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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齋集 (魏伯珪)/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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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 存齋集
卷之十七
作者:魏伯珪
1875年
卷十八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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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亥議禮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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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問于余曰:「己亥議禮,宋氏定爲期年,而駁之者逐條詆斥,證引經傳。其言亦似有理,子以爲如何?」

余曰:「此苟知禮經本意,必不至聚訟。但今人無論彼此,皆以先入撞着胷中,故雖理到之言,莫可解紛。

雖然,吾且先明禮傳四種之義焉。其所謂「體而不正」,卽長子先死,制爲斬衰,而長子無嗣,以次嫡承重,而次嫡又死,則不爲斬也。其所謂「正而不體」,卽長子死爲之斬衰,以嫡孫承重,而嫡孫又死,則不爲斬也。其所謂「承重非正體」,卽承重長子死爲之斬衰,而嫡孫又死,以次長孫承重,而次長孫又死,則不爲斬也。

大義只是無二斬也。若已爲斬於長子,而又爲斬於次長子,已爲斬於長子,而又爲斬於長孫,已爲斬於長子長孫,而又爲斬於次長孫,是二斬而至於三斬、四斬也。苟傳重者皆當斬,自長孫至於嫡曾、玄孫皆當斬。苟次長子皆當斬,自次長孫至於次曾玄孫,亦當斬之不已,將至於八斬、九斬,此果成義理乎?駁者以八大君之說,爲無理而詆之,亦必以曾、玄孫之說,爲無理矣。

然制禮本意,皆止於推不去之節而已。未嘗強抑其所當爲,亦未嘗強推其不當爲也。蓋次長子以下,皆推不去之地也。是以正、體有廢疾不能承重而死,則不爲之斬,而次長子承重者死,方可爲斬,此正疏家所謂「次長亦爲三年」者也。以次長亦三年之義推之,其已斬於長子,死之次長子不三年,亦章章明矣。但註家體裁,例多奇簡、奧澁,不以常言順釋,而乃用「正體」二字,其謂「不正」,非卑之也,若曰「次長子也」,其謂「不體」,非疏之也,若曰「長孫與次孫也」,次長亦吾子而傳重,奚爲其卑之?孫男亦吾血肉而傳重,奚爲其疏之也?若知不斬衰於孫,爲非疏之也;亦當悟不斬衰於次長,爲不卑之也。

乃若昭顯,則已冊立爲世子,是非正體不能承重也,其歿也安得不爲之三年乎?其所以斬衰三年者,所以重宗統也。孝宗立爲世子,承此所重之宗統,一理無間,合爲一體。孝宗昭顯昭顯孝宗也。誰可更論次長、次嫡、世子母弟與非母弟也?是以當初之爲昭顯三年,乃所以爲孝宗也。旣以爲之三年矣,奚爲再制於己亥乎?若復再制而前後三年,竝立爲二,使大行之外復有等其尊者。是尊昭顯爲別統,不能致孝宗昭顯世子位也。禮意之不可易覰而輕論,有如是夫。

駁者每引伯邑考武王,殊不知伯邑考初不爲太子,以正體不能承重。本不當三年者也,安得不三年於武王乎?乃若太子太丁,則正體長子,當爲之三年矣,仲壬外丙之歿,安可復爲三年乎?若我太祖聖壽無疆,旣爲定宗三年矣,而又遭壬寅,則安可復爲之三年乎?文定王后之於仁宗,旣爲之三年矣,苟有遐壽而又遭丁卯,則安可復爲三年乎?此非薄於太宗明宗也。視太宗定宗明宗仁宗故也。若爲太宗明宗又爲三年,是定宗仁宗爲二宗別統,而太宗明宗不得進於嫡長之位也。何以明其然也?凡物無二,然後爲獨尊,宗統無二故爲尊。若爲長子三年,而又爲次長子三年,是二也,烏得爲尊乎?

太子太丁不幸早歿,莫重正統,傳於仲壬,則是仲壬太丁也。何嘗有兩長子哉?若爲仲壬又爲三年,則仲壬之號,始爲次長子。「次」字固非獨尊之號。只是有次子,而仲壬所承之統,非獨尊之統,所立之位,非太丁之位也。是以但服以衆子之服,則其意若曰「初無太丁,則今當爲仲壬三年,旣爲仲壬三年,則雖外丙更不爲三年」。然後仲壬所承之統,方爲嫡統;所立之位,遂爲太丁正位。外丙以下雖有十嫡弟,不敢希覬,而方爲獨尊矣。且若太姒之出,只是伯邑考,而不能承重,初不封世子,武王以後宮所生,封爲世子而歿,則太姒卽當爲之三年。況太姒所自出之第二子乎?況踐祚承統而崩乎?

若如駁者之說,孝宗苟非昭顯之母弟,必以爲庶子而定爲期年矣。旣已傳重而承統矣,旣已莅天位而父萬民矣,何以謂之庶子而卑之也,若然則孝文,難乎爲彼之君也。若如禮經本意,雖非母弟,當爲三年矣。駁者但知今日立異之有似乎尊君,而不知其心所存之眞,歸於卑主,其亦不思之甚也。如禮經則嫡統無時而不尊,如彼說則其或庶子承統,直視以不尊之君也,其不幾於將心乎?其亦幸而遇孝宗之爲世子母弟,而得售其褊見、歧議也。只是尤翁初不煩劈破制禮本意,只據援引,遂爲彼所乘也。

大妃不爲之再制三年,則是視孝宗昭顯也。臣民服昭顯以期,而服孝宗以三年,則是視孝宗宣祖仁祖也,其爲正、爲統,顧不大而尊乎?如昭顯而主統,承祖、考而爲君,是爲嫡長子而已。孝宗身上,豈有次子、支子、衆子之號乎?旣踐祚爲王,是體天建極之正,繼祖承統之正也。

駁者每以世子母弟及不正庶子擬議爲說。苟不知禮之本義,而爲三年與不三年,只係於中宮所誕、後宮所出,則不正庶子之君,百姓之服亦當降也,豈不悖乎?且昭顯有廢疾不封世子而卒,則只當服期,而孝宗雖非母弟,尤翁必定爲三年,彼將以爲不正庶子而斥其定三年之說矣。嗚呼殆哉!是以議此禮者,審知昭帝,雖非后出,旣爲帝而歿,則太后當服三年,不可謂「體而不正」也,然後可定國是矣,蓋戾太子罪死不爲三年故也。

或曰:「若如子言,士大夫以庶子承重者何如?」曰:「始有嫡子死而妾子承重,是體而不正也,若元無嫡子,擬以妾子傳重而子死,則私家無立子之禮。是只爲妾子而已,不得如嫡子三年也,若父死妾子已承重守宗廟而死,則嫡母安得不爲之三年乎?」

或曰「雖不得已傳重,其實妾子也,爲之三年,豈非過歟?」曰「旣爲傳重而付宗統,是猶庶人而賜之及第出身也。是爲正嫡也,奚論其初之母賤哉?若以爲賤出而已,則不爲之三年,莫大之祖統則猶且畀之,其於義理何如也?正妻長子生而貴,故將傳重而爲之三年,妾生長子,傳重然後貴,故亦爲之三年。若如古法公卿無嫡子,天子命立其妾子爲嗣而賜之勳蔭,雖未傳重而歿,亦當爲之三年。況帝王家庶子旣立爲君者乎?況中宮第二胤乎?」

或曰:「然則孝宗奚爲不三年耶?」曰:「已爲三年於昭顯也,若昭顯伯邑考,則孝宗當爲三年矣。尤翁主禮經而定爲期年則誠是矣,而其獻議條卞,則不釋禮之本意,只爲乙者之對說,自不害爲庶子。至《檀弓》之免諸條,皆未厭彼心,末至于從一欵,似非所爭本色也。」

春秋大義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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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以其私問於桂巷主人曰:「世之不服尤翁者,皆曰:『當時北伐之議,尤翁心知其不可爲,而姑托是以爲要君、固寵之計,此正權數欺人之證也。尊尙者乃以《春秋》大義,爲尤翁立幟,誠可笑也。』熟聞其言,吾心亦不能無疑。如何?

主人曰:「嗚呼嘻噫!此正先哲所謂『人心陷溺之禍,甚於洪水』者也。尙尤翁者,必曰:『朱子後一人。』夫聖人能知聖人,設使尤翁誠如朱子,更有朱子然後知朱子。蓋三色中無朱子則亦明矣,尤翁朱子朱子,其誰知之?若吾非朱子而議如不如者,非愚則妄也。然尤翁之初,何嘗有擬議朱子之論哉?尊尙者漸益層激,必欲使尤翁朱子,故益惹不朱子之謗也。伊川之純正何如,而不悅者疵無餘地;之造詣何如,而妄議者多有不滿。尤翁雖賢,誠未知果爲超越於兩先生哉。

尤翁言語、文字,間以愚淺見,亦或有未敢知者。至於《春秋》大義,可以爲百世師也,此卽孔子『殺身成仁』,孟子『舍生取義』,朱子『百世必報之大義』,亙天地、通古今而立人紀、正人心之大節目也。何可容妄喙於其間哉?

蓋當時以彈丸、黑子之邦,創殘、脆腝之卒,擊鼓渡江,抗螗臂於長城之下,探虎口於薊門之外,而人開延敵,則醫閭之草木,華表之鶴唳,皆爲兵。左海數千里,鳥卵於瞬息之頃,而宗社不血食,雖婦人、孺子,皆明若觀火也。以寧陵天縱叡智臨事而懼之聖,豈不念及於此乎?

雖然,惟我小邦之於皇朝,非如句麗之於王氏之於,只以強弱之勢,外託服事之名而已也。至於壬辰之變,民國已失矣,宗社已亡矣。我王以單轅、匹騎,北臨一帶江岸,呼天涕泣,雖孔明岳飛,不能審一線生路之時也。設使明皇帝之雄圖、遠略,只得聽其內附,寓之左一郡,而初擧不克,則未必不厭兵而中撤也。乃若神宗,則動天下之兵、殫海內之財,再擧、三擧,八年焦思,期於蕩凶洗兵,全我金甌、錫我仙李。世間不及情之父母,救其子之水火,不能如此之盡心、竭力者,滔滔是矣。

不圖聖天子高拱雲端,爲我孔邇之父母,若是之慈且勞。誰謂旻天難諶,內虛召寇,高皇帝堂堂三百年宗社,遽爲灰燼,而神孫殉之哉?是猶孺子爲強盜殺奪,僵呼路傍,而父母限死救卹,擊逐強盜,活其身命而復其田宅,父母因是力疲,又爲強盜所乘,身死覆亡。而其子以力不足,不能復讎,非惟不能復,又從而藉其兵,非惟藉兵,又復呑冤、忍恥於脅以尊事之令。其將諉之於不柰何而撤其薪膽,聊且愛吾生乎?目下再生之日,猶是父母之恩也,頂踵皆帝,何忍自有?

惟我寧考自蒙毳幕之塵、目見龍火之燼,其刻骨、隕心之痛,天荒、地老,無時可忘?聖諭中『至痛在心日暮途遠』八字,將質天地、貫日月而有辭者也。

諸葛武侯豈不知曆之終於四百,豈不知曹丕之人衆勝天,而司馬懿之不可殺也,豈不知二州疲弊之力,不可當全也?況鼎足之數,已决於抱膝坐看之時乎?況後主之庸闇,不得爲光武,已熟揣而呑聲者乎?然且六出不已,初非逆計其成敗而爲之也。但北風空山,雪片如掌,大耳王孫,鞠躬待睡,依依在目,白帝斜日,玉几龍顔,流涕顧命,洋洋在耳,不欺一心,上帝臨汝。遂以子房之椎,鑄天討之鉞;孫賈之袒,奬市卒之心,從事於擊賊,待定於蓋棺。假令因此而國徑亡於十數年之前,亡亦爲幸;因此而身徑死於立矢石之日,死尤爲安。只知得仁而取義,豈念事成與身亡乎?

朱夫子豈不知業之終於偏安也?豈不知之不能爲山甫也?豈不知江介之弊民、羸卒,不能當北方少全盛之師也?況與蔡季通輩宿計天運,審察民心者乎?況今日我斬虜使,明日虜必南屠者乎?但北漠腥風,帝駕何處?汴都羶雨,黍離何狀?斷然頭上之一天,不可時刻共戴,明知藝祖在天之靈,必不顧歆於臨安一隅之景靈宮。而寧欲見荷桂君臣橫戈、冒刃,北首騈死於古都、荒陵、燼廟之墟也。萬古未有不亡之國,天不悔禍,吾亦柰何?還不如天綱、人倫,撐拄宇宙,萬世不泯之爲愈也?遂以『枕戈』之章,斧鉞莫避,握冰之志,寢淚自斑。苟使天子之師,問罪渡江,而『格!汝朱熹,予愾汝敵』,則便當擊楫誓師,執殳前驅。雖或天未祚,因此促亡於慶元之年,亦當負帝同溺於黃龍之波,而無所悔矣。是豈愛君、祈永之誠,不及於秦檜汪伯彦而然也?

若使孔明朱子自分力弱,晏然忘讎,衣錦、飯稻,從容待盡,但以東周惠公,尙延之烝、嘗爲幸而已,則烏足爲孔明朱子哉?

且若寧陵之時,航海龍孫,消息蒼茫,其或有有仍之一成,未可知也,燕京雖強,其運不過苻堅劉聰,亦未可知也。師出有名,辭直爲壯,苟義激、仁結,有死心無生意者,鮮有不濟。少康一旅,滅后羿四十年之強;謝玄四萬,奔苻堅號百萬之衆。兵豈拘於小多哉?中原大江以南,尙未忘,半皆脅從,擧天下以剃頭,而懷憤恥者又太半。若先使一价航趨,傳布義檄,則必有關中父老泣司馬之昔年,河北豪傑願屬猪之重恢者矣。遂伐鼉鼓而渡鴨水,颺隼旟而掃鶴野,南方響應,敵勢兩分,變夷未久,衆心懷疑,安知鄭芝龍輩不爲陣後之朱序吳三桂者,不思得當之李陵哉?然此萬一之幸也,君子所不計也。

雖不幸而功不成,歸拜神宗皇帝,泣謝不敢負義,泣告昭敬大王以迫不得已之情,則仰不愧天,俯不欺心;明不怍人,幽不負鬼。義聲震天下,仁聞達四海,朝鮮康獻王之國,萬古不亡矣。此正朱夫子當日之心也。

皇朝一統萬年寶祚,中隕於二百七十年,子邦所以呼天、叩地,噴血成海者。而曩日壬辰之禍卽子邦之二百年也。賴父母之恩,幸延七十年,恰得父母之年。復讎之擧,幸而有濟,則高皇帝之靈也,不幸不濟,自靖有獻,亦又何求?此我孝廟當日之心,而一介臣所奉以周旋者也。若曰『尤翁以此要君,自取名利』,當時亦有可托別論,無所苦心,安享富貴者矣。何必違衆圖難於萬無一幸之事哉?

設令尤翁學術未到誠意關頭,內自欺而外假名,猶足爲桓公之伐仲尼亦當許以『如其仁』也。若以此誚尤翁,是孔明反不如譙周朱子反不如秦檜也。旣曰『譙周秦檜猶可爲也』,尤翁亦復何言?

苟使不悅尤翁者,必欲拉尤翁,拈其心術之微,而言曰『宋某學術無足可觀,但《春秋》大義,是其一得之長,誠無間然』云,所惡知美,自近仁人,所扶義理。不害世道。尤翁而果自欺、欺人,則生前、死後,萬無終掩之理,畢竟狼狽,宋氏自取,而《春秋》大義,吾乃獨擅,豈不是快活兩得者哉?

顧此之不爲,而乃言曰:『《春秋》大義,是宋英甫欺人之術。國勢虛弱,天運如許,此豈可論復讎之時哉?再血,吾君無恙,豈可膠柱於《春秋》之瑟,泥權於大義之衡乎,此誠曲士固不知變者也。必欲析四維於人紀,蝕日月於天衢,使八條故國、小華名邦漆黑爲獸蹄、鳥迹,『可憐石頭』之謠,不復作於終古,而君父爲瘠矣,寧不懼哉,寧不痛哉?

夫天地雖大,古今雖久,事物雖萬,義理正路,只是一線而已。愚者不知,猜他人之發軔,忮先輩之着鞭,每於一線之外,別求雙行之歧。厥初則天虛、野曠,徑情亂驟,似尤快意,豈知到頭窮處,都是滔天洚水、滿地榛棘哉?是以楊朱孔氏之救世,而特主爲我,墨翟見吾家之親親,而自倡兼愛。談性善,則荀卿却言性惡:主敬一,則蘇軾便任放達:尙明理,則子靜反執靜悟。彼數子者亦豈不自稱豪傑之士哉?若循聖賢步武,自盡己力,雖未至於聖賢,猶免末流之斁天常、敗人紀也。況未必知且爲聖賢者乎?

至如今世分色之後,見沙老之以禮名家,徵古通變,擧世尊尙,則反自播棄古禮,權殮、草埋於自盡之地。見尤翁之尊尙朱子,名正理順,不可柰何,則却復貶薄朱子,欲使宋某爲亡佛之飯頭,失儡之處容,其計則誠巧矣。而朱子終不可薄,則反使尊朱子者,坐爲亞朱子尤翁亦何敢自謂如朱子哉?薄朱子者推而上之也,誠見其不熟於劍術也。

嗚呼!聖則夫子猶不居,孟氏何敢望爲亞聖哉?使爲亞聖者也。況《春秋》大義,設令尤翁非誠心,因以非議,則自陷於亂逆之科而已。客盍歸而熟讀《孟子》書矢人函人章歟?」

小殮不結絞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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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曰:「子爲宋氏作二卞。好辯之文,頗似近理。然至於己亥大喪小斂未結絞,以致梓宮連板,儘是迂儒執拗之害。雖欲文之,莫可柰何也。」

主人愕然曰:「嗚呼噫嘻!人心陷溺之禍,果至於是歟?上古親死委壑之時,擧天下之子,豈皆不孝、忍人哉?睨而不忍正視,不覺顙泚,是其良知不無仁親之性者也。但染於習俗,至於委壑,心溺之禍蓋如此。故聖人因天理、本人情,制爲斂、含、埋葬、祭祀之禮,使贒者自盡,而不肖者企而及之。苟得之爲,有財者不可毫分違忽也。

夫小斂不結絞,是周公之禮也,非苟爲此煩文也,蓋有所不忍者焉。如欲忍之,其顙必泚,泚之誠是也。孝子之斂其親,必有其道矣。三百、三千莫不有至理,而百姓日用而不知,不知故不行。

請略言喪禮數節,以證不可忽也。人之將死,其親屬宜狂叫、亂號,而必安靜以俟者,欲其親之寧其歸也。生順死安,君子之終。故不敢以悲慟之私情,擾攘將逝者之心。氣纔絶而廢牀,順魂升于天魄降于地之理也。

臯復,古註以爲『冀其復生』,只是一說也。蓋人之死也,魂氣離體魄而飛揚于外,若因以浮散,則事亡如存之情,無可擬憑也。吾之神氣與死者之神氣,本是一氣。當其時生者與死者之心氣,至精、至公,不容私意,只有天理。呼之於一理無間之地,便有感應冥漠之義,庶幾其眷顧而無遠,則生者之心,焄蒿而有倚賴;死者之氣,連卷而有依泊。用所嘗經衣,丁寧于逝者之戀舊也。升屋,欲其高而遠聞也。復戰歿者升車轂,亦取其高也。衣受以篚,疑乎必復而不敢褻也。升自阼階,由主人之所嘗由也。侍者降自後西榮,不敢溷魂復之路也。三呼,致其丁寧申復也。說者曰『一呼於天,二呼於地,三呼於四方』云似矣,而非深於理者。

楔齒,人之生,以口食飮,若永噤則食理絶矣,故必楔以呀之。綴足,古用毁竈之甓,非無木塊、石子,而必用是者,爲其火餘之物,猶有可溫之義。易服,不直用喪服,不忍遽以爲死而變其服也。與免喪時,練、禫之漸同義。沐浴而設牀,象生時也,飯象生道也,而用熟食,則近褻而爲欺死,故只取其義而用生米,有行且火熟之義,亦取反本不火食之義。含用金、玉、錢、貝,古人必有大義理,而今不敢臆說。

襲而奠,人生以食,神氣亦非食無依,故卽設奠。而必用餘閣者,以其口澤尙留,而導引魂氣以無斁也。古者設重以依魂,用飯餘米作鬻于鬲,設架于庭西而懸之。用飯餘米者,用餘閣之義也。不以食而以鬻者,病時所經嘗也。設于庭者,遊魂爲變,不敢遽邀于堂也。

及代以魂帛,則布帛平日親身之物,庶幾無斁於斯也。生人之心,瞻慕一於是,則魂亦聽之而依於是,理自昭然。及其離體魄而依於物,合理無違,久而不疑,則離帛而依木主,亦丁寧可必。古禮虞主用桑,其義尤妙。豈不以桑、梓人家世木,死者平日所敬愛,則來依之際,便不生踈歟?及其練而始用堅久之栗主。此皆思成以合漠,儀象以有漸,至微而顯,至精而著,都是無僞也。

卒襲則宛其死矣,宜卽小殮而不忍遽以死治之,故且待明日,又不忍遽爲大斂,且待明日;又不忍遽爲成服,且待明日。又不忍遽殯於外,殯之於堂。又不忍遽葬於野,必待三月、五月、七月。自初終至葬,自葬至虞、祔、練、祥、禫,自喪畢至祭薦,皆成之於迫不得已之節,存之以庶幾復見之情。

此聖人所以盡心以達天德,而無一毫虛假。故可使民德歸厚,而極效至於治天下如運之掌者也。苟深體此義,硏究禮義,則小斂不結絞,不待言而可自悟也。昨日生存之父母,不忍今日遽謂之死;昨日襲而如生之體魄,不忍遽掩其面。

若結其絞,則面不得不掩。故旣裹以厚衣、斂以衾冒,布其絞矣,而不忍遽結。將結而不忍結,將掩而不忍掩,無寧遲之明日,拶到不得已然後結之?聖人豈苟爲此哉?『父兮母兮,顧我、腹我,出入復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而遽到此境,報德無地,其寧無顧之、復之之情乎?是以時時見其面,不忍遽掩,是天理、人情,切摯、懇慟處也。

仲尼曰『遲遲吾行』,孝子掩親面之道也;孟子曰『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孝子望復生之道也。《詩》云『我送舅氏,曰至渭陽』,孝子遠送其親,寧無此心乎;詩曰『未忍便永訣』,孝子永訣其親,寧無此義乎?是以遲之又遲,到三日無可柰何而後掩而結之。苟無此不忍之心,纊息旣絶,衣衾旣具,何難乎卽日畢斂?況王家壽椑已具,何難於卽日大斂?有司畢具,廞衛卽辦,何難乎如世祖九日而葬也?聖人猶是不忍,則其義可知也。

但閭巷貧窮之人,衣衾不備,當襲而不能襲,當斂而不能斂,蹉過時日,化體腐傷,雖子女鮮有免厭惡者。且助斂之人,不欲遲淹,故襲、斂同時而畢,或斂畢卽成服。況房室陋隘,無以辟蠅、虫、風、埃,則尤不免急急而畢殮。傷哉,貧也!生無以爲養,死無以爲喪,誠人子終天之慟,九死未瞑者也。

苟在黽勉可爲之地,不能喪之以禮,卒迫斂、殯而恝然無終天之慟,漸以成習,天理遂亡,幾何而不爲上古之委壑也?至若己亥大喪,百事無苟,何拘而不用周公之禮,降同閭巷貧庶所不得已者乎?衣衾珍厚、壽梓恢濶,此正大聖人自盡之地也。奉玉斂以周公、望聖孤以周公者,果是迂儒之執拗乎?『吾恐莫如我敬王』,固孟子也,執拗於用閭庶者,其不幾於謂『吾君不能』歟?

夫子依古禮返魂而墓崩,雨雨者天耳,夫子之過,不亦宜乎?古註引趙簡子七日而甦,以爲『冀其復生』,此但喩而萬一之理,以長孝子之恩愛而已,未必全是本意也。然自古復甦者,非止趙簡子,而抱寃者復甦,往往尤多。

乃若寧王抱日暮、途遠之至痛,有叫天、質神之大冤,安知仙御直羾天門,獲聽《廣樂》之音,面稽帝醒之顔,而玉馬不復路也?同德、含冤之臣,又豈不忉怛、抑塞,尤不忍於遽斂哉?變出意念之外,遂至附梓之地,誰謂閭庶之禮,反有勝於周公哉?用周公者因此得罪,則坐周公而伏辜,爲君父而受惡,抑又誰怨乎?但世之君子勿以是藉口,遂以死之明日卒斂,馴致薄俗、不仁之風則幸矣?

蓋不深體不結絞之義,則自臯復以至葬埋、祭奠許多義理,都不覺察矣。旣不知其義,則仁愛之至理漸晦,徑便之私意漸長,擧而委壑之變,勢所必至,豈不凜然寒心哉?

抑又論之,五禮名目,何莫非天理節文,而吉禮祭享爲主,凶禮專是送死,則喪祭之禮二於五,《儀禮》、《禮記》二書,喪禮十七八,仲尼論孝以禮事,而喪祭二於三,聖人之重喪祭,若是其大矣。

蓋死者人所易忽,苟以私意而毫末忽於是,則仁孝之道不明而人倫斁。人倫斁則天地晦塞,萬物消閉矣。是以《易》言萃天下而主,『王假有廟』,《詩》之《雅》、《頌》,主於祭享。夫子論治道而極言郊、禘,《中庸》明道統而特稱大孝、葬、祭,皆所以曉人仁親之道、長人不忍之心,以爲天地悠久之基也。是以古之君子,皆以爲重,而至諸老先生,各有著書,盡其節文之詳,而天人之情備矣。

彼夷狄亦豈非父母生之者?但愚悍之性,不知禮意,不學、不究,故纂弑、淫瀆,無所不至。其或不柰豺、獺之天,欲祭其先者,私意妄作,只如凶奴龍城之祭而已,何以長仁心、善風俗以救頭曼之死哉?

肆我聖朝大興文敎、敦尙禮說,至於文元金先生而其說大備,然亦非文元公私意撰,微文、細節,莫非古聖賢已定之規也,文元公特博攷、詳證而裒輯之耳。然或欲以私意不用文元公禮者,惜乎!金公雖可憎,周公其可棄乎?今之《喪禮備要》,全是朱子本文,而補入皆周公之禮也。過於是與不及於是,皆非周公也。世之君子欲疾金沙溪,遂以棄周公周公人倫之至也,棄周公則棄人倫,盍亦反求焉?」

客曰:「殮不結絞,曩以爲萬無分疏之理。今聞主人之言,於我心似不無戚戚者矣。」主人愀然不答,客良久復進曰:「宋氏之不滿人心者,蓋此三大節,而主人逐節分疏,可謂癖於色論矣。雖然君子言行,出於誠心,則必有成效,卽《中庸》『誠則明』之理也。宋氏言行,本無誠心,故終無成效。但惹起爭端,使國是三分、四裂,身爲浮薄徒領袖而已。此果君子之事乎?」

主人大噱曰:「誠然哉,子之言也!苟如客之言,人間事不難知也。昔者仲尼墨翟楊朱孟氏荀卿張儀程子王安石蘇軾朱子秦檜陸子靜,是非定于一,而天下無貳論,聖賢豈不欲天下定于一,而故爲此立異耶?猶終身困苦、埳坷,放逐、廢錮,而終不自回,必欲闢之而後已。後世不以爲不可者,豈不以之害,終至於陷天下而聖贒闢之之功,久而自著也乎?今以其成效而言則不從彼爲過歟?之不從爲可惜歟?從于一則不貳一也。吾子何不念賊鑴之不從尤翁而獨咎尤翁之立異歟?

請通古今而一言之,孔子不得位而歿,未及百年,雜儒朋起,類爲異論。而其歸皆在徇時取富貴,必誣聖贒而滅裂之。若貪君、汙吏之毁井田以濟私也。是以謂文王王季瞽瞍而放。此則大者而其餘不一而足。必欲滅絶綱常,以資亂逆。其次若共工折天柱,黃帝昇天,玄女降符,老子幻生,荒唐、奇詭之談,神其說而惑愚民。

孟子爲是懼,折之以雄辯,驅之以大踢,血力排蕩。使免爲亂魁,免爲優藪,昔贒以爲功不在下者,誠不易之論也。孟子歿千年,空言成燼,性、道晦堙,遂以孟軻竝數於荀況揚雄,陵夷至於非之說興。至於而極,雖司馬公亦未免焉,則吾夫子學的所傳心法,賴孟氏而不墜者,將不行於世而人道亂矣。

朱子爲是懼,力辨孟子而主其說。旣以淑其身而心得之,則尊尙六經四書,而玩繹義理,發明言詮。掃滌以來荒說、誣辭,使以下至之道,煥然復明於世。太陽中天,爝火熸光,蚌胎照乘,魚目埋礫,至今爲吾家之嫡統,雖如皇明雜儒大肆邪氣者,不敢干而奪之。雖陸沈之後,人心之日星猶明,而父子、君臣之倫,不全滅絶者,皆朱子大一統之功也,是其功果不在於孟子之下者也。

尤翁生東土五百年之後,恐其遠而微也,專主而尊尙之。雖之說,少有出入於朱子義理,亦不敢兩信也。豈意薄朱子者出於讀書之類,敢卑薄朱子而大張妄喙,非惟言之於口,乃至筆之於書?昌黎尙有所憂,況爲朱子而尊攘者哉?

若使說行,崔家之《類編》,朴家之亂藁,竝起而吹篪矣,《中庸》、禮經旣不用訓,則愚妄萃淵者,豈欲低首讀《論孟集註》而尊信之哉?況《大學》已有開其端者乎?孟子義理,不主朱子,則非之議,將朝一而夕百,豈無借司馬公爲重,引太祖爲證,而請黜聖廟者乎?

尤翁雖爲朱子死,將無所辭,況絶交於乎?爲君父復讎,朱子平生大義理,旣貶四書訓誥而得售其說,則豈無以朱子復讎議爲迂儒者哉?宗法是朱子《家禮》所主,而乃欲服孝宗以三年,使昭顯竝立,爲貳宗不二斬。是朱子《儀禮經傳》所取,而乃欲成言『不正庶子』,使二帝爲臣民所卑之主。誰知貶朱子之禍,至於若是烈哉?況《喪禮備要》是因朱子本文,而上達於周公所制者也。

旣貶朱子、斥尤翁,而述《備要》者,是尤翁之師沙溪,則說大行之後,寧不毁其板焚其書乎?焚沙溪,則是焚朱子而竝焚周公也。誰知差仁義一念之禍,終至於無父、無君也?苟堙絶爲君父復讎之義,又滅棄《喪禮》,則是豈非之末禍乎?尤翁之不能從彼,正懼是禍也,色論之分三、裂四,又何暇卹乎?吾恐不相從之咎,在彼而不在此也。

賊鑴旣貶朱子,而爲朱子上頭人,又主己亥三年之說,勝宋氏曲學、拗見,是當世一人也。少尹何不以碣銘請於當世一人,而必區區於小人儒哉?雖狼狽,雪之意,素定于中,不出十餘年,公論自我而定,昭洗黑水、壓蝕紫陽,則酉峯片石,豈不輝暎萬古乎?或者偶未之思歟?

嗚呼!《春秋》,夫子之空言也,何効於當世哉?然向使《春秋》無作,九鼎之入,已久於赧王之前,王莽曹操接迹於萬古矣。經書集註亦朱子之空言也,何救於當時哉?然苟使集註無述,六經四書,將千瘡、萬裂,而十二聖心法,爲風埃、土苴矣。吾子旣患是非不定于一,『我日斯征,爾月斯邁』,各求其心天,則如魚飮水,冷煖自知。」

客遂去,不復與言。

絶鑴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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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數月,有客語主人曰:「昔者某以尤翁事問吾子,吾子作三辨而答之。其辨之果是也,尤翁誠得矣。但惜某不能以絶一事爲問也。之凶終,更無可說。但尤菴之爲銓長也,以擬進善,尤翁未是絶也,魯西之羇縻,亦一般也。及禮訟後,尤菴始以爲讎。是其絶,不爲毁朱子而專爲毁己也。然則尤菴之好惡人,專爲私己,豈君子至公之心乎?其於魯西事,前後兩節,果是尤翁本來心事,是其大病痛也。」

主人笑曰:「有是哉,子之言也!之貶薄朱子,子以爲如何?」客曰:「是講明義理而過於自是,不覺至此也。不過爲言語之過,厚德君子,何必深詆也?則誠當時之名士也,當恕其細而推其大可也。尤庵之初不絶,誠是矣,議禮後過於嚴絶,激成禍。此則尤庵之大不滿人意者也。」

主人笑曰:「若如子之言,誠無過矣,吾復何言?雖然,吾且言之。司馬公厚德,人無間然,而至於非之說,則朱子爲之辨析無有餘地。若與司馬公同時而面言往復,馬公終不覺悟,則朱子其寧爲馬公而絶孟子乎?其寧爲孟子而絶馬公乎?絶孟子則禍及萬世,絶馬公則謗止一時,其將任一時之謗者乎!彼賊鑴馬公之德,而有貶之惡。若使朱子當此,其絶奚啻分明,當之初,心術未盡暴,虛譽播於黨,其爲世禍,人未及的見也。

尤翁當銓之時,魯西論薦不已。若使尤翁獨見將然之禍,不與試可之擬,彼黨將以猜能蔽贒,斥尤翁而敗國事矣。及魯西必欲其擬賓師之職,則尤翁終不許矣。豈可以此一擬,爲尤翁不絶之證乎?

夫子之於原壤也,至斥之謂『老而不死曰賊』,則其惡之也切矣。然若使夫子當國,寧不擬以閑官乎?苟使包藏禍心,構誣夫子於司寇之日,必欲逞凶,則非私仇也,便是國賊也。夫子安得不直斥而嚴絶之也?

朱子之於子靜也,直斥之謂『眞胡種子』,則其闢之切矣。而若使朱子當國,寧不擬以一散官乎?苟使陸氏構誣朱子於廟議之日,必欲戕殺,則非私仇也,便是國賊也,朱子安得不直斥而嚴絶之也?

之凶未著,而黨引爭附,則進善之擬,只是調停之道,亦有人無不可化之義,便是《大易》『見惡人無咎』之旨也。及其誣亂邦禮,至于卑主、貳宗而禍萬世。又以此樹黨、織讒,必殺尤翁後已,則非私仇也,便是國賊也。尤翁安得不直斥而嚴絶之也?到此魯西雖欲聚精、會神,終不可原敍也。然則辭闢於謗朱子之日,而調停於擬進善之時,嚴斥於議禮之後,而猛絶其逞凶之萌,則此眞所謂『仁人能好惡』也。

子則以爲尤翁欲使鑴聚精、會神,而許服其改易朱子章句乎?聽從其卑主、貳宗之禮乎?若不爾,則亦不與尤翁聚精會神矣。若尤翁而恕,則尤翁其爲毁朱子,而尤翁眞爲卑主、貳宗之人矣。若心知其不可而苟與之同,則是小人之甚者也。是與知尤翁本原心術,而外面師事者之類也。尤翁則不忍爲此,以是尤尤翁尤翁亦又何言?

且子以爲『激成禍』者,當時一邊之話欛也。尤翁黨誠有不兩立之勢。尤翁則何不激於,而何獨激於尤翁也?若曰『曹節王甫之禍,三君、八俊激而成之,章惇蔡京之禍,元祐君子激而成之,侂胄彌遠之禍,紫陽諸子激而成之』云爾,則季氏陽貨之亂逆,其將曰『吾夫子激而成之』乎?之貶薄朱子,是無上之心,終歸於亂逆而後止者也,始則貶朱子而終於亂逆,其文章才器,只是小人之一藝也,

揚雄之談理,而君子絶之以莽大夫王通之立言,而君子斥之以孔門王莽。何獨愛於而節節回護若是之甚也?之凶,蓋嘗一雪矣。逆獄翻案,世或有之,其果以此白乎?其改易朱子章句,終不可雪也,則之爲斯文亂賊,雖孝子、慈孫,决不可伸也。若如客之言,則其將躋於聖廡而黜朱子乎?設使尤翁不得爲全德君子,只此斥一節,可以百世以俟而不惑者矣。」

客曰:「主人常自言無黨,而爲尤翁節節卞解若是,尤翁自此無尤矣。人果不可無黨也。但『卑主貳宗』四字,是尤翁之罪名,而子反以是罪?言不可若是恢詭也。主人欲伸尤菴,自陷詭譎之過,竊爲主人不取也。」

主人大笑曰:「世固有伸而自陷於毁朱子者矣。毁朱子大惡也,人亦甘心。我則伸尤翁而但得詭譎之名,其寧此勝於彼耶?雖然,又復論之。

夫禮者,將以傳萬世而無乖,立人紀而不忒者也。之論以體而不正,爲妾生庶子,妾生庶子,則雖承統而不可三年者。若然則後宮所生諸帝,皆不得承統三年矣,其爲卑主莫此爲甚,是果爲傳萬世之禮乎?之說若行,則罪不容誅矣。

己亥大喪若復三年,則與昭顯三年竝爲二嫡。昭顯便有承統之義,麟坪亦將有希覬仲壬外丙之位之意矣。斷以不二斬而期之,則一統始尊,昭顯之三年,與寧陵合爲一體。而昭顯之子不敢宗昭顯麟坪以下不敢干其統,嫡統始嚴,方爲一嫡相承。

之說行,則將爲二宗、三宗而無將之心、不道之窺,將無所不至矣。之罪又不容誅矣。『卑主貳宗』四字,適是之自甘結也,其安得有辭乎?苟爲朱子徒而學周公之學者,彼賊鑴將人得以誅之。客獨不冠儒乎?何無知妄言若是之甚也?」

客赧然不辭而退。

四端、七情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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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與氣雖非一物,亦非兩箇。纔言氣便有理,纔言理便有氣,元無離氣之理,亦無離理之氣。傳所謂「氣以成形、理亦賦焉」者,非是成形之氣孤行自成,而理乃驀入其中,有如蘇氏「軒是人身、月是人性」之說也。氣之所以能成形者,元是與理偕在,理自如此,故自能成形如此而性亦如此,旣有是性,隨感而動,其動者氣也,所以動者理也,若理不動也,氣烏能自動哉?

理之本體,雖無聲、臭,元是與氣偕在,故有物來觸,自有感動者。氣不動也,理烏能自動哉?纔感、纔動,卽感、卽動,是號爲情,情非性外之物也。譬則鍾是性,聲是情。當其不撞時,鍾雖無聲,然不可謂鍾裏無聲;當其未發時,性雖無情,然不可謂性裏無情。及其椎擊而鍾乃有聲。其聲者氣也,其所以聲理也。何暇言理發、氣發哉?

及其擊有大小、平峻,器有厚薄、完缺,而聲有善惡之殊。然後就善惡而論之,則其善者本然一元之理氣也。其惡者氣之不齊而理亦萬殊者也。人之四端、七情亦猶是矣,性中元有喜怒哀樂之理,隨感而發,爲喜怒哀樂。徒理不能感,徒氣無以發。惟其兩在而偕發,故遂有七般之情。七情初非性外之物也。若性中元無七般之理,氣安能自動哉?是以七情元非惡事。但感有深淺、緩急,心有粹雜、淸濁,而情有善惡之殊。

若就善惡而論之,則其善者卽仁義禮智之端也,非是七情之外,別有四端也。孟子但愍世人昧其本性中有此四常,特就七情中拈出反己而易曉者四條,故不稱爲四情而稱爲四端。蓋曰「情中之有端緖可驗」者也,惻隱非仁也而原其本,則發於仁之理,故曰「仁之端」。其下三端皆猶是也。

若言「四端純善、七情善惡雜」,遂分而貳之,則是爲十一情也,烏乎可哉?況分言理發、氣發,則尤爲不可不待多言以辨也。但先輩辨此說者,槪不免理、氣爲二,四、七各發,誠未知何故也。

夫惻隱之本原於愛,惻隱之極至於哀;羞惡之實屬於惡,辭讓之根推於惡。見是而知是,便喜而愛;見非而知非便怒而惡。四端果是別於七情者乎?喜親壽、怒不孝、哀死喪、樂善言、愛父母、惡不善、欲善道,亦皆可謂非四端而非理發乎?且楊妃病齒,皇惻隱;人珠履,客羞惡,介甫辭讓官爵,子瞻非笑伊川,烏在四端之爲理發而純善也?

孟子但指孺子入井,以曉人心原有仁,而名之曰「惻隱」;指不受嘑來,以曉人心原有義,而名之曰「羞惡」也。何嘗就七情之外,創說出四端也?末流支離之弊,蓋與性善之說同,而談論者不覺理、氣分爲二物,惜哉!

「理乘氣行」之「乘」字,實爲痴前之夢。蓋理、氣原是偕行,謂二無二,謂一非一。但單理無形,不能自行,以氣而行,故借「乘」字以喩人。誠如《太極圖說》「生陽、生陰」之「生」字,遂致後人無限葛藤矣。

古人以水母、蝦目爲善喩,而亦非也。水母與蝦,別物相乘。水母之視,誠待蝦目矣,而蝦之目,非待水母者也。乃若理、氣則離理無氣,離氣無理,豈可與水母比哉?

夫子罕言,誠有以也。及其言之,則曰「性相近」也,又曰「形而上者理也,形而下者氣」也。而上、而下,則非一物可知也,形而、形而,則非兩箇可知也。

學者之初則躐等而好鑿,終則執己角勝,終於胥晦而不自悟,亦末之何也已。

雜術解俗降、人漓,雜術竝興,擧世波奔,不得不爲之卞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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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觀伎術諸家,衍步陰陽,競爲攷往、推來之法。蓋陰陽運行之數,皆原於伏羲先天之學。夫先天之卦,起一乾於南方,終於東北之四震,而中函兌、離之陰者爲陽運;起五巽於西南,終於北方之八坤,而中函埳、艮之陽者爲陰運。二運循環,四時成序,氣左以旋,理亦因之。人身之氣起於左足湧泉,止於右足湧泉,亦應天也。

坤與震交於北爲冬至之卦,卽地雷復也。而自東而南,止於夏至,與乾交於南,爲夏至之卦,卽天風姤也。而自西而北,止於冬至。其北東而南者,由震而得離,由離而得兌、得乾,皆得已生之卦,故順而易知;其南西而北者,由巽而得埳,由埳而得艮、得坤,皆得未生之卦,故逆而難知。順者謂自四得三,自三得二、得一,是數往也;逆者謂自五得六,自六得七、得八,是知來也。是以其數往也順,知來也逆。

凡事之已動而往者屬乎陽,方來而靜者屬乎陰。已往則復靜矣,是陽函陰也。方來則爲動矣,是陰函陽也。一順、一逆,理之常也。故揲蓍家察於旣往而逆於方來。談命家明於已然而暗於未然。長於舊墳而短於新域者,堪輿之術也。密於過去而疏於前至者,說相之法也。以至於三要之觸物,六脈之診病,類皆然矣。

然順逆雖殊,而理則一而已。擧彼證此,宜無逕庭,而但陰陽相摩,吉凶互盪。數往之順者,因常而盡變,故雖愚夫亦能言之。而知來之逆者,推變而合常,故苟非神聖,不能與於此也。韓信於旣老,知其曾有胯下之辱,人皆可能;論曹操於幼齡,而知其足爲治世之能臣,非許劭不能。是猶論旣往之命,則因其見今而互推,吉凶之星盡其變故易,論未來之命則六害、三刑,反爲吉星之護神,非人人所能矣。且使庸人凡夫纔知握算,縱橫輒得絜天、圍地,逆知成敗之數,有若對案、拈碁,人之類滅久矣。是以知來之必賾而難狀,有若鬼慳神秘者,此皆理之所必然也。

若夫粗通其術者,見五而知其必有六必有七八者有之矣,見乾父、長男之爲陽,而知必有母女之作對者有之矣。若其次當爲某卦,而以至巽、埳、艮、坤之用也,則惟皇羲達之,而堯夫蓋推之矣。其餘以術名家者,特知母女而止耳。如今之世,則知其五六者亦鮮矣。甚者亦不知五六之後,復有七八。何況合八而衍之,復得九與十也乎?然而世之人,見其數往也,遂溺而不悟,欲使豎子竊符於玉皇臥內,而試其婺婦之纑於星經、辰緯,吁亦惷矣?

以前,爲一元之陽,而自上禪天下於已定之人,如得已生之卦。故順而易;三代以後,爲一元之陰,而以未定之人,如未生之卦。取天下於上,故逆而難。觸類而引之,無物不然。

五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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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色荒、禽荒。凡迷溺一事,荒癈不悟,皆荒也。今之世有五荒。一曰葬荒。夫生居吉宅,富貴雙全者,孝子不能爲親得,慈父不能爲子致,有命也。獨葬地則以人力圖之。生年日時、壽夭、窮達係焉,慈父、慈母不能避凶、擇吉,有運也。獨葬日則以人力圖之。金、珠、玉、帛,壯士不能以力致,智士不能如意得,有數也。獨名穴則以人力圖之。生死一理,命運在天,而但見死者易欺,枯骨虛輕,玩弄、計料。埋掘、遷改,有若匠人之用木石;拉富、攫貴,有若韓盧之逐雉兎,寧以身殉之而無悔也。

二曰班荒。我國所謂「兩班」卽中國士大夫也。夫士大夫,有世德、心行、道義、志操、識見、文章、事業、官爵之稱也。八者無其二,不足爲士大夫,無其四五,士大夫亡矣。今之人雖京洛仕宦家,皆喪其五六,冒稱士大夫。況鄕曲寒族,元無其一,而妄意暴求,貿易子女,修飾譜系。凡其言語、咳笑、聲音、拜揖、行步、衣服、什物,一切棄其天眞,粉作兩班,目鼻掀翻,肢骨柔腝,言動如癲,往還若狂也。

三曰時荒。天道變嬗,風氣殊化,故聖贒亦有從時之訓,時尙安可忽也?大抵時體三十年而小變,六十年而大變。若曲守古制,駭俗而不可用矣。但京華市井浮薄,朝夕變改者,是一時之風習,不可謂之時體也。然鄕曲夸毗者,專慕時輩,言語、冠服、容止、步履,輒效其朝夕變改者。朝見京客,晝改其步,今日入城,明日更揖,無一年舊衣,無三年宿語。每具時冠、時衣,以時步出門,以時語接人。顧眄有所自,偃仰皆有妙理,訑訑然自喜。而不知傍觀之貧者欲越境,富者欲杜門也。

四曰交荒。友道之亡久矣。擧世務外,專尙締交。所以爲交,非道義、非知己、非情誼、非世契。但求勝己。其所謂「勝己」,卽居地、門閥、官爵。此三科中亦或有道德、學問、正人,則不知交也,但取浮薄好利佻巧者而從之,脅肩諂笑,浮遊往還,苞苴贈遺。或一望顔色,爲百年之榮;數封書帖,爲平生之恩。對人言,不暇寒暄,而歷數某甫之居某郡,某人之字某甫,某處歸來屬耳,某處消息俄聞,搖搖揚揚。本心都亡,幻形徒存,一生爲勞心之鄙夫,百年爲高門之下友,欲爲附尾之蠅,竟作投地之鷃。至親、懿戚,總角舊交,心絶、情斷,久已。白首窮廬,空抱庾令之問書,丹旌祖道,亦無巨卿之來哭矣。

五曰鄕荒。校、院爲揖讓輔仁之地,尙矣難望。而旣以儒冠、儒服,優閑遊息,寧勸善、警過,敬老、崇德,世契相愛,樹立淳風?豈特吾心之自慊?亦爲後昆之遠慮。此之不思,一以爲餔餟之藪、一以爲傾軋之塲。眥眦一飯,而按劍於父執,含舌於血仇。忮長問色,而穽石於騎竹,汲綆於臥薪。得意則奏凱於蠻觸之角,失勢則相吊於濡須之湯,或僇家於通章,或亡身於桎梏。言笑款洽而如有人情,出入揮霍而似有權力。畢竟所得不過掌議之名,而千古難洗之辱,已及於三世之白骨。倐忽光陰,纊息奄絶,害物餘殃,神目已瞋。

凡此五荒,爲世大禍,陷溺人心。氣豪、志大者尤爲迷惑,有一於身,未或不亡。況纔有其一,四荒相仍者乎?苟不喪心者,可以知畏矣。

《去病書》題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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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病幼多病,名以去病,欲病之去也。病果去而善健,年今志學,行且成巨人。古之祝人於名,豈偶然哉?雖然去病所去之病,特醫方所列四百四種而已。自古聖賢不病是病,以心病爲大病而務去之。十二聖經傳訓謨、諸君子遺書,皆去心病之方也。蓋風痰、冷濕、癰瘍、痺癃,只病血肉之軀而已,吾所以爲人者固自若也。乃若心病,則受於天之性命已絶,血肉之軀雖肥健安逸,不足謂之生也。病甚者君子不忍聞其腐臭,奚啻曰病重而已?

嗚呼!,心病之神醫也。隨診命症,隨症制藥。妙劑、神訣,布在方策,世人非不讀而誦之也。鮮有能取試以療其大病焉,豈不哀哉?

夫人情不甚相遠,苟非下愚、至陋,其孰自甘爲病人哉?但坐不善讀方書耳。由其不善讀,故不知何事爲某祟,何祟爲某症。旣不審病,故亦不察藥。不知何方爲補、何方爲瀉、何以爲下劑、何以爲汗劑、何以爲鎭心ㆍ益志、何以爲添精ㆍ塡髓。雖欲反求吾病而試藥,烏可得也?

職由俗習,自十歲前,心病已痼於爲我,長益自暴,其讀書傳,只求尋摘,不硏義趣,以吾身心與書爲二物,不相關涉。病日益深,藥日益眛,末至乎醉生於名利、夢死於富貴,則甚至於吮舐人之病痔者而極焉。以是爲大病者,豈虛言哉?

去病旣去血軀之病矣,吾遂望去其大病,拈出聖贒訓訣,症劑數十條,授爲去病私方。祝名之意遠而大,豈特幼時比哉?

佛者諭弟子曰:「吾非佛、菩薩,而吾所說法皆佛、菩薩妙詮也。見吾非、菩薩,而慢聽吾言,是猶半夜中衢,見惡人執燭前去,以其人惡而不取其光,寧免墮坑落塹乎?」去病亦當但取其光。是太陽之精而燧皇所鑽也,不當更嫌執以前之者存齋翁也。

孟子曰:「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

匀是人也,或未免爲鄕人者,不恥不若人故也。

孟子曰:「無名之指屈而不伸則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此謂不知類也。」惡猶恥也

凡人衣服飮食、嗜酒、耽色、博奕、角觝、諧謔、機詐、詭譎、奔競、干謁,不如人則惡之,不勝愧忸,盡力效學。至於孝父母、友兄弟,德義、知識,局量、才業之不若人,不知惡也。人或告之,則自諉曰:「吾之性質本如此,豈可學而爲哉?」自甘爲小人、雜人、妄人、愚人、凶人而不之恥也,此正孟子所謂「不知類」也。

右無恥之病。人所以異於禽獸者,以其有廉恥也。修五常之德、敍五倫之典者,皆所以免恥而已,故以恥爲首。

孟子曰:「無恥之恥,無恥矣?」

人所以剽刦穿窬、男女瀆亂、貪冒財利、醜悖言語、饕餮飮食、脅肩諂笑、吮癰舐痔,皆無恥故也。苟自悔悟,以無恥爲深恥,方爲知類,而不爲可恥之事,遂爲無恥之人矣,心意無疚,俯仰無怍,行義無玷,聽聞無愧。到此則弊縕袍無恥,陋巷屢空猶樂,浩然之氣,塞乎天地之間,此知恥之極功也。

右去恥之藥。孟子曰:「如恥之,莫如爲仁。」此服藥之方也。

《書》曰:「丹朱嚚訟。」

心不和順安靜者,發言而不悖於人,不傷於物則不快,作事而不與物乖,不與人爭則不樂。此如蝮蛇秋來毒盛,不得齧人,則必噬草木有生氣之物,以瀉其毒,然後方能潛蟄。必噬生物,則猜心爲毒之本也。

《書》曰:「方命圮族。」

心有傲慢,故不服上命,自負賢智,故乖陵朋類。

《書》曰:「三苗侮慢自贒。」

心無警戒恭遜之意者,不畏天命,不畏聖人之言。故凌侮萬事、傲慢萬物,自謂吾已聖知,自信人莫己若。衆叛、親離,亡國、亡身而不悟。

《書》曰:「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

有扈是頑傲悖逆者也。后啓數其罪,而欲明其竝得罪於天人,而庶政、萬事無一不亂。故必稱五行、三正。侮五行,棄三正,則天人之理都喪矣,只以心性奰慝,每事逆理故也。

《書》曰:「滅德、作威。」

心不寬和而居人上者,必務威虐以快其心,卽所謂「剛戾暴猛」者也。

《書》曰:「荒怠不敬。」

怠者百惡之本,敬者萬善之長。荒怠不敬,則匹夫不能保其身。況其上焉者乎?

《詩》曰:「厲王強禦多懟,炰烋于中國。」

強禦則心無寬仁,炰烋則氣尙暴厲。強禦以行事言,炰烋以氣象言,專是凶人習尙。

右傲慢之病。傲慢,人之凶德也。慢則存乎中,傲則見乎事。傲則成於性,慢則發於情。傲慢之極,則必濟之以暴厲,遂之以自聖,人言不入,專擅自恣。在身亡身,在家亡家,在國亡國,萬無一免。丹朱以下七凶人傲德,合以觀之,若合符契,吁可怖哉,吁可懼哉!

《書》曰:「書曰帝堯允恭、克讓。」

允恭則非聲音、笑貌之恭。克讓則非爲人勉強之讓。天人一理,物我同原,草木、禽獸猶不可忽侮。況人乎?人不可忽,則係於人之庶事,皆不可忽也。聖人安得不允恭乎?與人忠,執事敬,遂庶物,皆是恭也。天下之物,非我有之,則人當有之;天下之事,非我處之,則人當處之。夫豈有可私者乎?語其位則天子,而天下之天子也,吾何與焉;語其富則萬乘,而天下之萬乘也,吾何與焉?吾不與則無我矣。夫子所謂「有天下不與」,程子所謂「浮雲過太虛」也。本無我矣,奚復有讓乎?聖人本無讓者也。然謂之無讓則不可,故以「克」字當之。克則達乎讓矣,聖人之心皆如此。量如天地而不盈故無驕。化如天地而無爲故無惰。德如鬼神而無妄故無傲。智周萬物而無私故不自聖。曲成萬物而不遺故存敬畏。「賢希聖」則亦學如此而已矣。

《書》曰:「帝舜溫、恭、允、塞。」

《書》曰:「大禹不自滿假。」

《書》曰:「成湯懋敬厥德。」

《書》曰:「文王徽柔、懿恭。」

《詩》曰:「武王無貳爾心。」不泄邇、不忘遠。

《論語》曰:「夫子溫、良、恭、儉、讓。」

莫盛乎聖人,贊其德者,必有異常之語,而七聖贊辭不過如此。大旨只是敬畏而已,存乎人者,無大於此,可知也。存乎中者不偏、不倚,而發於外者自然中節,然後可以與此。故子思述傳道之書,而特說「中和」二字者,豈無以乎?學者從事於此,及則聖,不及則贒,苟有志而已,亦足爲聖人徒也。知而不爲,學而中廢,與不知者均。然幸而爲人,知聖人有道,而立聖人之路頭,望聖人之門、墻,欣喜、感幸,曷有其極?猶不能勇往直前,入其室而親見聖人,則此心之悲,曷又其極?噫!使我悲者,果我耶?人耶?抑天耶?

右去傲之藥。七凶之德旣如彼,七聖之德又如此,讀書者苟體察、深究,寧不灑然覺悟而有所勉哉?

《書》曰:「書曰無恥過作非。」

無心之失、不知之誤,是所謂「過」也。有心則必不失,有知則必不誤,我何與焉?纔覺卽服曰「是我過也」,旣服卽改曰「不敢貳也」,我不爲心病,人亦不相誚,豈非快活美事哉?乃若愚人,則反恥服其過,因以遂之曰:「此豈失誤哉?是誠當然也。我豈無心而爲之哉?我十分思量而爲之也。我豈無知而爲之哉?我熟度事理而爲之也。」其初則我實不與焉,而今則爲我之眞失誤。我之心病遂深,而人亦棄我矣,豈不哀哉?

曰:「過而不改,是爲過矣。」

王安石食釣餌,其初則是無心之過也。纔一二粒,便當覺悟矣,而因以遂之,識者皆疑之,則是爲過矣。畢竟毒害生靈、戕賊忠良,至於亡,奚啻爲過而已?至今貽笑爲小人之魁,與釣餌一二粒時,自服其過者,得失果何如哉?近世有一士稍自修飭,一日因大醉迷歸,留宿娼家。翌日朋友怪問,士諱其醉迷,因以遂之曰:「吾素眄此女,今欲率畜。一妾士之常也?」妓之俠夫聞之,要於路,敺之幾死。人皆知笑彼,而不能自反三隅,惜哉!

右恥過之病。罪己。其興也勃焉,人若審知罪己之可以興,必不恥服其過矣,非特不當恥而已。

孟子曰:「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而爲之辭!」

人之有過,不知民皆見之,而必欲掩之,故恥而文之,不知民皆仰之。而不內自訟,故憚於更改。及至爲之辭,則爲棄人而已。

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

使我知過而將爲無過,幸之大矣,寧不喜乎?其視聞過而怒者,奚啻鳳凰之於蒿雀?程子以爲「子路亦百世師」者,誠然乎哉,誠然乎哉!

右去過之藥。我若恥過,人不告過。人不告則我自聖,纔自聖則終於匪人而已。雖然,待人告,然後方覺其過,豈不疏哉?自治者夙夜反思,兢兢業業,恒如大過之已作,大事之已誤,然後人亦樂告其過。若有一毫吾無過之念、眉宇之色,已拒人於千里矣。且君子之過,不必悖義、傷身大段誤着,而方以爲過也。一言、半辭之失,一動、一靜之違,一念萌起之誤,皆是過也。以子路比之今人,豈是有過者哉?隣國輕千乘之盟誓,而信子路之一言,其君子可想也。其所謂「過」,只是日月至仁之頃,天理未全之時,毫忽差誤。大而見於行步、進退、視瞻、應對之間,微而露於瑟聲之類。今人若以此爲過而告之,寧不按劍相對乎?子路乃不勝其喜,眞豪士哉!其下視吾輩,奚啻野馬也、塵埃也?嗚呼盛哉!

《詩ㆍ抑》篇曰:「維彼哲人,告之話言,順德之行,其維愚人,覆謂我僭,民各有心!」

惡聽箴諫之言者,雖敏穎有才,只是愚人而已。智足以拒諫,然謂之智則不可,眞是「下愚之不移」者也,覆謂「我僭」,形容拒諫之愚,甚得其眞矣。「民各有心」一句,發歎末如何之意。辭雖不迫,其實獸視之意。

又曰:「誨爾諄諄,聽我藐藐。匪用爲敎,覆用爲虐。借曰未知,亦聿旣耄。」

進箴戒者,愍其不見聽,庶幾一悟,再諫、三諫,則愚人匪維不聽,反以爲惡我而暴虐之,不勝忿怒。朋友則絶爲仇讎,君臣則至於刳視七竅,吁可痛哉!「借曰未知」一句,苟欲極言其至愚之罪,非言可盡,故反緩其辭。然言外有長歌,甚於哭之意。

右惡聽言之病。雖中人以上之姿,其或情熾、私蔽之際,惡聽一言而不受,遂致亡身、亡家、亡國、亡天下者必矣。況一生拒諫者乎?此以下諸聖每言「戰兢、恐懼,如履薄冰」者,儘非苟假之辭也。東海生桑,或有其理,惡去聲言不亡,萬無一免。

《易》曰:「其亡、其亡,繫于苞桑。」

天地之理,無常盈者。纔盈則虧矣。夏日之長,而只是夏至一日而已;陽氣之長,而只是夏至午時四刻而已。冬夜之長,而只是冬至一日而已;陰氣之極,而只是冬至子時四刻而已。日之熭容光必照,而午正初刻,東崖已陰;月之望至圓無欠,正望一刻,西規已薄。聖人審於此理,故猶有病諸,夫子猶有未能。或者以爲聖人之謙辭,非也。若以爲吾無病諸,夫子若以爲吾盡能焉,則是夏至午時之陽也,瞬息而向虧矣,焉得爲大聖哉?此所以常存敬畏,而其亡、其亡之心,自不能小弛者也。其亡之心,卽日新之本也。是以一息未泯之前,德業日進而無退,正所謂「死而後已」者也,

大禹曰:「無若丹朱傲。」

臯陶曰:「無敎逸欲有邦。」

召公武王曰:「狎侮君子,罔以盡人心;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玩物喪志,玩人喪德。不矜細行,終累大德。」

是時年七十,武王是時年已九十,而三臣訓辭有若提耳命之於孺子者。兩聖若有一分吾不至此之念,必怒矣。三臣若有一分吾君必不至此之心,亦不故爲此恐動之過言也。元無吾實贒於丹朱之心,武王元無大德已成之意,故臣以實心而深戒之,君以實心而虛受之。此其聖德不可及者也。今人雖稍有知者,旣冠則已恥受人訓戒,纔踰四十則必曰:「爾且看吾白髮。不動心之年,豈受人訓戒?」此皆入於吾夫子末如何之科者也,惜哉!

右去惡聽之藥。若心中有吾已知吾已聖之意,而只以訓辭之善,強受之,其終必敗。如太宗欲殺魏徵,而不能改十漸也。必常存敬畏,纔聞善言,心虛、意合,不覺起拜如大禹,然後可以進於聖域矣。雖之強受,賢於則遠矣。今人又爲之罪人,而具曰「予聖」,謂之何哉?

《秦誓》曰:「人之有技,媢嫉以惡之;人之彦聖,而違之俾不達,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

媢嫉者,百惡之根也。有媢嫉之心,則不能與人爲善,不能與善,則不能集衆善而學之。志意日固而爲惡日熟,德性日消而智慧日昏。雖李斯之才藝、張說之文章、王安石之撿飭、蘇子瞻之英才、張浚之忠義,皆未爲完人。其餘萬古小人,皆一「猜」字爲病根也。苟有猜心,在家不得保家,猜之至微處,是「吾獨知」三字也,甚者父子、夫妻、兄弟間,亦有此意,故不得爲家長。在村不得保村,況鄕黨乎?況朝廷乎?東漢黨人、兩宋黨錮,皆始於一二人一念猜忌,可不懼哉?

右百惡之病。惡之名,大小千百,而究其根則皆「猜」一字也。是以「不忮不求」四字,聖門貴之,蓋求又忮之本也,忮與求,相爲表裏。求之一名歆羡,無然歆羡,是爲文王。忮之一名矜伐,不矜、不伐,是爲大禹

孟子曰:「大舜有大焉,樂取於人以爲善。取諸人以爲善,是與人爲善者也。」

此乃仁者事也。仁者之心,大中、公明,天理純全,物我無間,見人一善,嘉悅、歆喜,眞有吾不如之意,故彼善便爲己善。「取」字猶是剩,故更曰「取人爲善,是與人爲善」者也,伊尹曰:「德無常師,主善爲師,善無常主,協于克一。」其揆一也。其用工,自「與人不求備」始。

右萬善之藥。世人皆以不好問、不好師,終於細人。其不好,蓋恥其不如也。假如遊孔門者,師德行於,師言語於子貢,師政事於,師文學於。方其師之也,有似不如,及其合而有成,則同於兼之之夫子矣,豈不大哉?三千人中獨也有見於此,故有若無,實若虛,以多問於寡,以能問於不能。若壽而化之,其亦而已。

○假使今之俗人,學農於甲,學工於乙,學賈於丙,學醫於丁,學筮於戊,學之不已而兼有之,則爲大過人者矣;假使今之文士,學詩於甲,學書於乙,學詞於丙,學近體於丁,學古體於戊,學不已而兼有之。豈非成章者乎?纔得一藝,則沾沾然自喜,恥問於人,豈非可哀哉?以此審思切己,則聖人可學而能者,誠非虛言也。武公詩曰「人之靡盈,誰夙知而暮成」,」靡盈」卽學之二字符也。

《大學》曰:「誠意。」

《中庸》曰:「愼獨。」

意者,心之所發。蓋事物觸於形,則性動而爲情。情之成緖,粗有如此,如此料會者,卽意也。發於吾胷裏,未形於言語、動作,傍人之所未及知,雖父子、夫婦,莫之相知,故曰獨也。衆人以其獨,故無所謹畏。雖凶惡不善之念萌起,只諉以不爲則無害,而不猛省袪絶也,殊不知此是翻天、覆海之根也。是故君子戒懼於不萌意之前,戒懼乎所不睹、恐懼乎所不聞。尤加謹愼於意發獨知之地,袪絶不善之念。一絶、二絶,絶之又絶、愼之又愼,及其熟也,則其好善如好色而心誠好之,發於意者,實有是善。其惡不善,如惡臭而誠惡之,發於意者,實無不善。此所謂「誠意」也。到此則上帝在我靈臺,鬼神昭森在傍,而六尺之軀,虛明、廣大,通宇宙、統萬物。皇王失其貴,失其富,湯鑊失其威,西施南威失其美,程明道所謂「是豪雄」者也。或者強絶一二意,以爲吾已誠意,鮮不敗事矣。工未至而自負者是自欺,故每每狼狽。

右人鬼分判之藥。誠意則人,不誠意則鬼。人鬼之分,只是一念之差而已。世人不信此言,故未曾試工於誠意。無工於誠意者,都是現形之鬼物也。請試言其一二也,之入父宮,意悅武才人,人孰知之?高宗以人不知而不絶其意,竟至妻父之妾而亡國。楊廣讒其兄而奪太子也,意其早卽大位而蒸陳夫人,人孰知之?楊廣以人不知而不絶其意,故竟至敺殺其父而蒸於其夜。華歆出觀官行之時,意有健羡,人孰知之?以人不知而不絶其意,故竟至爲曹操而手捽皇后頭髮,爲曹丕而手解天子璽綬。至如意一鉤而成東陵之大盜者跖也,意一飯而作東墦之賤乞者人也。意之可怕,有如是夫,獨之可懼,果如是乎!不能誠意者,則每事皆自欺也。自欺之熟,則意與意續起,心爲獨所惑,肚皮爲自慰之幛,蓋妄想爲無傷之迷兒,忽遇白晝眼昏之境,遽出枉尺直尋之心。萬古小人之極惡大罪,萬古贒豪之中途落坑,皆由此一闋,豈非吾人生死路頭乎?世人孰不知弑逆之爲大凶?皆不畏楊廣華歆之伏於腔子,豈不哀哉?《詩》曰:「相在爾室,尙不愧于屋漏。」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

右做事之藥。孟子爲養氣之方,而發前聖之所未發。凡做世間萬事,無所往而不當。士之治心修身,文人之做文求科,文武之發身求官,田家之治農求富,工匠之學藝,商賈之貿販,行旅之趲程,病人之治久病,牧人之養牛馬,皆以此道,然後可成。必有事則心勿忘也,勿正則勿助長矣。無所事而忘之則不成,正而助長則反害。苟能體驗有得,飮食、言語、動靜、步履之間,莫非是理。若欲眞知其實理,試之噴嚔可知矣。人之欲嚔也,眼眩、鼻癢,氣欲上之際,忘之則嚔不遂,是舍田不耘者也。盱目、蹙鼻,引噏而助之則嚔反窒,是揠苗者也。試之萬事,一理也。欲治心而落外道、做文而致身病、求科而尋曲逕、求官而附權門、求富而趨急利,皆助長之害也。

孟子曰:「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則君子必自反也。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禮矣,其橫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也。自反而忠矣,其橫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則與禽獸奚擇哉?於禽獸又何難焉?」

右處世之藥。人每憂橫逆之來,不勝憤惱。苟因此自反,益勉仁禮,於我益矣。如其不然,彼自爲禽獸,吾何損焉?若彼禽獸而不待我以橫逆,我與彼同類矣,豈非眞可憂乎?是夫子所謂「鄕人之善者好之,不善者惡之」也。人能識此,則處世豈不綽綽有裕哉?

《曲禮》曰:「君子不竭人之忠、不盡人之歡。」

右待人之藥。見人奉我而責之無已,是竭其忠也,人將不堪而敗其終矣;見人愛我而望之無已,是盡其歡也,人將不給而離其情矣。君子以己所不能,不責於人,躬自厚而薄責於人。故人之從之也易,始終全矣。

《書》曰:「臨下以簡,御衆以寬。」

右御下之藥。近而御子弟,大而治庶民,小而使奴僕,失此道則皆敗。甚者亡身、喪家。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爲?」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右一生佩服之方。人之病,莫大於吾無病。甚至於諱疾、忌醫,則亡身而不悟。每思寡過,則德日新而業日大矣。伯玉行年六十,知五十九年之非。伯玉自少豈作非者乎?年年點檢,己所獨知處,有昨年不如今年者,雖一語、一默之微,苟欠十分亭當者,皆所謂「非」也。是以行年六十,六十化。化謂今年勝去年也。六十年年年變化,六十番變化也。今之人,百年不能一番化,亦柰何哉?

右三十六條,爲人大法可知也。學者讀書,句句體認,切己審思,經傳千言萬語,何莫非診病之方、對症之藥也?嗚呼!四經足矣,而四書又作,四書足矣,而、朱又訓釋而推演之。猶以爲不足,而《小學》、《近思錄》、《心經》又述焉。歷皇明至我東方諸儒,訓蒙、節要之編,又復百數,而讀不切己,則同是無益也。雖節之又節,亦何益哉?

此三十六條,可謂節取之至要。然泛看於《詩》、《書》、《論》、《孟》全書,已爲筌、蹄之語,孰能改心、易觀於此節取者乎?吾知其决無益也。但推演言外餘意,旁通曲據,極其旨趣,而附之各條,以爲讀書之起例,庶幾去病之因此自省,以此例讀古書,則所得以淑其身心者,其可量乎?

吾自八九歲時,已知經書是做人之神方。故抄取要語,列之座右、佩之紳帶,書之墻、壁、門、溷者不止一二,而二十歲以後,意分、志惰,三十以後,望斷世俗,不覺自棄。四十以後,尤復憤激放浪,遂誤平生。今年六十三,窮而反本,追思凜悼,中夜獨寤,悔淚如傾。

十二會間一番生世,爲人、爲男其幸何如?而白髮、斜暉,未免禽視、獸息,冤恨、罪懊,曷有其極?一息尙存之前,誓不復辜負此生,而神志已耗,不能帥氣;筋力已憊,不能奮作。只是聖贒訓訣,載之在心,不敢忽忘,而造次之頃,纔經言動,則旋覺其非。晝覺朝非,夕覺晝非,曉覺衽席之非,纔覺復思,則皆由知之未眞也。

譬如火熱殺人,吾非不知,而猶不如烘炭灼肌之眞知,故終不能猛掉快斷;譬如熊掌旨味,吾非不知,而猶不如大嚼甘咽之眞知,故終不能勇往必得。此《大學》之敎,必先致知者也。若乃不善讀者,譬如口道火非冷物,熊掌可食而已。如此知見,可做甚事?程子曰:「未讀《論語》時是此等人,讀了《論語》後,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讀書也。」如今之人,盡讀十二聖書,依舊東家措大,其亦謂之何哉?

或者以爲深究經義,無益於科文,殊不知不深經義,則文章亦不能做也。大抵世人聞人有言君子修身,則聽若不聞,甚則就睡;有言某人飭行,則從而摘疵,甚則發怒。有言文章之事,則略爲酬對而不甚喜;有言近來科體,則亹亹忘食。何不反思萬古聖賢、君子,未有無文章者;萬古能文章者,未有不登科者?何必不君子、不文章,而只學近體,然後方是决科乎?

善讀古書,以美吾身心,則發爲文章,不求美而自美,文章旣成,不求科而自科。況深於文章者,如畫之素質,隨時受采,無往而不宜時。不深於文章者,如拙工冬學畫𪂏,但畜淡墨,非久化鸎,則無處覓雌黃,閣筆歎時,猶不知悔也。武公所謂「人各有心」者,正謂此也。

吾因諭去病爲此編,而名之曰《去病書》,其實寓「易子敎」之意也。若吾子姪因其名,而諉之曰「此《去病書》非我輩書」,吾中夜之淚,庸不如泉而益不禁乎?汝輩旣不稼、不賈,坐讀古書,誰禦而不善讀,何害而不切己以思乎?苟爲善讀,自成文章,便是腰纏十萬錢;自成君子,便是上騎靑田鶴。畢竟科擧自至,汝輩豈不是楊州牧歟?苟非至愚,應不待勉而自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