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志補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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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志補卷第十一(八事)

姑蘇顛僧

　　沈端叔，姑蘇人也。年過三十，(明鈔本作「年高五十」。)未有子，其家頗豐腴，求嗣之意彌切。數招道士設醮禱于天帝，(明鈔本作「市」。)有僧以顛得名，癡狂亡賴，飲酒食肉，每見，必笑曰：「此家要子嗣，何不求我？是豈泛泛道流(明鈔本多一「所」字。)所能辦耶！」他日，別命焚侶齋供，其語亦然。或勸之試邀致求之，(上二字明鈔本作「謀於」。)族黨皆云怪妄不足信。而其婦意尤急，鋭意召之，方縱步外廡，值其過門，延以入，叩請殷勤。僧曰：「一子不難得，當使孺人月內便成孕，然須夫婦下階禮拜乃可。」婦如其言。又令遍拉姻戚，畢集幕□，正堂當中設榻，不挂帳，請夫且避舍，而約諸親共觀，相為證明，看我施法，但不可笑，笑必誤事。使婦卸冠釵脱上服仰卧，僧相去丈許，咄咄持念，忽踊身而起，翻背一躍，若優人所謂打筋斗者，徑跳登婦榻，跨腹而過之，四坐不覺失笑。僧嘆曰：「幸好一個男兒，可惜笑害了，不得全具，然尚可整理。」遂去。婦果有娠生男，而上脣缺，始悟僧前説。復延致敬禮如仙佛。僧曰：「君家只合招一兒，俟缺者夭折，然後可再求。」不數月兒亡，僧至曰：「如前法式可也。」時觀者滿坐，皆屏息注視，事畢，出賀主人曰：「極喜極喜！」及期，婦生子，了無破相。今已二十餘歲，其生時蓋淳熙初也。

黃鐵匠女

　　袁州城內鐵匠黃念四一女，以慶元三年春入市買鹽，逢道人在鋪，伸扇乞錢，其容止殊倨傲，鋪人怪之，不與，女先繫兩錢於衣帶，乃解以贈之，卽去。是夕夢此道人來謝日間之惠，付之藥一粒，曰：「亟服之，令爾化作男子。」女遂服之而寤，小(明鈔本作「覺」字。)腹痛甚，已而無恙，時正年十六歲。經月後有來議婚者，女始告母曰：「兒今非女身也！」視之果然。父母挾往天慶觀，設齋禱謝。鄱陽趙學古為宜春宰，聞其事，呼至庭下，見其眉目秀整，勸以讀書。因數從趙求市書錢，趙給之不靳，數月間卽能誦《孟子》，性識通敏。趙導使從師學舍，料異日或有成立。(上七字葉本作「科冀其成立」，從明鈔本改。)此饒士董禮説。(明鈔本作「饒吉重祝説」。)

盧忻悟前生

　　代州崞縣有盧氏子忻者，生三歲能言，告其母曰：「我前生乃回北村趙氏子，年十九，牧牛于山下，(明鈔本作「上」。)因秋雨草滑墜崖下，奮身而起，但見一人卧于傍，意謂同牧者，大呼之，不應，久而視之，乃自身也。欲投之無從入，欲捨之又不忍，盤旋於左右。翌日，父母來慟哭，我投身告之，略不答，遂舉火焚之。我告之曰：『不可燒我。』又不應。父母大慟，我亦哭，焚畢，收骨而去。我欲隨之，見父母身皆丈餘，遂懼不敢往，徬徨無歸。月餘，忽見一老人曰：『趙小大，我引爾歸。』遂隨行。至一家，老人指曰：『此汝家也。』方以為非是，已為老人推赴，(上二字明鈔本作「擊昏」。)卽生於此。今身是也。我昨夜夢中往告前身父母，明日當來看我。我家有一白馬，必須騎來。」盧氏母異之。明日候于門，果有馳白馬來者，兒望見欣躍曰：「吾父來矣！」既見大哭，詢其舊事，無不知者。趙父以樂迎歸，自是二家共養其子云。孫九鼎説。

錢生見前世母

　　乾道二年，豫章錢某赴省試，館于貢院前姚氏店。試罷卽歸，臨出門，姚媪忽持其手而泣，錢不勝驚訝。須臾，隣里(上二字明鈔本作「往來者」。)聚觀塞途，至數十百人。媪曰：「非有他也，此官形貌絕似吾亡兒，故不覺慟哭耳！吾兒亦讀書，曾補國學，不幸以某年月日去世，今十八年矣！有遺文一册尚在。」錢時正年十八，問其亡日，又與己生日同，悚然而歎。請媪入取書，乃《周禮》義六篇，展讀之，蓋已發解及省闈程文，不差一字，相對感愴，為留數日始歸。約曰：「若獲科第，當再來。」是歲登科，調官後，迎姚媪至家，事之如母。建陽劉懋亦同時待試在彼店，親見之。

宣城葛女

　　成忠郎王貴，寓居宣城，與娼葛秀家相近。貴妻出入，必過秀門，秀妹年五歲，每見必曰：「吾母也。」秀家以為兒語，不經意。一日，戲門外，王嫗適來，女挽其衣，秀望見，延之入。女隨拜曰：「母不憶兒邪！乃建康朱家鐵郎也。」嫗淚下如雨，為秀言：「吾元嫁朱氏，生一子，長而放蕩，本以販糴為業，貲力稍贍，皆為此子蕩析，年三十一而死。死後貧益甚，吾不能自存，挈其女以嫁王氏，今所言良是。」女問：「我女何在？」命呼以來，既至，迎而拊惜之。王女時年十一歲矣，怒之。葛女笑曰：「汝不得無禮，我乃汝父也。」又問嫗曰：「此兒幼時，嘗倩舅家女相伴，今在否？」雖貓犬之屬，亦歷歷咨訪。且言舊愛一磬，曾書數十字於中，今復何如？取至，洗視，果然。平生嗜畫，自頗能為之。嫗悉取所存者，並雜他軸以示，皆擲于地，遇故物，則留玩不已。生前凡兩娶婦，後妻狡獪，密説朱盜金帛(葉本無上二字，從明鈔本補。)為私藏，夫死，盡攜以去。嫗雖知之，而不能舉其名也，故不克訟，乃問曰：「兒昔為新婦所誘，多竊家中物以行，尚能憶乎？」卽面發赤，不肯對。嫗曰：「汝已隔世，而了了若此，能復回我家乎？」曰：「心中戀戀，正所願也。」嫗歸舍，拽篋中得金六兩，持與葛氏討之，葛不可，曰：「自此女之生，我家日以稱遂，嫗意雖甚，(明鈔本作「苦」。)不能從也。」嫗慟哭而歸，悲心益(明鈔本作「更」。)切(明鈔本多一「益」字。)感愴，不數月而死。朱生存日，好以諢語標榜，建康諸娼皆畏而惡之，其後身竟墮娼類。但朱死纔三年，而葛女已五歲，人以為疑。蓋朱之未死，卧疾再歲，而葛女繈褓間亦多病，過二歲始無恙，然則朱病時精魂已受生矣！時乾道元年，王宣子為郡守，家人呼葛氏婦及王嫗一一扣之，得其詳如此。女至十餘歲，漸忘前事，不復能説。(明鈔本作「不復為人言矣」。)宣子説。

李員外女

　　忻州定襄縣李員外家生女，三歲能言，曰：「我秀容縣牧兒村張二老也，死後在五臺縣劉家作男，年十六身回，今復來此，可遣人至張村，呼吾兒來相見。」李使人至張氏，有張資者，年已六十四，聞之卽往。方及門，眾訝其貌相似，既見，詢其家事，無一不答者。資欲迎歸，李不可。資既歸，李欲令女出家，女曰：「我不能作小猪兒女。」問其故，曰：「今之女尼，戒行不精，死罰為猪，使食不潔。」且曰：「我年十四卽歸矣！」後不復言，李氏亦祕其事。孫九鼎説，有書(明鈔本作「普」。)記。

滿少卿

　　滿生少卿者，失其名，世為淮南望族，生獨跅弛不羈，浪遊四方。至鄭圃依豪家，久之，覺主人倦客，聞知舊出鎮長安，往投謁，則已罷去。歸次中牟，適故人為主簿，賙之不能足，又轉而西抵鳳翔，窮冬雪寒，饑卧寓舍，鄰叟焦大郎見而惻然，飯之，旬日不厭。生感幸過望，往拜之，大郎曰：「吾非有餘，哀君逆旅披猖，故量力相濟，非有他意也。」生又拜誓，異時或有進，不敢忘報。自是日詣其家，親昵無間，杯酒流宕，輒通其室女，既而事露，慚愧無所容。大郎叱責之曰：「吾與汝本不相知，過為拯拔，何期所為不義若此？豈士君子之行哉！業已爾，雖悔無及，吾女亦不為無過，若能遂為婚，吾亦不復言。」生叩頭謝罪，願從命。暨成婚，夫婦相得備甚。居二年，中進士第，甫唱名，卽歸，緑袍槐簡，跪于外舅前，鄰里争持羊酒往賀，歆豔誇詫。生連夕燕飲，然後調官，將戒行，謂妻曰：「我得美官，便來取汝，并迎丈人俱東。」焦氏本市井人，謂生富貴可俯拾，便(明鈔本作「浸」。)不事生理，且厚贐厥壻，貲產半空。生至京，得東海尉，會宗人有在京者，與相過，喜其成名，拉之還鄉。生深所不欲，託辭以拒，宗人罵曰：「書生登科名，可不歸展墳墓乎！」命僕負其囊裝先赴舟，生不得已而行。到家逾月，其叔父曰：「汝父母俱亡，壯而未娶，宜為嗣續計，吾為汝求宋都朱從簡大夫次女，今事諧矣。汝需次尚歲餘，先須畢姻，徐為赴官計。」叔性嚴毅，歷顯官，且為族長，生素敬畏，不敢違抗，但唯唯而已，心殊窘懼。數日，忽幡然改曰：「彼焦氏非以禮合，況門户寒微，豈真吾偶哉！異時來通消息，以理遣之足矣。」遂娶于朱。朱女美好，而裝奩甚富，生大愜適。凡焦氏女所遺香囊巾帕，悉焚棄之，常慮其來，而杳不聞問，如是幾二十年。累官鴻臚少卿，出知齊州，視印三日，偶攜家人子散步後堂，有兩青衣自別隕右舍出，逢生輒趨避，生追視之，一婦人着冠帔褰幃出，乃焦氏也。生惶懼失措，焦泣泫然曰：「一別二十年，向來婉孌之情，略不相念，汝真忍人也！」生不暇扣其所從來，具以實告。焦氏曰：「吾知之久矣！吾父已死，兄弟不肖，鄉里無所依，千里相投，前一日方至此，為閽者所拒，懇祈再三，僅得托足。今一身孤單，茫無棲泊，汝既有嘉耦，吾得備側室，竟此餘生，以奉事君子及尊夫人足矣！前事不復校也。」語畢長慟，生軟意慰藉之，且畏彰聞于外，乃以語朱氏。朱素賢淑，欣然迎歸，待之如妹。越兩旬，生微醉，詣其室寢，明日，門不啟，家人趣起視事，則反扃其户，寂若無人。朱氏聞之，唤僕破壁而入，生已死牖下，口鼻流血，焦與青衣皆不見。是夕朱氏夢焦曰：「滿生受我家厚恩，而負心若此，自其去後，吾抱恨而死，我父相繼淪没，年移歲遷，方獲報怨，此已(按此疑有脱誤。)幽府伸訴逮證矣！」朱未及問而寤，但獲喪柩南還。此事略類王魁，至今百餘年，人罕有知者。

徐信妻

　　建炎三年，車駕駐建康，軍校徐徐信與妻子夜出(明鈔本作「閲」。)市，少憩茶肆傍。一人竊睨其妻，目不暫釋，若向有所囑者。信怪之，乃捨去，其人踵相躡，及門，依依不忍去。信問其故，拱手巽謝曰：「心有情實，將吐露于君，君不怒，乃敢言。願略移步至前坊静處，庶可傾謁。」信從之。始言曰：「君妻非某州某縣某姓氏邪！」信愕然曰：「是也。」其人掩泣曰：「此吾妻也。吾家于鄭州，方娶二年，而值金戎之亂，流離奔竄，遂成乖張，豈意今在君室！」信亦為之感愴，曰：「信，陳州人也，遭亂失妻，正與君等。偶至淮南一村店，逢婦人，敝衣蓬首，露坐地上，自言為潰兵所掠，到此不能行，(明鈔本作「以不能行見棄」。)吾乃解衣饋食，留一二日，乃與之俱。初不知為君故婦，今將奈何？」其人曰：「吾今日已別娶，藉其貲以自給，勢無由復尋舊盟。倘使暫會一面，敍述悲苦，然後訣別，雖死不恨。」信固慷慨義士，卽許之，約明日為期，令偕新妻同至，庶於鄰里無嫌，其人懽拜而去。明日，(上二字明鈔本作「如期」。)夫婦登信門，信出迎，望見長慟，則客所攜，乃信妻也。四人相對悽(明鈔本作「驚」。)惋，拊心號咷，是日各復其故，(明鈔本多一「後」字。)通家往來如婚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