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三國文/卷46
阮籍〈三〉
[编辑]樂論
[编辑]劉子問曰︰「孔子云︰『安上治民，莫善于禮；移風易俗，莫善于樂。』夫禮者，男女之所㠯別，父子之所㠯成，君臣之所㠯立，百姓之所㠯平也；爲政之具，靡先于此，故安上治民，莫善于禮也。夫金、石、絲、竹，鍾鼓管絃之音；干、戚、羽、旄，進退俯仰之容；有之何益于政，無之何損于化，而曰『移風易俗，莫善于樂乎』？」
阮先生曰︰善哉！子之問也。昔者孔子著其都乎，且未舉其略也。今將爲子論其凡，而子自僃詳焉。
夫樂者，天地之體，萬物之性也。合其體，得其性，則和；離其體，失其性，則乖。昔者，聖人之作樂也，將㠯順天地之性，體萬物之生也。故定天地八方之音，㠯迎陰陽八風之聲；均黃鍾中和之律，開羣生萬物之情氣。故律呂協則陰陽和，音聲適而萬物類，男女不易其所，君臣不犯其位，四海同其觀，九州一其節，奏之圜丘而天神下降，奏之方岳而地祇上應。天地合其德，則萬物合其生，刑賞〈一作「罰」。〉不用而民自安矣。乾坤易𥳑，故雅樂不煩；道德平淡，故無聲無味。不煩則陰陽自通，無味則百物自樂。日遷善成化而不自知，風俗移易而同于是樂，此自然之道，樂之所始也。其後聖人不作，道德荒壞，政法不立，智慧擾物，化廢欲行，各有風俗。故造子〈一作「始」。〉之敎謂之風，習而行之謂之俗。楚越之風好勇，故其俗輕死；鄭衞之風好淫，故其俗輕蕩。輕死，故有火熖、赴水之歌；輕蕩，故有桑閒、濮上之曲。各歌其所好，各詠其所爲，欲之者流涕，聞之者歎息，背而去之，無不慷慨。懷永日之娛，抱長夜之歎，相聚而合之，羣而習之，靡靡無已，棄父子之親，弛君臣之制，匱〈一作「遺」。〉室家之禮，廢耕農之業，忘終身之樂，崇淫縱之俗。故江淮之南，其民好殘；漳、汝之閒，其民好奔。吳有雙劍之節，趙有扶琴之客。氣發于中，聲入于耳，手足飛揚，不覺其駭。好勇則犯上，淫放則棄親。犯上則君臣逆，棄親則父子乖。乖逆交爭，則患生禍起。禍起而意愈異，患生而慮不同。故八方殊風，九州異俗，乖離分背，莫能相通，音異氣別，曲節不齊。故聖人立調適之音，建平和之聲，制便事之節，定順從之容，使天下之爲樂者莫不儀焉。自上㠯下，降殺有等，至于庶人，咸皆聞之。歌謠者詠先王之德，頫仰者習先王之容，器具者象先王之式，度數者應先王之制；入于心，淪于氣，心氣和洽，則風俗齊一。
聖人之爲進退頫仰之容也，將㠯屈形體，服心意，便所修，安所事也。歌詠詩曲，將㠯宣平和，著不逮也。鍾鼓所㠯節耳，羽旄所㠯制目，聽之者不傾，視之者不衰；耳目不傾不衰，則風俗移易，故「移風易俗，莫善于樂」也。故八音有本體，五聲有自然，其同物者㠯大小相君。有自然，故不可亂；大小相君，故可得而平也。若夫空桑之琴，雲和之瑟，孤竹之管，泗濱之磬，其物皆調和湻均者，聲相宜也，故必有常處；㠯大小相君，應黃鍾之氣，故必有常數。有常處，故其器〈一作「氣」。〉貴重；有常數，故其制不妄。貴重，故可得㠯事神；不妄，故可得㠯化人。其物係天地之象，故不可妄造；其凡似遠物之音，故不可妄易。《雅》、《頌》有分，故人神不雜；節會有數，故曲折不亂；周旋有度，故頫仰不惑；歌詠有主，故言語不悖。導之㠯善，綏之㠯和，守之㠯衷，持之㠯久。散其羣，比其文，扶其天，助其壽，使去風能之偏習，歸聖王之大化。先王之爲樂也，將㠯定萬物之情，一天下之意也。故使其聲平，其容和。下不思上之聲，君不欲臣之色，上下不爭而忠義成。夫正樂者，所㠯屛淫聲也，故樂廢則淫聲作。漢哀帝不好音，罷省樂府，而不知制正禮，樂法不修，淫聲遂起。張放、湻于長驕縱過度，丙疆、景武當益〈或作「富溢」。〉于世。罷樂之後，下移踰肆。身不是好，而淫亂愈甚者，禮不設也。刑、敎一體，禮、樂外內也。刑弛則敎不獨行，禮廢則樂無所立。尊卑有分，上下有等，謂之禮；人安其生，情意無哀，謂之樂。車服、旌旗、宮室、飲食，禮之具也；鐘磬鞞鼓、琴瑟、歌舞，〈《蓺文類聚》四十無「歌舞」二字，疑此衍。〉樂之器也。禮踰其制則尊卑乖，樂失其序則親疏亂。禮定其象，樂平其心；禮治其外，樂化其內。禮樂正而天下平。昔衞人求繁纓、曲縣而孔子歎息，蓋惜禮壞而樂崩也。夫鍾者聲之主也，縣者鍾之制也。鍾失其制則聲失其主，主制無常則怪聲竝出。盛衰之代相及，古今之變若一，故聖敎廢毀則聰慧之人竝造奇音。景王喜大鍾之律，平公好師延之曲，公卿大夫拊手嗟歎，庶人羣生踊躍思聞，正樂遂廢，鄭聲大興，《雅》、《頌》之詩不講，而妖淫之曲是尋。延年造傾城之歌，而孝武思孊嫚之色；雍門作松柏之音，愍王念未寒之服。故猗靡哀思之音發，愁怨偷薄之辭興，則人後有縱欲奢侈之意，人後有內顧自奉之心；是㠯君子惡大淩之歌，憎北里之舞也。昔先王制樂，非㠯縱耳目之觀，崇曲房之嬿也，必通天地之氣，靜萬物之神也；固上下之位，定性命之眞也。故清廟之歌詠成功之績，賓饗之詩稱禮讓之則，百姓化其善，異俗服其德。此淫聲之所㠯薄，正樂之所㠯貴也。然禮與變俱，樂與時化，故五帝不同制，三王各異造，非其相反，應時變也。夫百姓安服淫亂之聲，殘壞先王之正，故後王必更作樂，各宣其功德于天下，通其變，使民不倦。然但改其名目，變造歌詠，至于樂聲，平和自若。故黃帝詠雲門之神，少昊歌鳳鳥之迹，《咸池》、《六英》之名旣變，而黃鍾之宮不改易。故達道之化者可與審樂，好音之聲者不足與論律也。
舜命夔與典樂，敎胄子㠯中和之德也︰「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㠯和。」又曰︰「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𠯳㠯出納五言。女聽！」夫煩手淫聲，汨湮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聽。言正樂通平易𥳑，心澄氣清，㠯聞音律，出納五言也。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㠯詠，祖考來格；虞賓在位，羣后德讓，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㠯閒，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言天下治平，萬物得所，音聲不譁，漠然未兆，故眾官皆和也。故孔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言至樂使人無欲，心平氣定，不㠯肉爲滋味也。㠯此觀之，知聖人之樂和而已矣。自西陵、青陽之樂皆取之竹，聽鳳凰之鳴，尊長風之象，采大林之〈缺。〉，當時之所不見，百姓之所希聞，故天下懷其德而化其神也。夫雅樂周通則萬物和，質靜則聽不淫，易𥳑則節制令〈一作「全」。〉神，靜重則服人心︰此先王造樂之意也。自後衰末之爲樂也，其物不眞，其器不固，其制不信，取于近物，同于人閒，各求其好，恣意所存，閭里之聲競高，永巷之音爭先，童兒相聚㠯詠富貴，芻牧負載㠯歌賤貧，君臣之職未廢，而一人懷萬心也。當夏后之末，興〈一作「輿」。〉女萬人，衣㠯文繡，食㠯糧肉，端噪晨歌，聞之者憂戚，天下苦其殃，百姓傷其毒。殷之季君，亦奏斯樂，酒池肉林，夜㠯繼日；然咨嗟之音未絕，而敵國已收其琴瑟矣。滿堂而飲酒，樂奏而流涕，此非皆有憂者也，則此樂非樂也。當王居臣之時，奏新樂于廟中，聞之者皆爲之悲咽。桓帝聞楚琴，悽愴傷心，倚扆而悲，〈本作「倚房」，從《續漢‧五行志》注、《蓺文類聚》四十四改，又《御覽》五百七十七作「倚戶」，五百七十九作「倚扆」。〉慷慨長息曰︰「善哉乎！爲琴若此，一而已足矣。」順帝上恭陵，過樊衢，聞鳥鳴而悲，泣下橫流，曰︰「善哉鳥鳴！」使左右吟之，曰︰「使絲聲若是，豈不樂哉！」夫是謂㠯悲爲樂者也。誠㠯悲爲樂，則天下何樂之有？天下無樂，而有陰陽調和，災害不生，亦已難矣。樂者，使人精神平和，衰氣不入，天地交泰，遠物來集，〈《初學記》「遠」作「百」。〉故謂之樂也。今則流涕感動，噓唏傷氣，寒暑不適，庶物不遂，雖出絲竹，宜謂之哀，柰何俯仰歎息，㠯此稱樂乎！昔季流子向風而鼓琴，聽之者泣下沾襟，弟子曰︰「善哉鼓琴！亦已妙矣。」季流子曰︰「樂謂之善，哀謂之傷；吾爲哀傷，非爲善樂也。」㠯此言之，絲竹不必爲樂，歌詠不必爲善也，故墨子之非樂也。悲夫！㠯哀爲樂者，胡疵玄躭哀不變，故願爲黔首；李斯隨哀不返，故思逐狡兔。嗚呼！君子可不鑒之哉？」〈本集，又略見《續漢‧五行志》注，《蓺文類聚》四十，又四十四，《初學記》十五，《御覽》三百九十二、五百七十七、五百七十九。〉
琵琶箏笛，閒促而聲高；琴瑟之體，閒遼而聲埤。〈《文選》嵇康《琴賦》注。〉
大人先生傳
[编辑]大人先生蓋老人也。不知姓字。陳天地之始，言神農、黃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數。嘗居蘇門之山，故世咸謂之。閒養性延壽，與自然齊光，其視堯舜之所事，若手中耳。㠯萬里爲一步，㠯千歲爲一朝。行不赴而居不處，求乎大道而無所寓。先生㠯應變順和，天地爲家，運去勢隤，魁然獨存，自㠯爲能足與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與世同之。自好者非之，無識者怪之，不知其變化神微也，而先生不㠯世之非怪而易其務也。先生㠯爲中區之在天下，曾不若蠅蚊之著帷，故終不㠯爲事，而極意乎異方奇域，遊覽觀樂，非世所見，徘徊無所終極。遺其書于蘇門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遺大人先生書曰︰「天下之貴，莫貴于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則，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則磬折，拱若〈一作「則」。〉抱鼓，動靜有節，趨步商羽。進退周旋，咸有規矩，心若懷冰，戰戰慄慄。束身修行，日愼一日，擇地而行，唯恐遺失。誦周孔之遺訓，歎唐虞之道德，唯法是脩，唯禮是克。手執珪璧，足履繩墨，行欲爲目前檢，言欲爲無窮則。少稱鄕閭，長聞邦國，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挾金玉，垂文組，享尊位，取茅土，揚聲名于後世，齊功德于往古。奉事君王，牧養百姓，退營私家，育長妻子。卜吉宅，慮乃億祉，遠禍近福，永堅固已。此誠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被髮而居巨海之中，與若君子者遠，吾恐世之歎〈或作「笑」。〉先生而非之也。行爲世所笑，身無由自達，則可謂恥辱矣。身處困苦之地，而行爲世俗之所笑，吾爲先生不取也。」
于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歎，〈一作「笑」。〉假雲霓應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與造物同體，天地竝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變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于內，而浮明開達于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將爲汝言之。
往者天嘗在下，地嘗在上，反覆顚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動，山陷川起，雲散震壞，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擇地而行，趨步商羽？往者羣氣爭存，萬物死慮，支體不從，身爲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脩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絕，進求利㠯喪身，營爵賞而家滅，汝又焉得挾金玉萬億，祗奉君上而全妻子乎？且汝獨不見夫虱之處于裩之中乎？深縫匿乎壞絮，自㠯爲吉宅也。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裩襠，自㠯爲得繩墨也。飢則囓人，自㠯爲無窮食也。然炎斤火流，焦邑滅都，羣虱死于裩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處區之內，亦何異夫虱之處裩中乎？悲夫！而乃自㠯爲遠禍近福，堅無窮也。亦觀夫陽烏遊于塵外，而鷦鷯戲于蓬芰，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㠯爲若君子聞于余乎？且近者夏喪于商，周播之劉，耿薄爲墟，豐鎬成丘，至人來一顧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也〈一作「已」。〉有，汝之茅土，將誰與久？是㠯主人不處而居，不修而治，日月爲正，陰陽爲期，豈希情乎世，繫累于一時？來東雲，駕西風，與陰守雌，據陽爲雄，志得欲從，物莫之窮，又何不能自達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開闢，萬物竝生；大者恬其性，細者靜其形；陰藏其氣，陽發其精；害無所避，利無所爭；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爲夭，存不爲壽；福無所得，禍無所咎；各從其命，㠯度相守。明者不㠯智勝，闇者不㠯愚敗；弱者不㠯迫畏，强者不㠯力盡。蓋無君而庶物定，無臣而萬事理，保身修性，不違其紀，惟茲若然，故能長久。今汝造音㠯亂聲，作色㠯詭形。外易其貌，內隱其情。懷欲㠯求多，詐僞㠯要名。君立而虐興，臣設而賊生。坐制禮法，束縛下民。欺愚誑拙，藏智自神。强者睽眠而淩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貪，內險而外仁。罪至不悔過，幸遇則自矜。馳此㠯奏除，故循〈一作「滔」。〉滯而不振。
夫無貴則賤者不怨，無富則貧者不爭，各足于身而無所求也。恩澤無所歸，則死敗無所仇。奇聲不作，則耳不易聽；淫色不顯，則目不改視；耳目不相易改，則無㠯亂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賢㠯相高，競能㠯相尚，爭勢㠯相君，寵貴㠯相加，驅天下㠯趣之，此所㠯上下相殘也。竭天地萬物之至，㠯奉聲色無窮之欲，此非所㠯養百姓也。于是懼民之知其然，故重賞㠯喜之，嚴刑㠯威之，財匱而賞不供，刑盡而罰不行，乃始有亡國戮君潰散之禍。此非汝君子之爲乎？汝君子之禮法，誠天下殘賊、亂危、死亡之術耳；而乃目㠯爲美行不易之道，不亦過乎？今吾乃飄颻于天地之外，與造化爲友，翰飧湯谷，夕飲西海，將變化遷易，與道周始，此之于萬物豈不厚哉？故不通于自然者不足㠯言道，闇于昭昭者不足與達明，子之謂也。」
先生旣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異之，忼愾者高之。其不知其體，不見其情，猜耳其道，虛僞之名，莫識其眞，弗達其情，雖異而高之，與嚮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貴，不見乃神。神貴之道存乎內，而萬物運于外矣。故天下終而不知其用也，逌乎有宗。〈或作「宋」。〉
扶搖之野，有隱士焉，見之而喜，自㠯爲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見而舒憤也。上占質樸湻厚之道已廢，而末枝遺華竝興。豺虎貪虐，羣物無辜，㠯害爲利，殞性亡軀，吾不忍見也。故去而處茲，人不可與爲儔，不若與木石爲鄰。安期逃乎蓬山，角李潛乎丹水，〈一作「山」。〉鮑焦立㠯枯槁，萊維去而逌死，亦由茲夫！吾將抗志顯高，遂終于斯，禽生而獸死，埋形而遺骨，不復反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齊，與夫子同之。」
于是先生乃舒虹霓㠯蕃塵，傾雪蓋㠯蔽明，倚瑤廂而徘徊，總眾轡而安行，顧而謂之曰︰「太初眞人，惟天之根。專氣一志，萬物㠯存。退不見後，進不覩先。發西北而造制，啟東南㠯爲門。微道而㠯德久娛樂，跨天地而處尊。夫然成吾體也。是㠯不避物而處，所覩則寍；不㠯物爲累，所逌則成。彷徉足㠯舒其意，浮騰足㠯逞其情。故至人無宅，天地爲客；至人無主，天地爲所；至人無事，天地爲故。無是非之別，無善惡之異，故天下被其澤而萬物所㠯熾也。若夫惡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㠯爭求，貴志而賤身，伊禽生而獸死，尚何顯而獲榮？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㠯妄生，要求名㠯喪體，誠與彼其無詭，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將去子矣。」乃揚睂而蕩目，振袖而撫裳，令緩轡而縱策，遂風起而雲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于巖石之下，懼不終夕而死。
先生過神宮而息，漱吳泉而行，迴乎逌而遊覽焉。見薪于阜者，歎曰︰「汝將焉㠯是終乎哉？」薪者曰︰「是終我乎？不㠯是終我乎？且聖人無懷，何其哀？夫盛衰變化，常不于茲，藏器于身，伏㠯俟時。孫刖足㠯擒龐，睢折脇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旣老而弻周。旣顚倒而更來兮，固先窮而後收。秦破六國，幷兼其地，夷滅諸侯，南面稱帝。姱盛色，崇靡麗，鑿南山㠯爲闕，表東海㠯爲門。門萬室而不絕，圖無窮而永存。美宮室而盛帷㡩，擊鍾鼓而揚其章。廣苑囿而深池沼，興渭北而建咸陽。�木曾未及成林，而荊棘已藂乎阿房。時代存而迭處，故先得而後亡。山東之徙虜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視之，窮達詎可知邪？且聖人㠯道德爲心，不㠯富貴爲志；㠯無爲用，不㠯人物爲事。尊顯不加重，貧賤不自輕；失不自㠯爲辱，得不自㠯爲榮。木根挺而枝遠，葉繁茂而華零，無窮之死猶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營！」因歎而歌曰︰「日沒不周西，月出丹淵中。陽精蔽不見，陰光代爲雄。亭亭在須臾，厭厭將復東。離合雲霧兮，往來如飄風。富貴俛仰閒，貧賤何必終？畱侯起亡虜，威武赫夷荒。召平封東陵，一旦爲布衣。枝葉託根柢，死生同盛衰。得志從命升，失勢與時隤。寒暑代征邁，變化更相推。禍福無常主，何憂身無歸？推茲由斯〈缺。〉，負薪又何哀！」先生聞之，笑曰︰「雖不及大，庶免小矣。」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合開，星辰霄兮日月隤，我騰而上將何懷？衣弗襲而服美，佩弗飾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誰識吾常？」
遂去而遐浮，肆雲轝，興氣蓋，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長星㠯爲旗兮，擊雷霆之𥕎礚。開不周而出車兮，出〈一作「步」。〉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顧兮，望崇山而迴邁。端余節而飛旃兮，縱心慮乎荒裔。擇〈或作「釋」。〉前者而弗修兮，馳蒙閒而遠逌。棄世務之眾爲兮，何細事之足賴。虛形體而輕舉兮，精微妙而神豐。命夷羿使寬日兮，召忻來使緩風。攀扶桑之長枝兮，登扶搖之隆崇。躍潛飄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遺衣裳而弗服兮，服雲氣而遂行。朝造駕乎湯谷兮，夕息馬乎長泉。時崦嵫而易氣兮，輝若華㠯照冥。左朱陽㠯舉麾兮，右玄陰㠯建旗。變容飾而改度，遂騰竊㠯修征。
陰陽更而代邁，四時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樂乎久畱。驚風奮而遺樂兮，雖雲起而忘憂。忽電消而神逌兮，歷寥廓而遐逌。佩日月㠯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壓前進于彼逌兮，將步足乎虛州。掃紫宮而陳席兮，坐帝室而忽會酬。萃眾音而奏樂兮，聲驚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屬兮，六神歌而代周。樂啾啾肅肅，洞心達神，超遙茫茫，心往而忘反，慮大而志矜。局〈或作「粵」。〉大人微而弗復兮，揚雲氣而上陳。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體雲氣之逌鴨兮，服太清之淑眞。合歡情而微授兮，先豔溢其若神。華姿燁㠯俱發兮，采色煥其竝振。傾玄髦而垂鬢兮，曜紅顏而自新。時曖曃而將逝兮，風飄颻而振衣。雲氣解而霧離兮，靄奔散而永歸。心惝惘而遙思兮，眇迴目而弗晞。揚清風㠯爲旟兮，翼旋軫而反衍。騰炎陽而出彊兮，命祝融而使遣。驅玄冥㠯攝堅兮，蓐收秉而先戈。句芒奉轂，浮驚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無儔而獨立。倚瑤廂而一顧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㠯爲行兮，又何足與比類？霓旌飄兮雲旗，靄樂遊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被髮飛鬢，衣方離之衣，繞紱陽之帶，含奇芝，嚼甘華，噏浮霧，飧霄霞，興朝雲，颺春風，奮乎太極之東，遊乎崑崙之西，遺轡隤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悵爾若忘，慨然而歎。曰︰「嗚呼！時不若歲，歲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句句者自㠯爲貴夫世矣，而惡知夫世之賤乎茲哉！故與世爭貴，貴不足尊；與世爭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絕羣，遺俗而獨往。登乎太姑之前，覽乎忽漠之初。慮周流于無外，志浩蕩而遂舒。飄颻于四運，飜翱翔乎八隅。欲從肆而彷彿，浣漾而靡拘。細行不足㠯爲毀，聖賢不足㠯爲譽。變化移易，與神明扶。廓無外㠯爲宅，周宇宙㠯爲廬。强八維而處安，據制物㠯永居。夫如是則可謂富貴矣。是故不與堯舜齊德，不與湯武竝功。王許不足㠯爲匹，陽丘豈能與比縱？天地且不能越其壽，廣成子曾何足與竝容！激八風㠯揚聲，躡元吉之高蹤。被九天㠯開除兮，來雲氣㠯馭飛龍。專上下㠯制統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㠯累之哉！故提齊而踧楚，挈趙而蹈秦，不滿一朝而天下無人，東西南北莫之與鄰。悲夫！子之修飾，㠯余觀之，將焉存乎？」
于茲先生乃去之紛泱，莽軌沕洋，㳅衍溢歷，度重淵，跨青天，顧而逌覽焉，則有逍遙㠯永年。無存忽合，散而下臻。分離蕩，漾漾洋洋。飆涌〈一作「踊」。〉雲浮，達于搖光。直馳騖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無爲之宮。太初何如？無後無先，莫究其極，誰識其根？邈渺綿綿，乃反復乎大道之所存，莫畼其究，誰曉其根？辟九靈而求索，曾何足㠯自隆？登其萬天而通觀，浴大始之和風。𣿖逍遙㠯遠逌，遵大路之無窮。遺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徑行。超濛鴻而遠迹，左蕩莽而無涯，右幽悠而無方。上遙聽而無聲，下修視而無章。施無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崔巍高山勃玄雲，朔風橫厲白雪紛，積冰若陵寒傷人。陰陽失位日月隤，地坼石裂林木摧，大冷陽凝寒傷懷。陽和微弱隆陰竭，海凍不流綿絮折，呼噏不通寒傷裂。氣幷代動變如神，寒倡熱隨害傷人，熙與眞人懷大清。精神專一用意平，寒暑勿傷莫不驚，憂患靡由素氣寍。浮霧淩天恣所經，往來微妙路無傾，好樂非世又何爭，人且皆死我獨生。眞人遊，駕八龍，曜日月，載雲旗，徘徊逌，樂所之。眞人遊，太階夷，□原辟，天門開。雨濛濛，風��川。登黃山，出栖遲。江河清，洛無埃。雲氣消，眞人來。眞人來，惟樂哉！時世易，好樂隤。眞人去，與天回。反未央，延年壽。□獨敖，世望我，何時反。趈澷澷，路日遠。
先生從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終極。蓋陵天地而與浮明遨遊無始終，自然之至眞也。鴝鵒不踰濟，洛不渡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區域，又況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㠯天地爲卵耳。如小物細人欲論其長短，議其是非，豈不哀也哉！
搏赤猿帖
[编辑]僕不想歘爾夢搏赤猿，其力甚于貔虎，良久反覆。余乃觀天，背地，覩穹，亦當不爽。但僕之不達，安得不憂？吉乎執我，凶乎詳告。三月，阮籍白繇君。〈李懷琳《七賢帖》。〉
孔子誄
[编辑]養徒三千，升堂七十。潛神演思，因史作書。考混元于無形，本造化于太初。〈《御覽》一。〉
弔某公文
[编辑]沈漸荼酷，仁義同違。如何不弔，玉碎冰摧。
賜進士出身二品銜廣東等處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兼管驛傳事務黃岡王毓藻校刊
《全三國文》卷四十六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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