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卷上
觀夫自古神州之地,輕生徇法之賓,顯法師則創辟荒途,奘法師乃中開王路。其間或西越紫塞而孤征,或南渡滄溟以單逝。莫不咸思聖跡,罄五體而歸禮;俱懷旋踵,報四恩以流望。然而勝途多雖,寶處彌長,苗秀盈十而蓋多,結實罕一而全少。寔由茫茫象磧,長川吐赫日之光;浩浩鯨波,巨壑起滔天之浪。獨步鐵門之外,亘萬嶺而投身;孤漂銅柱之前,跨千江而遣命。〈跋南國有千江口。〉或亡飡幾日,輟飲數晨,可謂思慮銷精神,憂勞排正色。致使去者數盈半百,留者僅有幾人。設令得到西國者,以大唐無寺,瓢寄棲然,為客遑遑,停託無所,遂使流離萍轉,罕居一處。身既不安,道寧隆矣!嗚呼!實可嘉其美誠,冀傅芳於來葉。粗據聞見,撰題行狀云爾。其中次第,多以去時年代近遠存亡而比先後。
太州玄照法師 齊州道希法師 齊州師鞭法師 新羅阿離耶跋摩法師 新羅慧業法師 新羅玄太法師 新羅玄恪法師 新羅復有二人 覩貨羅佛陀達摩師 并州道方法師 并州道生法師 并州常慜禪師 常慜師弟子一人 京師末底僧訶師 京師玄會法師 質多跋摩師 土蕃公主嬭母息二人 隆法師 益州明遠法師 益州義朗律師〈并弟一人〉 益州智岸法師 益州會寧律師 交州運期法師 交州木叉提婆師 交州窺沖法師 交州慧琰法師 |
信胄法師 愛州智行法師 愛州大乘燈禪師 康國僧伽跋摩師 高昌彼岸智岸二人 洛陽曇閏法師 洛陽義輝論師 又大唐三人 新羅慧輪法師 荊州道琳法師 荊州曇光律師 又大唐一人 荊州慧命禪師 潤州玄逵律師 晉州善行法師 襄陽靈運法師 澧州僧哲禪師〈弟子一人〉 洛陽智弘律師 荊州無行禪師 荊州法振禪師 荊州乘悟禪師 梁州乘如律師 澧州大津法師 |
右總五十六人,先多零落,淨來日有無行師、道琳師、慧輪師、僧哲師、智弘師五人見在。計當垂拱元年,與無行師執別西國,不委今者何處存亡耳。
沙門玄照法師者,太州仙掌人也。梵名般伽舍末底。〈唐云昭慧。〉乃祖乃父,冠冕相承。而𩮀髻之秋,抽簪出俗。成人之歲,思禮聖蹤。遂適京師,尋聽經論。以貞觀年中,乃於大興善寺玄證師處初學梵語。於是杖錫西邁,掛想祗園。背金府而出流沙,踐鐵門而登雪嶺。漱香池以結念,畢契四弘;陟葱阜而翹心,誓度三有。途經速利,過覩貨羅,遠跨胡壃,到土蕃國。蒙文成公主送往北天,漸向闍闌陀國。未至之間,長途險隘,為賊見拘。既而商旅計窮,控告無所,遂乃援神寫契,仗聖明衷,夢而感徵,覺見羣賊皆睡,私引出圍,遂便免難。住闍闌陀國,經於四載。蒙國王欽重,留之供養。學經律,習梵文。既得少通,漸次南上。到莫訶菩提,復經四夏。自恨生不遇聖,幸覩遺蹤。仰慈氏所制真容,著精誠而無替。爰以翹敬之餘,沉情《俱舍》。既解《對法》,清想律儀,兩教斯明。後之那爛陀寺,留住三年。就勝光法師學《中》、《百》等論,復就寶師子大德受《瑜伽十七地》。禪門定㶑,亟覩關涯。既盡宏綱,遂往弶〈巨亮反。〉伽河北,受國王苫部供養。住信者等寺,復歷三年。後因唐使王玄策歸鄉,表奏言其實德,遂蒙降勑旨,重詣西天,追玄照入京。路次泥波羅國,蒙國王發遣,送至土蕃。重見文成公主,深致禮遇,資給歸唐。於是巡涉西蕃,而至東夏。以九月而辭苫部,正月便到洛陽,五月之間,途經萬里。於時鱗德年中,駕幸東洛。奉謁闕庭,遂蒙勑旨,令往羯濕彌羅國,取長年婆羅門盧迦溢多。既與洛陽諸德相見,略論佛法綱紀,敬愛寺導律師、觀法師等請譯《薩婆多部律攝》。既而勑令促去,不遂本懷,所將梵本悉留京下。於是重涉流沙,還經磧石。崎嶇棧道之側,曳半影而斜通;搖泊繩橋之下,没全軀以傍渡。遭土蕃賊,脫首得全;遇兇奴寇,僅存餘命。行至北印度界,見唐使人引盧迦溢多於路相遇。盧伽溢多復令玄照及使傔數人向西印度羅荼國取長年藥。路過縛渴羅,到納婆毗訶羅,〈唐云新寺。〉覩如來澡盆及諸聖跡。漸至迦畢試國,禮如來頂骨,香花具設,取其印文,觀來生善惡。復過信度國,方達羅荼矣。蒙王禮敬,安居四載,轉歷南天。將諸雜藥,望歸東夏。到金剛座,旋之那爛陀寺,淨與相見。盡平生之志願,契揔會於龍花。但以泥波羅道土蕃擁塞不通,迦畢試途多氏捉而難度伍,遂且棲志鷲峯,沉情竹苑伏。雖每有傳燈之望,而未諧落葉之心,嗟乎!苦行標誠,利生不遂。思攀雲駕,墜翼中天!在中印度菴摩羅跋國遘疾而卒,春秋六十餘矣。〈言多氏者,即大食國也。〉傷曰:
- 卓矣壯志,穎秀生田。頻經細柳,幾步祁連。祥河濯流,竹苑搖芊。翹心念念,渴想玄玄。專希演法,志託提生。嗚呼不遂,愴矣無成。兩河沉骨,八水揚名。善乎守死,哲人利貞。〈兩河即在西國,八水乃屬京都。〉
道希法師者,齊州歷城人也。梵名室利提婆。〈唐云吉祥天。〉乃門傳禮義,家襲縉紳。幼漸玄門,少懷貞操。涉流沙之廣蕩,觀化中天;陟雪嶺之嶔岑,輕生徇法。行至土蕃,中途危厄,恐戒檢難護,遂便暫舍。行至西方,更復重受。周遊諸國,遂逢莫訶菩提。翹仰聖蹤,經於數載。既住那爛陀,亦在俱尸國。蒙菴摩羅跋國王甚相敬待。在那爛陀寺,頻學大乘;住輸婆伴娜,〈在湼槃處寺名也。〉專功律藏。復習聲明,頗盡綱目。有文情,善草隸。在大覺寺造唐碑一首。所將唐國新舊經論四百餘卷,並在那爛陀矣。淨在西國,未及相見。住菴摩羅跋國,遭疾而終,春秋五十餘矣。後因巡禮,見希公住房,傷其不達,聊題一絶:〈七言〉
- 百苦忘勞獨進影,四恩在念契流通;如何未盡傳燈志,溘然於此遇途窮!
師鞭法師者,齊州人也。善禁呪,閑梵語。與玄照師從北天向西印度。到菴摩羅割波城,為國王所敬。居王寺,與道希法師相見,伸鄉國之好。同居一夏,遇疾而終,年三十五矣。
阿離耶跋摩者,新羅人也。以貞觀年中出長安,之廣脇,〈王城山名。〉追求正教,親禮聖蹤。住那爛陀寺,多閑經論,抄寫衆經。痛矣歸心,所期不契。出雞貴之東境,没龍泉之西裔。即於此寺無常,年七十餘矣。〈雞貴者,梵云矩矩吒醫說羅。矩矩吒是雞,醫說羅是貴,即高麗國也。相傳云彼國敬雞神而取尊,故戴翎羽而表飾矣。那爛陀有池,名曰龍泉。西方喚高麗為矩矩吒醫說羅也。〉
慧業法師者,新羅人也。在貞觀年中往遊西域。住菩提寺,親禮聖蹤。於那爛陀,久而聽讀。淨因檢唐本,忽見《梁論》下記云:「在佛齒木樹下新羅僧慧業寫記。」訪問寺僧,云終於此,年將六十餘矣。所寫梵本並在那爛陀寺。
玄太法師者,新羅人也。梵名薩婆慎若提婆。〈唐云一切智天。〉永徽年內取土蕃道,經泥波羅,到中印度。禮菩提樹,詳檢經論。旋踵東土,行至土峪渾,逢道希法師,覆相引致,還向大覺寺。後歸唐國,莫知所終矣。
玄恪法師者,新羅人也。與玄照法師貞觀年中相隨而至大覺寺。既伸禮敬,遇疾而亡,年過不惑之期耳。
復有新羅僧二人,莫知其諱。發自長安,遠之南海。泛舶至室利佛逝國西婆魯師國,遇疾俱亡。
佛陀達摩者,即覩貨速利國人也。大形模,足氣力,習小教,常乞食。少因興易,遂屆神州。云於益府出家。性好遊涉,九州之地,無不履焉。後遂西遄,周觀聖迹。淨於那爛陀見矣。後乃轉向北天,年五十許。
右十人。
道方師者,并州人也。出沙磧,到泥波羅。至大覺寺住,得為主人。經數年後,還向泥波羅,於今現在。既虧戒檢,不習經書,年將老矣。
道生法師者,并州人也。梵名旃達羅提婆。〈唐云月天。〉以貞觀末年,從土蕃路往遊中國。到菩提寺,禮制底訖。在那爛陀寺,學為童子王深所禮敬。復向此寺東行十二驛,有王寺,全是小乘,於其寺內停住多載,學小乘三藏精順正理。多賫經像,言歸本國,行至泥波羅,遘疾而卒,可在知命之年矣。
常慜禪師者,并州人也。自落髮投簪,披緇釋素,精勤匪懈,念誦無歇。常發大誓,願生極樂。所作淨業,稱念佛名。福基既廣,數難詳悉。後遊京洛,專崇斯業。幽誠冥兆,有所感徵。遂願寫《般若經》,滿於萬卷,冀得遠詣西方,禮如來所行聖迹,以此勝福,迴向願生。遂詣闕上書,請於諸州教化抄寫《般若》。且心所志也,天必從之。乃蒙授墨勑,南遊江表,敬寫《般若》,以報天澤。要心既滿,遂至海濱,附舶南征,往訶陵國。從此附舶,往末羅瑜國。復從此國欲詣中天。然所附商舶載物既重,解纜未遠,忽起滄波,不經半日,遂便沉没。當没之時,商人爭上小舶,互相戰鬬。其舶主既有信心,高聲唱言:「師來上舶!」常慜曰:「可載餘人,我不去也!所以然者,若輕生為物,順菩提心,亡己濟人,斯大士行。」於是合掌西方,稱彌陀佛。念念之頃,舶沉身没,聲盡而終,春秋五十餘矣。有弟子一人,不知何許人也。號咷悲泣,亦念西方,與之俱没。其得濟之人具陳斯事耳。傷曰:
- 悼矣偉人,為物流身。明同水鏡,貴等和𤪙。湼而不黑,磨而不磷。投軀慧獻,養智芳津。在自國而弘自業,適他土而作他因。覯將沉之險難,決於己而亡親。在物常慜,子其寡鄰。穢體散鯨波以取滅,淨願詣安養而流神。道乎不昧,德也寧湮。布慈光之赫赫,竟塵劫而新新。
末底僧訶者,〈唐云師子惠。〉京師人也。俗姓皇甫,莫知本諱。與師鞭同遊,俱到中土。住信者寺。少閑梵語,未詳經論。思還故里,路過泥波羅國,遇患身死,年四十餘。
玄會法師者,京師人,云是安將軍之息也。從北印度入羯濕彌羅國,為國王賞識。乘王象,奏王樂,日日向龍池山寺供養。寺是五百羅漢受供之處,即尊者阿難陀室灑末田地所化龍王之地也。〈室灑譯為所教,舊云弟子非也。〉復勸化羯濕彌羅王大放恩赦,國內有死囚千餘人,勸王釋放。出入王宅,既漸年載,後因失意,遂乃南遊。至大覺寺,禮菩提樹,覩木真池,登鷲峯山,陟奠足嶺。稟識聰叡,多繕工伎。雖復經過未幾,而梵韻清澈。少攜經教,思返故居。到泥波羅,不幸而卒,春秋僅過而立矣。〈泥波羅既有毒藥,所以到彼多亡。〉
復有一人,與北道使人相逐至縛渴羅國,於新寺小乘師處出家,名質多跋摩。後將受具,而不食三淨,其師曰:「如來大師親開五正,既其無罪,爾何不食?」對曰:「諸大乘經具有令制,是所舊習,性不能改。」師曰:「我依三藏,律有成科。汝之引文,非吾所學。若懷別見,我非汝師。」遂強令進,乃掩泣而食,方為受具。少閑梵語。覆取北路而歸,莫知所至。傳聞於天竺之僧矣。
復有二人,在泥波羅國,是土蕃公主嬭母之息也。初并出家,後一歸俗。住天王寺,善梵語并梵書。年三十五、二十五矣。
隆法師者,不知何所人也。以貞觀年內從北道而出,取北印度,欲觀化中天。誦得梵本《法華經》。到健陀羅國,遇疾而亡。北方僧來,傳說如此。
右二十人。
明遠法師者,益州清城人也。梵名振多提婆。〈唐云思天。〉幼順法訓,長而彌修。容儀雅麗,詳序清遒。善《中》、《百》,議莊周。早遊七澤之間,後歷三吳之表。重學經論,更習定門。於是棲隱廬峯,經於夏日。既慨聖教陵遲,遂乃振錫南遊,屆於交阯。鼓舶鯨波,到訶陵國。次至師子洲,為君王禮敬。乃潛形閣內,密取佛牙,望歸本國,以與供養。既得入手,翻被奪將。事不遂所懷,頗見陵辱,向南印度。傳聞師子洲人云往大覺,中方寂無消息,應是在路而終,莫委年幾。其師子洲防守佛牙異常牢固,置高樓上,幾閉重關,鏁鑰泥封,五官共印。若開一戶,則響徹城郭。每日供養,香花遍覆。至心祈請,則牙出花上,或見異光,衆皆共覩。傳云此洲若失佛牙,並被羅刹之所吞食。為防此患,非常守護。亦有傳云當向支那矣。斯乃聖力遐被,有感便通,豈由人事,強申非分耳。
義朗律師者,益州成都人也。善閑律典,兼解《瑜伽》。發自長安,彌歷江漢。與同州僧智岸,并弟一人名義玄,年始弱冠,知欽正理,頗閑內典,尤善文筆。思瞻聖迹,遂與弟俱遊。秀季良昆,遞相擕帶,鶺鴒存念,魚水敦懷。既至烏雷,同附商舶。掛百丈,陵萬波,越舸扶南,綴纜郎迦。蒙郎迦戍國王待以上賓之禮。智岸遇疾,於此而亡。朗公既懷死別之恨,與弟附舶向師子洲,披求異典,頂禮佛牙,漸之西國。傳聞如此,而今不知的在何所。師子洲既不見,中印度復不聞,多是魂歸異代矣。年四十餘耳。
會寧律師,益州成都人也。稟志操行,意存弘益。少而聰慧,投跡法場。敬勝理若髻珠,棄榮華如脫履。薄善經論,尤精律典。思存演法,結念西方。爰以麟德年中杖錫南海,泛舶至訶陵洲。停住三載,遂共訶陵國多聞僧若那跋陀羅於《阿笈摩經》內譯出如來焚身之事,斯與《大乘湼槃》頗不相涉。然《大乘湼槃》西國淨親見目云其大數有二十五千頌,翻譯可成六十餘卷。檢其全部,竟而不獲,但得初《大衆問品》一夾,有四千餘頌。會寧既譯得《阿笈摩》本,遂令小僧運期奉表賫經,還至交府,馳驛京兆,奏上闕庭,冀使來聞流布東夏。運期從京還連交阯,告諸道俗,蒙贈小絹數百疋,重詣訶陵,報德智賢,〈若那跋陀羅也。〉與會寧相見。於是會寧方適西國。比於所在,每察風聞。尋聽五天,絶無蹤緒。准斯理也,即其人已亡。傷曰:
- 嗟矣會寧,為法孤征。才翻二軸,啓望天庭。終期寶渚,權居化城。身雖没而道著,時縱遠而遺名。將菩薩之先忘,共後念以揚聲。
春秋可三十四五矣。
運期師者,交州人也。與曇閏同遊,仗智賢受具。旋迴南海,十有餘年。善崑崙音,頗知梵語。後便歸俗,住室利佛逝國,於今現在。既而往復宏波,傳經帝里,布未曾教,斯人之力。年可四十矣。
木叉提婆者,交州人也。〈唐云解脫天。〉不閑本諱。泛舶南溟,經遊諸國。到大覺寺,遍禮聖蹤。於此而殞,年可二十四五矣。
窺沖法師者,交州人,即明遠室灑也。梵名質呾羅提婆。與明遠同舶而泛南海,到師子洲。向西印度,見玄照師,共詣中土。其人稟性聰叡,善誦梵經,所在至處,恒編演唱之。首禮菩提樹,到王舍城。遘疾竹園,淹留而卒,年三十許。
慧琰法師者,交州人也。即行公之室灑。隨師到僧訶羅國,遂停彼國,莫辨存亡。
信胄法師者,不知何所人也。梵名設喇陀跋摩。〈唐云信胄。〉取北道而到西國。禮謁既周,住信者寺。於寺人層造一塼閣,施上卧具,永貽供養。遇疾數日,餘命輟然。忽於夜中云有菩薩授手迎接,端居合掌,太息而終,年三十五矣。
右三十人。
智行法師者,愛州人也。梵名般若提婆。〈唐云惠天。〉泛南海,詣西天,遍禮尊儀。至弶伽河北,居信者寺而卒,年五十餘矣。
大乘燈禪師者,愛州人也。梵名莫訶夜那鉢地已波。〈唐云大乘燈。〉幼隨父母泛舶往杜和羅鉢底國,方始出家。後隨唐使郯緒相逐入京,於大慈恩寺三藏法師玄奘處進受具戒。居京數載,頗覽經書。而思禮聖蹤,情契西極。體蘊忠恕,性合廉隅,戒巚存懷,禪枝叶慮。以為溺有者假緣,緣非則墜有,離生者託助,助是則乖生。乃畢志王城,敦心竹苑,冀摧八難,終求四輪。遂持佛像,擕經論,既越南溟,到師子國觀禮佛牙,備盡靈異。過南印度,覆屆東天,往耽摩立底國。既入江口,遭賊破舶,唯身得存。淹停斯國,十有二歲。頗閑梵語,誦《緣生》等經,兼循修福業。因遇商侶,與淨相隨詣中印度。先到那爛陀,次向金剛座,旋過薜舍離,後到俱尸國。與無行禪師同遊此地,燈師每歎曰:「本意弘法,重之東夏,寧志不我遂,奄爾衰年,今日雖不契懷,來生願畢斯志。」然常為覩史多天業,冀會慈氏,日畫龍花一兩枝,用標心至。燈公因道行之次,過道希法師所住舊房。當於時也,其人已亡。漢本尚存,梵夾猶列,覩之澘然流涕而歎:「昔在長安,同遊法席,今於他國,但遇空筵。」傷曰:
- 嗟矣死王,其力彌强。傳燈之士,奄爾云亡。神州望斷,聖境䰟揚。眷餘悵而流涕,慨布素而情傷。
禪師在俱尸城般湼槃寺而歸寂滅,於時年餘耳順矣。
僧伽跋摩者,康國人也。少出流沙,遊步京輦。稟素崇信,戒行清嚴,檀舍是修,慈悲在念。以顯慶年內奉勑與使人相隨,禮覲西國。到大覺寺,於金剛座廣興薦設,七日七夜,然燈續明,獻大法會。又於菩提院內無憂樹下雕刻佛及觀自在菩薩像,盛興慶讚,時人歎希。後還唐國,又奉勑令往交阯采藥。于時交州時屬大儉,人物飢餓,於日日中營辦飲食,救濟孤苦,悲心內結,涕泣外流,時人號為「常啼菩薩」也。纔染微疾,奄爾而終,春秋六十餘矣。
彼岸法師、智岸法師,並是高昌人也。少長京師,傳燈在念。既而歸心勝理,遂乃觀化中天。與使人王玄廓相隨。泛舶海中,遇疾俱卒。所將漢本《瑜伽》及餘經論,咸在室利佛逝國矣。
曇閏法師,洛陽人也。善呪術,學玄理。探律典,翫醫明。善容儀,極詳審。杖錫江表,拯物為懷。漸次南行,達于交阯。住經載稔,緇素欽風。附舶南上,期西印度。至訶陵北渤盆國,遇疾而終,年三十矣。
義輝論師,洛陽人也。受性聰敏,理思鉤深,博學為懷,尋真是務。聽《攝論》、《俱舍》等,頗亦有功。但以義有異同,情生舛互,而欲異觀梵本,親聽微言,遂指掌中天,還望東夏。惜哉苗而不實,壯志先秋。到郎迦戍國,嬰疾而亡,年三十餘矣。
復有大唐三僧,從北道到烏長那國,傳聞向佛頂骨處禮拜,今亦不委存亡。烏長僧至,傳說之矣。
右四十人。
慧輪師者,新羅人也。梵名般若跋摩。〈唐云慧甲。〉自本國出家,翹心聖迹。泛舶而陵閩越,涉步而屆長安。奉勑隨玄照法師西行,以充侍者。既之西國,遍禮聖蹤。居菴摩羅跋國,在信者寺,住經十載。近住次東邊北方覩貨羅僧寺,元是覩貨羅人為本國僧所造。其寺巨富,資產豐饒,供養飡設,餘莫加也。寺名健陀羅山荼。慧輪住此,既善梵言,薄閑《俱舍》。來日尚存,年向四十矣。其北方僧來者,皆住此寺為主人耳。
大覺寺西有迦畢施國寺,寺亦巨富,多諸碩德,普學小乘。北方僧來亦住此。寺名寠孥折里多。〈唐云德行。〉
大覺東北兩驛許,有寺名屈錄迦,即是南方屈錄迦國王昔所造也。寺雖貧素,而戒行清嚴。近者日軍王復於故寺之側更造一寺,今始新成。南國僧來,多住於此。諸方皆悉有寺,所以本國通流。神州獨無一處,致令往還艱苦耳。
那爛陀寺東四十驛許,尋弶伽河而下,至蜜栗伽悉他鉢娜寺。〈唐云鹿園寺也。〉去此寺不遠,有一故寺,但有塼基,厥号支那寺。古老相傳云是昔室利笈多大王為支那國僧所造。〈支那即廣州也。莫訶支那即京師也。亦云提婆佛呾羅,唐云天子也。〉于時有唐僧二十許人,從蜀川䍧牱道而出,〈蜀川去此寺有五百餘驛。〉向莫訶菩提禮拜。王見敬重,遂施此地,以充停息,給大村封二十四所。於後唐僧亡没,村乃割屬餘人。現有三村入屬鹿園寺矣。准量支那寺,至今可五百餘年矣。現今地屬東印度王,其王名提婆跋摩,每言曰:「若有大唐天子處數僧來者,我為重興此寺,還其村封,令不絶也。」誠可歎曰:雖有鵲巢之易,而樂福者難逢。必若心存濟益,奏請弘此,誠非小事也。
金剛座大覺寺即僧訶羅國王所造,師子洲僧舊住於此。
大覺寺東北行七驛許,至那爛陀寺,乃是古王室利鑠羯羅失底為北天苾芻曷羅社槃社所造。此寺初基纔餘方堵,其後代國王苗𠆘相承,造制宏壯,則贍部洲中當今無以加也。軌模不可具述,但略叙區寰耳。
然其寺形,畟方如城,四面直簷,長廊遍帀,皆是塼室。重疊三層,層高丈餘,橫梁板闐,本無椽瓦,用塼平覆。寺皆正直,隨意旋往。其房後壁即為外面也,疊塼峻峭,高三四丈。上作人頭,高共人等。其僧房也,面有九焉。一一房中可方丈許,後面通䆫戶向簷矣。其門既高,唯安一扇,皆相瞻望,不許安簾。出外平觀,四面皆覩,互相檢察,寧容片私?於一角頭作閣道還往。寺上四角,各為塼堂,多聞大德而往於此。寺門西向,飛閣凌虛,雕刻奇形,妙盡工飾。其門乃與房相連,元不別作,但前出兩步,齊安四柱。其門雖非過大,實乃裝架彌堅。每至食時,重關返閉,既是聖教,意在防私。寺內之地方三十步許,皆以塼砌。小者或十步,或五步耳。凡所覆屋脊上簷前房內之地,並用塼糏如桃棗大,和雜粘泥,以杵平築,用壃石灰,雜以麻筋并油及麻滓爛皮之屬,浸漬多日,泥於塼之上,覆以青草,經三數日,看其欲乾,重以滑石揩拭,拂赤土汁或丹朱之類,後以油塗,鮮澄若鏡。其堂殿階陛,悉皆如此。一作已後,縱人踐蹋,動經一二十載,曾不圮坼。不同石灰,水沾便脫。如斯等類,乃有八寺,上皆平通,規矩相似。於寺東面取房或一或三,用安尊像,或可即於此面前出多少,別起臺觀,為佛殿矣。
於寺西面大院之外,方列大窣堵波〈舊云塔者訛略。〉及諸制底,〈舊云支提者訛也。〉數乃盈百。聖跡相連,不可稱說。金寶瑩飾,實成希有。
其間僧徒綱軌出納之儀,具如《中方錄》及《寄歸傳》所述。寺內但以最老上座而為尊主,不論其德。諸有門鑰,每宵封印,將付上座,更無別置寺主、維那。但造寺之人,名為寺主,梵云毗訶羅莎弭。若作番直,典掌寺門,及和僧白事者,名毗訶羅波羅,譯為護寺。若嗚犍稚及監食者,名為羯磨陀那,譯為授事,言維那者略也。衆僧有事,集衆平章,令其護寺巡行告白,一一人前,皆須合掌,各伸其事。若一人不許,則事不得成,全無衆前打槌秉白之法。若見不許,以理喻之,未有挾強便加壓伏。其守庫當莊之流,雖三二人,亦遣典庫家人合掌為白,若合方可費用,誠無獨任之咎。若不白而獨用者,下至半升之粟,即交被驅擯。若一人稱豪,獨用僧物,處斷綱務,不白大衆者,名為俱攞鉢底,譯為家主。斯乃佛法之大疣,人神所共怨,雖復於寺有益,而終獲罪彌深,智者必不為也。
又諸外道先有九十六部,今但十餘。若有齋會聚集,各各自居一處,並與僧尼無競先後。既其法別,理不同行,各習所宗,坐無交雜。
此之寺制,理極嚴峻,每半月令典事佐史巡房讀制。家僧名字不貫王籍,其有犯者,衆自治罸,為此僧徒咸相敬懼。其寺受用雖迮,而益利彌寬。曾憶在京見人畫出祇洹寺樣,咸是憑虛。為廣異聞,略陳梗槩云爾。
又五天之地,但是大寺,君王悉皆令置漏水,為此晝夜期候不難。准如律教,夜分三分,初後制令禪誦,中間隨意消息。其漏水法廣如《寄歸傳》中所述。雖復言陳寺樣,終恐在事還迷,為此畫出其圖,冀令目擊無滯。如能奏請依樣造之,即王舍支那,理成無別耳。乃歎曰:
- 衆美仍羅列,羣英已古今。也知生死分,那得不傷心!
寺樣。
此是室利那爛陀莫訶毗訶羅樣,唐譯云吉祥神龍大住處也。西國凡喚君王及大官屬并大寺舍,皆先云室利,意取吉祥尊貴之義。那爛陀乃是龍名。近此有龍,名那伽爛陀,故以為號。毗訶羅是住處義,比云寺者,不是正翻。如觀一寺,餘七同然。背上平直,通人還往。凡觀寺樣者,須面西看之,欲使西出其門,方得真勢。
於門南畔可二十步,有率堵波,高百許尺,是世尊昔日夏三月安居處。梵名慕攞陀俱胝,唐云根本香殿矣。
門北畔五十步許,復有大窣堵波,更高於此,是幼日王所造,皆並塼作,裝飾精妙,金牀寶地,供養希有,中有如來轉法輪像。
次此西南有小制底,高一丈餘,是婆羅門執雀請問處,唐云雀離浮圖,此即是也。
根本殿西有佛齒木樹,非是楊柳。其次西畔,有其戒壇,方可大尺一丈餘,即於平地周疊塼墻,可高二尺許。墻內坐基可高五寸,中有小制底。壇東殿角有佛經行之基,疊塼為之,寬可二肘,長十四五肘,高可二肘餘。上乃石灰素作蓮花開勢,高可二寸,闊一尺許,有十四五,表佛足跡。
此寺則南望王城,才三十里。鷲峯竹苑,皆在城傍。西南向大覺,正南尊足山,並可七驛。北向薜舍離,乃二十五驛。西瞻鹿苑,二十餘驛。東向耽摩立底國,有六七十驛,即是海口昇舶歸唐之處。
此寺內僧衆有三千五百人,屬寺村莊二百一所,並是積代君王給其人戶,永充供養。〈言驛者即當一瑜繕那也。〉重曰:
- 龍池龜洛,地隔天津。途遙去馬,道絶來人。致令傳說,罕得其真。模形別匠,軌製殊陳。依稀畫古,仿佛驚新。庶觀者之虔想,若佛在而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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