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卷0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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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七十五 全唐文 卷一百七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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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忠

元忠,宋州宋城人,本名真宰,以避則天母諱改。高宗時為太學生,上封事。授秘書省正字,令直中書省內供奉,再遷殿中侍御史,監李孝逸軍事。以討平徐敬業功擢司刑正,稍遷洛陽令,再陷罪流嶺表,還授御史。聖曆二年擢拜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遷左肅政台御史大夫,長安中副相王為并州元帥。突厥吐蕃犯塞,加為大總管,以張易之昌宗譖下獄,貶高要尉。中宗即位,驛召授衛尉卿同中書門下三品,遷兵部尚書,進拜侍中中書令,封齊國公。神龍四年拜左僕射,武三思之黨宗楚客紀處訥證元忠及子昇與節湣太子同謀構逆,請夷三族,中宗不許,元忠懼,上表固請致仕,手制聽解左僕射,以特進齊國公致仕。仍朝朔望,又以姚庭筠劾貶渠州員外司馬,又左遷思州務川尉,行至涪陵卒,年七十餘。景龍四年追贈尚書左僕射齊國公本州刺史,開元六年諡曰貞。

請解職表

臣本書生,藝業無取,徒以服膺儒教,頗踐禮經。忠義所獎,思固名節,每見危臨難,輒即忘死。昔事大帝,以謹密見稱,名位雖微,預參顧問。中事則天皇後,緣委質先朝,以屨屢之末,特存恩盼。往事陛下,又預官寮,攀附之情,無忘造次。遇讒邪興謗,欺罔天聰,暫生投杼之疑,遠放不毛之地。屬龍興啟運,寶命惟新,以臣再沐先慈,遽令追入。一承恩幸,百日屢遷;無翼而飛,坐昇霄漢。濫承茅土之賜,猥登衡石之司。而名忝大臣,不能緝諧中外,致使禍生輦轂,釁起儲闈。空懷報國之誠,而無死節之效。

又誠慚知子,禮失義方。男昇,踐蹈凶邪,莫分逆順,因招流議,歸責於臣。賴陛下保明,獲存今日,若非天地覆育,臣已久從灰粉。所以偷生僶俛,感德躊躕,犬馬戀恩,未遑辭退。

頃因自思念,舉措無顏,豈可更踐樞機,苟貪祿位?請解尚書右仆射中書令知兵部事及監修國史,並除齊國公封爵。如蒙聖恩憫察,矜茲微款,乞一散秩,罷還私第,得參朔望之謁,時拜闕庭,即進退有歸,生死知足。

上高宗封事

臣聞理天下之柄,有二事焉,文與武也。然則文武之道,雖有二門,至於制勝禦人,其歸一揆。方今王略遐宣,皇威遠振,建禮樂而陶士庶,訓軍旅而慴生靈。然論武者以弓馬為先,而不稽之以權略;談文者以篇章為首,而不問之以經綸。而奔競相因,遂成浮俗。臣嚐讀魏、晉史,每鄙何晏、王衍終日談空。近觀齊、梁書,才士亦複不少,並何益於理亂哉?從此而言,則陸士衡著《辯亡論》,而不救河橋之敗;養由基射能穿劄,而不止鄢陵之奔,斷可知矣。昔趙岐撰禦寇之論,山濤陳用兵之本,皆坐運帷幄,暗合孫吳。宣尼稱「有德者必有言,仁者必有勇,」則何平叔、王夷甫,豈得同日而言哉?

臣聞才生於代,代實須才,何代而不生才?何才而不生代?故物有不求,未有無物之歲;士有不用,未有無士之時。夫有誌之士,在富貴之與貧賤,皆思立於功名,冀傳芳於竹帛。故班超投筆而歎,祖逖擊楫而誓,此皆有其才而申其用矣。且知己難逢,英哲罕遇,士之懷琬璧以就埃塵,抱棟梁而困溝壑者,則悠悠之流,直睹此士之貧賤,安知此士之方略哉?故漢拜韓信,舉軍驚笑;蜀用魏延,群臣觖望。嗟乎!富貴者易為善,貧賤者難為功,至於此也。

亦有位處立功之際,而不展其誌略;身為時主所知,竟不能盡其才用。則貧賤之士,焉足道哉?漢文帝時,魏尚、李廣,並身任邊將,位為郡守。文帝不知魏尚之賢而囚之,不知李廣之才而不能用之。常歎李廣恨生不逢時,令當高祖日,萬戶侯豈足道哉?夫以李廣才氣,天下無雙,匈奴畏之,號為「飛將」。爾時胡騎憑陵,足伸其用。文帝不能大任,反歎其生不逢時。近不知魏尚、李廣之賢,而乃遠想廉頗、李牧。故馮唐曰,雖有頗、牧而不能用,近之矣。從此言之,疏斥賈誼,複何怪哉?此則身為時主所知,竟不能盡其才用。晉羊祜獻計平吳,賈充、荀勖沮其策。祜歎曰:「天下不如意,恒十居八九。」緣荀、賈不同,竟不大舉。此則位處立功之際,而不得展其誌略。而布衣韋帶之人,懷一奇,抱一策,上書闕下,朝進而望夕召,何可得哉?

臣請曆訪內外文武職事,五品已上,得不有智計如羊祜,武藝如李廣,在用與不用之間,不得騁其才略。伏願降寬大之詔,使各言其誌,無令汲黯直氣,臥死於淮陽;仲舒大才,位屈於諸侯相。

臣聞帝王之道,務崇經略。經略之術,必仗英奇。自國家良將,可得言矣。李靖破突厥,侯君集滅高昌,蘇定方開西域,李勣平遼東,雖奉國威靈,亦其才力所致。古語有之,人無常俗,政有理亂,兵無彊弱,將有能否。由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也。故趙充國征先零,馮子明討南羌,皆計不空施,機不虛發,則良將立功之驗也。

然兵革之用,王者大事,存亡所係。若任得其才,則摧凶而扼暴;苟非其任,則敗國而殄人。北齊段孝元云:「持大兵者,如擎盤水,傾在俯仰間,一致蹉跌,求止豈得哉?」從此而言,周亞夫堅壁以挫吳楚,司馬懿閉營而困諸葛亮,俱為上策。此皆不戰而卻敵,全軍以制勝。是知大將臨戎,以智為本。漢高之英雄大度,尚曰「吾寧鬥智」;魏武之機神冠絕,猶依法孫吳。假有項籍之氣,袁紹之基,而皆泯智任情,終以破滅,何況複出其下哉?且上智下愚,明暗異等,多筭少謀,眾寡殊科。故魏用柏直以拒漢,韓信輕為豎子;燕任慕容評以抗秦,王猛謂之奴才。即柏直、慕容評智勇俱亡者也。夫中材之人,素無智略,一旦居元帥之任,而意氣軒昂,自謂當其鋒者,無不摧碎,豈知戎昭果毅,敦詩說禮之事乎?故李信求以二十萬眾獨舉鄢郢,其後果辱秦軍;樊噲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登時見折季布,皆其事也。

當今朝廷用人,類取將門子弟,亦有死事之家而蒙抽擢者。此等本非幹略見知,雖竭力盡誠,亦不免於傾敗,若之何使當閫外之任哉?後漢馬賢討西羌,皇甫規陳其必敗;宋文帝使王元謨收複河南,沈慶之懸知不克。謝元以書生之姿,拒符堅天下之眾,郗超明其必勝;桓溫提數萬之兵,萬里而襲成都,劉真長期於決取。雖時有今古,人事皆可推之。取驗大體,觀其銳誌與識略耳。明者隨分而察,成敗之形,昭然自露。京房有言:「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古。」則昔賢之與今哲,意況何殊?當事機之際也,皆隨時而立功,豈複取賢於往代,待才於未來也?即論知與不知,用與不用。夫建功者言其所濟,不言所起;言其所能,不言所籍。若陳湯、呂蒙、馬隆、孟觀,並出自貧賤,勳濟甚高,未聞其家代為將帥。董仲舒曰:「為政之用,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弦而更張之,乃可鼓也。」故陰陽不和,擢士為相,蠻夷不龔,拔卒為將,即更張之義也。以四海之廣,億兆之眾,其中豈無卓越奇絕之士?臣恐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臣聞賞者禮之基,罰者刑之本。故禮崇則謀夫竭其能,賞厚則義士輕其死;刑正則君子勖其心,罰重則小人懲其過。然則賞罰者,軍國之綱紀,政教之藥石。綱紀舉而眾務自理,藥石行而文武用命。彼吐蕃蟻結蜂聚,本非敵,薛仁貴、郭待封受閫外之寄,奉命專征,不能激勵熊羆,乘機掃撲。敗軍之後,又不能轉禍為福,因事立功。遂乃棄甲喪師,脫身而走。幸逢寬政,罪止削除,國家網漏吞舟,何以過此?天皇遲念舊恩,收其後效。當今朝廷所少,豈此一二人乎?且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仁貴自宣力海東,功無尺寸,坐玩金帛,瀆貨無厭,今又不誅,縱惡更甚。臣以疏賤,幹非其事,豈欲間天皇之君臣,生厚薄於仁貴?直以刑賞一虧,百年不複,區區所懷,實在於此。

古人云:「國無賞罰,雖堯舜不能為化。」今罰不能行,賞亦能信,故人間議者,皆言近日征行,虛有賞格,而無其事。良由中才之人,不識大體,恐賞,賜勳庸,傾竭倉庫,留意錐刀,將此益國,狥目前之近利,忘經久之遠圖,所謂錯之毫釐,失之千里者也。且黔首雖微,不可以欺,得誌瞻望恩澤,必因事而生心。既有所因,須應之以實,豈得懸不信之令,設虛賞之科?比者師出無功,未必不由於此。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故商君移木以表信,曹公割發以明法,豈禮也哉?有由然也。自蘇定方定遼東,李勣破平壤,賞絕不行,勳仍淹滯,數年紛紜,真偽相雜,縱加沙汰,未至澄清。

臣以吏不奉法,慢自京師。偽勳所由,主司之過,其則不遠,近在尚書省中。不聞斬一台郎,戮一令史,使天下知聞,天皇何能照遠而不照近哉?神州化首,萬國共尊;文昌政本,四方是則,軌物宣風,理亂攸在。臣是以披露不已,冒死盡言。

且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臣職不稽古,請以近事言之。貞觀年中,萬年縣尉司馬元景,舞文飾智,以邀乾沒,太宗審莽奸詐,棄之都市。及征高麗也。總管張君乂,擊賊不進,斬之旗下。臣以為偽勳之罪,多於元景。仁貴等敗,重於君乂,向使早誅薛仁貴郭待封,則自餘諸將,豈敢失利於後哉?韓子云:「慈父多敗子,嚴家無格虜。」此言雖小,可以喻大。公孫宏有言:「人主病不廣大,人臣病不節儉。」臣恐天皇病之於不廣大,過在於慈父,斯亦日月之一蝕也。

又今之將吏,率多貪暴,所務唯狗馬,所求唯財物,無趙奢、吳起散金養士之風,縱使行軍,悉是此屬。臣恐吐蕃之平,未可旦夕望也。凡人識不經遠,皆言吐蕃戰,前隊盡,後隊進,甲堅騎多,而山有氛瘴。官軍遠入,前無所獲,不積穀數百萬,無大舉之資。臣以為吐蕃之望中國,猶孤星之對太陽,有自然之大小,不疑之明闇。夷狄雖禽獸,亦知愛其性命,豈肯盡死而後進哉?由殘迫其人,非下所願也。必其戰不顧死,則其兵法許敵能鬥,當以智筭取之,何憂不克哉?向使將能殺敵,橫屍蔽野,斂其頭顱,以為京觀,則此虜聞官軍鍾鼓,望塵卻走,何暇前隊皆死哉?自仁貴等覆師喪氣,故虜得跳梁山穀。又師行必藉馬力,不數十萬不足與虜爭。臣請天下自王公及齊人,掛籍之口,人稅百錢。又弛天下馬禁,使民得乘一大馬,不為數限,官籍其凡,勿使得隱。不三年,人間畜馬可五十萬。即詔州縣,以所稅口錢市之。若王師大舉,一朝可用。且虜以騎為彊。若一切使人乘之,則市取其良,以益中國。使得漸耗虜兵之盛,國家之利也。

袁楚客

楚客,陳郡人,神龍中官酸棗縣尉。

規魏元忠書

今皇帝新服厥德,任官惟賢才,左右惟其人。君為元首,臣作股肱,可布大化以利朝廷,存古道以正天下,去邪佞使小人之道消,進忠良使君子之道長,豈得安其榮寵守其循默者哉?若以此為常,非所以愛人治國矣。《傳》曰:「苟利社稷,專之可也。君侯念之哉!」昔漢成帝時,王氏擅權,劉向諫曰:「臣聞公族者國之枝葉,枝葉落,本根無所庇蔭。」方今同姓疏遠,母黨專政,排擯宗枝,孤弱公族,非所以保守社稷,安固國嗣也。其言甚切,多所稱引。成帝雖悲傷歎息,而不能用,此非常不知之,而不讚者,臣之罪也。其後王氏竟假周公之事,而起田常之亂,此乃大臣循默之失也。惟君侯戒之哉!

夫利萬物者道也,惟君子能行之;害萬物者邪也,惟小人固為之。以道心濟物,則上天祐之,雖履危而必安矣;以邪心害物,則明神殛之,雖居安而必危矣。何則?勢使之然也。故濟物者其心廣矣,害物者其心褊矣。心廣者所務不專於身,心褊者所利不及於物。哲人知其若此,必守道以廣其心,屈已以利其物,行道於身而必全其身,行道於國而必全其國。帝王失疲乏之正,大臣必以道化之。昔伊尹有言曰:「予弗克俾厥後為堯舜,其心愧恥,若撻於市。」獲覽伊尹之說,非堯舜之君,但以道佐之,亦可致之堯舜也。既食人主之祿,而憂人主之事,光讚其美,規救其惡,建功於當年,可謂無負於天下,惟君侯誌之哉!

夫欲安天下者先正其本,本正則天下必固,不正其本則天下必危,國之興亡,實在此矣。師丹曰:「太子者天下之本也。譬之大樹,無本則枝葉零瘁,國無太子,則朝野不安。先王必立之者,以儲君有次立之勢,故令師保教以君人之道,用蘊崇其德,所以重宗社而安天下也。今皇子既長而未定嗣,是天下無本,可謂危矣。猶大樹無枝葉,何以存乎?」願君侯以清宴之間,而盡言於上,擇其賢者而立之,此乃安天下之道也。《書》曰:「一人元良,萬邦以貞。」斯之謂也。而使春宮久曠,豈謂宜乎?此則朝廷之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古之封子弟建侯伯者,將以藩屏王室,安固邦基,垂永代之業,為磐石之宗也。又聞女有內則,男有外傅,男女有別,剛柔分矣。內外斯隔,陰陽著矣。豈可濫哉?然而幕府者,丈夫之職,非婦人之事。今諸公主並開建府僚,崇置法官,秩若親王,以女處男職,所謂長陰而抑陽也。而望陰陽不愆,風雨無爽,其可得乎?竊謂非致遠之計,乖久長之策。《書》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代,匪說攸聞。」此之謂也。此則朝廷之二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又聞人之生也,有禍有福,有貴有賤,此並稟之於前業,當受之於此身。然崇佛教者,特以資彼來生,鮮有益於見報,若求之理國,恐不在此矣。然三教俱設,各有所務,而行之者,不可過也。行釋教者,修身之本;行儒教者,理國之源。修身是來生之資,理國乃即代之務。然則即代至近,來生至遠,舍近求遠,不亦乖乎?存彼棄此,不亦謬乎?今度人既多,緇衣滿路,率無戒行,寧有經業?空齎重寶,專附權門,取錢奏名皆有定價。昔之賣官也,錢入公府;今賣度也,錢入私家。以茲入道,實非履正。詭情不變,徒為遊食,使法侶有失,而流俗生厭,名曰度人,其實頹矣。今主上雖希心聖教,專想泯空,柰社稷何?柰蒼生何?君侯不以中庸之義,悟大聖之誌,但能致一代於仁壽之域,斯亦至尊之道也。此則朝廷之三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古人有言曰:「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書》曰:「天工人其代之。」故知代天工,非才不可。若有所濫,必失天意,而無患禍者,未之有也。今不專精庶政,而留心於奇伎,至於倡優之輩,因其耳目之好,遂升之以位,授之以官,豈非輕朝廷而亂正法邪?然人君無私賞,此上天之化人,私怒者害物,私賞者恐費財,古人此之尤慎,豈得私人以官乎?若以此為政,何以答皇天之命也?此則朝廷之四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賢者邦家之光也。任之可以致理,棄之足能生亂。三仁去而殷亡,百里入而秦霸,有國家者,固須擇也。昔者戰國之代,得士者昌,失士者亡,莫不以求賢為急務。霸者仗之,以命諸侯。況巍巍唐國明天子,苟存斯道,則三皇五帝,可緩步而越也。近者有制搜揚,廣求賢俊,戔戔束帛,賁於邱園;翹翹車乘,訪及山穀,此我皇勤之之至也。雖有好賢之名,竟無得賢之譽,非皇情之不眷,諒有司之過也。何則?聖主求賢,訪諸草澤。及有司選士,多是親黨,若非有賄,必以勢求。上失天心,下違人望,既非為官擇吏,所謂為人擇官,蠹政之源,敗國之甚。《書》曰:「治亂在庶官。」孔安國曰:「得人則理,失人則亂。」葛洪曰:「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濁如泥,高第賢良吝如蠅。」古人規職勤誦經,今人圖家勉營生,引之謂也。此則朝廷之五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閹豎者,給宮掖之事,供掃除之役。上古皆備此職,但以奴隸畜之,豈及於官次?中古以來,大道乖喪,不重賢哲,唯親近習,或委以事,或授以權,遂使豎刁亂齊,伊戾敗宋。君側之人,眾所畏懼,葛洪所謂鷹頭之蠅,廟垣之鼠,無拳無勇,職為亂階者也。洎乎後漢,用事尤甚,時君乃不知其失,大臣又畏罪不言,所以害及生靈,毒流天下。至於晚節,竟亂中朝,各相黨餘,屠害良善。此時也,忠臣義士,睹斯慷慨,不得不權行殺戮,至於無須而橫死者,不可勝言。豈非結禍之深,自危之速。《易》曰:「小人用壯。」斯之謂屯,自大君受命,中興成務,獨有閹豎,坐昇班秩,既無正闕,多授員外,舉其全數,向滿千人,苟綰青紫,蠶食府庫,既非致理之道,實為長亂之階。《書》曰:「人無於水鑒,當於人鑒。」觀往古之成敗,亦可見今之得喪。故曰前事之驗,後事之師,此則朝廷之六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自古聖帝,卑宮菲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將以儉約遺子孫,亦所以愛惜人力也。《書》曰:「酣酒嗜音,峻宇彫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況於臣下,安得以肆屠為務乎?若有僭濫,必生患禍,患禍之來,可翹足而待也。今之公王,凡有所賞,將以傾府庫。所造私宅,皆是官供。觀其疏鑿池亭,崇峻廊宇。山無木石,必他山以致之;木無因近,必窮遠以采之。珍館出雲,畫堂赫日。造之竟歲,功用不絕,自開泰以來,未之有也。而行者見之,僉曰:非國戚不得如此,非貴人不得若斯。仆每聞斯言,將有以譏於君矣。何者?為君所以養人,非所以害人。今外戚不助養人,反害於人,豈有益於吾君乎?然堂上遠於百里,君門隔於九重,人主既不知之,君侯又不言之,豈使人主虛受謗於天下也?此則朝廷之七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官者將以理人,將以安人,非以亂人,非以害人。故先王欲人理,必選材以理之;欲人安,必省事以安之;不欲人於亂,必撥亂以整之;不欲人有害,必去害以全之。若此,誠欲於天下同憂矣。人有樂,君共之;君有樂,人慶之,可謂同樂矣。如此,則上下無間,君臣合德,同於一體也。若下有懷憂之人,上無同憂之主,欲求人理,不可得也。今天下窮困,海內虛耗,複以州牧縣宰,選授多不得人,自餘僚佐,鮮有稱職,不務公謹,專於割剝,人不聊生,安肯懼死?既不懼死。是能生變,下有憂而上不知也。比之馬也,必除其害牧;狀之羊也,必去其亂群。此道尚有所闕,而反更員外置官,所謂助桀為虐,足以速禍也。夫人之情自知,員外恐人不畏,必峻法以懼之;恐財之不足,必枉道以奪之。以有限之物,供無厭之用,欲其不亂,豈可得哉?古人有言:「十羊九牧,羊既不得食,人亦不得息。」唐虞之代,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書》曰:「官不必備惟其人。」孔子譏管仲曰:「官事不攝,焉得儉?」據此,雖正員之官,猶不欲其備,況其員之外更置員外乎?此則朝廷之八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英主開基以定天下者,將以傳之於萬代也。繼明之帝,豈得隳之哉?有所下廢,則政出多門;政出多門,大亂之漸也。近封數夫人者,皆先朝之宮女,賞其勤勞,加之邑號。若備內職,則不當知外;不備內職,自可居外。安得出入內外,往來宮掖者哉?若下創革,內言必出,外言必入,內外互言,禁衛何施?必弄君之法,縱而不禁,非所以重宗廟固國家也。孔子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戒之哉!戒之哉!」此則朝廷之九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以正道事君者,將以安天下也;以非道事君者,所以危天下也。臣不可不任之正道者,行仁義以補君之過,非道者行蠱媚以成君之惡。補過者國之幹也,成惡者國之賊也。今代或有不修忠正以事君,引鬼神而惑主,然則鬼神之事,冥寞難知,故非道之人,因此自致其詐,售其賂遺,必據非材之位,必食非德之祿,此國賊也。《書》曰:「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德,惟其賢。」又曰:「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傳曰:「國之將興,聽於人,將亡;聽於神,豈近是乎?」此則朝廷之十失,君侯不正,誰正之乎?

此十失者,誠國之巨蠹。粗而言之,以有言於君侯者,將以扶危去蠹,救蒼生之命。願君侯稍垂意,微有所采,此亦君侯自安之道也。庶幾無忽。

王勔

勔,勃兄,武後朝官涇州刺史。

百合花賦

(上闕)似風竿而揭起。荷春光之餘煦,托陽山之峻趾。比萱莢之能連,引芝芳而自擬。固其布葉相從,潛根必重。示不孤於日用,欣有葉於時雍。嗤五葉之非偶,陋三花之未濃。亦藐兮不可長,辰兮不可逢。恐鶗鴂吟兮眾芳晚,幸左右之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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