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卷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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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编辑]儒者,其為教也大矣,其利物也博矣!以篤父子,以正君臣。開政化之本原,鑿生靈之耳目,百王損益,一以貫之。雖世或汙隆,而斯文不墜。自永嘉之後,宇內分崩,禮樂文章,掃地將盡。魏道武初定中原,雖日不暇給,始建都邑,便以經術為先。立太學,置《五經》博士生員千有餘人。天興二年春,增國子太學生員至三千人。豈不以天下可馬上取之,不可以馬上臨之?聖達經猷,蓋為遠矣。四年春,命樂師入學習舞,釋菜于先師。明元時,改國子為中書學,立教授博士。太武始光三年春,起太學於城東。後征盧玄、高允等,而令州郡各舉才學。於是人多砥尚,儒術轉興。獻文天安初,詔立鄉學,郡置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學生六十人。後詔大郡立博士二人,助教四人,學生一百人;次郡立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學生八十人;中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二人,學生六十人;下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學生四十人。太和中,改中書學為國子學,建明堂、辟雍,尊三老五更,又開皇子之學。及遷都洛邑,詔立國子、太學、四門小學。孝文欽明稽古,篤好墳籍,坐輿據鞍,不忘講道。劉芳、李彪諸人以經書進,崔光、邢巒之徒以文史達。其餘涉獵典章,閑集詞翰,莫不縻以好爵,動貽賞眷。於是斯文郁然,比靈斯周、漢。宣武時,復詔營國學。樹小學於四門,大選儒生以為小學博士,員四十人。雖黌宇未立,而經術彌顯。時天下承平,學業大盛,故燕、齊、趙、魏之間,橫經著錄,不可勝數。大者千餘人,小者猶數百。州舉茂異,郡貢孝廉,對揚王庭,每年逾眾。神龜中,將立國學,詔以三品以上,及五品清官之子以充生選。未及簡置,仍復停寢。正光三年,乃釋奠于國學,命祭酒崔光講《孝經》,始置國子生三十六人。暨孝昌之後,海內淆亂,四方校學,所存無幾。
齊神武生于邊朔,長於戎馬,杖義建旗,掃清區縣。因魏氏喪亂,屬爾朱殘酷,文章咸蕩,禮樂同奔,弦歌之音且絕,俎豆之容將盡。永熙中,孝武復釋奠于國學,又于顯陽殿詔祭酒劉欽講《孝經》,黃門李鬱說《禮記》,中書舍人盧景宣講《大戴禮夏小正》篇,復置生七十二人。及永熙西遷,天平北徙,雖庠序之制,有所未遑,而儒雅之道,遽形心慮。時初遷都于鄴,國子置生三十六人。至興和、武定之間,儒業復盛矣。始天平中,范陽盧景裕同從兄仲禮于本郡起逆,齊神武免其罪,置之賓館,以經教授太原公以下。及景裕卒,又以趙郡李同軌繼之。二賢並大蒙恩遇,待以殊禮。同軌雲亡,復征中山張雕武、勃海李鉉、刁柔、中山石曜等遞為諸子師友。及天保、大寧、武平之朝,亦引進名儒,授皇太子、諸王經術。然爰自始基,暨于季世,唯濟南之在儲宮,性識聰敏,頗自砥礪,以成其美。自餘多驕恣傲狠,動違禮度,日就月將,無聞焉爾。鏤冰雕朽,迄用無成,蓋有由焉。夫帝王子孫,習性驕逸。況義方之情不篤,邪僻之路競開,自非得自生知,體包上智。而內縱聲色之娛,外多犬馬之好,安能入則篤行,出則友賢者也?徒有師傅之資,終無琢磨之實。貴遊之輩,飾以明經,可謂稽山竹箭,加之括羽,俯拾青紫,斷可知焉。而齊氏司存,或失其守;師保疑丞,皆賞勳舊;國學博士,徒有虛名。唯國子一學,生徒數十人耳。胄子以通經進仕者,唯博陵崔子發、廣平宋遊卿而已。自外莫見其人。幸朝章寬簡,政綱疏闊,遊手浮惰,十室而九。故橫經受業之侶,遍於鄉邑;負笈從宦之徒,不遠千里。入閭里之內,乞食為資,憩桑梓之陰,動逾十數。燕、趙之俗,此眾尤甚焉。齊制,諸郡並立學,置博士、助教授經。學生俱久差逼充員,士流及豪富之家,皆不從調。備員既非所好,墳籍固不開懷。又多被州郡官人驅使,縱有遊惰,亦不檢察。皆由上非所好之所致也。諸郡俱得察孝廉,其博士、助教及遊學之徒通經者,推擇充舉。射策十條,通八以上,聽九品出身,其尤異者,亦蒙抽擢。
周文受命,雅重經典。于時西都板蕩,戎馬生郊。先生之舊章,往聖之遺訓,掃地盡矣!於是求闕文于三古,得至理於千載,黜魏、晉之制度,復姬旦之茂典。盧景宣學通群藝,修五禮之缺;長孫紹遠才稱洽聞,正六樂之壞。由是朝章漸備,學者向風。明皇纂曆,敦尚學藝,內有崇文之觀,外重成均之職。握素懷鉛,重席解頤之士,間出於朝廷;員冠方領,執經負笈之生,著錄於京邑。濟濟焉,足以逾于向時矣。洎保定三年,帝乃下詔尊太保燕公為三老。帝於是服兗冕,乘碧輅,陳文物,備禮容,清蹕而臨太學,袒割以食之,奉觴以酳之。斯固一世之盛事也。其後命輶軒而致玉帛,征沈重于南荊。及定山東,降至尊而勞萬乘,待熊安生以殊禮。是以天下慕向,文教遠覃。衣儒者之服,挾先王之道,開黌舍,延學徒者比肩;勵從師之志,守專門炎業,辭親戚,甘勤苦者成市。雖通儒盛業,不逮魏、晉之臣,而風移俗變,抑亦近代之美也。
自正朔不一,將三百年,師訓紛綸,無所取正。隋文膺期纂曆,平一寰宇,頓天鋼以掩之,賁旌帛以禮之,設好爵以縻之,於是四海九州,強學待問之士,靡不畢集焉。天子乃整萬乘,率百僚,遵問道之儀,觀釋奠之禮。博士罄縣河之辯,侍中竭重席之奧。考正亡逸,研核異同,積滯群疑,渙然冰釋。於是超擢奇俊,厚賞諸儒。京邑達乎四方,皆啟黌校。齊魯趙魏,學者尤多。負笈追師,不遠千里,講誦之聲,道路不絕。中州之盛,自漢魏以來,一時而已。及帝暮年,精華稍竭,不悅儒術,專尚刑名,執政之徒,咸非篤好。暨仁壽間,遂廢天下之學,唯存國子一所,弟子七十二人。煬帝即位,復開庠序,國子、郡縣之學,盛於開皇之初。徽辟儒生,遠近畢至。使相與講論得失於東都之下,納言定其差次,一以聞奏焉。于時,舊儒多已凋亡,惟信都劉士元、河間劉光伯拔萃出類,學通南北,博極今古,後生鑽仰。所制諸經義疏,縉紳咸師宗之。既而外事四夷,戎馬不息,師徒怠散,盜賊群起。禮義不足以防君子,刑罰不足以威小人,空有建學之名,而無弘道之實。其風漸墜,以至滅亡。方領矩步之徒,亦轉死溝壑,凡有經籍,因此湮沒於煨燼矣。遂使後進之士,不復聞《詩書》之言,皆懷攘竊之心,相與陷於不義。《傳》曰:「學者將殖,不學者將落。」然則盛衰是系,興亡攸在,有國有家者,可不慎歟!
漢世,鄭玄並為眾經注解,服虔、何休,各有所說。玄《易》、《詩》、《書》、《禮》、《論語》、《孝經》,虔《左氏春秋》,休《公羊傳》,大行于河北。王肅《易》,亦間行焉。晉世,杜預注《左氏》。預玄孫坦,坦弟驥,于宋朝並為青州刺史,傳其家業,故齊地多習之。
自魏末,大儒徐遵明門下講鄭玄所注《周易》。遵明以傳盧景裕及清河崔瑾。景裕傳權會、郭茂。權會早入鄴都,郭茂恆在門下教授,其後能言《易》者,多出郭茂之門。河南及青齊之間,儒生多講王輔嗣所注,師訓蓋寡。
齊時,儒士罕傳《尚書》之業,徐遵明兼通之。遵明受業于屯留王聰,傳授浮陽李周仁及勃海張文敬、李鉉、河間權會,並鄭康成所注,非古文也。下里諸生,略不見孔氏注解。武平末,劉光伯、劉士元始得費甝《義疏》,乃留意焉。
其《詩》、《禮》、《春秋》,尤為當時所尚,諸生多兼通之。
《三禮》並出遵明之門。徐傳業于李鉉、祖俊、田元鳳、馮傳、紀顯敬、呂黃龍、夏懷敬。李鉉又傳授刁柔、張買奴、鮑季詳、邢峙、劉晝、熊安生。安生又傳孫靈暉、郭仲堅、丁恃德。其後生能通《禮經》者,多是安生門人。諸生盡通《小戴禮》。于《周儀禮》兼通者,十二三焉。通《毛詩》者,多出於魏朝劉獻之。獻之傳李周仁。周仁傳董令度、程歸則。歸則傳劉敬和、張思伯、劉軌思。其後能言《詩》者,多出二劉之門。河北諸儒能通《春秋》者,並服子慎所注,亦出徐生之門。張買奴、馬敬德、邢峙、張思伯、張奉禮、張彫、劉晝、鮑長宣、王元則並得服氏之精微。又有衛覬、陳達、潘叔虔,雖不傳徐氏之門,亦為通解。又有姚文安、秦道靜,初亦學服氏,後兼更講杜元凱所注。其河外儒生,俱伏膺杜氏。其《公羊》、《谷梁》二傳,儒者多不厝懷。《論語》、《孝經》,諸學徒莫不通講。諸儒如權會、李欽、刁柔、熊安生、劉軌思、馬敬德之徒,多自出義疏。雖曰專門,亦皆相祖習也。
大抵南北所為章句,好尚互有不同。江左,《周易》則王輔嗣,《尚書》則孔安國,《左傅》則杜元凱。河洛,《左傳》則服子慎,《尚書》、《周易》則鄭康成。《詩》則並主于毛公,《禮》則同遵于鄭氏。南人約簡,得其英華;北學深蕪,窮其枝葉。考其終始,要其會歸,其立身成名,殊方同致矣。
自魏梁越已下,傳授講議者甚眾,今各依時代而次,以備《儒林》云爾。
儒林
[编辑]梁越,字玄覽,新興人也。博通經傳,性純和。魏初,為《禮經》博士。道武以其謹厚,遷上大夫,令授諸皇子經書。明元初,以師傅恩,賜爵祝阿侯,出為雁門太守。獲白雀以獻,拜光祿大夫,卒。
盧醜,昌黎徒何人也。襄城王魯元之族也。太武監國,醜以博學入授經。後以師傅舊恩,賜爵濟陰公。位尚書,加散騎常侍,卒于河內太守。
張偉,字仲業,太原中都人也。學通諸經。鄉里受業者,常數百人。儒謹泛納。雖有頑固,問至數十,偉告喻殷勤,曾無慍色。常依附經典,教以孝悌,門人感其仁化,事之如父。性清雅,非法不言。太武時,與高允等俱被辟命,授中書博士,累遷為中書侍郎,本國大中正。使酒泉慰勞沮渠無諱,又使宋,賜爵成皋子。出為營州刺史,進爵建安公。卒,贈并州刺史,諡曰康。
梁祚,北地泥陽人也。父邵,皇始二年歸魏,位濟陽太守。至祚,居趙郡。祚篤志好學,曆習經典,尤善《公羊春秋》、鄭氏《易》,常以教授。有儒者風,而無當世之才。與幽州別駕平恆有舊,恆時請與論經史。辟秘書中散,稍遷秘書令,為李䐶所排擯,退為中書博士。後出為統萬鎮司馬,徵為散令。撰並陳壽《三國志》,名曰《國統》。又作《代都賦》,頗行於世。清貧守素,不交勢貴,卒。子元吉,有父風。
平恆,字繼叔,燕郡薊人也。祖視、父儒,並仕慕容為通宦。恆耽勤讀誦,多通博聞。自周以降,暨于魏世,帝王傳代之由,貴臣升降之緒,皆撰品第,商略是非,號曰《略注》,合百餘篇。安貧樂道,不以屢空改操。徵為中書博士。久之,出為幽州別駕。廉貞寡欲,不營資產,衣食至常不足,妻子不免饑寒。後遷秘書丞。時高允為監,河間邢祐、北平陽嘏、河東裴宗、廣平程駿、金城趙元順等為著作郎。允每稱博通經籍,無過恆也。
恆三子,並不率父業,好酒自棄。恆常忿其世衰,植杖巡舍,側崗而哭。不為營事婚宦,任意官娶,曰:「此輩會是衰頓,何煩勞我!'故仕娉濁碎,不得及其門流。別構精廬,並置經籍於中,一奴自給,妻子莫得而往,酒食亦不與同。時有珍美,呼時老東安公刁雍等共飲啖之,家人無得嘗焉。太和十年,以恆為秘書令,而固請為郡,未受而卒。贈幽州刺史、都昌侯,諡曰康。
陳奇,字脩奇,河北人也。少孤貧,而奉母至孝。齠祇聰識,有夙成之美。愛玩經典,常非馬融、鄭玄解經失旨。志在著述《五經》。始注《孝經》、《論語》,頗傳於世,為縉紳所稱。與河間邢祐同召赴京。時秘書省游雅素聞其名,始頗好之,引入秘省,欲授以史職。後與奇論典誥,至《易訟卦》「天與水違行」,雅曰:「自蔥嶺以西,水皆西流,推此而言,自蔥嶺西,豈東向望天哉?」雅性護短,因以為嫌。嘗眾辱奇,或爾汝之,或指為小人。奇曰:「公身為君子,奇身且小人。」雅曰:「君言身且小人,君祖父是何人也?」奇曰:「祖,燕東部侯厘。」雅質奇曰:「侯厘何官也?」奇曰:「昔有雲師、火正、鳥師之名,以斯而言,世革則官異,時易則禮變。公為皇魏東宮內侍長,竟何職也?」先是,敕以奇付雅,令銓補秘書。雅既惡之,遂不復敘用焉。
奇冗散數年,高允每嘉其遠致,稱奇通識,非凡學所及。允微勸雅曰:「君朝望具瞻,何為與野儒辯簡牘章句!」雅謂允有私於奇,曰:「君寧黨小人也?」乃取奇注《論語》、《孝經》,燒於庭內。奇曰:「公貴人,不乏樵薪,何乃燃奇《論語》!」雅愈怒,因告京師後生,不聽傳授。而奇無降志,亦評雅之失。雅制昭皇太后碑文,論後名字之美,比諭前魏之甄後。奇刺發其非,遂聞於上。詔下司徒檢對,雅有屈焉。
有人為謗書,多怨時之言,頗稱奇不得志。雅乃諷在事雲,此書言奇不遂,當是奇假人為之。如依律文,造謗書者,皆及孥戮。遂抵奇罪。時司徒、平原王陸麗知奇見枉,惜其才學,故得遷延經年,冀得寬宥。獄成,竟致大戮,遂及其家。奇于《易》尤長,在獄嘗自筮。卦未及成,乃攬破而歎曰:「吾不度來年冬季。」及奇受害,如其所占。奇初被召,夜夢星墜壓腳。明而告人曰:「星則好風,星則好雨,夢星壓腳,必無善征。但時命峻切,不敢不赴耳。」
奇外生常矯之,仕歷郡守。奇所注《論語》矯之傳掌,未能行於世。其義多異鄭玄,往往與司徒崔浩同。
劉獻之,博陵饒陽人也。少而孤貧,雅好《詩》《傳》。曾受業于勃海程玄,後遂博觀眾籍。見名法之言,掩卷而笑曰:「若使楊、墨之流,不為此書,千載誰知其小也?」曾謂其所親曰:「觀屈原《離騷》之作,自是狂人,死其宜矣。孔子曰'無可無不可',實獲我心。」時人有從獻之學者,獻之輒謂之曰:「人之立身,雖百行殊塗,准之四科,要以德行為首。子若能入孝出悌,忠信仁讓,不待出戶,天下自知。儻不能然,雖復下帷針股,躡屩從師,正可博聞多識,不過為土龍乞雨,眩惑將來。其於立身之道,有何益乎?孔門之徒,初亦未悟,見皋魚之歎,方乃歸而養親。嗟乎!先達何自覺之晚也?」由是四方學者,莫不高其行義,希造其門。
獻之善《春秋》、《毛詩》。每講《左氏》,盡隱公八年便止,云:「義例已了,不復須解。」由是弟子不能究竟其說。後本郡逼舉孝廉,至京稱病而還。孝文幸中山,詔徵典內校書。獻之喟然歎曰:「吾不如莊周散木遠矣,一之謂甚,其可再乎!」固以疾辭。時中山張吾貴與獻之齊名,四海皆稱儒宗。吾貴每一講唱,門徒千數,其行業可稱者寡。獻之著錄,數百而已,皆通經之士。於是有識者辨其優劣。
魏承喪亂之後,《五經》大義,雖有師說,而海內諸生,多有疑滯,咸決於獻之。六藝之文,雖不悉注,所標宗旨,頗異舊義。撰《三禮大義》四卷,《三傳略例》三卷,注《毛詩序義》一卷,行於世。並立《章句疏》二卷。注《涅槃經》,未就而卒。四子:放古、爰古、參古、脩古。
張吾貴,字吳子,中山人也。少聰慧口辯,身長八尺,容貌奇偉。年十八,本郡舉為太學博士。吾貴先未多學,乃從酈詮受《禮》,牛天祐受《易》。詮、祐粗為開發而已,吾貴覽讀一遍,便即別構戶牖,世人競歸之。曾在夏學,聚徒千數,而不講《傳》。生徒竊云:「張生之于《左氏》,似不能說。」吾貴聞之,謂曰:「我今夏講暫罷,後當說《傳》。君等來日,皆當持本。」生徒怪之而已。吾貴詣劉蘭,蘭遂為講《傳》。三旬之中,吾貴兼讀杜、服,隱括兩家,異同悉舉。諸生後集,便為講之,義例無窮,皆多新異,蘭仍伏聽。學者以此益奇之。而辯能飾非,好為詭說,由是業不久傳。而氣陵牧守,不屈王侯,竟不仕而終。
劉蘭,武邑人也。年三十餘,始入小學書《急就篇》。家人覺其聰敏,遂令從師。受《春秋》、《詩》、《禮》于中山王保安。家貧,無以自資,且耕且學。三年之後,便白其兄,求講說。其兄笑而聽之,為立黌舍,聚徒二百。蘭讀《左氏》,五日一遍,兼能《五經》。先是,張吾貴以聰辯過人,其所解說,不本先儒之旨。唯蘭推《經》、《傳》之由,本注者之意,參以緯候及先儒舊事,甚為精悉。自後《經》義審博,皆由於蘭。蘭又明陰陽,博物多識,故為儒者所宗。
瀛州刺史裴植,征蘭講書于州南館。植為學主,故生徒甚盛,海內稱焉。又特為中山王英所重。英引在館,令授其子熙、誘、略等。蘭學徒前後數千,成業者眾。而排毀《公羊》,又非董仲舒,由是見譏於世。為國子助教。靜坐讀書,有人叩門,蘭命引入,葛巾單衣,入與蘭坐,謂曰:「君自是學士,何為每見毀辱?理義長短,竟在誰?而過無禮見陵也!今欲相召,當與君正之。」言終而出,蘭少時患死。
孫惠蔚,武邑武遂人也。年十五,粗通《詩》、《書》及《孝經》、《論語》。十八,師董道季講《易》。十九,師程玄讀《禮經》及《春秋三傳》。周流儒肆,有名于冀方。太和初,郡舉孝廉,對策於中書省。時中書監高閭因相談薦,俄為中書博士,轉皇宗博士。閭被敕理定雅樂,惠蔚參其事。及樂成,閭上疏請集朝士于太樂,共研是非。秘書令李彪,自以才辯,立難於其前。閭命惠蔚與彪抗論,彪不能屈。黃門侍郎張彝,常與遊處,每表疏論事,多參訪焉。十七年,孝文南征,上議告類之禮。及太師馮熙薨,惠蔚監其喪禮。上書,令熙未冠之子,皆服成人服。惠蔚與李彪以儒學相知,及彪位至尚書,惠蔚仍太廟令。孝文曾從容言曰:「道固既登龍門,而孫蔚猶沈涓澮,朕常以為負矣。」雖久滯小官,深體通塞,無孜孜之望,儒者以是尚焉。二十二年,侍讀東宮。先是,七廟以平文為太祖。孝文議定祖宗,以道武為太祖。祖宗雖定,然昭穆未改。及孝文崩,將祔神主於廟。侍中崔光兼太常卿,以太祖既改,昭穆以次而易。兼御史中尉、黃門侍郎邢巒,以為太祖雖改,昭穆仍不應易,乃立彈草,欲按奏光。光謂惠蔚曰:「此乃禮也,而執法欲見彈劾,思獲助於碩學。」惠蔚曰:「此深得禮變。」尋為書以與光,贊明其事。光以惠蔚書呈宰輔,乃召惠蔚與巒庭議得失。尚書令王肅又助巒,而巒理終屈,彈事遂寢。
宣武即位之後,仍在左右,敷訓經典。自冗從僕射遷秘書丞、武邑郡中正。惠蔚既入東觀,見典籍未周。及閱舊典,先無定目,新故雜糅,首尾不全,有者累袠數十,無者曠年不寫。或篇第剝落,始末淪殘,或文壞字誤,謬爛相屬。卷目雖多,全定者少。請依前丞盧昶所撰甲乙新錄,欲裨殘補闕,損並有無,校練句讀,以為定本,次第均寫,永為常式。其省先無本者,廣加推尋,搜求令足。然經記浩博,諸子紛綸,部帙既多,章第紕繆,當非一二校書,歲月可了。求令四門博士及在京儒生四十人,在秘書省專精校考,參定字義。詔許之。
後為黃門侍郎,代崔光為著作郎。才非文史,無所撰著。遷國子祭酒、秘書監,仍知史事。延昌三年,追賞講定之勞,封棗強縣男。明帝初,出為濟州刺史。還京,除光祿大夫。魏初已來,儒生寒宦,惠蔚最為顯達。先單名蔚,正始中,侍講禁內,夜論佛經,有愜帝旨,詔使加「惠」,號惠蔚法師焉。卒於官,贈瀛州刺史,諡曰戴。子伯禮襲封。
伯禮善隸書,位國子博士。惠蔚族曾孫靈暉。
靈暉少明敏,有器度。得惠蔚手錄章疏,研精尋問,更求師友,《三禮》、《三傳》,皆通宗旨。然始就鮑季詳、熊安生質問疑滯,其所發明,熊、鮑無以異也。舉冀州秀才,射策高第。仕齊,累至國子博士,授南陽王綽府諮議參軍。綽除定州刺史,仍隨綽之鎮。所為猖蹶,靈暉唯默默憂悴,不能諫止。綽表請靈暉為王師,以管記馬子結為諮議。朝廷以王師三品,奏啟不合。後主於啟下手詔云:「但用之。」儒者甚以為榮。綽除大將軍,靈暉以王師領大將軍司馬。綽誅,停廢。從綽死後,每至七日至百日,靈暉恆為綽請僧設齋行道。齊亡,卒。
馬子結者,其先扶風人,世仕涼土,魏太和中入洛。父祖俱清官。子結及兄子廉、子尚三人,皆涉文學。陽休之牧西兗,子廉、子尚、子結與諸朝士各有贈詩。陽總為一篇酬答。詩云:「三馬皆白眉」者也。子結為南陽王綽管記,隨綽定州。綽每出遊獵,必令子結走馬從禽。子結既儒緩,衣垂帽落,或叫或啼,令騎驅之,非墜馬不止。綽以為笑。由是漸見親狎,啟為諮議焉。
石曜字白曜,中山安善人。亦以儒學進,居官清儉。武平中,為黎陽郡守。時丞相咸陽王世子斛律武都出為兗州刺史,性貪暴。先過衛縣,令丞以下,斂絹數千疋遺之。至黎陽,令左右諷動曜及縣官。曜手持一絹謂武都曰:「此是老石機杼,聊以奉贈。自此以外,並須出於吏人。吏人之物,一毫不敢輒犯。」武都亦知曜清素純儒,笑而不責。曜著《石子》十卷,言甚淺俗。位終譙州刺史。
靈暉子萬壽,字仙期,一字遐年。聰識機警,博涉經史,善屬文,美譚笑。在齊,仕為陽休之開府行參軍。及隋文帝受禪,滕穆王引為文學。坐衣冠不整,配防江南。行軍總管宇文述,召典軍書。萬壽本自書生,從容文雅,一旦從軍,鬱鬱不得志。為五言詩贈京邑知友。詩至京,盛為當時吟誦,天下好事者,多書壁上而玩之。後歸鄉里,十餘年不得調。仁壽初,拜豫章王長史,非其好也。王轉封于齊,即為齊王文學。當時,諸王官屬,多被夷滅,由是彌不自安,因謝病免。久之,授大理司直,卒於官。有集十卷,行於世。
徐遵明,字子判,華陰人也。幼孤,好學,年十七,隨鄉人毛靈和等詣山東求學。至上党,乃師屯留王聰,受《毛詩》、《尚書》、《禮記》。一年,便辭聰游燕、趙,師事張吾貴。吾貴門徒甚盛。遵明伏膺數月,乃私謂友人曰:「張生名高而義無檢格,凡所講說,不愜吾心。請更從師。」遂與平原田猛略就范陽孫買德。受業一年,復欲去之。猛略謂遵明曰:「君年少從師,每不終業,如此用意,終恐無成。」遵明乃指其心曰:「吾今知真師所在矣,正在於此。」乃詣平原唐遷,居於蠶舍,讀《孝經》、《論語》、《毛詩》、《尚書》、《三禮》。不出門院,凡經六年,時彈箏吹笛,以自娛慰。又知陽平館陶趙世業家有《服氏春秋》,是晉世永嘉舊寫。遵明乃往讀之,復經數載。因手撰《春秋義章》,為三十卷。
是後教授門徒,每臨講坐,先持執疏,然後敷講。學徒至今,浸以成俗。遵明講學於外,二十餘年,海內莫不宗仰。頗好聚斂,與劉獻之、張吾貴皆河北聚徒教授,懸納絲粟,留衣物以待之,名曰影質,有損儒者之風。遵明見鄭玄《論語序》云「書以八寸策」,誤作「八十宗」,因曲為之說。其僻也皆如此。獻之、吾貴又甚焉。遵明不好京輦,以兗州有舊,因徙屬焉。元顥入洛,任城太守李湛將舉義兵,遵明同其事。夜至人間,為亂兵所害。永熙二年,遵明弟子通直散騎侍郎李業興表求加策命,卒無贈諡。
董徵,字文發,頓丘衛國人也。身長七尺二寸,好古學,尚雅素。年十七,師清河監伯陽受《論語》、《毛詩》、《春秋》、《周易》,河內高望崇受《周官》,後於博陵劉獻之遍受諸經。數年之中,大義精練,講授生徒。太和末,為四門小學博士。後宣武詔徵入IY華宮,令孫惠蔚問以《六經》。仍詔徵教授京兆、清河、廣平、汝南四王。後累遷安州刺史。徵因述職,路次過家,置酒高會,大享邑老。乃言曰:「腰龜返國,昔人稱榮,仗節還家,雲胡不樂。」因誡二三子弟曰:「此之富貴,匪自天降,乃勤學所致耳。」時人榮之。入為司農少卿、光祿大夫,後以老解職。永熙二年,卒。孝武帝以徵昔授學業,故優贈儀同三司、尚書左僕射、相州刺史,諡曰文烈。子仲曜。
李業興,上党長子人也。祖虯、父玄紀,並以儒學舉孝廉。玄紀卒于金鄉令。業興少耿介志學,晚乃師事徐遵明于趙、魏之間。時有漁陽鮮于靈馥亦聚徒教授,而遵明聲譽未高,著錄尚寡。業興乃詣靈馥黌舍,類受業者。靈馥乃謂曰:「李生久逐羌博士,何所得也?」業興默爾不言。及靈馥說《左傳》,業興問其大義數條,靈馥不能對。於是振衣而起曰:「羌弟子正如此耳!」遂便徑還。自此,靈馥生徒傾學而就遵明。學徒大盛,業興之為也。
後乃博涉百家,圖緯、風角、天文、占候,無不討練。尤長算曆。雖在貧賤,常自矜負,若禮待不足,縱於權貴,不為之屈。後為王遵業門客。舉孝廉,為校書郎。以世行趙匪曆,節氣後辰下算。延昌中,業興乃為《戊子元曆》上之。于時屯騎校尉張洪、蕩寇將軍張龍詳等九家,各獻新曆。宣武詔令共為一曆。洪等後遂共推業興為主,成《戊子曆》,正光三年,奏行之。業興以殷曆甲寅,黃帝辛卯,徒有積元,術數亡缺。又修之,各為一卷,傳於世。建義初,敕典儀注。未幾,除著作郎。永安三年,以前造曆之勳,賜爵長子伯。後以孝武帝登極之初,豫行禮事,封屯留縣子,除通直散騎常侍。永熙三年二月,孝武帝釋奠,業興與魏季景、溫子升、竇瑗為摘句。後入為侍讀。
遷鄴之始,起部郎中辛術奏:「今皇居徙禦,百度創始,營構一興,必宜中制。李業興碩學通儒,博聞多識,萬門千戶,所宜詢訪。今求就之披圖案記,考定是非,參古雜今,折中為制。」詔從之。于時尚書右僕射、營構大匠高隆之被詔繕修三署樂器、衣服及百戲之屬,乃奏請業興共事。
天平四年,與兼散騎常侍李諧、兼吏部郎盧元明使梁。梁散騎常侍硃異問業興曰:「魏洛中委粟山是南郊邪?圓丘邪?」業興曰:「委粟是圓丘,非南郊。」異曰:「比聞郊、丘異所,是用鄭義。我此中用王義。」業興曰:「然。洛京郊丘之處,用鄭解。」異曰:「若然,女子逆降傍親,亦從鄭以不?」業興曰:「此之一事,亦不專從。若卿此間用王義,除禫應用二十五月,何以王儉《喪禮》,禫用二十七月也?」異遂不答。業興曰:「我昨見明堂,四柱方屋,都無五九之室,當是裴頠所制。明堂上圓下方,裴唯除室耳,今此上不圓,何也?」異曰:「圓方俗說,經典無文,何怪于方。」業興曰:「圓方之言,出處甚明,卿自不見。見卿錄梁主《孝經義》亦云'上圓下方',卿言豈非自相矛盾?」異曰:「若然,圓方竟出何經?」業興曰:「出《孝經援神契》。」異曰:「緯候之書,何可信也!」業興曰:「卿若不信,《靈威仰》、《葉光紀》之類,經典亦無出者,卿復信不?」異不答。梁武問業興:「《詩·周南》,王者之風,系之周公;《召南》,仁賢之風,系之召公。何名為系?」業興對曰:「鄭注《儀禮》云:昔太王、王季居於岐陽,躬行《召南》之教以興王業。及文王行今《周南》之教以受命,作邑於酆。文王為諸侯之地所化之國,今既登九五之尊,不可復守諸侯之地,故分封二公,名為系。」梁武又問:「《尚書》'正月上日,受終文祖',此時何正?」業興對曰:「此夏正月。」梁武言:「何以得知?」業興曰:「案《尚書中候運衡篇》雲'日月營始',故知夏正。」又問:「堯時以前,何月為正?」業興對曰:「自堯以上,書典不載,實所不知。」梁武又云:「'寅賓出日',是正月,'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即是二月。此出《堯典》,何得雲堯時不知用何正?」業興對曰:「雖三正不同,言時節者,皆據夏時正月。《周禮》:'仲春二月,會男女之無夫家者。'雖自周書,月亦夏時。堯之日月,亦當如此。但所見不深,無以辯析明問。」梁武又曰:「《禮》:原壤母死,叩木而歌。孔子聖人,而與壤為友?」業興對曰:「孔即自解,言親者不失其親,故者不失其故。」又問:「壤何處人?」對曰:「《注》云:原壤,孔子幼之舊故。是魯人。」又問:「原壤不孝,有逆人倫,何以存故舊之小節,廢不孝之大罪?」對曰:「原壤所行,事自彰著,幼少之交,非是今始。既無大故,何容棄之?」又問:「孔子聖人,何以書原壤之事,垂法萬代?」業興對曰:「此是後人所錄,非孔子自製,猶合葬於防。如此 之比,《禮記》之中,動有百數。」又問:「《易》有太極,極是有無?」業興對曰:「所傳太極是有。」還,兼散騎常侍,加中軍大將軍。
業興家世農夫,雖學殖,而舊音不改。梁武問其宗門多少,答曰:「薩四十家。」使還,孫騰謂曰:「何意為吳兒所笑!」對曰:「業興猶被笑,試遣公去,當著被罵。」邢子才云:「爾婦疾‰,或問實耶?」業興曰:「爾大癡!但道此,人疑者半,信者半,誰檢看?」
武定元年,除國子祭酒,仍侍讀。神武以業興明術數,軍行常問焉。業興曰某日某處勝,謂所親曰:「彼若告勝,自然賞吾;彼若凶敗,安能罪吾?」芒山之役,有風從西來入營。業興曰:「小人風來,當大勝。」神武曰:「若勝,以爾為本州刺史。」既而以為太原太守。五年,齊文襄引為中外府諮議參軍。後坐事禁止,業興乃造《九宮行棋曆》,以五百為章,四千四十為蔀,九百八十七為升分,還以己未為元,始終相維,不復移轉,與今曆法術不同。至於氣序交分,景度盈縮,不異也。文襄之征潁川,業興曰:「往必克,克後凶。」文襄既克,欲以業興當凶而殺之。
業興愛好墳籍,鳩集不已。手自補修,躬加題帖,其家所有,垂將萬卷。覽讀不息,多有異聞,諸儒服其深博。性豪俠,重意氣,人有急難,委命歸之,便能容匿。與其好合,傾身無吝;有乖忤,便即疵毀,乃至聲色,加以謗罵。性又躁隘,至於論難之際,無儒者之風。每語人云:「但道我好,雖知妄言,故勝道惡。」務進忌前,不顧後患,時人以此惡之。至於學術精微,當時莫及。業興二子,崇祖傳父業。
崇祖字子述。文襄集朝士,命盧景裕講《易》。崇祖時年十一,論難往復,景裕憚之。業興助成其子,至於忿鬩。文襄色甚不平。姚文安難服虔《左傳解》七十七條,名曰《駁妄》。崇祖申明服氏,名曰《釋謬》。齊文宣營構三台,材瓦工程,皆崇祖所算也。封屯留縣侯。遵祖,齊天保初難宗景曆甚精。崇祖為元子武卜葬地,醉而告之曰:「改葬後,當不異孝文。」武成,或告之,兄弟伏法。
李鉉,字寶鼎,勃海南皮人也。九歲入學,書《急就篇》,月餘便通。家素貧,常春夏務農,冬乃入學。年十六,從浮陽李周仁受《毛詩》、《尚書》,章武劉子猛受《禮記》,常山房虯受《周官》、《儀禮》,漁陽鮮于靈馥受《左氏春秋》。鉉以鄉里無可師者,遂與州裏楊元懿、河間宗惠振等結友,詣大儒徐遵明受業。居徐門下五年,常稱高第。年二十三,便自潛居討論是非。撰定《孝經》、《論語》、《毛詩》、《三禮義疏》及《三傳異同》、《周易義例》合三十餘卷。用心精苦,曾三秋冬不畜枕,每睡,假寐而已。年二十七,歸養二親,因教授鄉里。生徒恆數百人,燕趙間能言經者,多出其門。以鄉里寡文籍,來游京師,讀所未見書。舉秀才,除太學博士。及李同軌卒,齊神武令文襄在京妙簡碩學,以教諸子。文襄以鉉應旨,徵詣晉陽。時中山石曜、北平陽絢、北海王晞、清河崔瞻、廣平宋欽道及工書人韓毅同在東館,師友諸王。鉉以去聖久遠,文字多有乖謬,於講授之暇,遂覽《說文》、《倉》、《雅》,刪正六藝經注中謬字,名曰《字辨》。
天保初,詔鉉與殿中尚書邢邵,中書令魏收等參議禮律,仍兼國子博士。時詔北平太守宋景業、西河太守綦母懷文等草定新曆,錄尚書、平原王高隆之令鉉與通直常侍房延祐、國子博士刁柔參考得失。尋正國子博士。廢帝之在東宮,文宣詔鉉以經入授,甚見優禮。卒,特贈廷尉少卿。及還葬,王人將送,儒者榮之。
楊元懿、宗惠振官俱至國子博士。
馮偉,字偉節,中山字喜人也。身長八尺,衣冠甚偉,見者肅然。少從李寶鼎學,李重其聰敏,恆別意試問之。多所通解,尤明《禮》、《傳》。後還鄉里,閉門不出,將三十年。不問生產,不交賓客,專精覃思,無所不通。齊趙郡王出鎮定州,以禮迎接,命書三至,縣令親至其門,猶辭疾不起。王將命駕致請,佐吏前後星馳報之,縣令又自為其整冠履,不得已而出。王下査事迎之,止其拜伏,分階而上,留之賓館,甚見禮重。王將舉充秀才,固辭不就。歲餘請還。王知其不願拘束,以禮發遣,贈遺甚厚。一無所納,唯受時服而已。及還,不交人事,郡守縣令,每親至。歲時或置羊酒,亦辭不納。門徒束脩,一毫不受。蠶而衣,耕而飯,簞食瓢飲,不改其樂。以壽終。
張買奴,平原人也。經義該博,門徒千餘人,諸儒咸推重之。仕齊,曆太學博士、國子助教,卒。
劉軌思,勃海人也。說《詩》甚精。少事同郡劉敬和,敬和事同郡程師則,故其鄉曲多為《詩》者。軌思仕齊,位國子博士。
鮑季詳,勃海人也。甚明《禮》,兼通《左氏春秋》。少時,恆為李寶鼎都講。後亦自有徒眾,諸儒稱之。仕齊,卒于太學博士。
從弟長暄,兼通《禮》、《傳》。為任城王湝丞相掾。恆在都教授貴游子弟。齊亡,卒於家。
邢峙,字士峻,河間鄭人也。少學通《三禮》、《左氏春秋》。仕齊,初為四門博士,遷國子助教,以經入授皇太子。峙方正純厚,有儒者風。廚宰進太子食,菜有邪蒿,峙令去之,曰:「此菜有不正之名,非殿下宜食。」文宣聞而嘉之,賜以被褥縑纊,拜國子博士。皇建初,除清河太守,有惠政。年老歸,卒於家。
劉晝,字孔昭,勃海阜城人也。少孤貧,愛學,伏膺無倦。常閉戶讀書,暑月唯著犢鼻褌。與儒者李寶鼎同鄉,甚相親愛。寶鼎授其《三禮》,又就馬敬德習《服氏春秋》,俱通大義。恨下里少墳籍,便杖策入都。知鄴令宋世良家有書五千卷,乃求為其子博士,恣意披覽,晝夜不息。還,舉秀才,策不第,乃恨不學屬文,方復緝綴辭藻。言甚古掘,制一首賦,以六合為名,自謂絕倫,乃歎儒者勞而寡功。曾以賦呈魏收而不拜。收忿之,謂曰:「賦名六合,已是太愚,文又愚於六合。君四體又甘於文。」晝不忿,又以示邢子才。子才曰:「君此賦,正似疥駱駝,伏而無嫵媚。」晝求秀才,十年不得,發憤撰《高才不遇傳》。冀州刺史酈伯偉見之,始舉晝,時年四十八。
刺史隴西李璵,亦嘗以晝應詔。先告之,晝曰:「公自為國舉才,何勞語晝!」齊河南王孝瑜聞晝名,每召見,輒與促席對飲。後遇有密親,使且在齋坐,晝須臾徑去,追謝要之,終不復屈。孝昭即位,好受直言。晝聞之,喜曰:「董仲舒、公孫弘可以出矣。」乃步詣晉陽上書,言亦切直,而多非世要,終不見收采。編錄所上之書,為《帝道》。河清中,又著《金箱璧言》,蓋以指機政之不良。
晝夜嘗夢貴人若吏部尚書者補交州興俊令,寤而密書記之。卒後旬餘,其家幼女鬼語,聲似晝,云「我被用為興俊縣令,得假暫來辭別」云。晝常自謂博物奇才,言好矜大。每言:「使我數十卷書行於後世,不易齊景之千駟也。」容止舒緩,舉動不倫,由是竟無仕,卒於家。
馬敬德,河間人也。少好儒術,負笈隨徐遵明學《詩》、《禮》,略通大義,而不能精。遂留意于《春秋左氏》,沈思研求,晝夜不倦。教授于燕、趙間,生徒隨之者甚眾。乃詣州將,求秀才。將以其純儒,無意推薦。敬德請試方略,五條皆有文理,乃欣然舉送。至都,唯得中第。請試經業,問十條,並通。擢授國子助教,再遷國子博士。齊武成為後主擇師傅,趙彥深進之,入為侍講。其妻夜夢猛獸將來向之,敬德走超叢棘,妻伏地不敢動。敬德占曰:「吾當為大官。超棘,過幾卿也;爾伏地,夫人也。」後主既不好學,敬德侍講甚疏,時時以《春秋》入授。猶以師傅恩,拜國子祭酒、儀同三司、金紫光祿大夫、瀛州大中正。卒,其徒曰:「馬生勝孔子,孔子不得儀同。」尋贈開府、瀛州刺史。其後,侍書張景仁封王,趙彥深云:「何容侍書封王,侍講翻無封爵?」亦追封敬德廣漢郡王,令子元熙襲。
元熙字長明,少傳父業,兼長文藻。以通直待詔文林館。武平中,皇太子將講《孝經》,有司請擇師。帝曰:「馬元熙,朕師之子,文學不惡。」於是以《孝經》入授皇太子。儒者榮其世載。性和厚,在內甚得名譽。隋開皇中,卒于秦王文學。
張景仁,濟北人。幼孤,家貧,以學書為業,遂工草隸。選補內書生,與魏郡姚元標、潁川韓毅、同郡袁買奴、滎陽李超等齊名,文襄並引為賓客。天保八年,敕教太原王紹德書。後主在東宮,武成令侍書,遂被引擢。小心恭謹,後主愛之,呼為博士。登祚,累遷通直散騎常侍,在左右。與語,猶稱博士。胡人何洪珍有寵於後主,欲得通婚朝士。以景仁在內,官位稍高,遂為其兄子取景仁第二息瑜之女,因以表裹相援,恩遇日隆。景仁多疾,帝每遣徐之範等療之,給藥物珍羞,中使問疾,相望於道。是後,敕有司恆就宅送禦食。車駕或有行幸,在道宿處,每送步障,為遮風寒。進位儀同三司,加開府,侍書如故。每旦須參,即在東宮停止。及立文林館,中人鄧長顒希旨,奏令總判館事。除侍中,封建安王。洪珍死後,長顒猶存舊款,更相彌縫,得無墜退。遂除中書監,卒。贈侍中、五州刺史、司空公。
景仁為兒童時,在洛京,曾詣國學摹《石經》。許子華遇之學中,執景仁手曰:「張郎風骨,必當通貴,非但官爵遷達,乃與天子同筆硯,傳衣履。」子華卒二十餘年,景仁位開府,數賜衣冠、筆硯,如子華所言。出自寒微,本無識見,一旦開府、侍中、封王。其婦姓奇,莫知氏族所出,容制音辭,事事庸俚。既除王妃,與諸公主、郡君,同在朝謁之列,見者為其慚悚。
景仁性本卑謙,及用胡人、巷伯之勢,坐致通顯,志操頗改,漸成驕傲。良馬輕裘,徒從擁冗;高門廣宇,當衢向術。諸子不思其本,自許貴遊。自倉頡以來,八體取進,一人而已。
權會,字正理,河間鄭人也。志尚沈雅,動遵禮則。少受鄭《易》,妙盡幽微;《詩》、《書》、《二禮》,文義該洽;兼明風角,妙識玄象。仕齊,初四門博士。僕射崔暹引為館客,甚敬重焉,命世子達挐盡師傅之禮。暹欲薦會與馬敬德等為諸王師。會性恬靜,不慕榮勢,恥于左宦,固辭。暹識其意,遂罷薦舉。尋追修國史,監知太史局事。後遷國子博士。會參掌雖繁,教授不闕。性甚儒綍,似不能言,及臨機答難,酬報如響,由是為諸儒所推。而貴遊子弟慕其德義者,或就其宅,或寄宿鄰家,晝夜承間,受其學業。會欣然演說,未嘗懈怠。雖明風角玄象,至於私室,都不及言。學徒有請問者,終無所說。每云:「此學可知不可言,諸君並貴遊子弟,不由此進,何煩問也。」唯有一子,亦不授此術。會曾遣家人遠行,久而不反。其行還將至,乃逢寒雪,寄息他舍。會方處學堂講說,忽有旋風吹雪入戶,會笑曰:「行人至,何意中停!」遂使追尋,果如其語。會每占筮,大小必中。但用爻辭彖象,以辨吉凶。《易》占之屬,都不經口。
會本貧生,無僮僕,初任助教日,恆乘驢。其職事處多,非晚不歸。曾夜出城東門,會獨乘一驢。忽有二人,一人牽頭,一人隨後,有似相助。其回動輕漂,有異生人。漸失路,不由本道。心甚怪之,遂誦《易經》上篇第一卷。不盡,前後二人,忽然離散。會亦不覺墮驢,迷悶,至明始覺。方知墮處乃是郭外,才去家數里。有一子,字子襲,聰敏精勤,幼有成人之量。先亡。臨送者為其傷慟,會唯一哭而罷,時人尚其達命。武平末,自府還第,在路無故馬倒,遂不得語,因暴亡。注《易》一部,行於世。會生平畏馬,位望既至,不得不乘,果以此終。
張思伯,河間樂城人也。善說《左氏傳》,為馬敬德之次。撰《刊例》十卷,行于時。亦為《毛詩》章句。以二經教授齊安王廓。位國子博士。
又有長樂張奉禮,善《三傳》,與思伯齊名。位國子助教。
張雕武,中山北平人也。家世寒微。其兄蘭武,仕尚書令史,微有資產。故護軍長史王元則時為書生,停其宅。雕武少美貌,為元則所愛悅,故偏被教。因好學,精力絕人,負卷從師,不遠千里。遍通《五經》,尤明《三傳》。弟子遠方就業者,以百數,諸儒服其強辯。齊神武召入霸府,令與諸子講說。乾明初,累遷平原太守,坐贓賄失官。武成即位,以舊恩,除通直散騎常侍。琅邪王儼求博士,有司以雕武應選,時號得人。曆涇州刺史、散騎常侍。
及帝侍講馬敬德卒,乃入授經書。帝甚重之,以為侍講,與侍書張景仁並被尊禮,同入華元殿,共讀《春秋》。加國子祭酒、假儀同三司,待詔文林館。以景仁宗室,自托于其親何洪珍,公私之事,雕武常為其指南。與張景仁號二張博士。時穆提婆、韓長鸞與洪珍同侍帷幄,知雕武為洪珍謀主,忌惡之。洪珍又奏雕武監國史。尋除侍中,加開府,奏度支事。大被委任,言多見從,特敕奏事不趨,呼為博士。
雕武自以出於微賤,致位大臣,勵精在公,有匪躬之節。議論無所回避,左右縱恣之徒,必加禁約。數譏切寵要,獻替帷扆。帝亦深倚仗之,方委以朝政。雕武便以澂清為己任,意氣甚高。嘗在朝堂謂鄭子信曰:「向入省中,見賢家唐令處分,極無所以。若作數行兵帳,雕武不如邕;若致主堯、舜,身居稷、契,則邕不如我。」長鸞等陰圖之。及與侍中崔季舒、黃門侍郎郭遵諫幸晉陽,為長鸞所譖,誅。臨刑,帝使段孝言詰之。雕武曰:「臣起自諸生,光寵隆洽。今者之諫,臣實首謀,意善功惡,無所逃死。願陛下珍愛金玉,開發神明,數引賈誼之倫,語其政道,令聽覽之間,無所擁蔽,則臣雖死,猶生之年。」因歔欷流涕,俯而就戮。左右莫不憐而壯之。
子德沖等徙北邊。南安王思好之反,德沖及弟德揭俱免。德沖聰敏好學,以帝師之子,早見旌擢,位中書舍人。其父之戮,德沖並在殿廷就執,目見冤酷,號哭,殞絕於地,久之乃蘇。
郭遵者,钜鹿人也。齊文宣為太原公時,為國常侍。帝家人有蓋豐洛者,典知家務,號曰蓋將。遵因其處分,曾抗拒,為高德正所貴。齊受禪,由是擢為主書,專令訪察。中書舍人硃謂為钜鹿太守,遵為弟子求官,謂啟文宣,鞭之二百,付京畿。久之,除並省尚書都令史、建州別駕。會韓長鸞父永興為刺史,因此遂相參附。後擢為黃門侍郎,被誅。
遵出自賤微,易為盈滿。宮門逢諸貴,輒呼姓字,語言佈置,極為輕率。嘗于宮門牽韓長鸞,辭曰:「王在得言。主上縱放如此,曾不規諫,何名大臣?」長鸞嫌其率爾,便掣手而去,由是不加援,故及於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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