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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先生文集/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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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大山先生文集
卷之二十
作者:李象靖
1802年
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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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景晦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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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覸賢者,志堅思苦,一意向上,在吾儕中何處得來?然或恐其於展拓處,少欠開闊,今此疑難書辭,皆帶此意思。蓋舍讀書,不可以爲學,然桎梏於文句,則有繳繞之病;略細微,不可以見道,然滯局於零碎,則陷支離之域。須就平易明白處,領略取大意分明,然後從容玩索,使條理洞朗,脈絡貫通,則可以救二者之失矣。未知如何?

《中庸》說,略以鄙意仰稟,必不中理,幸更賜反復,千萬。學甫近有病,不能數會。大抵此學,全在講磨揩刮之功,而只閉門獨坐,豈不鈍滯了人耶?可歎。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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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靈,兼理氣言。

理氣合而爲心,自然有虛靈之妙。故此兩字,有兼理氣言者,有分理氣言者,當隨處活看,恐不可泥定說也。

退藏於密ː「密」字,與六合爲對,作「方寸」看如何?蓋上句以理對事而言,下句以方寸對六合而言。

放之、卷之,畢竟是心之體用,與上句專以理事言者不同。小註雲峯說,已有此意耳。

不睹、不聞ː此「睹」、「聞」字,只作「視」、「聽」看如何?

聲色接於耳目者,睹聞也;耳目從乎聲色者,視聽也。睹聞與視聽,各是一等時節。此章蓋言道不可須臾而暫離,故君子之心,常存戒懼,雖耳目所未及處,亦不敢少忽云爾。蓋自視聽之時極言之,以至於此耳。若以「睹」、「聞」二字,作「視」、「聽」意看,則却不成文義矣,更思之如何?

隱,暗處;微,細事。ː皆就心言。

承上文「道不可須臾離」,言此道無物不有,無時不然,初無動靜之間,而其自靜趨動之際,乃善惡分界之機,萬事萌芽之初,爲至隱而實見,至微而實顯也,那箇不是心?然曰「暗處」、曰「細事」,則就地與事而言,恐不可謂專就心言也。

中庸者不偏平常之理ː不偏不倚,橫說;無過不及,竪說,不必帶未發、已發看。

朱子於篇題,旣以此分未發、已發,不應於此遽有異義。况下文又曰「中庸之中,實兼中和之義」,則尤更分曉,恐不須如此枉費思索也。

中庸之中,實兼中和之義ː此中字,以德行而言,而德之一字,已該中和,又有所謂行事,則中和二字,似未當得此中字。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達道,體此而得諸心,見諸行事,則爲中庸。只有能與所能之別耳,寧有當不得之理乎?

非有以自勝擇而守也ː上文「不可能」,正指「四強」而言,非擇守以後自勝之事,而此則似謂自勝,方能擇守,何也?

此文義,言非自勝其人欲之私者,不能如此擇而守也。蓋就能擇守者而言其所以能之之由,非就做工夫說也。

上下昭著ː亦以氣言否?

就此理之用發見明著處言,恐不可謂就氣言。

活潑潑地ː「鳶魚」一段,明此道充滿活絡之意。訓分俵著落,似得正意。

旣有訓,不敢別爲說。然竊詳朱子之意,只解作無滯礙倚著之意。且潑字,從水從發,是發水聲。又潑字,只是活字之意,爲活字說不盡,故更著潑。潑字,如言「光爍爍地」、「黑窣窣地」,皆是一義而重複言之,自是當時俗語,不應於此與活字分作兩義,未知如何?

所賦形氣不同而有異ː此「異」字,謂人物之異由於形氣之不同,非謂所性由於形氣而有異耳。又詳此「異」字,指三箇性字,性只是一也。但以形氣不同,故有在己、在人、在物之異耳。

恐當從後說爲是。

誠以心言,道以理言ː竊疑此就人分上說,以誠爲存主處,以道爲發用處,似與上一段「自成」、「自行」之意不同。下節《章句》「蓋」字以下,正帶此段意,未知如何?再詳「以心言」以下,就人分言,固分曉,而訓詁之法,不應一節中頓入二義。小註所謂「就一物上說,有是心然後有是事」之云,似通指物之自成者言;「在物則爲實理,在人則爲實心」,正如下文「物之終始」一般,未知如何?

來諭上一條,是雲峯說。然一箇誠字,解作兩義,恐非訓詁之法。下一條說,看得甚好。但此章《章句》與《或問》,又自不同,當何所從?幸更思而見敎也。

權景晦甲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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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出脚,粗涉世味,以平日所知所得,有隨分得力處否?楊龜山《渚宮觀梅》詩,意味深長,想已佩服,爲處身第一義也。

權景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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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玩體省之功,當益精專。然此終身事,正不可欲速而急,惟虛心遜志,優游涵泳,積累循習之久,自當有到頭處。來書「幾時收功」之歎,似有計功求獲之意,而或反害夫平和悠遠氣象,恐亦在所省改也。如何?

權景晦乙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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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惠書,承領多時,適値袞宂,闕然未有以修敬,甚非相與之義也。忽已冬序,伏惟侍學俱勝。象靖近苦寒嗽,杜門終日,擁爐畫灰而已。自顧平日名爲講學,而尙未有田地可安頓,隨循汨沒,齒髮已如許矣。

每念朋友中篤實用力,未有如左右者,恨未得朝夕遊處以賴其提挈之助,而書來悼歎之意,又無以異於區區之所憂者,豈理義無窮,雖有得焉,而未敢遽自足邪?年來無所得,惟見此心此理不可間斷虧欠。須是密切操持,沈潛玩繹,日用應接之間,惟見本心義理,都不見世間窮通得喪,方可庶幾。而略見得如此,未行得到此,纔遇事物紛糾,應接稠擾,不覺此心已走作,此理已昏昧,日往月來,浸漬汨沒,幾何而不爲小人之歸?而不知者往往加以無實之名,相悉如左右者,猶不免焉。益者三友,恐不如是,豈左右未之思乎?

雨溪丈,頃得旬日之遊,苦人事煩擾,只成閒追逐。校得《刊補》兩三處,亦未有別商量可告語者耳。仁說果有一番往復,而苦未相入,或慮左見之有誤,不能究竟論辨。今得所示,正如鄙意,可以並力合鼓以抵孤城。然其墨守甚堅,恐難成悉拔之功也。

「所因」、「所損益」之義,頃因盛諭,覺前此看得甚鹵莽。蓋三綱五常,固禮之大體,而制度、文爲,乃其小小節目。然卽此節目,所以扶持其大體,隨時損益,正所以使大體不壞耳。

「克己復禮」,看得亦好,鄙意正是如此。然單說克己,或未至十分無己之可克而便謂已了,則甚害事,須下「復禮」二字,方有準的可據依,聖人之言,精微縝密如此。下文雖說克己之目,然曰「非禮而勿」,則其視聽言動之一於禮可知,未嘗不以復禮爲克己之準也。就二義皆通之中,而見其有差長,方無透漏,未知如何?一日克復之義,饒氏說亦自不妨。蓋與一日用力於仁,略有工夫成效之不同,隨本文咀嚼,當得其義。然此等比倂,本非大義所繫,恐不必費力分疎也,如何?

「戒懼不睹、不聞」之義,一生誦習,只如高明所示。嘗考《中庸或問》、《答呂子約書》,極言人生無不睹不聞之時,不容其須臾暫頃之或有。遂生疑惑,反覆累年,參以《或問》、《語類》諸說,然後有以知經文本意之不然,何者?《或問》中論愼獨處曰:「隱微之間,他人之所不見而己所獨見;細微之事,他人之所不聞而己所獨聞云云。」蓋隱微者,念慮之方萌、幾微之初動,而謂之所睹聞,則方其思慮之未發、事爲之未萌,而謂之無所睹聞,何不可之有哉?故朱子曰:「不睹不聞,只是萬事皆未萌芽,便是喜怒哀樂之未發,自家便先恁地戒謹恐懼,防於未然,所謂不見是圖也。」朱子語止此蓋萬事已萌則可睹,而惟其未萌,故無所睹;喜怒哀樂已發則可聞,而惟其未發,故無所聞。是則睹聞之有無,在萬事之萌未萌、喜怒哀樂之發未發如何耳,何嘗指外面聲色而爲言哉?果有暫焉之頃不睹不聞時節,則其爲已然也大矣,何必曰「防於未然」,曰「便先恁地」也?須著「先」字、「未然」字,皆指事物未萌而言。

末章「不愧屋漏」,申說此章之義。而胡氏曰:「動則有可睹,此不動而敬,卽戒愼其所不睹;言則有可聞,此不言而信,卽恐懼其所不聞云云。」蓋此「言」、「動」二字,亦就自家分上發未發而言,未遽參涉於外來他人之言動也。試以此意求經義,似差明白,而日用未發已發之間,地頭甚簡徑,工夫尤緊密,不比前說之輕揚泛忽,無卽之可安。是以方竊自信,不敢唯唯於俯詢之下,幸乞掃去平日熟見,試將此意,從容體玩,質之於經訓,驗之於日用,終有未安,更許反復,要歸至當如何?此工夫緊要處,不比閒漫文義可以兩存而無害,千萬留意。

權景晦辛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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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氣乍淸,不審省餘調候漸向安健否?觀玩之工,想日有程課矣。象靖臂疼脚腫,浹月呻楚,自是衰相,只得任之而已。

向來魯院文會,適値晩炎,又不得奉邀賢史,只費了公家飯,追思甚不滿意耳。兒子小得,直是偶然。紛擾半載,近纔平靜,而自家身心尙未安穩,古人奪志之戒,深可畏也。高山屋子粗成,前月至彼,僅一宿而歸。今又以病不能出,職事甚覺弛廢,坐負天餉之樂,爲可愧耳。承喩一番經過,何不報主人知也?淸韻不可終秘,幸因便示及也。

與內弟李希道象遠、內姪夏瑞宇錥○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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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始謂君輩幼未及王父敎,所得只擧子文,每念嗣承未易,此事恐便已。不意今日乃能如此,未論工拙如何,只一線氣脈便有來處,不覺令人起感也。

大抵諸作俱好,有手氣、有古意,已解作文路逕。但也慣取古人死句,擸掇粧點,故其弊燥澀而少滋味。也又只慢慢寫去,全欠收殺,故其弊散緩而無精彩。大抵都是不能劇讀深思,作自己物事,只向尋摘上作家計,少間到急滾處,招呼不上,只成好笑。須是低頭下心,多讀爛誦,使自家胷中充積豐溢,把筆臨紙,因手寫去,打成一片,方是長進處,正非安坐嬉遊所可到也。

《吳娘傳》本不合作,中間褻語,不是君子口氣,王父平日切忌此等,吾耳熟焉,故不忘也。雖然,此前頭更有事在,吾常逮聞於王父矣。恨相去遠,不能種種資討。讀經傳等,或遇疑晦,不妨隨手箚示,卽當誦舊聞以對,亦不可謂全不往來矣。

李希道己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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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起雪風打窓,落木蕭然,此時懷人又一倍也。頃書辭趣高遠,意義精深,此吾日夜所講求而不得者,正欲就問於人者也,而迺君借聽於聾,則非其地也。雖然,君旣有辱於我,不可以孤,而吾之所講究而不得者,又不可儲疑蓄晦而不以泄也,則更互攻磨,彼此殫盡,又未必不爲觀善相長之助也。

夫人之有是心,心之有動靜,初無聖愚人己之異。然聖人具動靜之德,而其動也常主於靜,故體用相涵,顯微爲一。衆人則旣前有氣稟之拘,而後有物誘之累,是以靜而昏昧雜擾,體不能立;動而紛糾錯亂,用不能行。君子之學,所以戰兢臨履,戒懼省察,不使其有毫絲之差而頃刻之間。然靜一而動二,靜易守而動難攝,靜工夫省而動頭項多。故聖門敎人,多於動處用工,如四勿、三省、三貴之類是也。夫以一心之微而日用萬事交投互感,則其應接裁處之間,易有顚倒錯雜之患。然此心旣正,卓然有守,則揆事度物,權度不差,泛應曲酬,隨分適宜,雖事幾多端,膠擾眩瞀於前,而我乃從容靜暇,紆餘閒逸,初無一毫繫累偏滯之私也。大抵心不可二用,故應一事則當專此事,然亦有兼聽並觀、交酬互應之時。如來諭所謂「行步時固主於足容,然手容不可胡亂;視瞻時固主於目容,然色容不可懈惰」,若曰「專於所事,而未免闕誤於其餘」,則只此闕誤之處,可見此心照管未到,頑然不動,卽此便是大病也。

讀書時諸容之疑,誠如所示。然未對冊時,先須肅容端坐,整頓心身,令此心瞭然不亂,然後方始披書按字,徐看緩讀,自然此心主宰不亂,向所謂頭容、目容、聲容、氣容,雖未必逐件照勘,而依舊齊整,不至弛懈。譬如大將設壇建旗,號召署置,則部伍行列各自整飭,固不必逐隊點檢、逐時考閱,又不是東邊巡時,西邊失其句管;前隊閱時,後隊任其叫亂也。

對朋友、接僧徒、閒居時、衆坐處,色容隨變之宜,此在《論語》、如《鄕黨》篇及申夭、師見、見齊衰者、君子有三變等章《小學》、如《敬身》篇明威儀之則等章朱子書等,卽今見行《節要》等書,論容貌辭氣處非一。可考也。然只是一箇敬主宰此心,隨事體察,逐時存省,漸次接續,積累旣久,則事至物來,眞心現前,隨手應副,不待準擬區畫,而自有以得其當矣。

來諭又云「一事才差,悔端輒發,一箇方寸常自不樂,遂疑聖人之欺我也」,則非用功深而省己切者,固不能如此體檢。然義理無窮,事變多端,吾之見解地步多所欠闕,則其應事酬物之際,固不能無悔;仔細點檢,不要放過,則其頻復頻失之間,固不能無不快於心者,此事難說,程子曰:「罪己責躬,不可無,然又不可常存在胷中爲悔。」而延平曰:「是積下一團私意。」朱子說悔處,見《心經附註》中,可考也。除非上智與下愚,方是無此境界。然到極苦澀處,便是好消息;甚不快時,還是樂意思。要須大著胷肚,寬著意思,從容浸漬,勿迫勿躁,勿以頻復而有悔,習之之久,將至純深;勿以疑多而或輟,行之之久,將有會通。如此沈潛涵泳,作一生長遠工夫,到見解透徹,造履純熟,然後古人之所謂「樂」者,方可議。今發軔之初,已不堪其躁擾煩苦之心,而遽欲望夫灑落快活之境,則卽此氣象淺迫,田地陋隘,徒費跂想懸望之勞而終不可得。假使略有所得,是捺生做熟,非眞實見識,異時意闌心懶,志慮回撓,則一時意想隨手消散,更無憑恃可據之地也。

來示「佛家規模與聖賢樣子不相背馳」之云,則似於進銳之餘,已有退速之漸。蓋其厭事貪靜之心、好徑欲速之意,橫在肚裏,驅遣不去,所以舍煩就簡,厭動求寂,不知不覺,墮落此界。今須見得吾儒之與釋氏孰是孰非,孰親孰疎,仔細講究,眞實討論,有以見其邪正同異之所以然,則雖勸之使爲而必不肯。此正理欲消長之機、人獸分界之路,不可如此藏私護賊,使邪魔種子暗地卵育於胷海田地也。

此外詢及諸目,適此袞宂,未暇修答。然此數段大節,若蒙首肯,其餘自當不約而合,不必費力分疏也。大抵此等義理,極是淵深,自家眼目未到,只從傍看覰,依俙道說,必多病痛。幸須盡意反復,庶彼此之間交有所益,未知君意以爲如何也?早晩人事了歇,當遂山棲之意,當得面論,書不縷縷。

李希道癸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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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遞到委書,備審彼時侍餘服史如宜。惟是奉老飄轉,未有底泊,雖賴主人仁賢,聊且棲泊,然終非可久之計,未知何處樂土可爲安身立命之地?此事苦痛,不敢須臾忘也。每竊私念,外氏自喪禍來,遺緖墜茫,年少有志如左右者,又迫衣食亂心,恐此事便已,未有以嗣承者。迺今書來,知有居羣劬業之樂。又其所爲規、圖、銘、辭之作,皆駸駸有理義之見、作者之趣。未論其淺深醇疵,卽此規橅意象,便有來處。循是以往,不懈益虔,亦何事之不可做?令人爽然而自失,旣又懣然而自慰也。

所論仁說,泛言仁體流行之妙,固無不可,而仁之所以得名之實,則初不在於此也。今且低頭下心,體認仁之所以得名者何意、人之所以求之者何術。門言仁,頭項多而旨趣異,何緩何急?何先何後?密切講究,反復體認,使其體段影象瞭然心目之間,玲瓏透露,左右逢原,然後其流行充滿之妙,始有可得以言者。今未有此一段工夫,只認取瞥霎光景,窺取儱侗物事,遽以爲仁果在是,則其眞面本體,固不可得以見焉,而一時意思休歇,回顧思想,則已索然而無物矣。朱先生平日極不愛此等,《語類》答陳安卿數條,正說此義,幸可檢考也。仁字,本以愛之理得名。須把愛字,看其理如何爲仁,見得分明後,又看其爲心之德者如何,反復熟玩,方是於自己親切。如此泛言,闊疎無情理。今不敢盡底裏說破,容俟再加商量。

其曰「先從近裏親切處,講究踏逐」,此語却無病。然言之甚易,行之甚難,又須見得近裏親切與上達處只是一串道理,方是行著習察,方是儒者見識,幸日用處如此用功看如何?

「生理酸楚」之喩,令人太息。適此窘束,未有以相喣濡,此豈相愛之情邪?「分定」二字,固已見到七八分。然一向抑遏警省,亦是外料。須是以窮理修身爲活計茶飯,咀嚼厭飫,充然自飽,見得貧富貴賤無甚緊要,此所謂「內氣勝外物」,亦古人所謂「樂處」。幸日用間尋常以此意澆灌胷次,久久自當見效也。看來此事體大,日月長遠,一事雖料理,衆理難得包羅;目下雖整頓,久遠難保如何,須是力量大、志意堅、工夫篤,方可庶幾。每念君氣不甚盛,有妨進就,未知別來養成如何?所望於外門者,於君不淺,幸努力自愛也。

龜君資地甚好,文辭亦翩然,只是於根本處,未識嚮往,恨末由與君相聚對同講磨也。《刊補》勘䘨,非敢承當,然只考丁乙、讎舛誤,亦不敢牢辭。而冬春時節,京裏過了,下來旋又迫疾病喪威,不能自近於丌案,尙未試手,自愧不敏也。遺集,聞已卒業,舊本,幸討便見投也。亟欲一番謄出以自藏弆,乃以勘校整頓見責,則非所敢聞也。使區區拙見,萬分有一近似,豈於此故欲無情哉?《洪範衍義》,少遊外庭,未暇細覽,然其次輯論著之義,則聞之詳矣。

酉谷權丈之意,亦復鄭重,仁里從兄,何當啓行?竊從賓客之後,與聞去取之義,固所願望,而疾病在躬,恐未可以自力也。仲休從三月遭內艱,又喪其室;仲則遘疾危死,僅得差可,向來些少工夫,亦廢之不復講矣。今看與渠輩書,意思儘好,辭采反復可玩。然此在渠輩受病不深,而適當之,所謂「著了袈裟事更多」者,正是今日活計,何不向我攻砭施以當劑,而與局外旁觀等閒酬酢?豈以年歲之故,不欲直斥以效古人暬御之獻邪?

規、圖等作,皆有意思,非卒乍窺覘所覰到。然間有鄙意看不破處,略加批評,別紙錄去,如未中理,勿憚違覆,乃相長之道也。羣居諸益,未知誰氏?可與進此學者,能有幾人?所與講磨者何書?世間事不屬自家境界,只有此一段,尙可著力,而各此星散,聲聞俱阻,况進於此者耶?堯叟氏近來宿病何如?學問工夫一向長進否?皆所欲聞也。靑城權丈辟地日月山下,與貴境不甚遠,或能來往候謁否?驢僕若難具,千里徒步,古人所屑,亦有何不可邪?兀坐村裏,自作主張,不能獲近勝己,亦長進不得,此又所當戒也。

象靖疾病一向沈汨,宂故一向浸漬,意思一向枯損,兀然爲庸人而無以自拔,雖日用之間作意提掇,而苦間斷不接續,如是而能有進乎?今此大言狂嚇,恐見訟於左右也。幸隨便寄音,更相勉勵,使頹懦者有所依而立,亦一事也。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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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規ː愼交接ː使善者好之,不善者惡之。

學者持己處物,一以和敬溫愛,不敢以慢人傲物爲心。彼賢者也則當親吾之德,不賢者乎則亦畏其威而不敢肆,非我有以使之好惡也。著一「使」字,便和自家這裏不自然了。聖人之答子貢,亦因其問而論其理耳,非謂欲使之如此也。「擇賢愚而親疎之」,此語亦欠渾厚。試看先聖說「泛愛衆而親仁」。是怎麽氣象?子夏之言,所以見譏於子張也。此等處須參互體究,方見古人用心自是不同。試如此用工看如何?

過失相規ː聞過愈甚數疏之戒。

不知齋居諸益或有異姓朋友否?若只門內至親,其偲切之規,固與朋友有間,須以誠意感動,覬其有悟而已。「數疏」二字,非所以施於至親也。

後論

此規只設防禁,而未及乎所從事之實。妄謂以朱先生《白鹿洞規》「明倫知行」爲規模節目,而以此爲防範,則庶有持循據依而不昧於所趨矣。

此學,是本分事業,不可以指目而有撓避;是家常茶飯,不可以駭笑而有隱諱。然內著工夫而勿矜耀於人,蹈履平常而勿乖異於衆,亦君子之所用心,固不可專恃己見而盡廢或者之論。蓋二義並行而不悖,方是恰好道理也。

人心寂感圖

北溪本說,只是論人心寤寐動靜之分耳。「寂感」二字,就寤而有主處,指未發、已發而言,今以此命圖,恐非古人立言命物之意也。

心之所以爲妙、人之所以下工,皆在動而有主處,儘求儘無窮,儘行儘不盡。今此寤寐動靜之分,排列爲圖,實無下手用工處,恐虛費氣力也。

人心道心,分合言之不如四七之各有界限

人心道心,可分合言,則四端七情,獨不可以分合言乎?各有界限,分言之謂也,合而言之,亦不害其一物,《中庸》、《樂記》、《好學論》之渾淪言之,是也。人心道心,眞實有界限,聖賢分明說破。今曰「不如四七之各有界限」,則恐看得不破。蓋合言者,就分言之中,見其有貫通之意,不可以此而謂全無分別也。

七情雖中節,不可謂四端;四端雖流惡,不可謂七情。

自其根本界限而言,則固如此說。若錯而論之,七情之中節,卽氣之聽命於理,斯理也,乃本性之發也;四端之流惡,卽理發未遂而爲氣揜,是氣也,卽形質之累也。蓋通身只是一箇理氣,故其分雖未嘗相雜,而其理又未嘗不一。須是就同中而知其有異,就異中而見其有同,方是周遍精密,不落一邊。一向如此分析,疎闊無情理也。

四七,以初動處言。

四端,固以初動處言,七情,恐不可如此局定說。

方寸是血肉之心

固是如此。然古人所說方寸,皆指其中虛靈知覺者而言。

戒懼是自顯而至密,謹獨是自密而至顯。

戒懼是統體工夫,通動靜、貫有無,謹獨只就初動處說。今當曰「戒懼是自動而至靜,謹獨是自微而至顯」,則恐或無病矣。蓋同下一「顯微」字,不見得動靜之分耳。

來諭數段,大抵於心性理氣之說,思索儘苦,見解儘精,此延平所謂「知覺之效」,亦「道理進之驗」。然恐於文理密察處,有多少欠在,往往究索太過,或近於穿鑿。須是將古人見成說底,依本分理會,理會熟時,自有通透處,方是眞實見得。今自心未有定向,而隨意思量,信手究索,便執認以爲道理便是如此,則古人所謂「礙却正知見」者,不可不慮耳。

四七辨論,又是理氣源頭,心性妙蘊。須將諸聖賢說,反復參究,將來體認,却將退陶書爲證,使自家肚裏有主張定本,然後徐取後來諸家說,參伍商量,方可不差路脈。蓋後來論說愈多,頭面愈繁,徑入其中,鮮有不纏繞於藤蔓也。抑又有一說,此等義理,雖當早自講究,然一向如此,向無形影處,尋討少間,無可據依,說得雖是,全不切己,只是空言不濟事。須就日用彝倫應接處,做低平近實工夫窮理,又須就《詩》、《書》、《語》、《孟》等平易切近可易知易見處,白直理會,看破敎熟,自然心地寧靜,義理純實,回頭看此等,却易爲力,幸如是體察看如何?往往不能無補也。

李希道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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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聞病報,紆鬱轉深,嶺海阻闊,音問不時。不審杪夏毒熱,侍餘調履減劇何居?已試下湯灸否?家貧力弱,山中罕有朋友之助,每念之,未嘗不傷歎也。象靖親候稍適,唯是私幸,而所有身病,一味作苦,神氣憊削,往往收拾不上,自憐吾輩同一運氣也。

所示辨論文字,反復究觀,有以知其講磨磋切之益,不待千里命駕而出於同門弟昆之間,此古人之所難得也。竊念外氏自喪難來,先故寢遠,微言如綫,深恐一朝泯沕,以永戚在天之靈。所以慇懃屬望於吾弟,而恨其迫窮困,無以資遠遊以廣其聞見知思之益,不謂諸公問識之富、講討之樂有如此也。或者天有以相外氏,使其垂絶者得以大家扶將以無墜於地乎?

四七界分,此義理根源,心性蘊奧,未有一日究索之工,而諸公又以其承受於家庭者而爲之說,區區賤臆,何足以居諸公之意外者?吾弟之所以見囑者過也。雖然,嘗有疑而未質則有之,今因吾弟而以介紹於施伯退而,以決平生未定之案,亦一事也。敢因諸書,略有評註,又撮其大意而重有說焉。如覽之而未滿,則便可秘之,爲老兄藏拙;萬或一有可採,則可與施伯退而商論違覆焉,幸也。

竊念人得天地之理以爲性,得天地之氣以爲體,理氣之合則爲心也。其寂感動靜,固有自然之機而性情之名立焉,性爲體而情爲用,性者其本根而情者其端緖也。故《中庸》、《樂記》,皆以性爲大本,情爲大用,言喜怒哀樂,而四端之理固渾然於其中矣。孟子悼性善之說不明,就見成性中,指其純粹至善者而以言其本體。其言性旣如此,則發而爲情者,又不可以和泥帶水者當之。故剔其粹然不雜於形氣者而四端之名於是而立。祖《中庸》、《樂記》而《太極說》、《好學論》作焉,祖孟子朱子理發氣發之說起焉,兼《中庸》、《樂記》、《孟子》之義而李先生渾淪分開之圖與書出焉。蓋其言或同或異,或詳或略,然要其歸則亦一而已矣。

蓋嘗論之,人之一心,只有一理乘氣而有動靜爾。不問所感之何事、所應之何主而槩以未發爲性、已發爲情,則喜怒哀樂之中節者,卽本性之流行、天命之全體。就其一理之中而究其分,則如孺子宗廟之事感而應者,粹然天理之公而無涉乎形氣之累也;外物緣境之觸而動者,一身形氣之私而不純乎天理之正也。四端非無氣之隨也,而天理爲主而氣爲客;七情非無理之乘也,而形氣爲主而理爲客。其客主之所形,其分又烏得以不殊哉?合而爲一而不害其未嘗雜,分而爲二而不害其本不離;渾淪言而其分開者固自若也,分開看而其渾淪者又未嘗或損也。徒知理之一而欲廢分開,則是知一而昧夫二,如無星之稱、無寸之尺而其弊也失之鶻圇含糊;徒守分之殊而厭說渾淪,則是見異而昧其同,如無榦之支、無源之派而其弊也失之支離闊疎,二者恐胥失而不達於道矣。

試觀李先生辨論文字,何嘗偏主一邊,執一而廢二哉?自夫文成之徒專主渾淪之論,則後之議者不得不摘其偏而訂其謬,此曾王父所以苦心極力,以用其一生之力,其略渾淪而詳分開,明其所異而不甚言所同。蓋其救弊攻病,其勢不得不如是耳。今諸公不從頭泝源以極其同異之趣,而只就家庭見成文字,以其一時救弊之說,爲全體不可易之論,見人說近渾淪,便目之以文成餘套。夫彼所謂同,同而無異,而吾所謂同,同而異;彼所謂一,一而不二,而吾所謂一,一而二。彼但有渾淪,而吾以分開者而兼言;彼但有一道,而吾以互發者而並論。非欲故同於文成,亦非故異於文成。蓋天下元有此理,古今元有此說。其是者固不害於偶同,而其不是者亦不期而自異矣。吾何所容心哉?今若專主分開,不相混合,則雖似簡潔可喜,然其落於一偏,不能圓備,則與彼之喜合惡離者,眞所謂「殊塗而同科」矣。且以七情爲氣發而全不屬於理,則是天下有理外之氣;以爲雖有理而與四端之理不同,則是天下有二理也。以爲理外有氣,則是不識乎氣;以爲有二理焉,則是不達於理。於此究之,則亦將有以處此矣。

嘗竊妄謂後來議論,頭緖多而眼目易眩,門戶歧而志意易惑,自家權衡未足以折衷羣言而徑入是非之林,遽欲定其取舍而爲從違,則鮮有不纏繞於藤蔓者也。此理是天下公共,何親何疎?何彼何此?何愛何憎?何取何舍?不必得爲在己而失爲在人,不必入者爲主而出者爲奴。今且將諸家文字與夫今日見解,權行倚閣,使胷中空蕩,無所適莫。且就《中庸》、《樂記》、《孟子》、書等,反復硏究,密切體認,其有義理異同處,切勿輕自取舍,各就本文,討究正意,分明透露。然後合幷通看,則必有疑晦不通處,亦必有窒礙相妨處,勿以多惑而生懈,勿以厭煩而中輟。積習之多,究玩之久,則疑情漸剝,眞意始露,始者各爲一義而今乃融會爲一,始者互有妨礙而今乃並行不悖,橫說竪說,各有攸當;離看合看,無非道理。然後始乃回頭擧看諸家文字與夫前日見解,其疎密淺深,自無以逃吾之鑒矣。大抵今日吾儕得於承襲之餘,不患無見於分開,而往往於渾淪處,全欠眼目,隨時矯救,亦不可謂無其道矣。雖然,今亦不敢偏主渾淪,如或者之論,而兩下立說,對同勘破,以自附於退陶立二圖、著二說卽渾淪、分開二說之遺意,方是周徧該括,不落於一邊矣。

左右立論,在諸說中,似差平易,往往有見到處。然但於根本處,未有一段工夫,所以說易差而義易晦,已於本書,略有批抹其大者,粗具於別紙,幸視破也。年來病廢,不能留情於此久矣,因下索之勤,不容終默。然摸索爲說,必不中理,切相訂駁,毋以長上而有所憚也。亦以此意告施伯退而,幸勿棄捐,使得與置講討之末,此病懷之所渴俟也。

休弟被內憂煎迫,不能專意讀書,諸從輩亦爲功令家所困,未能拔出,維希安專意向學,儘有長進,亦坐病未能刻意也。近得訥翁所製誌銘草本,儘有商量處,恨未及相示也。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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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氣質中指言本性,則四七皆自性中流出;合理與氣言,則四端理發氣隨,七情氣發理乘。希道指氣質之性言,則理囿於氣,氣合於理,四七不可分開;拈出本然之性,則理自理、氣自氣,四七分明有二發。退而

竊觀李先生說渾淪處,就理氣相成之中,以未發爲性,已發爲情,言七而四在其中;說分開處,就性有本然、氣質之異,見其所發,有所主、所從之分。希道之以指言本性爲渾淪者固先之,而退而遂直以爲氣質之性,則又落於一偏矣。方言渾淪,無本然、氣質之分。希道之以理與氣合者言分開,則固錯矣,而分開說時,不可言合。退而遂單言拈出本性,則又失於稱停矣。當並言本然、氣質二性,不可遺了一邊。

其相須互發之妙,固致疑於此而未得其說。退而

性之未發,氣爲之田地;性之旣發,氣爲之材具。體用相循,動靜不離,其相須之妙然也。而方其動也,如孺子宗廟之事感,則是觸那天理之正而發焉;如聲色臭味之事感,則是觸那形氣之私而發焉,此所謂互發者也。然理發而氣未嘗不隨,氣發而理未嘗不乘,蓋相須而不能無互發之分,互發而其相須者又自若也。

至云「一而二,二而一」,則理氣元非一物,不可以死生人鬼賺連說。施伯

朱子曰:「性猶太極,心猶陰陽,太極只在陰陽中,非能離陰陽也。然至論太極自是太極,陰陽自是陰陽,惟性與心亦然,所謂『一而二,二而一』也。」李先生亦曰:「分而爲二,而不害其未嘗離;合而爲一,而實歸於不相雜。」今易以「同異」二字,則同異之與一二,猶言十而謂二五也。施伯之攻此而許彼,何也?且四七之分,與理氣有不同,四則理發而氣隨,七則氣發而理乘,雖有正私之分,而畢竟俱是理氣中物事,拈其七情之理乘者而言之,卽四端之理也,所以合而爲一而又無所不可也。

四端隨感而見,心包蓄不住,氣著脚手不得。希道

嘗按《語類》及《孟子》小註中,並無氣字,未知此語出處在何書?幸檢示也。

理弱氣強,管攝他不得。希道

理弱氣強,乃理氣之公病,非獨在七情爲然也。四端就氣質中剔撥而言,故氣不用事,理得自在。然看「道心惟微」之語,可知依舊是弱底物事。故欲人扶持擴充,不爲氣所揜了也。

若就渾淪言,理氣本相須爲體用,四端雖發於理,而氣未嘗不隨;七情雖發於氣,而理未嘗不乘。希道

理氣相須爲體用,無論渾淪、分開皆然。理發氣隨、氣發理乘,正是分開說,若渾淪說時,又安有四七之異名、理氣之互發哉?幸就《中庸》、《樂記》、《好學論》、退陶書等,仔細硏究也。

所謂《剔撥圖》者,就氣質中指言本性,其動而四端七情出焉。位置之間,裏四而表七,四高一字,七低一字云云。施伯

渾淪言時,雖謂之皆出於性,而其根本苗脈,終是二物,其排設位置,豈無尊卑貴賤之分哉?引適子庶子有尊卑云云。希道ː右論《心統性情中圖》

此圖,施伯所謂「剔撥言」者是也。然與奇存齋李艮齋書中論分開、渾淪處,取義又別。蓋渾淪者,以理與氣混同而爲言;分開者,以理與氣對待爲說;剔撥者,就氣中挑出理字而不言氣。希道認剔撥爲渾淪,故其言易差。故言情處,亦拈其善一邊不雜於氣而爲言也。其幷言四七,蓋取古人言情有此兩端,幷擧而兼言,以見其二者在本性之發,其體段意思如此如此,非於此強分爲理氣也。子思言天命之性而以喜怒哀樂之中節者爲達道、孟子道性善而程子註之曰「性卽理也,喜怒哀樂未發,何嘗不善?發而皆中節,無往而不善」,皆不言七情發於氣也。故先生以子思中節之情與孟子四端之情、程子何得以不善名之之情,一並袞同說,何嘗分此是理、彼是氣哉?蓋義理無窮,地頭多端,聖賢立論,有如此說處,有如彼說處。若每每執一而廢二,持此而疑彼,無處不窒礙矣。今且看此圖時,姑且倚閣根本苗脈等說,直就吾心中,見得本然之性其體段何如、四端七情其情狀意思何如,各各體認分明後,見得四端與七情善一邊渾同,是本性中流出回來,就自家身上體驗,却有滋味,却是實得也。嫡庶尊卑等說,似太傷巧,亦不見得本圖有此意思,幸仔細更思也。

性本一,因在氣質之中,有本然、氣質二者之分。旣有是二者,是以從本性上發者爲四端,從氣質上發者爲七情。施伯

此說固好,然性本一則何以有二名?旣是有二,烏在其本一也?於此認得分明,則知四端七情同中有異,異中有同,不可但有二而無一,有分而無合也。

執事,以七情出於性,終爲未安。希道

不自性發,不名爲情,旣名爲情,畢竟是性發,以七情爲非純然本性之發則可,謂非性之發則不可。蓋纔說性時,便已帶著氣,故嘗妄以人乘馬說,推明四七,今謾錄去。蓋人有造請、幹當等事,乘馬而就道,其遠近行止,皆人爲之主,故不至於奔放失軌,而見者亦謂「某人有某行」,此四端之說也。又如馬有齕草、浴河等事,人固乘之而出,而其行專主於馬,故遇草則放,遇水則止,防範不嚴,易至於奔逸,而見者亦謂「某馬放塲、某馬浴河」,此七情之說也。然言人而馬在其中,言馬而人乘其上,故或不分賓主而槩言馬行,此七情所以有渾淪說也。

終以血氣勞攘之物,比並渾同於純粹至善之頭,皆求於不雜乎氣質之中者,爲未安。施伯

分開說時固如此,然又不可把七情全做勞攘物看。朱子嘗曰:「人心有分別說底,有不恁地說底,如單說人心都是好,對道心說,便是勞攘物事。」恐當以此意看七情也。不與四端對擧,則七情之善一邊,不害求之於不雜乎氣質之中,卽退陶《中圖》之意也,何未安之有?

七情,雖曰兼理,而不可謂其理之外別無四端之理也。退而

理只是一理,旣有七情所兼之理,又別有四端之理,一心之中,兩理交窟,此不成義理,不成言語。此處更加理會,見得渾是一理處分明,又須見得不可不分處兩不相妨,方是道理。幸如此體究如何?

奇高峯「七情雖屬於氣發,而中節則與四端不異云云」,鄙意亦嫌其太過。希道

高峯此語,李先生許其通透脫灑。然終覺有未安處,嘗反復究索,妄有一說,蓋不合先下「屬於氣」三字也。蓋不分理氣,渾淪而言,則七情之中,四端包攝在裏,此時何嘗言七情屬於氣哉?惟與四端對擧,然後有主理、主氣之分,今以七情爲屬於氣則已,與四端屬理者對待而以中節者爲不異於四端,則恐於分析處,有未精也。昔有問:「形氣之得其正與道心何別?」朱子曰:「這箇畢竟是生於血氣。」今以此律之,則七情之中節者,卽氣之順理而發,無一毫有礙者耳,惟不分四七而混言之,然後方可以中節者爲與四端無異也。如此看如何?論及先輩,極涉僭猥,幸加斤正見敎也。

所資而發者理也希道

所資而發,可言於氣,不可以言理。

若終以爲未然,則當各尊所聞,各行所知,毋望其必同也。希道

朱子陸子靜論太極書中語。然先生晩年見道極分明,信道極篤後,不覺發出此等語。今年踰弱冠,窺纔一斑,遽自主張太過,向吾無間然上坐在,恐於進步氣象,大有妨礙。幸就本原處,推究病根,務加涵養,覺得義理無窮、人己無間時,却是氣質變也。

立石權丈曰:「見孺子入井而有要譽之心者,七情也;制內交之心,惻隱援溺者,四端也。不當喜怒而喜怒,七情也;制其不當喜怒而使中節者,四端也云云。」「惻隱者四端,而有納交等心者,四端之流於差者也;喜怒者七情,而不當喜怒而喜怒者,七情之不中節者云云。」希道

朱子嘗曰:「自人心而收回,便是道心;自道心而放去,便是人心。」故權丈或者如此說,然此別是一義。且四七與人心、道心,差有分別,權丈見解甚富,不謂作此話說也。左右答說却無病,儘有條理,可喜。嘗見曾王父與申克齋論七情橫貫處,全以七情,把作不好物事,尋常未達其意,幸檢考而示破也。

栗谷以七情善一邊爲四端云云希道

竊謂就渾淪看,則言七而四端之理渾然於其中,七情之善一邊,亦何害其爲四端乎?朱子曰:「四端剔撥而言善一邊。」陳北溪曰:「四端是專就善處言之,喜怒哀樂及七情等,是合善惡說云云。」人情之中,不容有兩善,則所謂「剔撥而言善一邊」、所謂「專就善處言之」者,豈非就合善惡中挑撥而言其一邊乎?若分開看,則發於天理者爲四端,而七情之所謂「善」者,卽形氣之得其正而不隔乎理者。當此時,使此說不得耳。

重答李希道乙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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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理氣之辨,此義理深處,前修之所難愼而不敢輕說者,顧淺鹵何足以及此?向者感俯詢之意,不免開口胡說,自覺懔惴,恐爲具眼人所笑,乃承明白痛快之喩,則非其題也。數處疑駁,足見精思力索之意。但鄙意終覺有未甚融會處,輒有分疏,恐展轉葛藤,犯古人害道之戒也。

來諭四七,渾淪言則皆出於性而無所主、所從之分,而分別言則其主理、主氣之分截然而不可渾同,固是也。然渾然之中而其粲然者未嘗不具,所謂「分開」者,亦未嘗離夫渾淪者之外也。是以雖無所主、所從,而自有脈理之可尋;雖截然不可渾同,而不害血氣之相貫。今渾淪言而謂「皆性之發」,則方其分開而謂「七情之非性發」,可乎?旣是性之發,則謂之無理,又不可也。四端非無氣而理爲主,七情非無理而氣爲主。其曰「氣之發」、「理之發」,亦各就其重處言之而輕者在所不言,非謂各占一邊,此有無氣之理而彼爲性外之情也。朱子《答林德久書》曰:「以口之於味之屬爲性,非全指氣質,蓋以理之屬於血氣者而言,如《書》之言人心也。《中庸序》中詳之。」據此則可知鄙說非全然無稽也。

理弱氣強,不可言於四端,固然。然孟子雖不言氣,而却曰「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眞西山《心經贊》,亦曰「仁義中正」而以「惟理無形,是之謂微」言之。蓋理之爲物,其體至微而無形,其幾易昧而難著,其端乍見而旋隱,安得不謂之弱哉?《心統性情中圖》,固是剔撥說,而其並書七情於一圈,則亦取其理一邊而言。蓋發而中節之和,原於天命之性,《中庸》說感物而動而好惡節者,全乎人生而靜之性,《樂記》說一倂袞說於四端,亦是一義也。蓋此與向所謂「渾淪」、「分開」者取義又別,縱橫參錯,無非道理。須是看得通透,認得活絡,幷行而不悖,殊塗而同歸,然後方可與語夫至賾之理。若每每執一而廢二,主此而疑彼,則放手開眼,都成窒礙,幸須深念而痛改之。

不但窮理一事也,七情自於四端,橫貫過了,向輒妄有云云,蓋疑橫貫四端,自是七情之通例,不應其不善者獨然,而其善一邊却不在此限也。竊意四端直遂底道理,七情却是橫過底物事,如喜愛却與惻隱相似,而惻隱是粹然天理直發出來,喜愛却是觸形緣境,從旁橫過,如朱子所論志意公私侵伐之異、怒惡之於羞惡、哀懼之於恭敬,亦莫不然。蓋其頭面有私正之分,是以其氣味有橫竪之別,今只以不善者而當之,則其善者却與四端不異也。且七情之所謂善者,與四端對言,則亦不害其爲橫底物事也。

物理元在極處,曾王父旣有定論,來諭引據廣博,不必更有他語。但區區以爲姑存而無害者,蓋理也者,當然而不容已,必然而不可易;其體至純而無雜,其妙至一而不二。故語其至則曰「至善」,語其大則曰「太極」。是其因地之初而其爲至爲極者,固完全自在,非謂此理有淺深粹雜之異。擇其至且極者,別以至善太極目之,而容有一段未至未極之理也。夫理只是一而已矣,苟不至乎極,則亦半上落下,不足以爲理,程子所謂「妄也」者也。但人之所見,有至有未至,故或得小而認大,涉淺而喚深,則有之耳。雖然,《大學》旣以至善爲綱領,而又有所謂「無所不用其極」者,則以極處爲至善之所在,而不可泛謂理之所在者,亦或爲隨文釋經之義。向者鄙論固失之一偏,而來諭欲因此而認理爲和泥帶水,必以至極稱之,然後方爲完全純粹之物,則又非所以語夫理也。

七情善一邊爲四端之疑,固然。然吾所謂「渾淪言時,可且如此說」者,蓋人有一性而情有兩端,周子所謂「幾善惡」及「善惡分」者是也。夫所謂「善」者,通指粹然天理與夫形氣之得其正者而言。故退陶亦曰「言七而四在其中」,蓋四與七之名固未立,而其理則固默具矣。今追言於二名旣立之後,故謂之某在某中,某占某位,欲因其名而默會其氣象意思耳,非謂渾淪說時已有四七之異名,又不可以無四七之名而謂並與其理而無之也。

抑又有一說,窮理固學者之先務,道之大原,不可不痛加理會。然下學而上達、自邇而升遐,乃是進學先後之序,今不向日用常行可知易見之理爲玩索踐歷之功,而游心於一源之地,著力於昭曠之處,欲折其衆理紛賾之衷而成一家之言,不惟懸揣遐想,易有蹉跌,政使實有所見,亦是空談閒話,了無所益於切己向裏之功。程子所謂「只作一塲話說務高而已」者,正所以救此病也。區區雖無短長,然亦嘗折肱焉,故不欲他人之有此,未知盛意果何以見敎也?

李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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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者不揆僭猥,妄議前輩,惟得罪於友朋是懼,今承示,不大見斥,許以反復,或恐愚者有一得之幸也。惟是性情動靜之說,未相契合,發明開示,亦不可謂不詳矣,恐猶有所未盡也。

蓋天地之間,只是一理動靜循環代至,動之止息便是靜,靜之流行便是動,非別有兩箇物事對峙而互行也。其曰「靜而有動之端」者,蓋謂卽此方靜者便有能動之理,非謂至靜之中別有所謂動之理也;其曰「動而有靜之理」,亦曰卽此方動者便有能靜之機耳,非謂方動之中別有所謂靜之理也。今曰「陰靜之理爲性而陽動之理在其中,陽動之理爲情而陰靜之理在其中」,則是四箇理字重倂積疊,似有交藏互宅之嫌。且夫論性情而引此爲說,又不幾於無當之賸語乎?

所謂「性該動靜,不可偏以靜言」者,單論性時,或可如此說。然原性之所以爲體,則固具於此心未發之前,而其流行運用之實則又屬之情。故朱子嘗曰「未動爲性,已動爲情」,又曰「性指其寂然未動處,情指其發動處」,又有問「論性有已發之性,有未發之性」,曰「纔發便是情」。蓋此理有動靜之分而性情之名立焉,則性之理雖無所不該,而其分則固屬乎靜也。分雖屬乎靜,而所謂「情」者,實亦性之用也,故亦不害其涵乎動也。性無不該,動靜之理具焉。此本朱子《答胡廣仲書》,然旋自謂語有遺恨而頗更定其說,見《大全ㆍ記論性答藳後》今不可偏據一時未定之論而易其動靜分屬之宜也。

大抵性之得名,在於人生而靜,故謂「主靜而涵乎動」可也,而直曰「兼動靜」,則性不可以動言也;謂「體立而該夫用」則可也,而直曰「該體用」,則性不可以用言也。又直以爲寂而感、感而寂,則是專以虛靈知覺者言而非所以語夫性也。然所謂「涵乎動」、「該夫用」者,亦專言「性」字時說耳。今以情對言,則此靜而彼動,此體而彼用,何可強以未發之體,侵過已發之界,以紊其名位體用之分?且所謂「情」者,名雖殊而實亦性之流行,則亦何憂其認性爲死物而必欲加之以動、用之名乎?比如人之在家爲主、出門爲客,據其出入而異客主之稱,然其實亦一人耳。今見其出外爲客而遂嫌其無主,必謂「主人之兼出入」,則不亦滯而不通哉?

大抵左右志意堅懇,見解精覈,非區區粗率所可易及。然但恐思之過苦而少涵蓄,持之太執而少活絡,恐於大受處,却有所礙。且夫日用議論之間,緩下學而務上達,忽近小而騖高遠,揆以聖門爲學之序,失其先後緩急之宜,未知亦曾如此點檢否?前已屢貢此說,而却似不甚留意,何也?象靖廢惰甚矣,雖不足言,然近因反觀而無所據依,始悔日前全無本領,竊欲從事於古人所謂「小子之學」者,以補塞前愆,而筋骸已弛,志慮不彊,恐終無以自脫於小人之歸,每與休文相對,輒一歎而罷耳,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