摺』。鼎元曰:『然則賜服之後應具摺謝乎』?先生曰:『此服為使而設,係朝廷體統;非有私於君等也,何謝焉!惟臨行當請訓耳』。鼎元曰:『冊使既遣文臣而服麟蟒,何也』?先生曰:『示武也;亦文武兼資之意也』。鼎元曰:『試學差,皆有路費;此獨無,何也』?先生曰:『此差由兵部發先行牌,沿途供給,又何路費之有!吾聞之前輩曰:「凡翰林得此差,同館及同年友皆有厚贐,不減數千金」。世情日薄,今固異於古所云矣;君等勉為之!國體攸關,不得以「縕袍不恥」為高也』。語既畢,先生有倦容,與介山請出。邀入師竹齋,私詰之曰:『聞起行在來春二月,今即有此命,毋太早乎』?介山曰:『此正皇上體恤使臣之意也。此差既無路費,安家、製裝種種須財;今所恃者,惟汪舟次先生請支二年俸例在。前輩僅百八十金耳,若非寬以時日,安皆驟辦。楷且欲借此餘日告假省親,便籌一切』。余聞此悵然,羨介山家鄉近,轉念故園之遠。

十月朔日,介山出都;余於九月二十有二日新遭胞弟鳧塘中允喪,不及送。自後,遂無可商者。

十一月十有六日,禮部題「為請旨事」:『先經臣部議准敕封琉球國世孫尚溫為琉球國中山王,并賜卹故國王尚穆,遣正、副使臣前往。續經臣部遵將各衙門保送人員及臣部司員帶領引見,奉旨:「正使著趙文楷去,副使著李鼎元去。欽此」。臣等業經行文福建督、撫遵照在案。該臣等議得此次往封琉球一應事宜,除賜卹故國王尚穆另行繕本具題外,謹將敕封應行賞賚并各項預備之處,按照乾隆二十年往封事例開列條款,恭呈御覽,伏候欽定!一、查向例,敕封琉球國王頒給詔書一道、敕諭一道。此次應照例頒給,詔敕由內閣撰擬,封送臣部交正、副使敬謹齎往宣讀該國王祗受。一、向例賜該國王蟒緞二疋、青藍綵緞各三疋、藍素緞三疋、閃緞二疋、衣素緞二疋、錦二疋、紗四疋、羅四疋、紬四疋,共三十疋;賜王妃粧緞二疋、青藍綵緞各二疋、藍素緞二疋、閃緞二疋、衣素緞二疋、錦二疋、紗四疋、羅四疋,共二十疋:交封使帶往,仍將數目撰入敕內。此次應請照例賞賜該國王、王妃所需緞疋,均於內務府移取臣部交封使帶往頒給該國王祗領。一、正副使銜命出使,應照例持節。所有節及節衣,由工部移送臣部轉授封使,回日繳還工部。一、向例詔敕前用黃葢一柄、龍旗一對、御仗一對、「欽差」牌一對、「肅靜」牌一對、「迴避」牌一對,均由工部咨取;回時交納工部。并取前行牌一面,於封使起行前期交兵部飭發沿途飛遞琉球國,俾知預備。此次應照例辦理。一、向例正副使賜正一品蟒緞披領袍各一件、麒麟補褂各一件,行文工部辦給;仍許其自備正一品頂帶,事畢回京仍用本任品服。此次封使亦應照例給予。一、向例正副使遠涉海洋,賜給御祭海神文二道,賫往福建致祭。此次應請頒諭祭海神祈、報文各一道,由內閣撰擬,交封使賫往致祭。其香帛、祭品,該地方官備辦,照例核銷。一、查頒外國詔敕,例應繳送內閣;向來琉球每請為傳國之寶,經正、副使驗明允留彼國,仍令其于謝表內聲明。此次亦應照例辦理。一、向例正副使恭賫詔敕、卹賞等項自京起程,沿途撥護官兵;其過海頓舟,行令該督撫遴委幹弁二員、幹兵五百名護送,并酌撥修船匠役帶往。此次亦應照例辦理。一、向例正副使許自帶諳曉醫術醫士二名隨往;至家人跟役,正使許帶二十名、副使許帶十五名,兵部給與勘合,沿途支取夫馬、船隻廩給口糧。此次亦應照例辦理支給。一、向例正副使俱照伊品級預支二年俸銀,囘日扣還在案。此次亦應照伊品級支給,回日扣還。以上各條,臣等按照舊章,敬行開列進呈;恭候命下之日,臣部行文各該處遵奉施行。臣等未敢擅便,謹題請旨』。奉旨:『依議。欽此』。臣鼎元聞命後,即自備正一品頂帶,製辦行裝;候正使假滿回京,恭請聖訓,擇日起行。

十二月望日,琉球使臣向國垣等入京。先是,賜服命下,有誡余且無換頂帶者;余曰:『不換,是慢君命也,烏乎敢』!客唯唯而退。

嘉慶五年庚申,正月戊寅元旦日甲寅五更,恭詣乾清宮門朝賀。旋詣東四牌樓馬大人衚衕天后宮進香,祠為故大學士福公康安建。貝子破擒臺匪林塽文,歸舟時將抵岸而風息,舟人下椗待風,貝子喝令起之,否且行誅;椗起舟走,忽觸礁,舟人驚惶,分無生理。忽見紅燈自遠飛來觸舟,舟旋瞥眼間已入廈門口。祠之建,以報恩也。正殿為天后塑像,後殿為三官神像,西為關帝神像。餘進香,心為之動。竊謂貝子建此祠,未盡善也。凡天下受敕封為正神者,率褒及其父母;況天后由孝女成神,後殿不祀其父母而祀三官,失其本矣。毋亦以天后父母未經受本朝封典,故不祀邪?果爾,何不籲請褒封乎!是貝子之疏也。此行仗神默佑,歸定籲請褒封,崇祀後殿,以妥神孝酬靈貺。按《傳信錄》:天后,莆田湄洲嶼林氏第六女,母王氏,生於宋建隆元年庚申三月二十有三,昇化於雍熙四年九月初九日,室處二十有八歲。徽宗宣和五年,始賜廟;紹興二十有六年,始封靈惠夫人。歴代加封至天妃。國初,提督萬正色請於朝,加封天后。父名愿,字惟慤,宋時官都巡檢渡海舟。覆賴后救免。寶祐五年,教授王里請於朝,封父積慶侯、母顯慶夫人、女兄以及神佐皆有錫命。則是宋時已崇祀矣。

十二日,介山至京銷假。

二十一日甲戌,琉球使臣向國垣等回國。

二十九日壬午,浙閩總督玉德奏:琉球遣正議大夫梁煥來迎冊使,已到閩;奉上諭:『冊使遠涉重洋,其乘坐船隻,自應妥為預備。且現在洋面,未能一律寧靜;著傳諭玉德飭令地方官將趙文楷等所需船隻預備穩妥,并派撥弁兵小心護送,俾其遄行無阻。欽此』。同日,奉上諭:『沿海地方崇奉天后,仰承靈佑昭垂,歴徵顯應。溯查乾隆二年加增神號四字,嗣於二十二年、五十三年兩次各增四字。現在各洋面巡緝兵船及商船往來均賴神力庇佑,著該衙門再議加增四字;并著翰林院衙門撰擬祭文,即交此次冊封琉球正使趙文楷賫往福建敬謹致祭。欽此』。於是內閣擬進欽定四字曰「垂慈篤祜」,翰林院撰擬祭文。其詞曰:惟神德冠川靈,功叅昊縡,誕英奇於宋代,貞稟坤元,資保障於閩疆。信孚坎習。欽茲神力,翊我皇圖涌澳泉而歡嗓三軍長島水而捷騰。七日靖逆,殄鱷鮫之暴,助順徠魚鳥之祥,屢佐鴻勲,叠彰偉績。皇考高宗純皇帝三加懿號,載賁御詩湄洲,展故里之祠,淮甸踵時禋之典,用以答嘉貺顯明威懷柔之義,昭然佑相之符爍矣。朕睠綏南服,篤念洪庥,報能禦能捍之功,匪禮臣畺臣之請,特修馨祀,肆晉崇褒,衆人之母曰慈來蘇其。后萬年所受者,祜合德於天飭,冊使以告虔異淵祇之効職。雲旗默導,哨巡迅掃,鯨鯢星炬,朗懸配渡,穩移鵞鸛。至於南海聰明正直之謂,神康我兆民,享祀妥侑以介福。於戲。迓飈車於瀛澨,薦黃蕉丹以敶詞,恬波鏡於滄流,佇翠羽金支之來格。懋申豐潔,溥籍靈長。

二十四日丁未,五更,具摺恭請聖訓。巳初,蒙召見乾清宮西暖閣,敬承天語體恤小邦,不勝悚惕!

二十六日,偕介山赴禮部祗領詔敕、卹賜、龍節、儀仗等件,逐一驗看,謹送正使寓奉安中堂;惟御書未經用寶,移知兵部驛遞閩省。是日,兵部發下勘合,照尋常一品服例填寫,與禮部所題跟役名數不合,途中恐致累;而兵部憚於檢舉,且恐誤行期,累自此始矣。

二月己卯,二十有八日,辛亥黎明,設香案,望闕謝恩畢。午刻,拜辭老母,由米市衚衕起程,轉橫街出轎子衚衕;不由菜市口者,俗有所忌也。介山寓彰儀門大街,亦於是時起程。先奉詔敕付武弁負之前行,罩以黃葢;儀仗後之,節後之,賞卹諸物又後之,正副使又後之。坐軟輿,舁者八人,前負弩者一人、帶刀者一人,後執坐槍者二人、步行扶輿者四人。餘人管理官私物,各有耑責。出彰儀門,五里至普濟堂。同鄉檢討楊萃中祖純、户部楊松崖彥青、周梧庭維垣、吏部崔君永福、刑部張安亭學潮、工部劉芳皋濖、廣東增城營守備唐君文才、候選縣令孫君光先、韓君海、寧波太守姪平山坦餞於堂之正庭,同年給事中邵楚帆自昌、編修吳衣園裕德餞於堂之門內,禮部謝薌泉振定率其同館門人餞於堂之西廂,各進三觥。未初別,酉正宿良鄉縣同節驛;設香案,奉安詔敕畢。以後日常為例。縣令趙君宣霖來謁,江西南豐人。介山別居一館,相去不數武,飯後過談。是日,惟午時晴;出門選吉時,或其驗也。

二十九日壬子,陰,大風。介山從客三人,王君文誥、秦君元鈞、繆君頌;余從客一人,楊君華才:俱於昨夜至,早起同行。過竇店,不憩。申刻,宿涿州涿鹿馹。

三月朔日癸丑,晴。過張桓侯祠,不入。六十里,新城縣分水馹,食。經白水溝。酈道元《水經注》:督亢水又南之白溝是也。宋遼以此分界,下為酈亭溝。水經所謂東逕涿縣,酈亭是也。俗傳涿州酈亭因道元故居得名,不知水經云:巨馬水又東,酈亭溝注之。水上承督亢溝水於逎縣東。東南流歴紫淵東,則已為溝名矣。又云:余六世祖樂浪府君自涿之先賢鄉爰宅其陰,其水東南流,又名之為酈亭溝。是道元故居紫淵亦名酈亭矣。沿堤行七十里,宿雄縣歸義馹。明雲間陸應陽「廣輿記」載:『雄縣有大雄山』;余往來數次,未之見。縣令馮君瑛來謁,問之;對曰:『不惟縣治無山,即附郭亦無山』。則陸記未足信,疑金人併歸義入歸信,非復周顯德時故州矣。是日,午後大風。入傳舍迎送,始聞砲。

初二日甲寅,大風,晴。卯刻行,彌望皆水,道通一線,曲折如盤蛇。十里達趙北口橋,十二洞,舟俱泊橋東;俗謂之「燕南趙北」,疑即瓦橋關。沈括《夢溪筆談》:關北與遼人為隣,素無關河為阻。仁宗時,何承矩守瓦關,始議因陂澤之地瀦水為塞,欲自相視,恐謀泄。乃日會僚佐,汛船置酒,賞蓼花,遊數十篇,令客屬和畫圖,傳至京師。人莫喻其意。自此始壅諸淀。古人謀事愼密如此。三十里至鄚州。俗傳明成祖自燕起兵,此城堅固,攻旬日不下。遶道進,既承大統,屠州,破其城。今城基尚在。成祖性輕殺戮,理或然矣。又四十里,宿任邱縣鄚城馹。本漢鄚縣地。平帝元始二年,使中郎將任邱築城於此。後高齊置縣,即因人得名。今城北三里有大邱,碣曰任將軍墓。碣小而新,殆近人附會為在,未必真任墓。未刻,介山過談,同寄第一封家書。

初三日乙卯,陰,大風。行七十里,宿河間瀛海馹。府為京師之南府,天下之津途。陂澤沃衍,宜耕植;濱海鹽運,軍府所資:燕南重地也。太守姚芝佃梁,學問人品,海內欽慕,有古大臣風。先為廣西廉訪使,為巡撫孫公永清劾,改部郎,轉侍御。今年正月,皇上特簡為河間太守。詢以風土、人情,瞭若指掌;要地可謂得人矣。途中見麥三寸許,望雨甚切。

初四日丙辰,陰,大風。行六十里,獻縣樂城馹;食。縣治,唐始移此;不惟非河間獻王舊封,并非漢樂城縣故地。故縣,在今縣東南六十里;獻王封邑,在今縣東南九十里,所謂「景城廢縣」也。天下邑治,歴代屢移;執舊名而求之,百不得一矣。又十里,交河縣富莊馹;宿。是夜雪,麥苗得此,不啻膏雨。

初五日丁巳,大雪。行四十里,阜城馹;食。縣當南北衝,非漢故城。縣令張綠溪文旐來謁。河南靈寶人,己酉進士。途中遇同鄉鄧尉以伊護餉至保陽,立談片刻。又五十里,宿景州東光馹。本蓚縣故治,地形四通,古齊、趙界。五代梁乾化二年,晉爭河北地。梁人合兵攻蓚。晉將李存審時屯德州,謂諸將曰:蓚縣方急,若坐視,使賊得蓚,必西侵深,冀患益深。乃出奇兵破走之。自是梁不能復有河北,州之所繫亦重矣。與介山約游董江都祠,日暮,不果。

初六日戊午,晴,寒甚。行三十五里,劉智廟;食。廟名不知所起。按明正德中,馬申錫駐桑兒園招流賊劉六等,劉應招而至;或即以此得名,而土人訛為劉智邪!又二十五里,宿德州安德馹。本漢平原郡安德縣故治;運河出城北,浮舟為梁,聞山東糧艘將次出境。是夜,寄二封家書。

初七日己未,晴。行四十里,曲路;食。沿途雪消麥茂,麥秋有望矣。又四十里,平原縣桃園馹;宿。是夜,經行有所謂黃河沿者。按「唐志」,德州有張公故關。孔穎達曰:『平原縣六十里有張公故城,城東有津,俗名張公渡——即平原津;戰國時齊之西境,以河為界,此即黃河津濟之所』。今河久失故道,津已堙而名尚在;父老相傳有可以徵古者,此類是也。縣令劉東堂懷清來謁。陝西華陰人,丁酉舉人,與鳧塘鄉試同年。詢以風土、人情、地方利弊,答云:『平原素不產棉,而男女多貿自他郡,以織為業。到任後,訪知縣中有鹵地數頃,不能種五穀,試令種棉,乃大獲;民皆仿行。近出棉不僅供一縣之用;山東素多鹵地,得此法通行,一省可無曠土矣』。又云:『乾隆五十七年,歲大饑,民之流亡未歸者甚衆;所遺田地二百餘頃,民不敢種,因為代募佃户耕種』。既不欠糧、又不棄地,亦善政。縣有顏魯公及先主祠,葢以魯公常守平原,先主曾為平原相也。魯公祠內有文文山弔魯公詩碣,前明人補書。從客強記其韻以歸,因和之;惜未得錄全文。

初八日庚申,曙。行五十里,禹城縣劉普馹;食。縣為唐之還善鎭。乾元二年,移置以縣。西有禹息城,故名。縣令潘君漢來謁。大興人,庚子進士。又五十里,宿齊河縣晏城馹,店陋甚。濟南太守德垕生遣使持札問起居。德,漢軍人,余戊戌同年。聞其廉靜寡欲,有守有為;重其人,即為書答之。

初九日辛酉,晴,驟熱。行三十里,齊河縣;食。縣令柳世珍來謁。又二十里,杜家廟;小憩,熱甚。又十里,潘村。從此步步入山,路多滑石。又三十里,長清縣崮山馹;山多栢,層植而上,頗可觀。縣令徐竹亭紹薪來謁。乙卯歲,鳧塘典試山左,竹亭為分校,闈中有唱和詩;直隸永平府人,學者也。申刻,家人董祥患中風,移時卒。余此行,詳頗得力;中道而逝,為詩哭之。星家言:奴僕星,有得力、不得力之數。餘前有二僕曹玉、紀陞,頗勤慎,皆早死;今祥又如此:豈真命邪!以五十千錢購一棺斂之,寄殯蕭寺;差回,當令歸葬。

初十日壬戌,陰。介山來,言先行;余視董祥殯出,乃發。山行頗難,肩輿始加縴。五十里,長清縣長城馹,食。俗名萬德店,路旁柳青矣。午刻,雨,不能望岱。又四十里,新店;小憩。又四十里,宿泰安府泰安馹。太守李松雲堯棟公出;泰安令舒君輅來謁,與商岱頂進香事。是日,齋,約介山來早登岱。

十一日(癸亥),辰刻微雨;決意登岱恭謁碧霞元君祠,以天后明末時曾封「碧霞元君」故。出館,先於岱廟進香。雨轉大,狂風倒人,客皆中道返。限於王程,不能待晴,於遙參亭元君像前禮拜。時進香者日常數萬人,廟中排列肆市,百物粗備;菜石為尤多。廟東炳靈宮前,漢栢五本。西北隅一本二株,臨西一株為火所焚,焦中而枯外,異於甲辰、甲寅兩度所見;乃嘆松柏亦有刼。入午,風雨轉盛,仍宿故館。夜,寒甚。

十二日甲子清明,陰,大風。山行四十里,崔家莊;食。見徂徠山盡白頭,始知昨夜之雨在山已成雪;而所謂「徂徠之松」,杳不復得矣。又四十七里,宿新泰縣羊流馹,晉羊叔子故里也。是日,五渡汶水;水環山流,人截山行,民夫捧轎以渡。諺云「蛾子抬青蟲」,頗類此景,葢民夫皆有僱錢也。壁間見北平何琴立題壁詩,詩云:路轉平岡一帶斜,短籬鷄犬見人家。青帘店裏黃粱飯,紫石墻頭白枳花。同向天涯連草榻,誰於秋水悟南華。今宵各有還鄉夢,明發離愁恐又加。饒有風致,走筆和之。旁又有悟真題其後,云:半醉拈毫思邈然,偶將文字結因緣。悟時獨把南華笑,鷄犬盡是仙。亦有致,惜未知其姓氏。

十三日乙丑,晴。山行五十二里,新泰縣新泰馹,食。本春秋魯平陽地,漢初,灌嬰下下邳,擊破楚騎於平陽,是也。縣令狄君芬來謁。又二十里,過嶅陽,嶅山在焉。前過小村,問新甫山不得;有一秀才東指曰:『即此山,俗名蓮華。其西則龜山、蒙山,聯絡而南;蒙陰縣在其麓』。又四十里,宿蒙陰馹,亦名保德馹。縣令范君晉來謁。沿途見道路修理、溝渠浚治,其良吏乎!晚食餅,粥甚甘。

十四日丙寅,晴。山行六十里,沂水縣垛莊馹;食。見題壁有「嶅陽曉發」詩,詩云:長隄隱隱栁鬖鬖,月落鳥啼送曉驂。凉氣侵衣天欲曙,馬蹄聲裏夢江南。欵曰「秀峰」,不知何姓氏。又有「古越陸耐庵己未冬月十九日題壁」,云:衝寒夜渡白沙溪,霜染征衣月未西。野寺寂寥羣吠犬,荒村迢遞數聲雞。當頭雪凈千山黑,背面風驅萬樹啼。遊子滿腔懷古意,半綠捧檄誤青齊。頗能道眼前景;又見何琴立題壁五律一首,中云:殘陽人影瘦,亂石馬蹄忙。亦佳句。再行二十里,有坊曰「琅琊古郡」,後題「蘭山令祁恕士新建」。連日逐沂水、傍蒙山行,頗有山水趣。又二十里,宿青駝寺。土人云:『佛刹有青石駝,蹄腹陷於土,惟頭及鞍尚可辨』;或係大家墓道物。然駝之設於墓道,制亦未為久遠。

十五日丁卯,陰,微風。山行五十里,過沂州徐公店馹,至伴城食。山於此盡,平郊麥苗較茂。又五十里,宿沂州府沂州馹。州南連淮、泗,北走青、齊。勾吳道末口以侵齊伐魯。越既滅吳,亦出琅琊,以覬覦山東。晉末劉裕越沂水而復青州。後魏尉元亦沿沂泗而爭淮北。形勢使然,最為兵衝,誠南北之咽喉也。首縣為蘭山;地無此山,即艾山而別名。《左傳》:隱公六年,公會齊侯於艾也。太守洪桐生梧、蘭令祁君恕士皆余故友,在京時尚相過從,桐生又系同館;即日招飲,依依如骨肉。桐生以詩畫扇并詩刻香墨見惠,詩四首皆佳,末首云:「送君亭館似勞勞,已約歸程候節旄」;意尤可感!

十六日戊辰,大風。行二十八里,沂州李家莊馹;食。有山亘於東,陂陀長遠,勢如長隄,若馬首之低昂;土人指曰:『馬陵山也』。或曰「即古琅琊山」。又六十五里,郯城縣郯城馹。去縣尚十里。本為臨沂故地,非春秋郯國治。故治在縣西南百里,為大梁要隘。縣令周君履端來謁,託寄三封家書。是夜,雨。

十七日己巳,陰,大風。巳刻,雨,麥益暢茂。路滑甚,舍輿而騎。郯城紅花埠馹,食。馹為山左、江南界,街長三里許,盡茅店,屋絕少;恐賞物為雨所濕,遂宿焉。是日,見道旁密種皂角樹。樹既多刺、實又不可食,可避人馬之擾;道旁有田園者,可取以為法。

十八日庚午,陰。路濘甚。騎行六十里,宿遷縣峒峿馹;食。食後,即登馬陵山;見落馬湖水勢浩蕩,不辯涯際。又六十里,宿遷縣鍾吾馹;宿。地為春秋鍾吾子國治,故名。縣治在運河西。馹臨河東,時糧船過江南淮安衛,二帮領運蘇州屬元和縣、吳縣,正米三萬三千六百七十一石六升五合九勺,船四十隻。領運者,衛守范燦;押空者,守備孫必名也。是夜,介山於亥初始到;行李車陷於泥,去驛四十里,野宿。俗謂之打野盤。

十九日辛未,陰。候車不至。騎行五十里,桃源縣古城馹;食。俗名新安集。堤行又六十里,宿桃源縣桃園馹。俗名重興集。縣治在運河西。本宿遷之桃園鎭,金始置淮濱縣。元易名桃園,今訛為桃源。縣令曹君松篁來謁。丙辰進士,鄉試乙卯與大兒朝塏同年,有器局、才具。詢知地方情形,地瘠民貧,多受水害。余從紅花埠至此,見瓦屋絕少,所言良不誣。是日,介山未至;因不慣騎馬,為泥濘阻滯矣。

二十日壬申,晴。欲候介山至;恐留住多擾,遂留札先行。約行二十里,不見魚溝;詢知順隄行,乃直至王家營道,為引道者所誤。又行四十里,宿清河縣清江馹,俗名王家營。日暮,始得食。隄上望洪澤湖,水勢甚濶。館舍新造,宏敞可容百人;館後有餘地,植樨栁八株成蔭,大可納凉。

二十一日癸酉,晴。留住,候介山。以「紀恩」「留別」詩刻寄漕督鐵冶亭保,余庚寅同年也。燈時,鐵公和詩至,并寄其「紀恩」詩諸刻。慕其速,亦即依韻和交來使;有句云:「能飽軍民是此官」,葢規之也。戌刻,介山行李及從客至,聞介山宿魚溝。

二十二日甲戌,晴。介山至,因同過黃河,至清江浦。縣令備船甚多,僅用大舟二、小舟一,餘令遣去;奉安詔敕畢,遂登舟。浦,舊為沙河,一名烏沙河。《宋志》:楚州北有山陽灣,淮流迅急,每致沉漏。雍熙中,漕臣劉蟠臣議開沙河,避淮水之險。其後旋淤。明永樂中,平江伯陳瑄極力經營,大鑿清江浦,築隄設閘,築高家堰運道,乃無阻。然隄堰每易潰決,修防在人。天妃閘上即清黃交會處為漕運要地。河督吳崧圃璥來恭請聖安。余戊戌同館、同年,敍舊言歡;隨答拜,言治河通運事極有條理,合龍定有日矣。留余飲,余以戒酒固辭;歸舟後,承惠蟒衣、紗紬、酒脯等物。入暮,檢討韓君鼎晉自川來,過訪;言故鄉宅為賊焚,奉太夫人并眷口入都供職。因即邀介山過舟,同食。平山太守姪亦於是日登舟。夜深,不得晤。

二十三日乙亥,晴。介山從客不戒於盜,停舟訪緝;余先解纜過關。沿河糧船絡繹,盡江南幫。申刻,介山至,同泊山陽縣淮陰馹。淮安阻淮、憑海,控制山東,自古依為重鎭。荀羡曰:淮陰地形阨要,水陸交通易以觀釁,沃野有開植之資,方舟有運漕之利是也。本古山陽郡治,以境內有山陽津得名。漕督鐵公來恭請聖安;旋招飲署中,戌刻歸舟。

二十四日丙子,晴。午刻,東南風大,恃犁以行。犁木身鐵觜,繫纜於鼻,以殺風力;隨耕隨移,二人耑主之。八十里,泊寶應縣安平馹,漏三下矣。地於前漢為平安縣,後漢為安宜縣,馹名以此。舟中登倉以望,白馬湖漾其西北、廣洋湖蕩其東南,水光接天,樹影浮沈,景最清遠;暮景尤可愛。署縣令方君觀鯉來謁。

二十五日丁丑,晴。風如故。感風畏寒,閉東窻;又不敢立船頭遠望,殊悶悶!行四十里,已昏黑;風轉大,去高郵四十里泊。

二十六日戊寅,陰,東南風仍大。午刻,至高郵州界首馹。以州北有界首鎭也。沿堤多斗門,為宋轉運使吳遵路遺制。州介揚、楚間,岸峻而水深狹;藪澤環聚,易於控扼。過州不泊;行三十里,泊露筋祠前盂城馹。宋州人秦觀詩曰:『吾鄉如覆盂,高據隄楚脊;環以萬頃湖,粘天無四壁』。故高郵亦曰盂城。

二十七日己卯,榖雨,雨。風轉順,過邵伯湖。湖為晉謝安築,民思其德,比於邵伯,故名。州境湖■〈氵+义〉最多,樊梁、新開、甓社,號三湖;益以平、阿珠湖,又號五湖。蔣之奇詩又云:『一十六湖水,所瀦而揚州』。境又有艾陵、雷塘等湖陂;葢其上有七十二澗,至此盡瀦為湖,經官河入於江。午刻,泊揚州江都縣廣陵馹,計行百有十里。鹽政書公魯來恭請聖安,都轉曾公燠遣人起居。江都、甘泉二令來謁,未見。山長馮鷺亭編修集梧過訪,知謝公榕生尚健,年八十七矣。壬戌進士,與石亭伯同年。飯後,登岸答拜,皆未見;惟謁見謝公,以其為父執年老家居,於公事無嫌避也。是夜,東風大。

二十八日庚辰,晴。東風仍大,不能渡江。鷺亭邀介山同游平山堂,同年吳杜村郎中紹浣偕行;減從人、屏官隸,駕一葉舟、蕩三尺槳,搜奇選勝,窮僻探幽;目極園亭花木之妙,耳飽松竹禽鳥之聲。芍藥初開,海棠將謝;或坐茂林而飲,或蕩蘭槳而歌:優焉、游焉,樂難名狀!少頃,至平山堂,舍舟而登其巔。俯瞰揚州,枕江臂淮,為轉輸之咽喉、湖海之襟要,誠東南一大都會也。相與品第五泉,盡七碗。登舟容與,且行且酌;林間燈出、岸上炬來,乃不得不歸耳,而坐客皆陶然矣。

二十九日辛巳,晴,東風仍大。杜村招飲,出所藏黃山谷書太白詩墨跡,龍蛇飛舞,迥非石刻可比。又觀趙子昂墨蹟十札,真跡可愛;又宋搨李北海書雲麾將軍碑,精神滿足,所謂減真跡一等者。六一先生云:『物常聚於所好,而常得於有力者之強』;信然。酉刻,歸舟。

三十日壬午,陰,東風如故。渡江之心甚急,而舟人阻之。觀察李公奕疇以督糧過維揚,詢知糧艘得數日東風,盡過江;是大可慶,余小住有名矣。移時,江寧孫方伯曰秉因驗工過訪,談利弊,了然於心;能見之躬行,真有為者。竊惟察吏之法,不在察察為明,亦不在毛舉細事;大吏果廉而有為,屬吏廉能者舉之、貪酷者去之,人心勉為良吏,自能調劑得宜:方伯殆其人也。方伯為雨村同年、觀察為舊日同館,宜不容辭,故見之;且彼過客,無干謁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