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改制考/卷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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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老攻儒尤盛考
儒者曰:“親親有術,尊賢有等。”言親疏尊卑之異也。其禮曰:喪,父母三年;其,妻、後子三年;伯父、叔父、弟兄、庶子,其;戚族人,五月。若以親疏為歲月之數,則親者多而疏者少矣,是妻、後子與父同也。若以尊卑為歲月數,則是尊其妻子與父母同,而親伯父宗兄而卑子也,逆孰大焉?其親死,列屍弗,登屋窺井,挑鼠穴,探滌器,而求其人焉。以為實在,則戇愚甚矣!如其亡也,必求焉,偽亦大矣。取妻,身迎,祗篸為仆,秉轡授綏,如仰嚴親;昏禮威儀,如承祭祀。顛覆上下,悖逆父母,下則妻子,妻子上侵事親,若此可謂孝乎?儒者,“迎妻,妻之奉祭祀,子將守宗廟,故重之”。應之曰:此誣言也。其宗兄守其先宗廟數十年,死,喪之其。兄弟之妻,奉其先之祭祀弗散,則喪妻子三年,必非以守奉祭祀也。夫憂妻子以大負累,有曰“所以重親也”,為欲厚所至私,輕所至重,豈非大奸也哉?有強執有命以說議曰:“壽夭貧富,安危治亂,固有天命,不可損益,窮達賞罰幸否有極,人之知力,不能為焉。”群吏信之,則怠於分職。庶人信之,則怠於從事。不治則亂,農事緩則貧。貧且亂政之本,而儒者以為道教,是賤天下之人者也。且夫繁飾禮以淫人,久喪偽哀以謾親,立命緩貧而高浩居,倍本棄事而安怠傲,貪於飲酒,惰於作務,陷於饑寒,危於凍餒,無以違之,是若人氣,鼸鼠藏,而羝羊視,賁彘起。君子笑之。怒曰:“散人!焉知良儒?”夫夏乞麥禾,五穀既收,大喪是隨,子姓皆從,得厭飲食,畢治數喪,足以至矣。因人之家翠,以為;恃人之野,以為尊。富人有喪,乃大說喜曰:“此衣食之端也。”儒者曰:“君子必服古言,然後仁。”應之曰:所謂古之者,皆嚐新矣,而古人服之,則君子也,然則必法非君子之服,言非君子之言,而後仁乎?又曰:“君子循而不作。”應之曰:古者羿作弓,伃作甲,奚仲作車,巧垂作舟,然則今之鮑函車匠,皆君子也,而羿、伃、奚仲、巧垂,皆小人邪?且其所循,人必或作之,然則其所循,皆小人道也?又曰:“君子勝不逐奔,揜函弗射,施則助之胥車。”應之曰:若皆仁人也,則無說而相與,仁人以其取舍是非之理相告,無故從有故也,弗知從有知也。無辭必服,見善必遷,何故相?若兩暴交爭,其勝者欲不逐奔,揜函弗射,施則助之胥車,雖盡能,猶且不得為君子也。意暴殘之國也,聖將為世除害,興師誅罰,勝將因用傳術令士卒,曰“毋逐奔,揜函勿射,施則助之胥車”,暴亂之人也得活,天下害不除,是為群殘父母,而深賤世也,不義莫大焉!又曰:“君子若鍾,擊之則鳴,弗擊不鳴。”應之曰:夫仁人事上謁忠,事親得孝,務善則美,有過則諫,此為人臣之道也。今擊之則鳴,弗擊不鳴,隱知豫力,恬漠待問而後對,雖君親之大利,弗問不言。若將有大寇亂,盜賊將作,若機辟將發也,他人不知,己獨知之,雖其君親皆在,不問不言,是夫大亂之賊也。以是為人臣不忠,為子不孝,事兄不弟;交,遇人不貞良。夫執後不言之朝物,見利使已,雖恐後言。君若言而未有利焉,則高拱下視,會噎為深,曰“惟其未之學也”。用誰急,遺行遠矣。夫一道術學業仁義也,昔大以治人,小以任官,遠施用遍,近以循身,不義不處,非理不行,務興天下之利,曲直周旋,利則止,此君子之道也。以所聞孔某之行,則本與此相反謬也。齊景公問晏子曰:“孔子為人何如?”晏子不對。公又複問,不對。景公曰:“以孔某語寡人眾矣,俱以賢人也。今寡人問之,而子不對,何也?”晏子對曰:“嬰不肖,不足以知賢人。雖然,嬰聞所謂賢人者,入人之國,必務合其君臣之親,而弭其上下之怨。孔某之荊,知白公之謀,而奉之以石乞,君身幾滅,而白公僇。嬰聞賢人得上不虛,得下不危,言聽於君必利人,教行下必於上,是以言明而易知也,行易而從也,行義可明乎民,謀慮可通乎君臣。今孔某深慮同謀以奉賊,勞思盡知以行邪,勸下亂上,教臣殺君,非賢人之行也;入人之國,而與人之賊,非義之類也;知人不忠,趣之為亂,非仁義之也;逃人而後謀,避人而後言,行義不可明於民,謀慮不可通於君臣。嬰不知孔某之有異於白公也,是以不對。”景公曰:“嗚呼!貺寡人者眾矣。非夫子,則吾終身不知孔某之與白公同也。”孔某之齊見景公。景公說,欲封以尼谿,以告晏子。晏子曰:“不可。夫儒浩居而自順者也,不可以教下;好樂而淫人,不可使親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職;宗喪循哀,不可使慈民;機服勉容,不可使導眾。孔某盛容修飾以蠱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禮以示儀,務趨翔之節以勸眾。儒學不可使議世,勞思不可以補民,累壽不能盡其學,當年不能行其禮,積財不能贍其樂,繁飾邪術以營世君,盛為聲樂以淫遇民。其道不可以期世,其學不可以導眾。今君封之,以利齊俗,非所以導國先眾。”公曰:“善。”於是厚其禮,留其封,敬見而不問其道。孔乃恚,怒於景公與晏子。乃樹鴟夷子皮於田常之門,告南郭惠子以所欲為,歸於魯。有頃,間齊將伐魯,告子貢曰:“賜乎!舉大事,於今之時矣。”乃遣子貢之齊,因南郭惠子以見田常,勸之伐吳;以教高、國、鮑、晏,使毋得害田常之亂。勸越伐吳。三年之內,齊、吳破國之難,伏屍以言術數,孔某之誅也。孔某為魯司寇,舍公家而奉季孫。季孫相魯君而走。季孫與邑人爭門關,決植。孔某窮於蔡、陳之間,藜羹不裛,十日。子路為享豚,孔某不問肉之所由來而食,褫人衣以酤酒,孔某不問酒之所由來而飲。哀公迎孔某,席不端弗坐,割不正弗食。子路進,請曰:“何其與陳、蔡反也?”孔某曰:“來!吾與女。曩與女為苟生,今與汝為苟義。”夫饑約,則不辭忘妄取,以活身;羸飽,偽行以自飾。汙邪詐偽,孰大於此?孔某與其門弟子閑坐,曰:“夫舜見瞽瞍就然,此時天下圾乎!周公旦非其人也邪,何為亦舍家室而托寓也?”孔某所行,心術所至也。其徒屬弟子皆效孔某。子貢、季路輔孔悝,亂乎衛,陽虎亂乎齊,佛以中牟叛,厀雕刑殘,莫大焉。夫為弟子後生,其師必修其言,法其行,力不足知弗及而後已,今孔某之行如此,儒士則可以疑矣。(《墨子·非儒》)
(孔子大義微言,條理萬千,皆口授弟子。若傳之於外,導引世人,大率以三年喪、親迎、立命三者。其士大夫,則以禮樂輔之。故墨子力翻孔案,有意攻難,必先此數義。而《非樂》、《非命》,著有專篇,短喪薄葬,且有特製,此其義最相反者。然使三年喪、親迎,果為先王製,則墨子言必三代聖王,既不能謂之為儒者之製,更不敢肆口詆排,謂為逆偽戇愚大奸矣。以為“其禮”,即今《禮經》,然則《禮經》為孔子作,非周公之文,斷斷矣。正可藉異教攻詞,明聖人製作。《學記》言“官先事,士先誌”。王子墊問孟子,“士何事”?孟子答以“尚誌”。故墨翟誚為倍本棄事而安怠傲。孔子不言利,憂道不憂貧。孟子發明之,曰“何必曰利”?董生亦雲“不謀其利”。故墨子攻為惰於作務,陷於饑寒,危於凍餒。益可想見顏子簞瓢陋巷,曾子聲出金石,原憲肘見踵決之高節。蓋孔教行義多如此者,故墨子誚之。至謂富人有喪,則大說喜,以為飲食之道,幾類近時僧道齋醮之所為,固為異教攻詆之詞,然可見當時富貴之家,多從孔子之教。以父子天性,動以至仁,故莫不樂行三年之喪。既從其喪服,即用其禮。其禮極繁,非孔子後學日習其禮者,莫能通之,故喪家必延孔子後學,以為相禮護喪而供養焉。故墨者以是為謗。然益可考孔學傳教,以三年喪為得力。泰西羅馬,喪服亦用再期,人心之同然,故人易從也。今日正賴墨子此文,得以考見孔子傳教之法。“高拱下視,會噎為深”,孔學容貌如繪,皆可反而得之。)
(墨子在孔子之後,有意爭教,故攻孔子者無所不至。乃謂孔子助白公之亂,則白公在晏子之後,既時代不同,至誣孔子助田常之叛,則請討之義,有《論語》可證。至謂子路褫人衣以酤酒,孔子為苟生而不得,此則裏巷詈罵之辭,可無庸辨。子貢未嚐輔孔悝。陽虎、佛非弟子。墨教詆諆誣罔,不可聽聞,有德之人不忍出口,而墨子為之,其人乖僻褊謬,不待論其學術之是非矣。墨翟倒戈如此,孟、荀安得不攘臂而爭之?韓愈乃謂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兩家弟子相攻,非二師之道本然,真為妄言。退之於《非儒篇》殆未用心乎?墨家之謬,桀犬吠堯,固無足怪,而當時爭教之情狀可見矣。)
葉公子高問政於仲尼,曰:“為善政者若之何?”仲尼對曰:“善為政者,遠者近之,而舊者新之。”子墨子聞之曰:“葉公子高未得其問也,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對也。葉公子高豈不知善為政者之遠者近也,而舊者新是哉?問所以為之若之何也。不以人之所不智告人,以所智告之,故葉公子高未得其問也,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對也。”(《墨子·耕柱》)
(遠者必忘,故當近;舊者必壞,故當新。史佚之告成王,願王近於民。《康誥》之戒康叔,“作新民”。《大學》且欲其“日日新”。伊尹曰“用其新,去其陳”。後世疏遠其民,泥守舊法,故致敗亡。此論政極精之論。墨子有意攻孔子,故無論何說,皆生排擊。)
公孟子曰:“善。吾聞之,曰宿善者不祥。請舍忽,易章甫,複見夫子,可乎?”子墨子曰:“請因以相見也。”(《墨子·公孟》)
(易章甫而後見,棄儒服而故從墨教也。公孟子未必如此,墨子自點綴,以見能奪儒家後學歸教。)
子墨子曰:夫知者,必尊天事鬼、愛人節用,合焉為知矣。今子曰:孔子博於《詩》、《書》,察於禮樂,詳於萬物,而曰可以為天子。是數人之齒,而以為富。(《墨子·公孟》)
墨子輕《詩》、《書》、禮樂如此,則《詩》、《書》、禮樂為孔子之文,可知矣。
子墨子謂公孟子曰:“喪禮:君與父母、妻、後子死,三年喪服;伯父、叔父、兄弟,期;族人,五月;姑姊舅甥,皆有數月之喪。或以不喪之間,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若用子之言,則君子何日以聽治,庶人何日以從事?”公孟子曰:“國亂則治之,治則為禮樂。國治則從事,國富則為禮樂。”子墨子曰:“國之治。(盧雲此下脫‘治之故治也’五字)治之廢,則國之治亦廢。國之富也,從事故富也,從是廢則國之富亦廢。故雖治國,勸之無饜,然後可也。今子曰,國治則為禮樂,亂則治之,是譬猶噎而穿井也,死而求醫也。古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薾為聲樂,不顧其民,是以身為刑僇,國為戾虛者,皆從此道也。”(《墨子·公孟》)
公孟子曰“無鬼神”,又曰“君子必學祭祀”。子墨子曰:“執無鬼而學祭祀,是猶無客而學客禮也,是猶無魚而為魚罟也。”(《墨子·公孟》)
(儒者未嚐言無鬼神,而公孟子言之。未知是墨子借以自張其說否?墨子主張明鬼,立意難儒,大義所在,故欲自專其義也。)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子以三年之喪為非,子之三月之喪亦非也。”子墨子曰:“子以三年之喪非三月之喪,是猶果謂撅者不恭也。”公孟子謂子墨子曰:“知有賢於人,則可謂知乎?”子墨子曰:“愚之知有以賢於人,而愚豈可謂知矣哉?”公孟子曰:“三年之喪,學吾之慕父母。”子墨子曰:“夫嬰兒子之知,獨慕父母而已;父母不可得也,然號而不止。此其故何也?即愚之至也。然則儒者之知,豈有以賢於嬰兒子哉?”子墨子曰:“問於儒者,何故為樂?”曰:“樂以為樂也。”子墨子曰:“子未我應也。今我問曰,何故為室?曰冬避寒焉,夏避暑焉,室以為男女之別也。則子告我為室之故矣。今我問曰,何故為樂?曰樂以為樂也,是猶曰何故為室?曰室以為室也。”子墨子謂程子曰:“儒之道足以喪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天鬼不說,此足以喪天下。又厚葬久喪,重為棺槨,多為衣衾,送死若徙,三年哭泣,扶後起,杖後行,耳無聞,目無見,此足以喪天下。又弦歌鼓舞,習為聲樂,此足以喪天下。又以命為有,貧富壽夭、治亂安危有極矣,不可損益也,為上者行之,不必聽治矣,為下者行之,必不從事矣,此足以喪天下。”程子曰:“甚矣!先生之毀儒也!”子墨子曰:“儒固無此各四政者,而我言之,則是毀也。今儒固有此四政者,而我言之,則非毀也,告聞也。”(《墨子·公孟》)
(“子之三月之喪”,蓋墨子改製。以三年之製與三月比,譬於裸謂撅不恭,則孔子所改至明矣。攻儒者之知等於嬰兒,此孟子所為攻以無父,豈為過哉?)
夫弦歌鼓舞以為樂,盤旋揖讓以修禮,厚葬久喪以送死,孔子之所立也,而墨子非之。(《淮南子·氾論訓》)(淮南時尚能考出孔子學派及墨子攻儒之實。)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為有,益蓋嚐尚觀於先王之書。先王之書,所以出國家,布施百姓者,憲也。先王之憲,亦嚐有曰福不可請,而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所以聽獄製罪者,刑也。先王之刑亦嚐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所以整設師旅,進退師徒者,誓也。先王之誓亦嚐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是故子墨子言曰:吾當未鹽(此“盡”字之訛)數,天下之良書不可盡計數。大方論數,而五者是也。今雖毋求執有命者之言,不必得,不亦可錯乎?今用執有命者之言,是覆天下之義。覆天下之義者,是立命者也。(《墨子·非命》)
今夫有命者言曰:“我非作之後世也,自昔三代有若言以傳流矣,今故先王對之。”曰:“夫有命者,不誌昔也三代之聖善人與?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也,何以知之?”(同上)
(命為孔子一大義。《論語》“死生有命”,“賜不受命”,“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六經稱命尤多。故墨子攻之。藉異教之攻詞,證孔門之大義,益知罕言之非也。《論語》“子罕言利與”為句,若“命與仁達”為句。“巷黨”,則《禮記·曾子問》孔子與老聃“助葬於巷黨”,本是地名,“達”字屬上讀至明。墨子之《書經》,蓋有憲、有刑、有誓矣。孔子言命,何嚐不言禍福?“永言配命,自求多福”,何嚐知命而謂敬無益,謂暴無傷乎?有意攻難,殆不足辨也。)
今惟毋以厚葬久喪者為政。君死,喪之三年,父母死,喪之三年,妻與後子死者,五皆喪之三年。然後伯父、叔父、兄弟、孽子,其(同期),族人,五月,姑姊甥舅皆有月數,則毀瘠必有製矣。使面目陷巉,顏色黧黑,耳目不聰明,手足不勁強,不可用也。又曰“上士操喪也,必扶而能起,杖而能行”,以此共三年。若法若言,行若道,苟其饑約,又若此矣,是故百姓冬不仞寒,夏不仞暑,作疾病死者,不可勝計也,此其為敗男女之交多矣。以此求眾,譬猶使人負劍,而求其壽也,眾之說無可得焉。(《墨子·節葬》)
(孔子立義本父子,故製三年喪;教人敦厚,故久喪為傳教第一義。墨子愛無差等,故薄父子;重生貴用,故短喪。至以敗男女之交攻孔子,尤為異謬。則以時當戰國王公欲眾其民,故墨子所首攻孔子者在此。)
程繁問於子墨子曰:“‘聖王不為樂。’昔諸侯倦於聽治,息於鍾鼓之樂;士大夫倦於聽治,息於竽琴之樂;農夫春耕夏耘、秋斂冬藏,息於聆缶之樂。今夫子曰‘聖王不為樂’,此譬之猶馬駕而不稅,弓張而不弛,無乃非有血氣者之所不能至邪?”子墨子曰:“昔者堯、舜有茅茨者,且以為禮,且以為樂。湯放桀於大水,環天下自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後患,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又修九《招》。武王勝殷殺紂,環天下自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後患,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象》。周成王因先王之樂,命曰《騶虞》。周成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武王。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湯。成湯之治天下也,不若堯、舜。故其樂逾繁者,其治逾寡。自此觀之,樂非所以治天下也。”程繁曰:“子曰聖王無樂,此亦樂已,若之何其謂聖王無樂也?”子墨子曰:“聖王之命也,多,寡之。食之利也,以知饑而食之者智也,因為無智矣。今聖王有樂而少,此亦無也。”(《墨子·三辨》)
子墨子言曰,仁之事者,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將以為法乎天下。利人乎?即為。不利人乎?即止。且夫仁者之為天下度也,非為其目之所美,耳之所樂,口之所甘,身體之所安。以此虧奪民衣食之財,仁者弗為也。是故子墨子之所以非樂者,非以大鍾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為不樂也;非以刻鏤文章之色,以為不美也;非以芻豢煎炙之味,以為不甘也;非以高台厚榭邃野之居,以為不安也。雖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樂也,然上考之不中聖王之事,下度之不中萬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今王公大人,雖無造為樂器,以為事乎國家,非直掊潦水、拆壤垣而為之也,將必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鍾鳴鼓琴瑟笙竽之聲。譬之若聖王之為舟車也,即我弗敢非也。古者聖王亦嚐厚措斂乎萬民,以為舟車,既以成矣,曰:“吾將惡許用之?”曰:“舟用之水,車用之陸,君子息其足焉,小人休其肩背焉。”故萬民出財齎而予之,不敢以為慼恨者,何也?以其反中民之利也。然則樂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然則當用樂器,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當為之撞巨鍾、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民衣食之財將安得乎?即我以為未必然也。意舍此。今有大國即攻小國,有大家即伐小家,強劫弱,眾暴寡,詐欺愚,貴傲賤,寇亂盜賊並興,不可禁止也。然即當為之撞巨鍾、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天下之亂也,將安可得而治與?即我未必然也。是故子墨子曰:姑嚐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鍾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無補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今王公大人,惟毋處高台厚榭之上而視之,鍾猶是延鼎也,弗撞擊,將何樂得焉哉?其說將必撞擊之。惟勿撞擊,將必不使老與遲者。老與遲者,耳目不聰明,股肱不畢強,聲不和調,明不轉樸,將必使當年,因其耳目之聰明,股肱之畢強,聲之和調,眉之轉樸。使丈夫為之,廢丈夫耕稼樹藝之時。使婦人為之,廢婦人紡績織之事。今王公大人惟毋為樂,虧奪民衣食之時,以拊樂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今大鍾鳴鼓琴瑟竽笙之聲,既已具矣,大人鏽然奏而獨聽之,將何樂得焉哉?其說將必與賤人不與君子。與君子聽之,廢君子聽治。與賤人聽之,廢賤人之從事。今王公大人惟毋為樂,虧奪民之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昔者齊康公興樂《萬》,《萬》人不可衣短褐,不可食糠糟,曰“食飲不美,面目顏色不足視也,衣服不美,身體從容醜羸不足觀也”,是以食必粱肉,衣必文繡。此掌不從事乎衣食之財,而掌食乎人者也。是故子墨子曰,今王公大人惟毋為,虧奪民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今人固與禽獸、麋鹿、蜚鳥、貞蟲異者也,今之禽獸、麋鹿、蜚鳥、貞蟲,因其羽毛以為衣裘,因其蹄蚤以為褲屨,因其水草以為飲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樹藝,雌亦不紡績織,衣食之財固已具矣。今人與此異者也。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君子不強聽治,即刑政亂。賤人不強從事,即財用不足。今天下之士君子,以吾言不然,然即姑嚐數天下分事,而觀樂之害。王公大人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此其分事也;士君子竭股肱之力,亶其思慮之智,內治官府,外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倉廩府庫,此其分事也;農夫蚤出暮入,耕稼樹藝,多聚升粟,此其分事也;婦人夙興夜寐,紡績織,多治麻絲葛緒綑布縿,此其分事也。今惟毋在乎王公大人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蚤朝暮退,聽獄治政,是故國家亂而社稷危矣。今惟毋在乎士君子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竭股肱之力,亶其思慮之智,內治官府,外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倉廩府庫,是故倉廩府庫不實。今惟毋在乎農夫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蚤出暮入,耕稼樹藝,多聚升粟,不足。今惟毋在乎婦人說樂而聽之,即不必能夙興夜寐,紡績織,多治麻絲葛緒,綑布縿,是故布縿不興。曰:“孰為大人之聽治而廢國家之從事?”曰:“樂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何以知其然也?曰:先王之《書》,《湯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於宮,是謂巫風。其刑,君子出絲二衛,小人否。似二伯黃徑。乃言曰:嗚乎!舞佯佯,嘉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順,降之百蒐,其家必壞喪。”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從飾樂也。於《武觀》曰:“啟乃淫溢康樂,野於飲食,將將銘莧磬以力,湛濁於酒,渝食於野,《萬》舞翼翼,章聞於天,天用弗式。”故上者天鬼弗戒,下者萬民弗利。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士君子,誠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在樂之為物,將不可不禁而止也。(《墨子·非樂》)
樂者,聖王之所非也,而儒者為之過也。(《墨子·佚文》)──右墨學攻儒。
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誌,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托老子以攻儒耳。箸書之老子與孔子不同時,無緣相攻辨。)
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莊子·齊物論》)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卻曲,無傷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莊子·人間世》)
無趾語老聃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為?彼且蘄以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桎梏,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莊子·德充符》)
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莊子·駢拇》)
下有桀、蹠,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莊子·在宥》)
夫子問於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縣寓。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執狸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莊子·天地》)
子貢南遊於楚,反於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卬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泆湯,其名為槔。”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慚,俯而不對。有間,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於以蓋眾,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同上)
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見老聃,而老聃不許。於是十二經以說。老聃中其說,曰:“大謾,願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聃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聃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聃曰:“意!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莊子·天道》)
孔子西遊於衛。顏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顏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屍祝齊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釁之而已。將複取而盛以篋衍,巾以文繡,遊居寢臥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聚弟子遊居寢臥其下,故伐樹於宋,削跡於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夢邪?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眯邪?”(《莊子·天運》)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聃。老聃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他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處。覯而多責。”
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曌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憯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樸,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
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跡,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今子之所言,猶跡也。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並同上)
孔子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幾死乎”曰:“然。”“子惡死乎?”曰:“然。”任曰:“予嚐言不死之道。東海有鳥焉,名曰意怠。其為鳥也,翂翂翐々瑀瑀,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食不敢先嚐,必取其緒。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莊子·山木》)
莊子見魯哀公。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莊子曰:“魯少儒。”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時;履句屨者,知地形;緩佩玦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莊子·田子方》)
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也,而況今之人乎?(《莊子·知北遊》)
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凶矣。(《莊子·徐無鬼》)
儒以《詩》、《禮》發塚。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接其鬢,壓其。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莊子·外物》)
老萊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修上而趨下,末僂而後耳,視若營四海,不知其誰氏之子?”老萊子曰:“是丘也,召而來。”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為君子矣。”(同上)
“魯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蹠聞之,大怒,目如明星,發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邪?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繆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徼幸於封侯富貴者也。”(《莊子·盜蹠》)
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儒者偽辭。(並同上)
魯哀公問於顏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女與?予頤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莊子·列禦寇》)
宋陽裏華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與而朝忘,在塗則忘行,在室則忘坐,今不識先,後不識今。闔室毒之。謁史而卜之,弗占。謁巫而禱之,弗禁。謁醫而攻之,弗已。魯有儒生,自媒能治之。華子之妻子,以居產之半請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封兆之所占,非祈請之所禱,非藥石之所攻。吾試化其心,變其慮,庶幾其瘳乎?”於是試露之而求衣,饑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傳世,不以告人。試屏左右,獨與居室七日。”從之,莫知其所施為也,而積年之疾,一朝都除。華子既悟,乃大怒,黜妻罰子,操戈逐儒生。宋人執而問其以。華子曰:“囊吾忘也,蕩蕩然不覺天地之有無。今頓識,既往數十年來,存亡得失,哀樂好惡,擾擾萬緒起矣。吾恐將來之存亡得失、哀樂好惡之亂吾心如此也,須臾之忘,可複得乎?”(《列子·周穆王》)
秦人逢氏有子,少而惠,及壯而有迷罔之疾,聞歌以為哭,視白以為黑,饗香以為朽,嚐甘以為苦,行非以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無不倒錯者焉。楊氏告其父曰:“魯之君子多術藝,將能已乎?汝奚不訪焉。”其父之魯,過陳,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證。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覺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傾一鄉,一鄉之迷,不足傾一國,一國之迷。不足傾天下。天下盡迷,孰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盡知汝子,汝則反迷矣。哀樂、聲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且吾之言未必非迷,而況魯之君子,迷之郵者,焉能解人之迷哉!”(同上)
曩吾修《詩》、《書》,正禮樂,將以治天下,遺來世,非但修一身,治魯國而已。而魯之君臣,日失其序,仁義益衰,性情益薄。此道不行一國與當年,其如天下與來世矣?吾始知《詩》、《書》禮樂無救於治亂,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列子·仲尼》)
昔有昆弟三人,遊齊、魯之間,同師而學,進仁義之道而歸。其父曰:“仁義之道若何?”伯曰:“仁義使我愛身而後名。”仲曰:“仁義使我殺身以成名。”叔曰:“仁義使我身名並全。”彼三術相反,而同出於儒,孰是孰非邪?(《列子·說符》)
楊朱曰:原憲窶於魯,子貢殖於衛。原憲之窶損生,子貢之殖累身。然則窶亦不可,殖亦不可,其可焉在?曰:可在樂生,可在逸身。故善樂生者不窶,善逸身者不殖。(《列子·楊朱》)
孔子明帝王之道,應時君之聘,伐樹於宋,削跡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受屈於季氏,見辱於陽虎,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聖者,生無一日之歡,死有萬世之名。名者,固非實之所取也,雖稱之弗知,雖賞之弗知,與株塊無以異矣。(同上)
世之學術者說人主,不曰乘威嚴之勢,以困奸邪之臣,而皆曰仁義惠愛而已矣。世主美仁義之名,而不察其實,是以大者國亡身死,小者地削主卑。(《韓非子·奸劫弑臣》)
或問儒者曰:“方此時也,堯安在?”其人曰:“堯為天子。”然則仲尼之聖堯奈何?聖人明察在上位,將使天下無奸也。今耕漁不爭,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敗也,則是堯有失也。賢舜則去堯之明察,聖堯則去舜之德化,不可兩得也。(《韓非子·難一》)
襄子圍於晉陽中,出圍,賞有功者五人,高赫為賞首。張孟談曰:“晉陽之事,赫無大功,今為賞首,何也?”襄子曰:“晉陽之事,寡人國危,社稷殆矣,吾群臣無有不驕侮之意者,惟赫子不失君臣之禮,是以先之。”仲尼聞之曰:“善賞哉,襄子賞一人,而天下為人臣者,莫敢失禮矣。”或曰:仲尼不知善賞矣。夫善賞罰者,百官不敢侵職,群臣不敢失禮,上設其法而下無奸詐之心,如此,則可謂善賞罰矣。使襄子於晉陽也,令不行,禁不止,是襄子無國,晉陽無君也,尚誰與守哉?今襄子於晉陽也,知氏灌之,曰灶生蛙,而民無反心,是君臣親也。襄子有君臣親之澤,操令行禁止之法,而猶有驕侮之臣,是襄子失罰也。為人臣者,乘事而有功則賞。今赫僅不驕侮,而襄子賞之,是失賞也。明主賞不加於無功,罰不加於無罪。今襄子不誅驕侮之臣,而賞無功之赫,安在襄子之善賞也?故曰:仲尼不知善賞。(同上)
人主者,說辯察之言,尊賢抗之行,故夫作法術之人,立取舍之行,別辭爭之論,而莫為之正。是以儒服帶劍者眾,而耕戰之士寡。(《韓非子·問辯》)
今學者皆道書策之頌語,不察當世之實事,曰:上不愛民,賦斂常重,則用不足而下恐上,故天下大亂。此以為足其財用以加愛焉,雖輕刑罰可以治也。此言不然矣。(《韓非子·六反》)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韓非子·五蠹》)
是故亂國之俗,其學者則稱先王之道,以藉仁義、盛容服,而飾辯說,以疑當世之法,而貳人主之心;其言古者,為設詐稱借於外力,以成其私,而遺社稷之利。(同上)
今世儒者之說人主,不善今之所以為治,而語已治之功;不審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傳,譽先王之成功。儒者飾辭曰:聽吾言則可以霸王。此說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韓非子·顯學》)
臣曰:孔子本未知孝悌忠順之道也。(《韓非子·忠孝》)
韓非者,韓之諸公子,喜刑名法術之學,而其歸本於黃、老。非為人口吃,不能道說,而善著書,與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為不如非。非見韓之削弱,數以書諫韓王。韓王不能用。於是韓非疾治國不務修明其法製,執勢以禦其臣下,富國強兵,而以求人任賢,反舉浮淫之蠹,而加之於功實之上;以為儒者用文亂法,而俠者以武犯禁,寬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今者所養非所用,所用非所養。(《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韓非者,出儒學,兼墨學、法術,而實同於老學,故攻儒最甚,即以《詩》、《書》、《禮》、《樂》為虱,儒家之蠹,未有甚於韓非者。)
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則不然,以為人主,天下之儀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隨,如此則主勞而臣逸。至於大道之要,去健羨,絀聰明,釋此而任術。夫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騷動,欲與天地長久,非所聞也。(《史記·太史公自序》)
(太史談是黃、老學,故尊道而抑儒。)
夫儒者以六藝為法。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史記·太史公自序》)
(太史談雖受易於楊何,然本為黃、老學,性好簡易,畏經傳之繁,故以為太博而過勞也。)
黯常毀儒,麵觸弘等徒懷詐飾智,以阿人主取容。(《史記·汲鄭列傳》)(汲黯是黃、老學者,亦攻儒。)
世之學老子者則黜儒學,儒學亦黜老子。道不同不相為謀,豈為是邪?(《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文、景之世,尚黃、老,故老學大盛。於時墨學已衰,故與儒爭教者,惟有老學也。故在武帝博士弟子未立以前百年,為儒、老互爭之世。
右老學攻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