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繹史/摭遺/卷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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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南疆繹史摭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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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列女列傳

  顧母王氏昆山顧炎武母伯商夫人故蘇松巡撫祁彪佳配仲商夫人、祁氏諸婦、諸女附史八夫人督輔弟可經妻女將軍沈氏云英、劉氏淑英李氏故靖南將軍毛有俶配鮑氏故職方主事錢肅遴配陸氏故檢討華夏妻潘氏乙酉殉節諸生高朗妻中山徐氏故定遠侯鄧文昌配二孟氏故河南巡按陳潛夫配烈女王氏大蘭洞主王翊女金氏故義興伯鄭遵謙妾華亭四姬故太傅張肯堂妾文鶯故兵部侍郎李長祥婢余氏故總兵章憲配畢氏弢文薊邱守將女烈婦錢氏、陳氏俞沈氏何余氏張氏故登萊道來斯行妾來氏諸婦等、楊氏、湯氏、茹倪氏並附李陳氏香娘故職方主事吳易姬草衣道人附隱隱乙酉殉節諸生夏子龍姬

  余既補纂宮闈盡難者列諸《摭遺》卷首矣。夫明人自熹、毅二後湛身殉國,不失陰教之正,實於前史有光焉。而臣僚之母妻、姬妾、婦女並命殊多;降及草野,尤見節烈風化之盛,未有過於此者。自宜詳列一卷,以表章一時彤管。而吾獨於廬陵女子劉淑英事,甚惜其命之蹇也!負此文武才而一不得白頭偕老之夫,早傷寡鵠,洎至自將一旅以赴義破家。推其心,則但祈為石砫將軍之續,以保厥身名而已。而卒受奸徒所賣,齎恨不伸,致坐一蒲團以老。天下之抱奇才者,往往作此結煞,可勝痛哉!彼吳中、邗上之歌姬舞女能明大義而從容殉主者,亦大有其人;此又不可以早歲之失身而鬲諸清流者也。若柳如是之於錢牧齋、顧橫波之於龔芝麓,以兩尚書而自送其名節於兩婦人之手,則又當別論。然河東君於虞山故後,有宗子爭產而能身殉以定厥禍;其智足多、前愆足蓋矣。論者云:流品何當歸於晚節,為士夫者庶可以興!

  列傳十五

  顧母王氏昆山顧炎武母

  昆山顧母王氏,左贊善紹芳子婦、官蔭生同應妻也。子炎武,以文章、經濟名於世。同應早卒,氏苦志守節,養炎武於襁褓中。嘗以君姑疾篤,百藥不能治;氏禱於天,抽刀斷一指雜入藥餌以飲姑,姑病以療。黨族間遂稱其孝。崇禎丙子,直指使具疏上聞,中例得旌;飭有司建坊焉。

  乙酉夏,氏年六十。大兵下江南,昆山去郡祗三十里,警報沓至;乃避至常熟之郊,謂炎武曰:『我雖婦人哉!然已受朝廷恩命。果有大故,則死之!』時炎武方應邑令楊永言之闢,與嘉定諸生吳其沆及歸莊等共起兵,奉故鄖撫王永祚以從夏允彞於吳。浙東魯監國聞之,授炎武兵部司務。事敗,永言行遯去,其沆死之。炎武與莊脫歸,將奉母他徙;而氏必不可,遂從容絕粒而卒。遺言:『後人勿事二姓。』以故炎武累奉本朝徵召,輒力辭不赴,以游學終其身。

  《摭遺》曰:亭林先生承太安人之教,雖以奔走天涯,有故國、故君之感;而實成其學殖也。觀太安人之從容盡命,衰然真足以為巾幗首。

  伯商夫人故蘇松巡撫祁彪佳配

  伯商夫人,名景蘭,字媚生;山陰人。家本著姓,世有名德;故冢宰商周祚女、蘇松巡撫贈忠敏祁彪佳配。累膺冠誥,封一品夫人。贍才藻,能詩畫。越中閨秀,舊稱伯、仲商夫人。仲即其妹,有國色;歸兵部尚書上虞徐人龍子咸清為室。

  伯商歸忠敏,極閨中倡和之雅。祁氏自其先世夷度君以來,淡生堂藏書甲於大江以南;其梅墅寓園池館之勝,則又甲於越中也。商日從事簡冊,學益富。嘗與忠敏分詠史事,慷慨激昂,絕不類巾幗中語。教其女及塚婦張氏楚纕、介婦朱氏趙璧,各操柔翰為詠吟;壺以內雍然化之。忠敏盡節,商作詩悼亡云:『公自垂千古,吾猶戀一生。君臣原大節,兒女亦人情。折檻生前事,遺碑死後名。存亡雖異路,貞白本相成。』亦足見其風概矣。

  生二子,長理孫、次班孫;同以家丁應江上軍,商亦為之助餉事。既而理孫被誣,抑鬱死。班孫遣戍關外,後遯歸為僧;其娶,即朱氏,故少師黔督爕元女孫。班孫被難,朱尚盛年,無所出;孤燈緇帳泊如也。與姒氏張歷守數十年卒,未嘗一出屏寧間。里中欽其節,謂實出自姑氏之教裏。

  《摭遺》曰:仲商夫人,詩名與伯商齊;適徐徵士仲山咸清。仲山幼慧,五歲通經。甫蓄發,即以官監生應鄉舉,有文章名。初隨父任山東巡撫;會冢宰公還朝過其署,見而愛之,乃以仲商許。既而國家多故,至乙酉始行嘉會禮。卻扇之際,仲山驚其艷;曰:『吾以是為王霸妻足矣!』遂避之稽山門故里,闢廣庭、設長筵,雜樹花木;發藏書散□之,夫婦終日相對坐縱觀。以暇,則各抽牘為詩;如是有年。一日,天台老尼從萬年來,遙望之,合掌曰:『此妙色身如來也;蓮花化生相,好光明!』已乃咄唶曰:『善持之、善持之!幾見曼陁長養人間世邪!』於是仲山與仲商約,請各為程。己則著「小學」一書,自一畫以至多畫,正形、正聲、正義,博引群書,合成若干卷,名之曰「資治文字」;而仲商則發願寫「妙蓮華經」三部。每晨焚香滌指,握管作楷;凡閱三年而成,統字二十萬八千有嬴。時仲山方外友三目尊者以孝禪寺落成,率領僧眾披袈裟宣佛號拜,乞兩部去;供其一於大殿極甍間、納其一於毘盧遮那世尊腹中。別一部,則送之天台萬年龍藏中,以從老尼志。後康熙十七年,仲山以當事薦赴召。或有沮之者,浩然歸;遂與仲商偕隱故居,逍遙以老。子東、女昭華,皆有才。昭華能詩,與祁湘君齊名。

  案伯商夫人初為祁忠敏配,鄉里間有金童、玉女之目。伉儷相重,未嘗置妾媵。忠敏盡節時,夫人年僅四十二。生三女,曰德淵弢英、曰德璚修嫣、曰德茞湘君。子婦理孫妻張,曰德蕙楚纕;班孫妻朱,曰德蓉趙璧:粹美一門。著有「東書堂合稿」。人望之,若十二瑤臺焉。

  弢英能文,適姚江姜司農公子桐音先生廷梧。著有「靜好集」。出五男、五女。桐音遠游,必貽詩相問。已罹禍下獄,久乃得釋;尋以中濕病卒。易簀時,諸子環列;桐音指之曰:『以此累子!』以故諸子無少長,皆自課之。三年喪畢,不易服,縞素至一十六年;蓋有所隱痛也。時天下久定,凡保家門者多隆隆起;諸子願就試,許之。仲子兆鵬,康熙辛酉貢於鄉。及癸酉,伯子兆熊登賢書榜。帖至,家人跽請更吉;曰:『謂此區區者,遂足以易我心乎?』諸子無計,乞之西河毛氏,以歷古遷變之說進;始易服。毛氏遂作「祁夫人易服記」。

  史八夫人督輔弟可經妻

  史八夫人者,姓李氏;宛平人,督輔史可法弟可經妻,即督輔夫人之女弟也。督輔殉國難,可經旋物故;八夫人與其姊夫人奉太夫人居金陵焉。

  先是,揚州開府時,有幕下客浙中厲韶伯者,軀貌類閣部;遂冒其名,集亡命數百人由舒、廬破巢縣、無為,沿流順軌而下。大帥率省兵擒之;詢之,則堅冒督輔名。眾莫能辨,乃召三夫人識認;斥其妄,始吐實。而八夫人有國色,為眾所窺。會豫章金聲桓反,禁旅往討,駐金陵;有遼官聶三者艷之,思媚少宰某,強為委禽。八夫人遣婢拒之,不聽;詈之,亦不聽。須臾,一婢奉黑漆盤進,曰:『奉八夫人命,意盡於此,恣若所為!』聶啟視之,則一發髻、一耳、一鼻也。血淋漓滿漆盤。聶乃大驚失措,急躍馬馳去。

  《摭遺》曰:忠正公弟可程陷賊不死,南都以公故,置勿問;公恨之,出疏糾之。案公兄弟,自可程官翰林外,尚有數人,其後咸來江南省墓。可經為公第八弟,諸生;年最少。八夫人既自裁,時以其出於大將所逼,莫敢為之表章者。嗟乎!公恨可程不能仗節至,不以為弟矣;豈知身後乃得此幼弟之婦以踵兄公餘烈乎!可程其益有以媿焉否?

  女將軍沈氏雪英、劉氏淑英

  勝朝女官,始自楚雄同知高思弄;女將軍,則石砫宣撫秦良玉:然皆蠻女而土官也。如徐鐵者,故河東女子,以黑名。初陷於賊,後歸我將從征,累功封夫人;賊畏之,謂「女將軍鋒不可當也」。既老,居𡵀碭山,入道去。當其時,稱女將軍而功存故國、身入興朝以隱者,有二英焉。乃合傳。

  沈氏云英,蕭山人。父官守備,以戰死。雲英單騎入賊壘,奪還父尸;即自帥所部代城守,詔授游擊將軍。劉氏淑英,廬陵人。父死璫禍,從母受書,且知兵。早寡,而自募一軍誓以報國仇。於戲!是固兩女子也。

  雲英父沈至緒,崇禎辛未武進士,授職守備道州。癸未,獻賊破武昌、陷岳州,過洞庭湖,風作覆其百艘;賊大怒,還之岳州,縱火延燒,遂騎而破長沙,寶慶、衡州。湖南郡縣皆糜爛,惟道州以至緒力戰得全。既而,賊再至;再戰,馬驚僕,隕於陣。雲英聞變,奮臂持矛號哭趨賊營,奪父尸還。賊環搠之,雲英左右支格,兵莫能傷,竟完守入保。因是,道州終不破。巡撫王聚奎具疏以聞,帝語贈至緒昭武將軍,賜祠麻灘,予祭;授雲英為游擊將軍,仍代父職,領兵守城。雲英初隨父任,適西川賈萬策,官荊州督師中軍。荊州困,萬策分門拒守;城陷,不屈死。雲英聞訃,慟哭辭職,間關數千里出入賊中,扶其夫■〈木匶〉歸蕭山,並殯其父。甲申國變後,蠲棄服飾,隱居里門,為女教授。素工書法,旁涉經、史;然非本宗子弟,不教也。其族子兆陽者,後之受「春秋」胡氏傳,為知名士;西河毛氏曾為之立傳焉。卒年三十又八。

  淑英父劉鐸,天啟時,知揚州府事;忤奄死。風節最著,謚「忠烈」。方罹禍時,淑英止七歲。母氏蕭,陳其父書自課之;旁及司馬兵法、公孫劍術至普門經咒,莫不精貫。及笄,歸同邑王藹;年十八而寡。甲申,闖賊陷京師,帝後殉社稷;淑英聞之,慟哭曰:『先子與王氏皆世祿,吾恨不為男子!然獨不能殲此渠兇,以報國仇邪?』因散家財募士卒得千餘人,並其僮僕、婢媵部勒之,成一旅;然孤軍無策應者,自念當寇徒死無益。時督輔何騰蛟置十三家軍散駐楚中,會張先璧札永新,聞名請謁。淑英喜,欲資為助;遂開壁門見之,流涕為諠,指陳大義。諸軍胥變色,拱立聽命。旦日,過先璧報禮,且周視其營,閱其兵;出千金為犒,佐以牛酒,一軍盡歡。然先璧心持兩端,卒不敢赴敵;且微露欲納淑英意。淑英乃大怒,就筵間拔劍將斬之;先璧惶遽,環柱而走,一軍皆甲。淑英叱曰:『汝曹何怯也!怯如是而能赴湯蹈火乎!此吾自明,吾自誤。吾一女子耳,又安事甲!』口占句云:『銷磨鐵膽甘吞劍,抉卻雙瞳欲掞門』;大書於壁。從容北向載拜曰:『臣妾將從先國母周皇后在天左右矣!』先璧悔且懼,率麾下叩頭請死。淑英曰:『婦言不出於閫。吾以國難蒙恥以至於此,事之不濟,天也。將軍好為之!』跨馬竟去,盡散所部使歸田里。獨闢一小庵曰「蓮舫」,迎其母歸養,奉佛以終。

  於戲!哭父捐軀,有若浮江孝女;奉母完節,依然報國初心。於戲!是固兩女子也。

  《摭遺》曰:「蕭山縣志」:沉氏為邑之長巷人。以女子而授將軍,在明朝亦未有之典也。毛氏「縣志」刊誤曰:『少時赴洛思山文會,有言「此地長巷,沉氏有女,節烈知書,通「春秋」傳。同社沉兆陽,其高足也」。予急持兆陽詢之。曰:「誠然吾姑行;授書家衖,非同姓兒不授。吾老於孤經,每苦傳題多沿誤;藉其正之」。予乃悚然,請隨往謁之,不可;請通名,亦不可。遂詢其節烈事;同社聞之,皆嘆息去。及其死,其從弟索予為墓銘;因題曰「故明特授淤擊將軍兼道州守備列女沈氏云英」云。』案雲英守備道州,在甲申前,無豫本史事;以其歸隱在南渡而後,名節卓然,故與淑英並列也。淑英之初痛父被逮,嘗欲趨闕下死;其母泣不食,遂止。比母病,復刲股肉雜入藥餌以療之。籲!此固兩女子也。始皆憤然於敵愾,而卒能完節自全。其孝同、其勇同、其志節與歸處亦同,乃為之同傳也可,嗚呼!遹自光嶽氣分,其為士者幾無全節,而婦人女子往往以忠孝、貞烈著其名!天乎、人乎,雖百世可哀也!

  李氏故靖南將軍毛有俶配

  李氏,京衛人;故靖南將軍餘姚毛有俶配。父榮,為衛將軍,稱世衛李氏。氏少,夢神授之筆;頗能知鈐略。

  既長,適毛氏有俶,官定海守;為保定伯有倫弟。乙酉之變,移定海軍從武寧侯王之仁札西陵渡;時氏在營中。南都覆,馬士英稱奉太后奔臨安;既而竄身鎮東將軍方國安營,稱方、馬軍。氏曰:『士英,逆賊也!棄君來此,此地難與守矣。武寧軍西陵,君何不移駐龕山以遠方、馬乎?』既而太湖兵起,吳易、陳萬良輩各以偵課從龕山渡,陰為聲援,欲引龕山軍從海寧入;氏復勸有俶行。未及,而江上諸軍潰。

  有倫以扈監國宮眷中道相失,遂全軍歸命;有俶乃偕氏逸之海寧。既又遷淮、遷彭城,隱姓名入編戶以終。

  有俶初以從監國功,爵靖南將軍;氏亦曾獲夫人封。

  《摭遺》曰:異哉!何爾時女子之多豪傑也!觀李氏戒儆其夫之詞,而有以知其胸中、目中矣;而有俶弗如也.噫!將軍,男子也;其畏首畏尾逾於女,烏足與言斷脰瀝血事!有俶,其固弗如也。

  鮑氏故職方主事錢肅遴配

  鮑氏,閩人;兵部職方主事錢肅遴妻。甲申前納採,未娶而難作;閩、浙路絕,鮑氏父兄欲更擇婿,氏不可。父兄難曰:『非不知其不可;顧錢郎播遷天末,必無生還之望!』氏遽嚙臂出血以誓,其家愕然,乃止。己丑,肅遴從亡翁洲;辛卯,翁洲破,始歸成婚,氏年二十又六矣。

  甲午,張煌言以定西軍入長江,肅遴挈眷與弟推官肅典間道赴之;煌言倒屣迎曰:『段文鴦耶?江子四耶?尊兄為不死矣!』已而師退,肅遴歸。乙未,復至海上。時復潛行中土,結內主之助。丙申,我大將軍宜爾德再下翁洲;偕其弟先驅入海以告,中塗為追兵所執,肅典死焉。是時,同祖兄弟有通籍而懼事者,恐其出入焦原,終為家門累;頗相齮兀。無已,復挈眷之江南居昆山,思得間為入海計。己亥,煌言又入長江,又從之。既而兵敗相失,流轉太倉、嘉定間,怏怏不自得。一日,嘔血數斗,大呼不絕死;年僅三十也。鮑氏勉力治殮;祝發為尼,與是洲殉難忠臣劉曙妻某氏同居一草庵,泣血紡績以求歸貲。數年,始得;呼其弟至昆負骨以歸。或勸以火化,輒哭拒之;卒歸葬之祖墓旁。

  《摭遺》曰:忠介公父子、兄弟相繼死國,而更得弟婦者以節孝稱;其一門義烈,於天壤間歷劫不磨矣!推官字葉虞,行九;後忠介七年而死。職方字兼三,行七;又一年而佯狂死。哀哉!然何亦幸也。

  陸氏故檢討華夏妻

  陸氏,鄞故檢討諸生華夏妻。生有雋才,性貞且孝。夏入獄,聞信絕粒,七日不死;或曰:『姑在,何可死!』乃起,日進一餐。及夏正命,親詣市,紉其首於尸,負以歸。既殮,復絕粒。其姑垂淚勸之,復日進一餐。已而有令,徙諸家妻孥於燕。夏之友高文學鬥魁急過語曰:『夫人當自為計!』氏曰:『諾。願得衰衣以見先夫子於地下。』斗魁即以其妻所有予之。次晨起,對鏡;嘆曰:『天乎!吾不得終孝養矣。』視其盎中尚有米,掃臼舂之。舂畢,跪姑前泣曰:『婦不隨郎去,恐終不得事姑也。姑其強飯自愛,以保天年!』語畢,其姑哭,氏亦哭。鄰里聞者,聚觀如堵墻,皆失聲哭。氏徐起,投繯堂中;既上,而繯絕者再。時方盛署,汗涔涔下;鄰人或以楊梅一盂進曰:『願夫人嘗此而後死!』氏亦渴甚,啖之盡;以巾拭汗,復易繯而絕。次子名凜咫,氏於前數日密托其夫友林評事時躍竊出匿之,但以瘽兒聞;其家莫有知者。氏之慷慨從容,既克從死、又克保孤,時人以為巾幗中奇男子云。

  其後凜咫竟育於林氏。年二十,始復姓。

  《摭遺》曰:時有謝寅生者,素與檢討不相往還。及在獄,忽往訊之,曰:『吾願以女配公子!』許之。寅生乃分以田宅而成立之。是亦一義士也。

  潘氏乙酉殉節諸生高朗妻

  乙酉殉節諸生高朗,妻潘氏。朗父岱,兵部主事;將盡節時,朗先蹈海死。氏年十九,就縊;姑氏何誡曰:『高氏兩世忠孝,幸汝已娠,或不絕爾夫後!』逾時,產一男。撫至七歲,氏病,姑進藥;泣曰:『向以姑命為此呱呱者,未即死。今將從亡人地下矣!』卒不飲食以死。

  中山徐氏故定遠侯鄧文昌配

  中山徐氏,定遠侯鄧文昌妻、守備南京魏國公弘基女。文昌航海,偕赴閩。唐王命襲爵,晉中府,封恭人;年纔十有七。文昌佐大學士曾櫻留守福京;及大兵入景寧關,氏謂文昌曰:『君毋自辱!妾請先於地下伺之。』遂再拜,仰藥死。閩人哀之,合葬於芙蓉山下。

  二孟氏故河南巡按陳潛夫配

  河南巡按御史陳潛夫妻二孟氏前史溫氏作妻與妾;非也。案「樵史」言:潛夫之妾,即妻妹;浙東盛傳大孟、小孟,為孟桓初二女;同日花燭以娶。

  南都破,潛夫航海至越;上書監國,願假兵五千直渡海昌斷武林左臂,為恢復計。加太僕寺少卿,監浙西軍。募三百餘人,與孫、熊二家兵合,列舟江上。丙戌五月晦,軍潰;歸山陰小赭里。置酒賦詩,與親友訣;謂二妻曰:『行矣!我為忠臣、汝為烈婦;泉下差不惡也!』整衣冠,上化龍橋北面再拜,推二妻入水,具棺殮。然後賦詩別親友,自躍入水死諸史作左手挽妻、右手挽妾,聯臂共沉者;皆失實。今孟氏屋壁猶存潛夫手書絕命詩曰:『萬里關河戎馬奔,三朝宮闕夕陽昏;清風血染萇弘碧,明月聲哀杜宇魂。白水無邊留姓氏,黃泉耐可度寒暄。一忠雙烈傳千古,獨有乾坤正氣存!』又案「忠義錄」載:潛夫並欲拉二子同死,以繼母不許,免。蓋潛夫素以孝聞雲

  潛夫,字符倩,別字紫雪,又字確庵。謚「忠襄」。

  列女王氏大蘭洞主王翊女

  大蘭洞主侍郎王翊既被執,論闢。遺一女,年十三;許嫁左副都御史黃宗羲子百家。以例,沒入勛貴家;遂為杭州將軍部下參領某所養。參領憐其為忠臣女,撫之如所生,而女亦相親依。逾時,參領欲為擇婿。有劉弁者求之,女不可;參領難之,女乃突出不意拔所佩劍自刎死。參領大驚;高其義,即以劍殉葬之臨平山中。

  《摭遺》曰:少女也,而明大義若此;不媿於父,並不媿於翁矣!雖佐領一武夫,而亦知所以感。

  金氏故義興伯鄭遵謙妾

  義興伯鄭遵謙妾,金氏四姐。當江上軍潰,遵謙挾貲及氏入於海。戊子正月,鄭彩殺大學士熊汝霖,遵謙不平;彩招與議事,投之海中。金氏號慟欲死,家人救之;乃縛草人書彩姓名,每祭必寸斬以侑食。彩聞之,亦投金氏於海。己亥秋,彩坐廳事,見熊、鄭擁兵入,驚撲,投階下,七孔流血死。金氏於海上屢顯靈異,海人稱之為「金娘娘」。

  華亭四姬故太傅張肯堂妾

  太傅、文淵閣大學士華亭張肯堂留守舟山,於殉節之前一日,與吳少保鐘巒題詩為訣。因集家人曰:『毋為人辱!』及晨,大兵入城。肯堂冠帶至雪交亭南向坐,諸姬方氏、周氏、畢氏、姜氏及塚婦沉氏即公孫茂滋母、女孫漪相率拜辭;或投繯、或投池、各各含笑赴之。畢姬臨水將先下,姜姬呼之曰:『止!雖死亦當有序,莫匆匆也!』肯堂曰:『善。』乃各以序死。諸僕婦、諸婢之從死者,又十數人。

  文鶯故兵部侍郎李長祥婢

  奇女子文鶯者,李侍郎長祥室黃氏之侍女,已給其僕某為妻。長祥被難,黃氏集家人謀共死。文鶯泣而前曰:『夫人當為公子計,以延李氏香火;惡可死!』黃曰:『然則奈何?』曰:『婢子死罪,願代夫人;以吾女代公子,俟死於此。願夫人速以公子去!』黃泣曰:『安忍使汝代我死!』曰:『小不忍,最害事!速驅之。』時山中有羅吉甫者,嘗游侍郎門下。至是奔至;曰:『夫人、公子,我則任之;雖以是死,甘心焉。』於是黃氏抱其子畮拜吉甫,且拜文鶯;文鶯曰:『夫人休矣,捕者行至矣!』甫出門而捕者果至,以文鶯去。有徐昭如者,亦義士;不知夫人之既脫,約死士謀要之。已乃微聞其非真,遂止。吉甫匿黃氏母子,知西平伯王朝先之於侍郎為姻,乃偕之航海以就;往則長祥已先在,相見慟哭。為言文鶯事,長祥曰:『文鶯一木訥女子;今若此,實難能可感也!』

  文鶯初被逮,居然以命婦自重;雖見大府,不肯少屈,莫不以為真夫人云。時以例,應徙遼左。按察使劉自宏,淮人;一日五鼓,傳令啟城,命吏以文鶯就道,不得少待。或曰:劉蓋憐侍郎之忠,亦壯文鶯之奇;密取諸歸養於家,而以囚中他婦代之去。

  《摭遺》曰:文鶯一婢子,獨能為天壤間可一、不可二之事,居然一俠烈丈夫也;文鶯其終不死矣!因大書之曰「奇女子」;而尚得以下陳目之乎?彼廉訪使者,亦自有心人哉!

  余氏故總兵章憲配

  總兵章憲妻余氏,會稽人。於魯監國航海後,憲自江上率潰兵還里,令各散去;氏曰:『散易復難;魯王在海上,萬一詔至,其何以應!』憲不聽。戊子,山海氛起,憲匿東山中。逆奴潛引剿師,執憲夫婦去。郡守劉桓、鎮將吳學禮許以官,令招撫山寇;憲不應。氏大聲曰:『男子死即死耳!毋二心也。妾願從若死!』獄成,以氏年少美姿容,欲留畀幕將;氏不許。命同戮,則欣然就縛。至鎮東閣下,先磔憲,氏瞑目誦佛號。及氏,連呼「剮剮」。行刑者馬某故以刀刺氏陰,雙股夾不可開;乃支解之。明日,馬恍惚見氏至曰:『死故我分,何見辱耶?我得取爾命矣!』遂椎胸嘔血而死。

  《摭遺》曰:憲為安慶游擊。方美子監國江上駐軍,呼憲為老章而不名。婦烈若此,英風猶在紙上!

  畢氏弢文薊邱守將女

  畢弢文,名著,歙人。以女子戰賊,奪父尸。其䡮跡,大類沈雲英雲。

  弢文生崇禎末,稟異姿。幼工文翰,兼能挽一石弓,善擊劍。其父守薊邱,攖城拒賊,力竭戰死,尸陷賊中。其部從議請兵復仇;曰:『城在援且絕,況城沒邪!即有應,亦曠日,賊備無濟矣。』乘夜率眾出襲。賊方幸城中主將亡,夜決無變;方婐妓哄飲,而一軍突入。賊駭如天下,驚愕失措。弢文手刃其渠,握首級號於眾曰:『敢抗王師者,有如此首!』賊乃潰。輒焚其營,追殺無算;賊竟平。舁父尸還。時年甫二十也。捷聞,將援蕭山沈烈女事授官,俾討賊;弢文以父喪,辭歸,營葬金陵。及南中敗,事寢。

  當其隨父任時,願委禽者沓至,弢文俱不可;若求才之得兼智勇者,方許。至是,歸於昆山土人王聖開,相誓偕隱;遂入吳門,結廬僻境,宅畔種梅百本以自給。人異其能殺賊而復有林下風,爭識之;則見裙布釵荊恬然井臼,無復昔時英概矣。

  《摭遺》曰:吾吳傳誦畢弢文殺賊詩云:『吾父矢報國,戰死於薊邱;父馬為賊乘,父尸為賊收。父仇不能報,有愧秦女休!乘賊不及防,夜進千貔貅;殺賊血漉漉、手握仇人頭。賊潰自踐踏,尸橫滿坑溝。父體轝櫬歸,薄葬荒山陬。相期智勇士,慨然賦同仇。蛾賊一掃除,國家鞏金甌。』吾初讀是詩,謂其身在莊烈末世,無豫「繹史」事;比得「天都文類」,方識其於乙酉後,高隱吳中。因亟補傳列此,俾與雲英、淑英先後輝映之云。

  烈婦錢氏、陳氏

  仁和烈婦錢氏,諸生陳世正妻。乙酉,江上防軍潰,氏偕世正姊陳氏避入富春山中。大兵下追方、馬軍,游騎四出,入山搜捕;被獲。氏守三歲兒走,仰天大呼;知不免,躍赴江中,與兒俱死。游騎亟擁陳氏上馬,墜馬者再;發亂委地,膚色如玉。騎不忍殺,輒以好語慰之曰:『行將送汝歸!』扶上馬者凡六,慟哭大罵。騎怒甚,揮刀斷陳氏軀為三截去。路人哀之,埋道傍古槐下。

  《摭遺》曰:陳烈婦適仁和傅氏,婿曰天耳。畢命時,與弟婦錢年皆二十餘。錢烈婦死時,娠數月矣;手一兒、腹一兒,同殉江魚腹中。哀哉!

  俞沉氏

  俞沉氏,會稽殉義士俞禹機妻也;母女同殉於龍華潭。

  時郡邑擾亂,氏年三十六、女十七。挈女登舟,別以一舟屬子貽穀奉姑他奔。既而呼舟止,謂女曰:『騎逼村落,計終不免。吾訣矣!始所以分舟者,恐傷阿婆心,且不欲令稚子見也。』會騎至,將逼之。氏罵不已,自投於潭;女亦從之入。騎乃大呼烈婦、烈女去時六月六日。閱八日而殮,顏色猶生。女夫吳大節,儒家子。

  何余氏

  何烈婦余氏,山陰人;諸生何光衛妻。江防既潰,官軍檄村落,氏家峽山環居千餘戶悉走避;光衛曰:『事亟矣!汝有娠,且挈三歲女滋為累。奈何?』曰:『吾思之熟;君去,毋我慮!』是夕遍紉衣裾,抱女走匿吳家塢港口苗田中。比旦,有隔河呼者曰:『苗田中誰何婦?』聲未絕而控弦者逐田畔。氏懼,亟抱女起,投入港水以死。控弦者大呼隔河人趨救,隔河匿者竄者各駭散,不敢一返顧。有幸免者,竊見其狀如是。時丙戌六月五日,年二十有三。

  光衛從兄光有女,適本村唐氏子;同日抱子赴水死。年二十有八。稱雙烈。

  《摭遺》曰:許文學尚質作「何烈婦傳」,稱烈婦從子某言:康熙癸丑客燕京,有告吳三桂逆謀者,捕其黨甚亟。某適過一友旅寓,倏而重圍三匝,寓人被縛無一脫。時若有掖之從門內出,人不之見。先夕,某夢乘輿騶從若王者,乃屏息伏道左;竊聞環佩聲,視輿中人,為從母烈婦也。呼某名前曰:『詰朝當有大難!』悸而寤。至是乃驗。因遍乞詩歌以紀其事。

  張氏故登萊道來斯行妾

  張氏,東平州人。父昌,官千戶;母氏王:同遭白蓮賊亂,不屈死。時蕭山來斯行任登萊兵備,因鬻為妾;從之歸。及斯行死,斷髮秉節;宗族賢之。丙戌,遇兵湘湖,欲洿之;氏預縫衣帶,堅不可解,大罵,被刃死。

  《摭遺》曰:蕭山來氏本望姓,以巾幗盡節者最盛。兵至時,其投長興鄉水死者:儒士冠倫母俞氏、妻任氏,諸生冠朝妻何氏,儒士逢盛妻黃氏;又國子生沈驤妻來氏,諸生來裕女及婢小春。其投白馬湖死者:諸生夢麟妾程氏。自縊張家村楊梅樹下死者:貢士逢時母王氏。而進士集之妻楊氏者,為諸生楊雪門女兄;聞雪門殉義,慟哭沉水死,尤凜凜也。雪門名守程;妻湯氏,遇兵抱石投水;子趨救之,亦死。茹倪氏,山陰諸生茹芳妻。芳素與營弁譚某隙,譚擁兵擒芳;芳遁,遂擒氏及一子、一女。氏泣謂姑曰:『計惟一死,斷不辱身貽玷清白。』弁迫脅之,鞿龐公池側之空室,期以暮至。氏密縫襦褲,破窗投池水死。

  李陳氏

  李陳氏,居山陰之畫橋。夫某,力農而貧;氏紡績佐之,晏如也。亂作,居民倉皇奔避。氏既無力獨行,求附娣姒舟;不許。遂率女沿河濱行;至青田湖畔,聞擾攘聲四起。泣曰:『及今不死,後將有求死不得者。盍葬身此湖!』乃密縫女衣裾,拾巨土納兩袖而挈之赴水。越數日,偕行者語其夫;得尸於故沉處,色不變。

  《摭遺》曰:同時遇兵以溺者,更有丁瑞南婦周氏;三躍三救之,而卒以自沉死。

  越東以監國故,官軍初下,畢力搜之。婦女之以節殉者多,書弗勝書也。此數者,祗存其著焉者而已。

  香娘故職方主事吳易姬

  香娘,吳人;為故兵部職方主事吳易姬。易自太湖兵敗殉於國,全家盡節。惟香娘為官軍所獲,求死不得;主者欲收之充下陳,香娘泣曰:『我相公每飯不忘故君,妾亦何忍負之!必欲見辱,有死而已!』主者肅然起,淒然不忍加以刃;遂聽其所之。香娘本金閶名下妓,艷於姿而工詩。於是入一草庵,削發潔身以老。

  《摭遺》曰:草衣道人者,金陵人;故光祿許譽卿姬。病革時,密以剃刀薙衣之屬貽譽卿曰:『當此喪亂之中,得全身為上;幸毋自辱!』爾時,若桐城孫職方姬葛嫩者,最知名;餘澹心「板橋軼事」為之傳。至如李香君之於侯朝宗而不肯屈於田仰、阮大鋮,是尤青樓中所罕得。朝宗末路,無乃媿之!

  隱隱乙酉殉節諸生夏子龍姬

  隱隱一名素璚;姓沉氏,本維揚倡家女。有姿色,能詩。落籍,歸歙諸生夏子龍。子龍倜儻有志行;好詩酒,不為章句腐陋之士。得隱隱後,唱和極樂。

  甲申之變,子龍怏怏不自得;遂與之窮日夜,酣飲不復休。或規之;嘆曰:『此信陵君所謂飲醇酒、近婦人者也;子未揣其意邪!』南都垂破,子龍已得奇疾,不可療,遂死。屬纊之日,隱隱憑尸哭曰:『天乎!亦知郎之所以死乎?』既而盛飾載拜,就棺旁結繯以死。

  《摭遺》曰:全氏言夏子死,其族人名基者嘆云:『子龍求死得死,是求仁得仁也。然而雖得之,猶恐目未遽瞑;得姬之死,而可以瞑矣。』沈隱為夏氏子,真知己也!初不在男女間事。當其時臣棄其君、奴賣其主者比比,而隱以一青樓故妓,獨能呼天鳴心,從容不迫以殉;厥所歸夏氏子亦幸矣哉!夏子雖賢,亦得隱而愈彰也;故《摭遺》不為夏子傳而為隱傳云。

  《摭遺》補曰:當時閨閫中卓然以盡節聞者,又豈僅如斯而已乎!如靖國黃忠桓夫人聞難自盡禾中,徐忠懿夫人孫氏以赴水死,南海陳忠簡母朱氏自縊九江村;漳浦黃忠端夫人勸公盡力王事,旋自經。其它如華亭張忠穆之如夫人數輩,皆能從容以禮而殉其主者,猶不乏人也。大凡考之弗詳、載之差略,以稍見於前史者姑闕之;俟續輳為「列女」次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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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繹史/摭遺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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