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集 (程俱, 四庫全書本)/卷29
北山集 (程俱) 巻二十九 |
欽定四庫全書
北山集巻二十九 宋 程俱 撰進講
論語巻第三 講義第十五授〈十月十二日〉雍也第六
子華使於齊冉子為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冉子與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乗肥馬衣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急不繼富原思為之宰與之粟九百辭子曰毋以與爾鄰里鄉黨乎
臣以謂夫以車馬衣服之盛如公西赤之家則遺母之粟冉有無請可也故孔子姑與之以六斗四升之粟以示意焉而冉有不達又請益之孔子疑於有愛於粟也故頓益之而至于十六斛也冉有不受命遽以八十斛之粟與之孔子所以惡其繼富也以原憲之貧所謂蓬戸桑樞甕牖之室者則其貧可知矣故孔子為司冦而使憲為之宰以禄之而與之以九十斛之粟也然原憲辭之而孔子不聽姑俾以其餘以與鄰里鄉黨者孔子非有固必于多寡之間也亦施之當而巳矣然古量比今㪷為四升則九十斛之粟當今三十六斛而巳以見古之賦予有制而不為無藝之費也至西漢奉給固已用錢如光禄大夫之奉十有二千而巳然當時貢禹固巳自謂禄賜愈多家日以富以此推之則古之國用所以易足而不至于厚歛于民者皆若此也夫孔子與公西赤之粟寡而不為嗇與原憲之粟多而不為汰適於當而巳夫聖人之所云為注措至合于天道當於物理則巳矣傳曰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髙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此天之道物之理也推孔子與粟之意而達之于天下是則天之道也後世天下之民至有飢無以食寒無以衣仰事俯畜無以遂其私恩至於父子兄弟不相見夫婦離散以轉徙于道路溝壑可謂急矣而為之上者不唯不周之又縱貪殘之吏為掊刻之術以奪其衣食生生之資而公卿大夫將相貴近之家金刀之積累若丘山粟帛之多至於紅朽驕奢横溢不可勝數方且加之以厚禄益之以横賜傾國帑而用不足則又歛憔悴之民破編户之産而取之其為繼富不亦大乎烏在其周急也
孟子巻第一 講義第三授
梁恵王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内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内河東凶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填然鼔之兵刃既接棄甲曵兵而走或百歩而後止或五十歩而後止以五十歩笑百歩則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歩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于鄰國也不違農時榖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鼈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榖與魚鼈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䘮死無憾也養生䘮死無憾王道之始也
臣以謂梁惠王知移民于河東以就粟移粟於河内以捄荒是亦仁民之意也然不知為政以行之而望民之多於鄰國此孟子所以譬之以五十歩笑百歩也然為政則如之何如春省耕秋省歛凡起徒役家毋過一人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若此則不違農時民皆得以盡力于稼穡而有所謂三年耕餘一年之食者則其榖至于不可勝食也宜矣数罟宻網也不使宻網入于洿池則魚鼈之小者皆得以遂其生育蕃大之宜矣而又如所謂䱷人以時䱷鼈人以時簎魚龞則與民同其利者未嘗有竭澤之憂焉如是而魚鼈不可勝食矣斧斤以時入山林者不唯無宫室臺榭華侈之役旦旦以伐之而巳如山虞林衡之所掌所謂仲冬斬陽木仲夏斬陰木凡服耜斬季材者未嘗不有時焉則材木至于不可勝用也亦宜矣夫艱食鮮食與夫材木之用皆有餘而不匱則所謂養生䘮死之具豈不有餘裕哉如是則雖有凶荒之嵗而民不病矣豈嘘濡小惠之比哉昔者子産之為政於鄭也以其乗輿濟人於溱洧而孟子譏之以謂安得人人而濟之以其不知為政也故曰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人未病渉也使子産以愛民之意而施之于政則舉鄭國之人無復病渉之憂矣此徒善不足以為政所以無取于聖人也且養生䘮死無憾而以為王道之始何也今夫天下之民其窮困至於生無以養死無以葬則其奪攘矯䖍之事生於憔悴無聊之心盖将無所不至矣雖欲安且治得乎由此觀之則養生䘮死無憾其為王道之始也明矣
論語巻第三 講義第十七授〈十月十九日〉雍也第六
季康子問仲由可使從政也與子曰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曰賜也可使從政也與曰賜也達於從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從政也與曰求也藝於從政乎何有臣觀孔子之門弟子衆矣而冉有季路皆以政事稱焉子貢雖以言語稱然其為有用之才亦可見矣而季康子方以可使從政與否問於孔子此孔子所以各言其所長而以謂於從政乎何有也於從政乎何有者盖言其優為云尔猶孟子所謂於答是也何有也以季路之果敢子貢之通達冉有之才藝則其于從政亦恢恢然有餘地矣夫柔懦不斷非所謂果闇滯不通非所謂達乖刺不才非所謂藝若是而使之從政則事不舉而人受其敝矣且以季康子猶知求可使從政之士而問之孔子是將知其可使從政而後與之從政也豈大官大邑而肯使之學製乎昔者子皮相鄭欲使尹何為邑曰愿吾愛之不吾叛也使夫徃而學焉子産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寔多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使學者製焉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夫三子者孔子目之以果以達以藝是可以從政之才也夫然後可使從政然當是時仲由固巳嘗為季氏之宰矣而謀墮三都以彊公室宜非季康子之所知也其後季康子卒以冉求為宰哀公十一年冉求為季氏将帥以與齊戰於郎而克之而季康子於是思孔子而欲召之也至于子貢一出存魯彊晉而覇越凡此豈非果達藝之明效歟然果則勇于敢而有不得其死之理達與藝則必疏通警敏之人也故子路卒死蒯瞶之難于衛而子貢以談説遊四方而有貨殖之累冉求以順其君之欲為務而為季氏聚歛之臣故伏節死義犯顔逆耳之事常在於愚戇朴魯之人而諛悦嗜利之徒常出于疏通警敏之士於斯畧可見焉
孟子巻第一 講義第五授
梁恵王曰寡人願安承教孟子對曰殺人以挺與刃有以異乎曰無以異也以刃與政有以異乎曰無以異也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飢而死也臣觀孟子告梁恵王以王道之始與夫制民之産之意所謂五畆之宅百畆之田之類是也而又及於為政以殺人者如狗彘食人食之類是也於是其言有慨於王心者此梁惠王所以有願安承教之言也夫刃之與政其殺人無以異猶挺之與刃也然臣以謂政之殺人有甚於刃者盖政之所及者廣而其為禍深且久故也此苛政之害孔子所以知其甚于猛虎者也庖有肥肉廐有肥馬是奪人之食以食馬畜也因是而民有飢色野有餓莩豈非率獸而食人乎古者馬不皆食粟而有食粟之馬焉故傳稱季文子相魯而家無衣帛之妾與食粟之馬也所謂粟者菽麥之類皆是也吴越之地菽麥之生者寡比者行軍所過州縣皆歛稻榖以食馬二石之榖一石之米也歛萬石之榖以食馬則民間無五千石之米矣此其所以飢色餓莩常相屬於野也夫初以人食食馬畜非有意于使民飢而死也而馴致于使民轉而為餓莩者是始作俑而終必至於用人之類也古者用偶人以從葬所謂俑也其後浸以用人此黄鳥之詩所為作也禮曰孔子謂為塗車者善謂為俑者為不仁盖為俑者殆于為殉故也然則製器創物者且不可不如此而况于為政乎其可不慎其始而思其終也
論語巻第三 講義第十九授〈十月二十三日〉雍也第六
子曰賢哉囘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囘也不改其樂賢哉囘也
臣竊以謂以顔子之賢而孔子所以賢之者乃在于簞食瓢飲之間何其細也是不然夫将以觀人之得道淺深與夫志之小大必于此乎觀之則得矣且孔子之門人其賢可以為邦者唯顔子然以一簞之食一瓢之飲屢空于陋巷以人所不堪之憂而方不改其樂則其所養可知矣是其所以為顔子者也能不隕穫於貧賤則能不充詘于富貴能不為貧賤之所移則能不為富貴之所滛此孔子之所謂儒而孟子謂之大丈夫者也夫然後可以任天下之重伊尹之耕于有莘也唯其禄之以天下弗顧也繫馬千駟弗視也故能起而佐湯而成有商之業傅説唯其樂道于版築之中也故能起貧賤而佐髙宗以成中興之功何則其在巳者重故不以富貴易其操也則其于為國乎何有若其戚戚于貧賤者是必汲汲于富貴者也出而仕鮮不為懐利患失之夫矣其能以道事君乎故三代而上其臣之以道自任者不可以爵禄寵利拘而可以禮致也三代而下其臣徃徃有自自鬻圖利于其君之心故人君因以謂非我之爵禄寵利則無所用其才而顯其身于是有驕士之心而待士之禮亦薄故樂道固窮豪傑之士亦因是而不至是上下胥失也若顔子之樂道忘憂則雖簞瓢陋巷而可以終身雖三公之位萬鍾之禄而若其固有如是而有以貧富貴賤死生動其心者乎此孔子所以深嘉而屢歎也
冉求曰非不説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
臣竊以謂孔子之道雖極髙明而其所以行巳教人者未嘗不道中庸也則雖冉求之才固可勉而致焉而乃自以為力不足而有非不悦子之道之言此孔子所以謂其畫也夫所謂力不足者譬之負百鈞之重行百里之途而非其力之所能勝者則半塗而不能進者有矣是所謂中道而廢者也何哉力不足故也至于力之所能勝行之所能至然而自以為不能則是畫也非力不足也畫者非有自進之心直自以為不能而巳耳豈唯學者為然而為國者亦猶是也昔者孟子嘗言之矣且齊宣王有千里之國諸侯之位可以保民而王者也而宣王不之為之是畫也非力不足者也故孟子譬之以謂挾泰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孔子所謂力不足者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是孔子之所謂畫也今欲于朞月之間一天下返舊都致太平興禮樂是則力不足矣是挾泰山以超北海之類也今欲勤聽斷明政刑節財用慎舉措脩軍政紓民力進賢能以馴致中興之功此則可為之事也茍不為焉是則畫也是為長者折枝而自以為不能之類也
孟子巻第一 講義第七授
孟子見梁襄王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孰能與之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禦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誠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禦之
臣聞禮曰天子穆穆諸侯皇皇大夫濟濟士蹌蹌庶人僬僬此言其容止之不同也傳曰徳敬應和曰穆然則施之容止則所謂穆穆者有欽而和之貌焉夫所謂望之不似人君者言梁襄王無人君之威儀非所謂穆穆皇皇之容者也就之而不見所畏焉者盖逺而望之既不得其所以為人君之威儀矣則又就之而亦不見其所可畏之威儀非所謂儼然人望而畏之者也子夏之言君子也曰望之儼然即之也温史稱堯曰望之如雲就之如日盖古者觀人之威儀容止類以逺近言之如此觀孟子言人心之去就為國之存亡以一言判之曰仁與不仁而巳矣當是時諸侯日以干戈相侵伐無非所謂争地以戰殺人盈野争城以戰殺人盈城者此亦不仁之甚矣雖謂之嗜殺人可也夫諸侯皆好殺人而一國獨不好殺人則民之喜而戴之何啻旱乾苗槁之時而得霖雨也豈唯吾國之人喜而戴之而天下之人亦莫不與之矣此所以能一天下也何哉仁而巳矣今夫仁心仁聞未達于天下而又仁政未之行焉而欲天下莫不與之難矣天下不與之且不可而况有胥怨之心乎如此而求其愛之如父母好之如椒蘭致死力以衛其上益難矣然則一天下者将何以哉亦有仁而巳矣
論語巻第三 講義第二十一授〈二月二十一日〉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門策其馬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
臣謹按春秋哀公十一年五月公㑹吴伐齊甲戍齊國書帥師及吴戰于艾陵齊師敗績獲齊國書左氏傳曰師及齊師戰于郊齊師自稷曲師入齊軍右師奔齊人從之孟之側後入以為殿抽矢䇿馬曰馬不進也所謂師入齊軍者冉有之師也反者孟之側之字也當是時冉有用矛於齊師故能入其軍孔子義之右師雖奔齊人逐之然不以敗聞者孟之反為之殿故也然齊人終以敗獲則孟之反之功亦大矣乃欲晦其迹而不伐其功如此然則後世之臣無其功而掠其美以欺天下之人者聞孟之反之風亦可少愧矣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臣聞所謂佞者説者以謂有口才或曰才也如子路有文過之言而孔子以謂是故惡夫佞者或謂雍也仁而不佞而孔子謂禦人以口給屡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然則佞者亦敏給之才之稱耳後世以為謟諛之類非也衛之大祝曰鮀其字子魚定公四年三月諸侯㑹于召陵衛子行言于靈公曰㑹同難嘖有煩言莫之治也其使祝佗從衛侯以子魚行至㑹将長蔡侯子魚為萇𢎞言尚徳不尚年與夫管蔡之事乃長衛侯于盟觀此則鮀之敏給之才可見矣宋朝宋之公子美而滛衛靈公夫人南子通焉定公十四年衛侯為夫人南子召宋朝太子蒯瞶羞之欲殺南子不克而奔于宋然孔子何以言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于今之世耶臣竊以謂盖孔子為衛靈公而發也孔子在衛久是必于斯時也有激而云爾且衛蒯瞶之出奔定公十四年也巳而孔子去魯司冦而適衛居十月而去衛過蒲月餘而復反又居月餘衛靈公與夫人南子同車宦者雍渠參乗出使孔子為次乗孔子醜之而去衛過曹是嵗定公十五年也夫以衛靈公之無道如此然而不䘮者以其所任之臣各當其才如祝鮀輩故能免於斯世也故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䘮孔子曰仲叔圉治賔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䘮且祝鮀之才見于召陵使諸侯不能弱其君而有以亢其國豈直治宗廟之功哉此夫子所以言衛靈公能免于斯世者以有祝鮀之才而用之不然徒有宋朝之醜而無衆才之任則其䘮也久矣詩曰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言人君莫強于用人也一祝鮀猶能使衛靈公免其身而不䘮况得賢人君子而用之乎
孟子巻第一 講義第九授
王説曰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何也曰有復於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然則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曰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曰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
臣竊以謂齊宣王雖非戰國之賢君然其良心固在也故見一牛之將就死地則惻然有不忍之心而捨之夫不忍之心仁之端也推是心而廣之則仁不可勝用矣此孟子所以知齊宣王之可與行王道也國人徒見其以羊易牛是以小易大因以為有愛於其財而不知推之于不忍之心也此孟子言之而齊宣王之所以説也齊宣王之恩能及於禽獸如此而不能推是心以恩加於百姓是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之比也必無是理矣夫以千里之國諸侯之位有可為之勢推不忍之心而行王政以成王業此非不可能之事也然不為焉是猶折枝之易而以為不能非不能也夫人主患無求治之志而不患治之不成患無可為之資而不患行之不至故自以為不能者謂之自棄而謂其君不能者謂之賊其君者也
北山集巻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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