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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真經註疏/卷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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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真經注疏卷之二十三

河南郭象注

唐西華法師成玄英疏

外篇田子方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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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數稱谿工。

〔疏〕姓田,名無擇,字子方,餽之賢人也,文侯師也。文侯是畢萬七世孫,武侯之父也。姓谿,名工,亦魏之賢人。

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

〔疏〕谿工是子方鄉里人也,稱說言道,頻當於理,故無擇稱之,不是師。

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

〔疏〕居在郭東,因以為氏,名順子,子方之師也。既是先生之師,何故不稱說之?

子方曰:其為人也真,

〔注〕無假也。

〔疏〕所謂真道人也。

人貌而天,

〔注〕雖貌與人同,而獨任自然。

〔疏〕雖復貌同人理,而心契自然也。

虛緣而葆真,

〔注〕虛而順物,故真不失。

〔疏〕緣,順也。虛心順物,而怛守真宗,動而常寂也。

清而容物。

〔注〕夫清者息於大潔,今清而容物,與天同也。

〔疏〕郭注云,清者息於大潔,今清而容物,與天同也。

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

〔注〕曠然清虛,正己而已,而物邪自消。

〔疏〕世問無道之物,邪僻之人,東郭自正容儀,令其曉悟,使惑亂之意自然消除也。

無擇何足以稱之。

〔疏〕師之盛德,深玄若是,無擇庸鄙,何足稱揚也。

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日;遠矣,全德之君子。

〔疏〕儻然,自失之貌。聞談順子之德,儻然靡據,自然失所謂,故終日不言。於是召前立侍之臣,與之語話,歎束郭子之道,深遠難知,諒全德之人,可以君子萬物也。

始吾以聖智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

〔注〕自覺其近。

吾所學者真正梗耳,

〔注〕非真物也。

〔疏〕我初昔修學,用先王聖智之言,周孔仁義之行,為窮理至極;今聞說子方之師,其道宏博,遂使吾形解散,不能動止,口舌鉗困,無可言語,自覺所學,土人而已,逢雨則壞,並非真物。土梗者,土人也。

夫魏真為我累耳。

〔注〕知至貴者,以人爵為累也。

〔疏〕既聞真道,東體坐忘,故知爵位壇土,適為憂累耳。

溫伯雪子適齊,舍於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

〔疏〕姓溫,名伯,字雪子,楚之懷道人也。中國,魯國也。陋,拙也。自楚往齊,途經於魯,止於主人之舍。魯人是孔子門人,聞溫伯雪子賢人,請欲相見,溫伯不許,云:我聞中國之人,明於禮義聖述,而拙於知人心,是故不欲見也。

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

〔疏〕溫伯至齊,反還舍魯,是前之人,復欲請見。

溫伯雪子曰:往也薪見我,今也又薪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

〔疏〕薪,求也。振,動也。昔我往齊,求見於我,我今還魯,復來求見,必當別有所以,故欲感動我來。

出而見客,入而歎。明日見客,又入而歎。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歎,何邪?

〔疏〕前後見客,頻自嗟歎,溫伯僕隸,怪而問之也。

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

〔注〕槃辟其步,逶迤其進。

〔疏〕擎跪揖讓,前卻方圓,逶迤若龍,槃辟如虎。

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

〔注〕禮義之弊,有斯飾也。

是以歎也,

〔疏〕匡諫我也,如子之事父;訓導我也,似父之教子。夫遠近尊卑,自有情義,既非天性,何事殷勤。是知聖適之弊,遂有斯矯,是以歎之也。

仲尼見之而不言。

〔注〕已知其心矣。

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

〔疏〕二人得意,所以忘言。仲由怪之,是故起問焉。

仲尼曰:若夫子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

〔注〕目裁往,意已達,無所容其德音也。

〔疏〕擊,動也。夫體悟之人,忘言得理,月裁運動而玄道存焉,無勞更事辭費,容其聲之說也。

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矢。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

〔疏〕奔逸絕塵,急走也。瞠,直目貌也。滅塵迅速,不可追趁,故直視而在後也。器,爵位也。夫子不言而為人所信,未曾親比而與物周旋,實無人君之位而民足蹈乎前而眾聚也。不知所然而然,直置而已矣,所謂奔逸絕塵也。

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注〕夫心以死為死,乃更吏其死;其死之速,由哀以自喪也。無哀則已,有哀則心死者,乃哀之大也。

〔疏〕夫不比而周,不言而信,蓋由虛心順物,豈徒然哉。何可不忘懷鑒照,芙心審察邪。夫情之累者,莫過心之變易,變易生滅,深可哀傷,而以生死,哀之次也。

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

〔注〕皆可見也。

〔疏〕夫夜暗晝明,束出西入,亦由人入幽出顯,死去生來,故知人之死生,譬天之晝夜,以斯寓比,亦何惜哉。

可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

〔注〕目成見功,足成行功也。

〔疏〕趾,足也。夫人百體,稟自陰陽,目見足行,資乎造化,若不待此,何以成功。故知死生非關人也。

是出則存,是入則亡。

〔注〕直以不見為亡耳,竟不亡。

〔疏〕見日出謂之存,睹日入謂之亡,此蓋几情之浪執,非通聖人之達觀。

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

〔注〕待隱謂之死,待顯謂之生,竟無死生也。

〔疏〕夫物之憶顯,皆待造化,隱謂之死,顯謂之生。日出入既無存亡,物、隱顯豈有生死者邪。

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

〔注〕夫有不得變而為無,故一受成形,則化盡無期也。

〔疏〕夫我之形性,稟之造化,明閤妍醜,崖錢已成,一定已後,更無變化,唯當端然待盡,以此終年。妍醜既不自由,生死理當亦任也。

效物而動,

〔注〕自無心也。

〔疏〕夫至聖虛凝,感來斯應,物動而動,自無心者也。

日夜無隙,

〔注〕怛化新也。

〔疏〕變化日新,泯然而無問隙。

而不知其所終;

〔注〕不以死為死也。

〔疏〕隨之不見其後。

薰然其成形,

〔注〕薰然自成,又奚為哉。

〔疏〕薰然,自動之貌。薰然稟氣成形,無物使之然也。

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祖。

〔注〕不係於前,與變俱往,故日祖。

〔疏〕租,往也。達於時變,不能預作規模,體於日新,是故與化俱往也。

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

〔注〕夫變化不可執而留也。故雖執臂相守而不能令停,若哀死者,則此亦可哀也。今未嘗以此為哀,奚獨哀死邪。

〔疏〕孔丘顏子,賢聖二人,共修一身,各如交臂;而變化日新,遷流迅速,罕執固守,不能暫停,把臂之問,欽然已謝,新既行矣,故以失焉。若以失故而悲,此深可哀也。

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汝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也。

〔注〕唐肆,非停馬處也,言求向者之有,不可復得也。人之生,若馬之過肆耳,怛無駐須突,新故之相續,不合晝夜也。著,見也。言汝殆見吾所以見者耳。吾所以見者,日新也,故已盡矣,汝安得有之。

〔疏〕殆,近也。著,見也。唐,道;肆,市也。吾所見者,變故日新者也。顏回、孔子,對面清談,向者之言,其則非遠,故言殆者也。彼之故事,於今已滅,汝仍求向時之有,謂在於今者耳,謂求馬於唐肆也。唐肆非停馬之處也,向者見馬,市道而行,今時復尋,馬已過去。亦猶向者之述已滅於前,求之於今,物已變矣。故知新新不往,運運遷移耳。

吾服汝也甚忘,

〔注〕服者,思存之謂也。甚忘,謂過去之速也。言汝去忽然,思之怛欲不及。

〔疏〕服者,尋思之謂也。向者之汝,於今已謝,吾服思之,亦竟忘失。

汝服吾也亦甚忘。

〔注〕俱爾耳,不問賢之與聖,未有得停者。

〔疏〕變化日新,不簡賢聖。豈唯於汝,抑亦在吾。汝之思吾,故事亦滅。

雖然,汝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注〕不忘者存,謂繼之以日新也。雖忘故吾而新吾已至,未始非吾,吾何息焉。故能離俗絕塵而與物無不冥也。

〔疏〕夫變化之道,無時暫停,雖失故吾而新吾尚在,斯有不忘者存也,故未始非吾,汝何息也。

孔子見老聰,老聰新沐,方將被髮而乾,愁然似非人。

〔注〕寂泊之至。

孔子便而待之,

〔疏〕既新沐髮,曝之令乾,凝神寂泊,熱然不動,搖若槁木,故似非人。孔子見之,不敢往觸,遂便徙所,消息待之。

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

〔注〕無其心身,而後外物去也。

〔疏〕俄頃之問,入見老子,一咸:丘見先生,眼眩縉,忘遣形智,信是聖人;既而離異於人,遺棄萬物,亡於不測而冥於獨化也。

老聘曰:吾遊心於物之初。

〔注〕初未有而欽有,故進於物初,然後明有物之不為而自有也。

〔疏〕初,本也。夫道通生萬物,故名道為物之初也。遊心物初,則是凝神妙本,所以形同槁木,心若死灰也。

孔子曰:何謂邪?

〔疏〕雖聞聖言,未識意謂。

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

〔注〕欽令仲尼鈴求於言意之表也。

〔疏〕辟者,開不合也。夫聖心非不能知,為其無法可知,。非不能辨,為其無法可辨。辨之則乖其體,知之則喪其真,是知至道深玄,超言意之表,故困焉辟焉。

嘗為汝議乎其將。

〔注〕試議陰陽以擬向之無形耳,未之敢鈴。

〔疏〕夫至理玄妙,非言意能詳。試為汝議論陰陽,將擬議大道,雖即仿象,未即是真矣。

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

〔注〕言其交也。

〔疏〕肅肅,陰氣寒也;赫赫,陽氣熱也;近陰中之陽,陽中之陰,言其交泰也。

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

〔注〕莫見為紀之形,明其自爾。

〔疏〕陽氣下際,陰氣上昇,二氣交通,遂成和合,因此和氣而物生焉。沐復四叔炎凍,紀綱庶物,而各自化,故莫見綱紀之形。

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

〔注〕未嘗守故。

〔疏〕陰消陽息,夏滿冬虛,夜晦晝明,日遷月徙,新新不生,故日有所為也。

而莫見其功。

〔注〕自爾故無功。

〔疏〕玄功冥濟,故莫見為之者也。

生有所乎萌,

〔注〕萌於未聚也。

〔疏〕萌於無物。

死有所乎歸,

〔注〕歸於散也。

〔疏〕歸於未生。

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

〔注〕所謂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

〔疏〕死生終始,反覆往來,既無端緒,誰知窮極。故至人體達,任其變也。

非是也,且孰為之宗。

〔疏〕若非是虛通生化之道,誰為萬物之宗本乎。夫物云云,鈴資於道也。

孔子曰:話問遊是。

〔疏〕請問:道心是道,其衍如何?必得遊是,復有何功力也?

老聘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

〔注〕至美無美,至樂無樂故也。

〔疏〕夫證於玄道,美而歡暢,既得無美之美而遊心無樂之樂者,可謂至極之人也。

孔子曰:願聞其方。

〔疏〕方,猶道也。請說至美至樂之道。

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

〔注〕死生亦小變也。

〔疏〕疾,息也。易,移也。夫食草之獸,不息移易藪澤;水生之蟲,不息改易池沼;但有草有水,則不失大常,從束從西,蓋小變耳。亦猶人處於大道之中,隨變任化,未始非我,此則不失大常,生死之變,蓋亦小耳。

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

〔注〕知其小變而不失大常故。

〔疏〕喜順,怒逆,樂生,哀死,夫四者生崖之事也。而死生無變於己,喜怒豈入於懷中也。

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又得喪禍福之所介乎。

〔注〕愈不足患。

〔疏〕夫天地萬物,其體不二,達斯趣者,故能混同。是以物我皆空,百體將為塵垢;死生虛幻,終始均晝夜。死生不能滑亂,而況得喪禍福生崖之事乎。愈不足以介懷也。

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

〔注〕知身之貴於隸,故棄之若遺土耳。苟知死生之變所在皆我,則貴者常在也。

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

〔注〕所貴者我也,而我與變俱,故無失也。

〔疏〕夫合棄僕隸,事等泥塗,故知貴在於我,不在外物,我將變俱,故無所喪也。

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

〔注〕所謂縣解。

〔疏〕夫世物遷流,未嘗有極,而隨變任化,誰復累心。唯當修道達人,方能解此。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脩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

〔疏〕配,合也。脫,免也。老子德合二儀,明齊三景,故應忘言歸理,聖智自然。今乃盛談至言以修心衛,然則古之君子,誰能遣於言說而免於脩為者乎。

老聘曰:不然。夫水之於洵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脩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

〔注〕不脩不為而自得也。

〔疏〕詢,水也澄湛也。言水之澄湛,其性自然,汲取利潤,非由修學。至人玄德,其義亦然,端拱巖廊而物不能離,澤被韋品,日用不知。若天高地厚,日月照明,夫何修為?自然而已矣。

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釀雞與。

〔注〕醴雞者,套中之蠟蝶。

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注〕此吾全於老恥,猶套中之與天地矣。

〔疏〕醯雞,醋套中之蠟蠔,每遭物蓋磨頭,故不見二儀也。亦猶仲尼遭聖邊蔽履,不見事理,若無老子為發覆蓋,則終身不知天地之大全,虛通之妙道也。

莊子見魯哀公。一展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

〔疏〕方,衍也一莊子是六國時人,與魏惠王、齊威王同時,去魯哀公一百二十年,如此言見魯哀公者,蓋寓言耳。然魯則是周公之後,應是衣冠之國。又孔子生於魯,盛行五德之教,是以門徒三千,服膺儒服,長鋸廣袖,魯地鈴多,無為之學,其人鮮矣。

莊子曰:魯少儒。

〔疏〕夫服以象德,不易其人,莊子體知,故譏儒少。

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

〔疏〕哀公庸暗,不察其道,直攘衣冠,謬稱多儒。

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圓冠者,知天時;履方屨者,知地形;緩佩決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

〔疏〕屨,方也。緩者,五色條繩,穿玉決以飾佩也。塊,次也。本亦有作綬字者。夫天圓地方,服以象德。故戴圓冠以象天者,則知三象之吉凶;履方屨以法地者,則知九州之水陸;曳綬佩決者,事到而次斷。是以懷道之人,不叉為服,為服之者,不鈴懷道。彼己之子,今古有之,是故莊子寓言辨說也。

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

〔疏〕有服無道,罪合極刑,法令既嚴,不敢犯者,號經五日,無復一儒也。

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

〔注〕德充於內者,不脩飾於外。

〔疏〕一人,謂孔子。孔子聖人,觀機吐智,若鏡之照,轉變無窮,舉國一人,未足多也。

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

〔疏〕百里奚,秦之賢人也。本是虞人,虞被晉亡,遂入秦國。初未遭用,貧賤飯牛。安於飯牛,身甚肥悅,忘於富貴,故爵祿不入於心。後穆公知其賢,委以國事,都不猜疑,故云忘其賤矣。

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

〔注〕內自得者,外事全也。

〔疏〕有虞,舜也,姓偽氏,字重華。遭後母之難,頻被躓頓,而不以死生經心,至孝有聞,感動天地,於是堯妻以一、二女,委以萬乘,故足以動人也。

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

〔疏〕宋國之君,欲畫國中山川地土圖樣,而畫師並至,受君令命,拜揖而立,調朱和墨,爭競功能。除其受揖,在外者半,言其趨競者多。

有一史後至者,值值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槃磚贏。君日:可矣,是真畫者也。

〔注〕內足者,神閒而意定。

〔疏〕值值,寬閑之貌也。內既自得,故外不矜持,徐行不趨,受命不立,直入就舍,解衣箕坐,保露赤身,曾無懼憚。元君見其神彩,可謂真畫者也。

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

〔注〕聊以卒歲。

〔疏〕臧者,近渭水地名也。丈夫者,寓言於太公也。呂望未遭文王之前,綸釣於臧地,無心施餌,聊自寄此逍遙。

非持其釣有釣者也,

〔注〕竟無所求。

常釣也。

〔注〕不以得失經意,其於假釣而已。

〔疏〕非執持其釣,有意羨魚,常游渭濱,卒歲而已。

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

〔疏〕文王既見賢人,欲委之國政,復恐皇親宰輔,猜而忌之;既欲拾而釋之,不忍蒼生失於覆蔭,故言無天也。

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順,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廖乎。

〔疏〕既欲任賢,故託諸夢想,乃屬語臣佐云:我昨夜夢見賢良之人,黑色而有鬚顯,乘駮馬而蹄偏赤,號令我云:寄汝國政於臧丈人,慕賢進隱,則民之荒亂病叉疹差矣。駁,亦有作群字者,隨字讀之也。

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

〔疏〕文王之父季歷生存之日,黑色多顯,好乘駮馬,駮馬蹄偏赤。王之所夢,乃是先君教令於王,是以蹴然驚懼也。

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他,又何卜焉。

〔疏〕此是先君令命,次定無疑,卜以央疑,不疑何卜也。

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

〔疏〕君臣契協,遂迎丈人,拜為卿輔,授其國政。於是典憲刑法,一施無改,偏曲敕令,無復出行也。

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群,長官者不成德,鎖斛不敢入於四境。

〔疏〕植,行列也,亦言境界引舍以受練書也,亦言是諫士之館也。庾,六斗四升也。為政三年,移風易俗,君臣履道,無可箴規,散卻列士之爵,打破諫書之館,上下咸亨,長官不顯其德,遐邇同軌,度量不入四境。

列士壞植散掌,則尚同也;

〔注〕所謂和其光,同其塵。

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

〔注〕潔然自成,則與眾務異也。

斔斛不敢入於四境,則諸侯無二心也。

〔注〕天下相信,故能同律度量衡也。

〔疏〕天下大同,不競忠諫,事無隔異,則德不彰,五等守分,則四方寧謐也。

文王於是焉以為太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沱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

〔注〕為功者非己,故功成而身不得不退,事遂而名不得不去,名去身退,乃可以及天下也。

〔疏〕俄頃之問,拜為師傅,北面事之,問其政衍。無心榮寵,故泛然而辭;其意消聲,故昧然不應。由名成身退,推功於物,不欲及於天下,故逃遁無聞。然呂佐周室,受封於齊,檢於史傳,竟無逃迸,而云夜遁者,蓋莊生之寓言也。

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

〔疏〕顏子疑於文王未極至人之德,真人不夢,何以夢乎?

仲尼曰:默,汝無言。夫文王盡之也,

〔注〕任諸大夫而不自任,斯盡之也。

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

〔注〕斯須者,百姓之情,當悟未悟之頃,故文王循而發之,以合其大情也。

〔疏〕斯須由須臾也。循,順也。夫文王聖人,盡於妙理,汝宜寢默,不勞譏刺。彼直隨任物性,順蒼生之望,欲悟未悟之頃,進退須突之問,故託夢以發其性耳,未足怪也。

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

〔注〕盈貫,謂溢鏑也。

措杯水其肘上,

〔注〕左手如拒石,右手如附枝,右手放發而左手不知,故可措之杯水也。

〔疏〕御寇無人,《內篇》具釋。盈貫,滿鏃也。措,置也。禦寇風仙,魯之善射,右手引弦,如附枝而滿鏑,左手如拒石,置杯水於肘上,言其停審敏捷之至也。

發之,適矢復杳,

〔注〕矢去也。箭適去,復歃杳也。

方矢復寓。

〔注〕箭方去未至的也,復寄杯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也。

〔疏〕適,往也。杳,重也。寓,寄也。弦發矢往,復重杳前箭,所謂擘括而入者。箭方適探,未至于的,復寄杯水,言其敏捷。寓字亦作隅者,言圓鏑重杳,破括方全,插孔復於寓角也。

當是時,猶象人也。

〔注〕不動之至。

〔疏〕象人,木偶土梗人也。言御寇當射之時,掘然不動,猶土木之人也。

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

〔疏〕言汝雖巧,仍是有心之射,非忘懷無心,不射之射也。

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

〔疏〕七尺曰仞,深七百尺也。若,汝也。此是不射之射也。

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邊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進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

〔疏〕前略陳射意,此直欲彎弓。適巡,猶卻行也。進,讓也。登峻聳高山,履危懸之石,臨極險之淵,仍背淵卻行,足垂二分在外空裹。控弦自若,揖御寇而讓之。御寇怖懼,不能舉頭,於是冥目伏地,汗流至腳也。

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閥青天,下港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

〔注〕揮斥,猶縱放也。夫德充於內,則神滿於外,無遠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審安危之機而泊然自得也。

今汝休然有徇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

〔注〕不能明至分,故有懼,有懼而所喪多矣,豈唯射乎。

〔疏〕揮斥,猶縱放也。徇,懼也。夫至德之人,與太空等量,故能上閥青天,下隱黃泉,譬彼神龍,升沈無定,縱放八方,精神不改,臨彼萬仞,何足介懷。今我觀汝有休惕之心,眼目眩惑,懷佝懼之志,汝於射之危殆矣夫。

肩吾問於孫叔敖曰: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問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

〔疏〕肩吾,隱者也。叔教,楚之賢人也。栩栩,歡暢之貌也。夫達者毀譽不動,寵辱莫驚,故孫叔教三仕而不榮華,三黜而無憂色。肩吾始聞其言,猶懷疑惑,復察其貌,栩栩自懽,若為用心,獨得如此也?

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

〔疏〕夫軒冕榮華,物來儻寄耳,故其來不可遣卻,其去不可禁止。窮通得喪,豈由我哉。達此去來,故無憂色,何有藝衛能過人耶。

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

〔注〕曠然無係,玄同彼我,則在彼非獨亡,在我非獨存也。

[疏〕亡,失也。且不知榮華定在彼人,定在我己?若在彼邪?則於我為失;若在我邪?則於彼為失。而彼我既其玄同,得喪於乎自泯也。

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

〔注〕躊躇四顧,謂無可無不可。

〔疏〕躊躇是逸豫自得,四顧是高視八方。方將磅磚萬物,揮斥宇宙,有何容暇至於人世,留心貴賤之問乎。故去之而無憂色也。

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劫,伏犧黃帝不得友。

〔注〕伏犧黃帝者,功號耳,非所以功者也。故況功號於所以功,相去遠矣,故其名不足以友其人也。

〔疏〕仲尼聞孫叔敖之言而美其德,故引遠古以證斯人。古之真人,窮微極妙,縱有智言之人,不得辨說,美色之姿,不得淫濫,盜賊之徒,何能劫剝,三皇五帝,未足交友也。

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

〔疏〕人雖日新,死生大矣,而不變於己;況於爵祿,豈復棲心。

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

〔注〕割肌膚以為天下者,彼我俱失也一,淡人人自得而己者,與人而不損於己也。其神明充滿天地,故所在皆可,所在皆可,故不損己為物而放於自得之地也。

[疏〕介,礙也。既,盡也。夫真人入火不熱,入水不濡,經乎大山而神無障礙,屈處卑賤,其道不虧,德合二儀,故充滿天地,不損己為物,故愈有也。

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日凡亡者三。

〔注〕言有三亡徵也。

〔疏〕楚文王共凡僖侯同坐,論合從會盟之事。几是國名,周公之後,國在汲郡界,今有凡賤是也。三者,謂不敬鬼、尊賢、養民也。而楚大几小,楚有吞夷之意,故使從者以言感也。

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

〔注〕遺几故也。

〔疏〕自得造化,。怡然不懼,可謂周公之後,世不乏賢也。

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

〔注〕夫遺之者不足以亡,為亡則存亦不足以為存矣。曠然無矜,乃常存也。

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注〕存亡更在於心之所措耳,天下竟無存亡也。

〔疏〕夫存亡者,在心之得喪也;既亡於得喪,故亡者未叉亡而亡者更存,存者不獨存而存者更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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