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注/孟春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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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氏春秋
卷一孟春紀第一 本生 重己 貴公 去私
作者:呂不韋 
卷第二

孟春紀[编辑]

一曰——

孟春之月:日在營室,孟,長。春,時。夏之正月也。營室,北方宿,衛之分野。是月,日躔此宿。昏參中,旦尾中。參,西方宿,晉之分野。尾,東方宿,燕之分野。是月昏旦時皆中於南方。其日甲乙。其帝太皞。甲乙,木日也。太皞,伏羲氏以木德王天下之號,死,祀於東方,為木德之帝。其神句芒。句芒,少暤氏之裔子曰重,佐木德之帝,死為木官之神。其蟲鱗。其音角。東方少陽,物去太陰,甲散為鱗。鱗,魚屬也,龍為之長。角,木也,位在東方。律中太蔟。其數八。太蔟,陽律也,竹管音與太蔟聲和,太陰氣衰,少陽氣發,萬物動生,蔟地而出,故曰「律中太蔟」。五行數五,木第三,故數八。其味酸。其臭羶。春,東方木王,木味酸,酸者,鑽也,萬物應陽,鑽地而出。羶,木香羶也。其祀戶。祭先脾。蟄伏之類始動生,出由戶,故祀戶也。脾屬土。陳俎豆,脾在前,故曰「祭先脾」。春,木勝土,先食所勝也。一說︰脾屬木,自用其藏也。東風解凍。蟄蟲始振。蟄,讀如《詩‧文王之什》。東方木。木,火母也。火氣溫,故東風解凍,冰泮釋地。蟄伏之蟲乘陽,始振動蘇生也。魚上冰。獺祭魚。魚,鯉鮒之屬也,應陽而動,上負冰。獺獱,水禽也,取鯉魚至水邊,四面陳之,世謂之祭魚為時候者。候雁北。候時之雁,從彭蠡來,北過至北極之沙漠也。天子居青陽左个,青陽者,明堂也,中方外圜,通達四出,各有左右房謂之个。个,猶隔也。東出謂之青陽,南出謂之明堂,西出謂之總章,北出謂之玄堂。是月,天子朝日告朔,行令於左个之房,東向堂,北頭室也。乘鸞輅,駕蒼龍,輅,車也。鸞鳥在衡,和在軾,鳴相應和。後世不能復致,鑄銅為之,飾以金,謂之鸞輅也。《周禮》︰「馬八尺以上為龍,七尺以上為騋,六尺以上為馬也。」載青旂,衣青衣,服青玉,旂,旗名,交龍為旂,載者若今之鷄翹車是也。服,佩也。所衣佩玉皆青者,順木色也。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麥屬金。羊屬土。是月也,金土以老,食所勝也。宗廟所用之器,皆疏鏤通達,以象陽氣之射出。

是月也,以立春。冬至後四十六日而立春,立春之節多在是月也。先立春三日,太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謁,告也。《周禮》「太史掌國之六典,正歲時以序事」,故告天子以立春日也。盛德在木,王東方也。天子乃齋。《論語》曰「齋必變食,居必遷坐」,自禋潔也。立春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於東郊。率,使也。迎春木氣於東方八里之郊。還,乃賞公卿諸侯大夫於朝。賞,爵祿之賞也。三公至尊,坐而論道,不嫌不賞,故但言卿諸侯大夫者也。命相布德和令,行慶施惠,下及兆民。相,三公也。出為二伯,一相處於內也。布陽德和柔之令,行其慶善,施其澤惠,下至於兆民無不被之也。慶賜遂行,無有不當。各得其所也。迺命太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典,六典。法,八法。日月五星,行度遲速,太史之職也,故命使司知之也。宿離不忒,無失經紀,以初為常。忒,差也。星辰宿度,司知其度,以起牽牛之初為常。

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穀于上帝。日,從甲至癸也。元,善也。祈,求也。上帝,天帝也。乃擇元辰,天子親載耒耜,措之參于保介之御間,元,善也。辰,十二辰,從子至亥也。耒耜,耕器也。措,置也。保介,副也。御,致也。擇善辰之日,載耒耜之具於籍田,致于保介之間施用之也。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籍田,躬,親也。天子籍田千畝,以供上帝之粢盛,故曰「帝籍」。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大夫九推。禮以三為文,故天子三推,謂一發也。《國語》曰︰「王耕一發,班三之。」班,次也。謂公卿大夫各三,其上公三發,卿九發,大夫二十七發也。反,執爵于太寢,爵,飲爵。太寢,祖廟也。示歸功於先祖,故於廟飲酒也。三公九卿諸侯大夫皆御,命曰「勞酒」。御致天子之命,勞羣臣於太廟,飲之以酒。

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繁動。是月也,《泰卦》用事,《乾》上《坤》下,天地和同,繁眾動挺而生也。王布農事:命田舍東郊,命,令也。東郊,農郊也。命農大夫舍止東郊,監視田事。皆修封疆,審端徑術,修,治也。封,界也。起其疆畔,糺督惰窳於疆下也。《詩》云「中田有廬,疆埸有瓜」,無休廢也。端正其徑路,不得邪行敗稼穡也。善相丘陵阪險原隰,相,視也。阪險,傾危也。廣平曰原。下溼曰隰。土地所宜,五穀所殖,殖,長。以教道民,必躬親之。《詩》云︰「弗躬弗親,庶民弗信。」田事既飭,先定準直,農乃不惑。飭,讀勅。勅督田事,準定其功,農夫正直不疑惑。

是月也,命樂正入學習舞。樂正,樂官之長也。入學官,教國子講習羽籥之舞。《周禮》︰「大胥掌學士之版,以六樂之會正舞位也。」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澤,犧牲無用牝。典,掌也。功施於民則祀之。山林川澤,百物所生,又能興雲雨以殖嘉苗,故祀之。無用牝,尚蠲潔也。禁止伐木,春,木王,尚長養也。無覆巢,無殺孩蟲胎夭飛鳥,無麛無卵,蕃庶物也。麋子曰夭。鹿子曰麛也。無聚大眾,無置城郭,置,立也。揜骼霾髊。髊,讀水漬物之漬。白骨曰骼。有肉曰髊。揜霾者,覆藏之也。順木德而尚仁恩也。

是月也,不可以稱兵,稱兵必有天殃。稱,舉也。殃,咎也。兵戎不起,不可以從我始。春當行仁,非興兵征伐時也,故曰「不可以從我始」。無變天之道,變,猶戾也。無絕地之理,絕,猶斷也。無亂人之紀。人反德為亂。紀,道也。

孟春行夏令,則風雨不時,草木旱槁,國乃有恐。春,木也。夏,火也。木德用事,法當寬仁,而行火令,火性炎上,故使草木槁落,不待秋冬,故曰天氣不和,國人惶恐也。行秋令,則民大疫,疾風暴雨數至,藜莠蓬蒿竝興。木,仁;金,殺;而行其令,氣不和,故民疫病也。金生水,與水相干,故風雨數至,荒穢滋生,是以藜莠蓬蒿竝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霜雪大摯,首種不入。春,陽;冬,陰;以行其令,陰乘陽,故水潦為敗,雪霜大摯,傷害五穀。春為歲始,稼穡應之不成熟也,故曰「首種不入」。

本生[编辑]

二曰——

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始,初也。能養天之所生而勿攖之謂天子。攖猶戾也。天子之動也,以全天為故者也。全猶順也。天,性也。故,事也。此官之所自立也。官,正也。自,從也。立官者以全生也。生,性也。今世之惑主,主,謂王也。多官而反以害生,則失所為立之矣。多立官,致任不肖人,亂象干度,故以害生也,失其所為立官之法也。譬之若修兵者,以備寇也,今修兵而反以自攻,則亦失所為修之矣。若秦築長城以備患,不知長城之所以自亡也,亦失其所為修兵之法也。

夫水之性清,土者抇之,故不得清。抇,讀曰骨。骨,濁也。人之性壽,物者抇之,故不得壽。抇,亂也。亂之使夭折也。物也者,所以養性也,非所以性養也。物者,貨賄,所以養人也。世人貪欲過制者,多所取禍,故曰「非所以性養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養物,夫無為者,不以身役物,有為者,則以物役身,故曰「惑者多以性養物也」。則不知輕重也。輕,喻物。重,喻身。不知輕重,則重者為輕,輕者為重矣。若此,則每動無不敗。以此為君悖,以此為臣亂,以此為子狂。三者國有一焉,無幸必亡。假令有幸,且猶危危病者也。

今有聲於此,耳聽之必慊,慊,快也。已聽之則使人聾,必弗聽。以聾,故不當聽也。有色於此,目視之必慊,已視之則使人盲,必弗視。以盲,故不當視也。有味於此,口食之必慊,已食之則使人瘖,必弗食。以瘖,故不當食也。老子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聽;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五味實口,使口爽傷也。」是故聖人之於聲色滋味也,利於性則取之,害於性則舍之,此全性之道也。世之貴富者,其於聲色滋味也多惑者,惑,眩。日夜求,幸而得之則遁焉。遁,流逸不能自禁也。遁焉,性惡得不傷?惡,安也。傷,病也。

萬人操弓,共射一招,招無不中。招,埻的也。眾人所見,會弓射之,故曰無不中也。萬物章章,以害一生,生無不傷;章章,明美貌。故隕生也。以便一生,生無不長。便,利也。利其生性,故生長久也。故聖人之制萬物也,以全其天也。天,身也。天全則神和矣,目明矣,耳聰矣,鼻臭矣,口敏矣,三百六十節皆通利矣。若此人者:不言而信,法天不言,四時行焉,是其信也。不謀而當,不慮而得;《詩》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故曰不謀慮而當,合得事實。精通乎天地,神覆乎宇宙;宇宙,區宇之內。言其德大,皆覆被也。其於物無不受也,無不裹也,受,猶承也。裹,猶囊也。若天地然;其德如天無不覆,如地無不載,故曰「若天地然」。上為天子而不驕,常戰栗也,故堯戒曰︰「戰戰栗栗,日慎一日。」下為匹夫而不惛;惛,讀憂悶之悶。義亦然也。此之謂全德之人。其德行升降,無所虧闕,故曰全。

貴富而不知道,適足以為患,不知持盈止足之道,以至破亡,故曰「適足以為患」。不如貧賤。貧賤之致物也難,雖欲過之奚由?貧賤無勢,不能致情欲之物,故曰難也。於禮無為,於身無闕,故曰「雖欲過之奚由」。出則以車,入則以輦,務以自佚,人引車曰輦。出門乘車,入門用輦,此驕佚之務也。命之曰招蹷之機。招,至也。蹷機,門內之位也。乘輦於宮中遊翔,至於蹷機,故曰「務以自佚」也。《詩》云「不遠伊爾,薄送我畿」,此不過蹷之謂。肥肉厚酒,務以自彊,命之曰爛腸之食。《論語》「肉雖多,不使勝食氣」,又曰「不為酒困」,老子曰「五味實口,使口爽傷」,故謂之「爛腸之食」也。靡曼皓齒,鄭、衛之音,務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靡曼,細理弱肌,美色也。皓齒,《詩》所謂「齒如瓠犀」者也。鄭國淫辟,男女私會於溱、洧之上,有「詢盱」之樂,「勺藥」之和。昔者殷紂使樂師作《朝歌》、《北鄙》靡靡之樂,以為淫亂。武王伐紂,樂師抱其樂器自投濮水之中。暨衛靈公北朝於晉,宿於濮上,夜聞水中有琴瑟之音,乃使師涓以琴寫其音。靈公至晉國,晉平公作樂,公曰︰「寡人得新聲,請以樂君。」遂使涓作之,平公大說。師曠止之曰︰「此亡國之音也。紂之太師以此音自投於濮水,得此聲必於濮水之上。」地在衛,因曰「鄭、衛之音」。以其淫辟滅亡,故曰「伐性之斧」者也。三患者,貴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貴富者矣,由重生故也,古人,謂堯時許由、方回、善綣,舜時雄陶,周時伯夷,漢時四皓,皆不肯富貴者。高位實疾顛,故曰「重生故也」。非夸以名也,為其實也。夸,虛也。非以為輕富貴求虛名也,以為其可以全生保性之實也。則此論之不可不察也。論此上句貴賤禍福不可不察也。

重己[编辑]

三曰——

倕,至巧也。人不愛倕之指,而愛己之指,有之利故也。倕,堯之巧工也。雖巧無益於己,故不愛之也。己指雖不如倕指巧,猶自為用,故言「有之利故也」。人不愛崑山之玉、江漢之珠,崑山之玉,燔以爐炭,三日三夜,色澤不變,玉之美者也。江漢有夜光之明珠,珠之美者也。而愛己之一蒼璧小璣,有之利故也。蒼璧,石多玉少也;珠之不圜者曰璣;皆喻不好也。而愛之者,有之為己用,得其利故也。今吾生之為我有,而利我亦大矣。吾生我有,有我身也,天下之利有我,如我之愛蒼璧與小璣,有之利故也,故曰「利我亦大矣」。論其貴賤,爵為天子,不足以比焉;論其所貴所賤,人雖尊為天子,不足以比己之所賤。論其輕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論其所輕所重,人雖富有天下之財,不肯以易己之所輕。論其安危,一曙失之,終身不復得。貧賤所以安也,富貴所以危也。曙,明日也。言一日失其所以安,終身不能復得之也。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道尚無為,不尚此三者,故曰「有道者之所慎」。有慎之而反害之者,不達乎性命之情也。守慎無為,輕貴重身,當時行則行,時止則止,而反有害之者,故曰「不達乎性命之情」者也。不達乎性命之情,慎之何益?雖慎之猶見害,故曰「何益」。是師者之愛子也,不免乎枕之以糠;是聾者之養嬰兒也,方雷而窺之于堂;有殊弗知慎者。師,瞽師,目無見者也,故枕子以糠,糠其盲眯子目,非利之者也;聾者不聞雷之聲,不頓顙自拍解謝咎過,而反徐步窺兒於堂;故曰「有殊弗知慎者」也。殊猶甚也。夫弗知慎者,是死生存亡可不可,未始有別也。言不能別之也。未始有別者,其所謂是未嘗是,其所謂非未嘗非,是其所謂非,非其所謂是,此之謂大惑。己之所是,眾人之所非也,故曰「未嘗是」。己之所非,眾人之所是也,故曰「未嘗非」。是己之所是,非己之所非,而以此求同於己者也,故謂之「大惑」。若此人者,天之所禍也。禍,咎也。以此治身,必死必殃;以此治國,必殘必亡。以其天之所禍也,不死不亡者,未之有也,故曰「必」。夫死殃殘亡,非自至也,惑召之也。召,致也。以惑致之也。壽長至常亦然。亦以仁義召之也。故有道者,不察所召,而察其召之者,所召,仁與義也。推行仁義,壽長自至,故曰「不察所召」也。召之者,不行仁義,殘亡應行而至,故曰「察其召之」也。則其至不可禁矣。禹、湯辠己,其興也勃焉;桀、紂辠人,其亡也忽焉。皆己自召之,何可禁御?此論不可不熟。熟猶知也。

使烏獲疾引牛尾,尾絕力勯,而牛不可行,逆也。烏獲,秦武王力士也,能舉千鈞。勯讀曰單。單,盡也。使五尺豎子引其棬,而牛恣所以之,順也。恣,從也。之,至也。世之人主貴人,人主,謂王者、諸侯也。貴人,謂公卿大夫也。無賢不肖,莫不欲長生久視,視,活也。而日逆其生,欲之何益?王者貴人所行,淫侈縱欲暴虐,反戾天常,不順生道,日所施行,無不到逆其生,雖欲長生,若烏獲多力,到引牛尾,尾絕不能行,故曰「欲之何益」也。凡生[之]長也,順之也;使生不順者,欲也;欲,情欲也。故聖人必先適欲。適猶節也。

室大則多陰,臺高則多陽,多陰則蹷,蹶,逆寒疾也。多陽則痿,痿,躄不能行也。此陰陽不適之患也。患,害也。是故先王不處大室,為蹶疾也。不為高臺,為痿疾也。味不眾珍,為傷胃也。衣不燀熱。燀讀曰亶。亶,厚也。燀熱則理塞,理塞,脈理閉結也。理塞則氣不達;達,通也。味眾珍則胃充,充,滿也。胃充則中大鞔;鞔讀曰懣。不勝食氣為懣病也。肥肉厚酒,爛腸之食,此之謂也。中大鞔而氣不達,不逹,壅閉也。以此長生可得乎?言不得也。昔先聖王之為苑囿園池也,足以觀望勞形而已矣;畜禽獸所,大曰苑,小曰囿,《詩》云︰「王在靈囿。」樹果曰園,《詩》曰︰「園有樹桃。」有水曰池。可以游觀娛志,故曰足以勞形而已。其為宮室臺榭也,足以辟燥溼而已矣;宮,廟也。室,寢也。《爾雅》曰︰「宮謂之室,室謂之宮。」築土方而高曰臺。有屋曰榭。燥謂陽炎,溼謂雨露,故曰足以備之而已。其為輿馬衣裘也,足以逸身煖骸而已矣;逸,安也。其為飲食酏醴也,足以適味充虛而已矣;酏,讀如《詩》「虵虵碩言」之虵。《周禮》︰「漿人掌王之六飲,水漿醴涼醫酏也。」又《酒正》︰「二曰醴齊。」醴者,以糵與黍相體,不以麴也,濁而甜耳。其為聲色音樂也,足以安性自娛而已矣。聲,五音宮商角徵羽也。色,青黃赤白黑也。五者,聖王之所以養性也,非好儉而惡費也,節乎性也。節猶和也。和適其情性而已,不過制也。

貴公[编辑]

四曰——

昔先聖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正也。公則天下平矣。平,和也。平得於公。得猶出也。嘗試觀於上志,上志,古記也。有得天下者眾矣,其得之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偏,私,不正也。凡主之立也,生於公。生,性也。故《鴻範》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蕩蕩,平易也,《詩》云︰「魯道有蕩。」無偏無頗,遵王之義;義,法也。無或作好,遵王之道;或,有也。好,私好,鬻公平於曲惠也。無或作惡,遵王之路。」惡,擅作威也。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故曰「天下之天下也」。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私,猶異也。萬民之主,不阿一人。阿亦私也。伯禽將行,請所以治魯,伯禽,周公子也,成王封之於魯,《詩》云︰「建爾元子,俾侯於魯。」周公曰:「利而勿利也。」務在利民,勿自利也。」荊人有遺弓者,而不肯索,遺,失也。曰:「荊人遺之,荊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聞之曰:「去其『荊』而可矣。」言人得之而已,何必荊人也?老聃聞之曰:「去其『人』而可矣。」故老聃則至公矣。公,正也。言天下得之而已,何必人?故曰「至公」,無所私為也。天地大矣,生而弗子,成而弗有,天大地大,生育民人,不以為己子,成遂萬物,不以為己有也。萬物皆被其澤、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始,由,從也。萬物皆蒙天地之澤而得其利,若堯時父老無繇役之勞,擊壤於里陌,自以為當然,故曰「莫知其所從始」也。此三皇、五帝之德也。三皇、五帝德大,能法天地,民人被其澤而得其利,亦不知其所從始也。《老子》云「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此之謂也。

管仲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之病矣,病,困也。漬甚,國人弗諱,漬,亦病也。寡人將誰屬國?」屬,託也。管仲對曰:「昔者臣盡力竭智,猶未足以知之也,未足以知人也。今病在於朝夕之中,臣奚能言?」奚,何也。桓公曰:「此大事也,願仲父之教寡人也。」教猶告也。管仲敬諾,曰:「公誰欲相?」言欲用誰為相。公曰:「鮑叔牙可乎?」管仲對曰:「不可。夷吾善鮑叔牙,夷吾,管仲名。善猶和也。鮑叔牙之為人也:清廉潔直,視不己若者,不比於人;比,方也。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念人之過,必亡人之功,不可為霸者之相也。「勿已,則隰朋其可乎?」「隰朋之為人也:上志而下求,志上世賢人而模之也。求猶問也。《論語》曰︰「孔文子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醜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自醜其德不如黃帝。《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鄉昔人也。哀不如己者,欲教育訓厲,使與己齊也。其於國也,有不聞也;不求聞其善也,志在利國而已矣。其於物也,有不知也;物,事也。非其職事,不求知之也。其於人也,有不見也。務在濟民,不求見之。《孝經》曰︰「非家至而見之也。」此總說隰朋所行。勿已乎,則隰朋可也。」言可用也。夫相,大官也。處大官者,不欲小察,察,苛也。不欲小智,小智則好知小事以自矜伐也。故曰:「大匠不斲,但視模範而已,不復自斲削也。大庖不豆,但調和五味,使神人享之而已,不復自列簠簋籩豆也。大勇不鬭,大勇之人,折衝千里,而能服遠,不復自鬬也。大兵不寇。」寇,害也。若武王之伐紂,掃除無道,釋箕子之囚,朝成湯之廟,撫殷之遺民,不寇害之也。桓公行公去私惡,於人之過,無所念無所私也,故曰「去私」也。用管子而為五伯長;長,上也。行私阿所愛,用豎刀而蟲出於戶。阿豎刀之諛,不正適長。其死也,國亂民擾,五子爭立,無主喪,六十日乃殯,至使蟲流出戶也。

人之少也愚,其長也智,故智而用私,不若愚而用公。用私則敗,用公則濟。日醉而飾服,飾讀曰敕。《禮》「喪不飲酒食肉」,而日醉於酒,欲整喪紀,猶無目欲視青黃,無耳欲聽宮商也。私利而立公,貪戾而求王,舜弗能為。舜猶不能為,況凡人乎?

去私[编辑]

五曰——

天無私覆也,地無私載也,日月無私燭也,四時無私行也,行其德而萬物得遂長焉。遂,成也。

黃帝言曰:「聲禁重,不欲虛名過其實也。色禁重,不欲好色至淫縱也。衣禁重,不欲衣服踰僭,若子臧好聚鷸冠也。香禁重,不欲奢侈芬香聞四遠也。味禁重,不欲厚味勝食氣傷性也。室禁重。」不欲宮室崇侈,使土木勝也。

堯有子十人,不與其子而授舜;《孟子》曰︰「堯使九男二女事舜。」此曰「十子」,殆丹朱為胤子,不在數中。舜有子九人,不與其子而授禹;至公也。《國語》曰「舜有商均」,此曰「九子」,不知出於何書也。

晉平公問於祁黃羊曰:「南陽無令,其誰可而為之?」南陽,晉山陽河北之邑,今河內溫陽樊州之屬皆是也。令,君也。而,能。為,治。祁黃羊對曰:「解狐可。」黃羊,晉大夫祁奚之字。平公曰:「解狐非子之讎邪?」平公,晉悼公之子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讎也。」平公曰:「善。」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居有間,間,頃也。平公又問祁黃羊曰:「國無尉,其誰可而為之?」對曰:「午可。」《傳》曰︰「祁奚請老,晉侯問嗣焉。稱解狐,其讎也,將立之而卒。又問焉。對曰:『午也可』。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孔子聞之曰:「善哉!祁黃羊之論也,外舉不避讎,內舉不避子。」祁黃羊可謂公矣。

墨者有鉅子腹𪏆,居秦,鉅,姓。子,通稱。腹𪏆,字也。𪏆讀曰車𥫱之𥫱。其子殺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長矣,非有他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誅矣,惠王,秦孝公子駟。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腹𪏆對曰:「墨者之法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為之賜,受賜也。而令吏弗誅,腹𪏆不可不行墨者之法。」欲必行之,殺其子也。不許惠王,而遂殺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以行大義,私,愛也。鉅子可謂公矣。忍讀曰仁,行之忍也。

庖人調和而弗敢食,故可以為庖。若使庖人調和而食之,則不可以為庖矣。王伯之君亦然,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故可以為王伯;若使王伯之君誅暴而私之,則亦不可以為王伯矣。《傳》曰「作事威,克其愛,雖小必濟」,故曰「誅暴而弗私」也。假令有所私枉,則不可以為王伯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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