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林筆談續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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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林筆談 巢林筆談續編
作者:龔煒 

續編自序[编辑]

乙酉春,予以筆談六卷付梓,四十餘年來視履所及,暨胸中所欲吐,稍稍見於此矣。而塵笥尚遺剩紙,邇來間有記言,復揀若干條,續編二卷。亦知談何容易,敢云筆有餘妍,要以意緒所觸,不能自止。竊附坡公不刪之義,以博一粲云。戊子仲冬,際熙老民龔煒又筆。


卷上[编辑]

◎御製明懷宗碑文[编辑]

順治十四年,御製《明懷宗碑文》,駕過思陵,為之出涕。聖仁如此,所以開億萬世無疆之治也。

◎山西夫子[编辑]

漢儒多以著述訓詁為經學,而言乎躬行實踐,則無如山西夫子。其與曹操書云:“明公布大義於天下,而速取自樹,非某之所敢知;君猶是漢也,某敢不臣漢哉?”以漢臣裁操,片詞嚴於斧鉞,凜乎《春秋》之義,其一生大節,為綱常名教之宗,尼山而後一人也。按古碑:關氏自石磐公諱審、道遠公諱毅,皆有至行,通《易》《春秋》,夫子之祖父也。家學淵源,其來有自。

◎孟荀同傳未合[编辑]

太史公《史記》是宇宙第一部大文字,而《孔子世家·讚》推崇至聖,又是秦漢以來第一人。獨孟子與荀卿同傳,未合。

◎顧瑞屏九歲奇縣尹[编辑]

顧瑞屏先生年九歲時,嘗戲縣庭,縣尹方坐堂,呼而責之曰:“爾童子頑甚,曾讀書識字否?”對以初學時文。尹曰,試爾一破題,出“王坐於堂上”,即翹首而應曰:“望之不似人君,僭稱王也。”尹大奇之。

◎董子云事君[编辑]

董子云:“上臣以人事君,中臣以身事君,下臣以貨事君。”知此,則知所以事君矣。

◎貢院牙官似丑淨[编辑]

兄孟容以錄科案名誤隸昭文,稟監臨喬公,公不顧,兩牙官叱去,威甚。時督憲尹公兼攝學政,錄科案,公定也。因具呈,公即移送貢院。曩者揮叱之牙官,見係督憲送考,革面趨承,絕似戲棚中丑淨站班。

◎齊桓最足服人處[编辑]

五霸,齊桓為盛,其最足服人處,尤在存三亡國

◎最愛谷誠文[编辑]

予最愛浙中谷先生誠文超妙,聞選貢時,學使顏公索其名不得,物色之,先生為賦十畝章。吾邑周止崖先生文亦高超,選拔後,即掛冠為道士。

◎梅花主人傳[编辑]

生負花癖,而心性尤與梅近,思得餘地種植而不可得。讀周三瓢恭自撰《梅花主人傳》,而神為往矣。其略曰:“主人性嗜梅,年四十,始得數畝之宅,周遭有池,池立叢條,主人樹梅環之。每寒月瞳瞳,六花將笑,主人負暄花外,烹茗拈筆,品梅次第。倦則橫笛吹落梅之詞,回風旋舞,飛花作雪。其或香雲既斂,瘦影橫斜,輒歌小詞,歌曰:‘山迢迢兮溪曲,曲中有人兮結茅屋。玄鶴無聲花渺茫,主人吹笛花斷腸。’又歌曰:‘溪曲曲兮山迢迢,中有人兮居衡茅。枕清瑟兮夢瑤台,明月印花溪上來。’”沈啟南先生為作《梅花主人圖》,世稱神到之筆,惜未及見。

◎聶政其人[编辑]

聶政待母終而死知己,不忍累其姊嫈,而重刑以絕蹤,原是孝義之士,特不必為嚴遂用耳。尹氏至鄙為穿窬之微,而譏太史公盛傳其事,毋乃太過?劫刺之事,本屬邪路,俠士往往誤為人用,隻一點感激知己之心,迫而成此。其事則盜,其人未可盡抹倒也。

◎牛肉鱔魚[编辑]

因果書謂一生不食牛肉抵半齋,予見人輒勸戒,尤望聞此說者廣布之。按《唐律》屠牛者,在極惡不赦內。

鱔魚就烹時,其首都向灶神作哀訴狀,生切為絲,猶宛轉刀盤間。

屠夫臨死,其形聲無不酷肖所屠。

◎戲題傀儡[编辑]

偶與錢仲堅、王郗選桓重劇談靜寧軒,一優童至,戲以傀儡品題,三入都肖,予笑謂彼置我何等?徐曰:“冠帶上場,定是正人模樣。”予口占句云:“早被塵埃埋本色,不圖寫照在梨園。”

◎戊午南闈[编辑]

鎖院按牌點名,不得越次。戊午南闈,乍點官籍,次已大亂,諸生墮冠遺履,考具狼籍,甚則顛仆踐踏,以致嘩聲雷動,監臨因有士習之奏;其實不過因送考者夾擠耳。辛酉,添柵闌之,遂無此患。

◎畜吐人言[编辑]

唐宋之問等,詩非不佳,而其人則非人也,是畜吐人言。新城謂為人頭畜鳴,反矣。

◎外曾祖兄弟善畫馬[编辑]

外曾祖芝山葛公鼎刂,與弟寧調公鼎刂,並善畫馬,芝山公馬尚留一冊於洎修表侄處,而寧調馬不可復得,予少時,聞商邱宋中丞購其畫,價重一時。歲遠跡湮,世無有知之者,特志之。

◎史譏杜工部[编辑]

詩以道性情。史譏杜工部褊躁誕傲,而工部詩絕無此氣;然則史所譏者非其本性。緣喜沉飲,多所觸忤,故得此名。不然,性情外詩,必不能如此之沉著篤摯。

◎廟堂詩與山林詩[编辑]

廟堂詩不得露寒乞相,所忌在俗。山林詩不可沾軒冕氣,然亦忌酸。

◎老郎菩薩[编辑]

梨園所稱老郎菩薩者,一粉孩兒也,平時宗之,臨場子之,顛倒殊不可解。或云即唐明王。吾則有說以處之:開元精勵,盡人可稱為宗;天寶昏庸,優人得褻為子,恰合兩截人。

◎天譴秦檜[编辑]

金陵牧羊亭有秦檜墓,人呼“狗葬”,口碑絕妙。明時雷震一牛,朱書秦檜,檜墮畜久矣,非狗即牛,猶遭天譴。檜之受罪,寧有窮時乎?一時之漏網,未足為幸也。

◎直筆誅黃土[编辑]

翊甫大舅氏著《夢航雜綴》其諡略中姓名,有側置倒置者,以差等陋劣故。徐太史詩有“直筆風霜誅黃土”句。

◎未婚守貞[编辑]

先君作《三里橋雜誌》,書未婚守貞者二:一,故明工部員外晉鯤女,名菊英,未詳所字。一,廩生李嘉慶女,字瓊州,守方國樣子登熊。

◎豐神在字句外[编辑]

義山詩豐神在字句之外。但襲其藻采,而猥云學義山也,正恐義山不認。

◎阮亭詩甚於毀廟[编辑]

後漢王朗家傳,以秦始皇為無德之君,除其廟像,快事也。阮亭先生劍州鄧艾廟詩云“劍閣至今思伯約,蜀巫翻賽棘陽兒”二語,甚於毀廟。

◎博浪一擊[编辑]

凡事可忍,而家國之仇不可忍。留侯之最可敬者,在為韓報仇。博浪沙一擊,事雖未成,而六國後之起兵亡秦,肇端於此。蘇子謂其不忍忿忿之心,逞於一擊,為圯上老人所深惜,未是的論。

◎信實士[编辑]

予嘗與顧仲貽輩謁韋左司祠,啟扉而入。既出,行數武矣,仲貽獨回身闔其扉,爾時心許其為信實士。

◎斗南贈詩[编辑]

張斗南贈予詩,有“星辰河嶽是君身”句,是何言也?彼蓋以子之不諧於俗,故作此不量輕重語以矯之。鬥南死,予亦不復鼓瑟矣。

◎陳壽三國志[编辑]

陳承祚《三國志》,非獨大指紕繆,即隸事亦多失實。其論武侯將略非長,無應敵之才,修父怨也。索千斛米不與,不為二丁作傳,鄙極矣。後世握管者,不免徇情黷貨,壽之作俑歟!

◎晉惟明帝[编辑]

予嘗論典午百五十年中可以君人者,惟明帝一人,武不及也。高貴鄉公之弑,武所與聞,而其後怡然受禪。明帝追論及此,至以麵覆床,有晉祚不長之歎,其立心之相去何如乎?蓋不獨天資英睿矣。享國不永,惜哉!

◎北朝二君[编辑]

北朝魏孝文以後,又有周武帝,南朝諸君無一及者。論世而執中外之見,迂矣。

◎高歡猶司馬懿[编辑]

高歡之有澄、洋,猶司馬懿之有師、昭,而人才愈下,人道愈絕。

◎吉星靈佑[编辑]

先夫人嘗患重瘧,熱勢方盛,恍惚見朱衣人;稱文曲星官有令。漸覺熱退涼生,越一宿,遂瘳。吉星靈佑,有聲有形,奇矣。

◎手鼻代眼[编辑]

隋時盧太翼目雙瞽,以手摸書而知其字,是以手為眼者也。外夷有裸國,暮夜嗅金,便知好惡,是鼻亦可以代眼矣。皆大奇。

◎連璧並摧[编辑]

才人不壽,可惜!故人長謝,可哀!欷歔悼往,有二俊焉:其一,白皙疏眉目,下筆有精彩,則為婁東諸生錢仲堅玉階。其一,貌若處子,見人不發言,為文清綺,喜吟,善吹簫,則為虞山上舍蔣喜侯燕。二君蓋從母昆弟,年才並茂者也。予識錢於童子時;閱數年,以世誼交蔣氏諸昆,喜侯行五,時亦未冠也。予孤介迂蹇,當為英少所棄,二君則款予甚,而握手依依之致,喜侯尤不勝情。甲子秋,同晤於白下,歡然道故,仲堅共晨夕者十餘日,喜侯則以寓隔稍疏。已,聞喜侯已掄魁官籍中,不知何以置之?予方深惋惜,而喜侯尋以病沒,仲堅亦相繼死。嗚呼!連璧並摧,風流頓絕。喜侯神氣未旺,常懼其非壽征,而仲堅則氣象開爽,不似不滿三十人也。然仲堅長於喜侯,得年較優,而喜侯有子,仲堅累聘而不及娶,又可悲夫!

◎大塊文章變化不盡[编辑]

從夏鎮抵南陽,時當落照,雲霞曳天,澄波倒影,俯仰上下,無彩不呈。俄而濃雲四布,寶淨色忽焉慘淡。已,又惟出新月,清光一鉤,疏星萬點。大塊文章,真是變化不盡也。

◎姊妹皆曉文義[编辑]

五妹最喜予尺牘,一日妹倩至,偶誦一劄無遺句。予訝曰:“君從何處看來?”曰:“耳熟焉耳。”以是知妹之吟誦不去口。予胞姊妹四人,皆識字,曉文義,蓋先夫人敦詩悅禮之遺也。

◎大學衍義作聘禮[编辑]

太倉張海山,為其子觀海聘蘇景山女(黃門采之母),用《大學衍義》一部、白金二兩成禮。貧士法此,便不難於婚娶。

◎古書疑義須深考[编辑]

《風俗通》汲令應郴為杜宣釋弓影之疑,《晉書》樂廣剖析角影,兩事也。而孫月峰認為一事,以弓影為相延之謬。凡遇古書疑義,不可不深考。

◎士丐[编辑]

昔年曾有一敝衣破笠哭於門外者,家人叱之不去,先君詢其來曆,自稱“晚生湖廣人,父任縣令,身亦例監。父亡貧困,流落至此”。因問知文字否?對以曾做八股。先君以“遠方之人”題試之,借題乞哀,亦小有文理,因食之而資之以錢,謝而去。已,往鄰舍求乞,則自稱小花子,叫喚百端。嗟乎!以士自待則士矣,以丐自處則丐矣。士與丐亦何常之有?

◎武后像[编辑]

明祖時,宮中猶揭武後像,錢惟明唐諫之幾得罪。帝亦尋悟,撤去。想見象山剛正,孝陵納言,為宮寢計至深遠也。然後有一言足傾普天下才人之心者:宰相之過;有一事足慰千萬世人子之心者:母服三年。

◎娶嫠婦詩[编辑]

一士以喪偶娶嫠婦,作詩云:“同是人間不幸人。”其子改幸為義字。

◎野夫旗卒勝俗士[编辑]

昔遊鍾山,路逢一野夫,喃喃孫吳故事,予甚異之。近又登杭之烏石山,小坐一亭,杳絕入境,尋有一旗卒從林中采取野花,謂予此處修心最好。此二人殊勝俗士。

◎出言忌酸腐[编辑]

出言有章固妙,而通文大忌酸腐,且亦間有觸忌。表兄葛綿祖四十初度,一友云:“與君交總角,忽忽不惑年矣。”綿失色。

◎不義之義[编辑]

一遊民犯奸,鞠之婦,供和奸。其人力爭“強”字,以脫婦罪。此為不義之義,猶足愧天下薄幸人。

◎埋盡西湖停棺[编辑]

西湖色色可人,惟厝棺山陽最可憎。己巳遊湖,戲為湖山諸神作一奏除疏。明年大巡詔下,湖上停棺葬埋淨盡。拙文先為之兆也。

◎樂志論起首數句[编辑]

仲長統《樂志論》起首數句,須富人辦得,不如“衣食粗足,逍遙山水”八字。

◎不以族望相附[编辑]

近時同姓往來,即非其族,亦稱宗不書姓。昔張黃門受先為天如太史作序,書“盟弟張采”。二公同裏至交,並不以族望相依附,其風古矣。

◎清明閑步[编辑]

數時報節,已屆清明,閑步郊原,枝間柳桃,花鋪菜麥。春林漸盛,黃鶯紫燕,何樹不啼;春水方生,黛甲素鱗,何波不躍。一切卉木禽魚之勝,多是文章朋友之資。獨惜少年一去不回,為歡常如不及。

◎沈歸愚之仁[编辑]

沈歸愚先生試鴻博歸,有童子引一病婦,欲附舟尾。詢之,乃其姊為宦妾逐於主母者。同舟有難色,先生以其情懇,強載之。中途婦死,先生為棺殮,舟子將棄諸路,先生惻然曰:“生死雖殊,思戀父母一也,羈魂千里,殊可憫。”又厚予船直,歸櫬其家(王松筠云)。

◎四六文喜庾李[编辑]

予於四六文最喜庾蘭成,喜其香豔中帶蕭瑟之致,猶有楚騷遺音。次則李玉溪,其氣疏達而不滯,其文清麗而不靡。

◎科試案臨昆邑[编辑]

科試之案臨昆邑,自海寧俞公始。俞公之準案臨,葉履成先生有力焉。不知省邑士多少盤費。

◎吳景帝四子怪名[编辑]

古來命名莫異於吳景帝四子,太子名л(彎),字莔(迄)。次子名{吳}(觥),字о(礥)。又次子名櫃(莽),字昷(舉)。又次子名憲攵(褒),字[B137](擁)。予以命名原使人有以名之也,必揀目不經見之字,使人不能舉其名,先失命名義,惡乎成名?景帝太子不嗣位,三子亦俱無稱於後。

◎樊英有疾[编辑]

《漢記》樊英有疾,夫人使婢拜問,英下床答拜,陳實怪問之?英曰:“妻者,齊也。禮無不答。”愚以妻問應答,婢拜可受。

◎羅願等死嶽祠必誤[编辑]

宋御史羅汝楫附賊檜,劾忠武。其子鄂州知州願,則賢者也,以謁岳祠立死。又嘉靖初年,檜裔孫湯陰令某,稱循吏,亦以祭岳祠嘔血死。人謂忠武怨憤未平也。愚以惡惡止其身,至純至粹如忠武,必不以檜、楫之惡,而讎其幹蠱之子孫,此必傳說之誤;不然,則亦會逢其適耳。

◎錄癸丑試卷思趙公[编辑]

偶錄舊作至癸丑試卷,不禁太息涕痍,思成都趙公不置也。予時沉淪小試,蒙公首拔,不幸猝遭大故,公為惋惜累日,手書慰藉,情意悱側。後公卒於官,公之子猶索文以相資益,稱是先人遺命。嗚呼,偶然得當,終始惓惓,世有真賞如公者乎?而予一生坎稟,無以副公之知,慚負何極!公諱暄,鄉進士,居官清廉慈愛,應祀名宦。

◎周靈王諡[编辑]

靈非美諡,惟周靈王生而有髭,又稱聖主,故諡為神靈之靈,與凡諡靈者迥別。

◎選文不可阿徇[编辑]

選近今詩文,不容阿好,尤不可徇情。阿好失之偏,徇情並失之偽矣。

◎夢綠袍神[编辑]

我昆清和裏社為最盛。望前後三日,鄉城之神都赴山王廟,舁神者飛步競前,謂之朝山王。今春夢至其處,喧闐如其時;眾擁一綠袍神至,美少,煒如也,見予俯躬作迎狀。覺而異之,令奴周視各廟,見一廟有綠袍少年神,如夢所遇。因以瓣香,附一絕云:“雲山渺渺隔青城,夢裏驚疑絳節迎。豈是朝回金闕後,為傳綠字又分明。”

◎虔禱受賞狎侮捆責[编辑]

明末,太倉衛汪指揮善射,而施百戶技甚劣。一嚴厲上台將至,施憚甚,乃具牲醴虔禱關聖;汪猝至,無所不狎侮。及下操,汪矢為斜風所吹,全圍俱脫,捆責幾斃;施九矢皆中,受上賞。

◎張洪志還金[编辑]

明侍御張公憲臣之封翁洪志,但稱其還金,而未詳其事。予訪之故老,始悉翁以操舟為業,有老者持黃布袱來雇船,翁問所往?云年老無子,變產就養婿家。舟返已薄暮矣。早起,見布袱在,翁曰:“噫!此昨老養命物也。”急鼓枻候諸途,老者果杖而哭至。翁具言來意為還金,老者劈半謝翁,翁堅卻而去。侍御少時,教養外家,初錄縣試,將詣府,告父已出案,翁驚曰:“爾有何病出汗耶?”其淳樸如此。

◎稗乘有補正史[编辑]

《洛陽伽藍記》載後魏隱士趙逸者,云是晉武時人。自永嘉以來,建國稱王者十有六君,皆遊其都鄙,目見其事,國滅之後,史多失實。如苻生雖好勇嗜酒,亦仁而不殺,乃天下之惡歸焉!苻堅賢主,妄書賊君。凡諸史官皆此類。觀此,知古人之飲恨於簡編者不少,參之稗乘,豈曰小補?逸自言:“吾不閑養生,郭璞為筮五百歲,今始逾半。”

◎道士建閣[编辑]

道士劉順祉,兼習堪輿家言,晚年盡以所得酬資建斗母閣。鬼憑

神鬼茫昧,然所親見者亦有一事。乙未元旦,有妹之乳嫗忽為鬼物所憑,傴僂作老人態,捋須唱曲。家人謀所以飼之,一奴私議用素,距嫗居甚遠也,憑者即呼其名而大罵之。予時年十二歲,厲聲嗬叱,終亦不較。良久,嫗惺,詢之,茫如也。

◎槜李煙雨樓[编辑]

槜李煙雨樓,四時皆宜,予自己巳登此,得領彪湖春色,忽忽五年往矣。重陽在望,桂香猶復襲人,龍樓湧翠,懸以秋日,別具晶瑩,再得芙蓉冒綠池,則全美矣。登眺之餘,賣茶者采菱餉客,色味迥殊。因思荷香雪景,又不知何年得備覽此勝?癸酉重陽前二日,書於甪裏街之觀稼樓。

◎清談[编辑]

清談最有致,但只宜閑散人。

◎潘好禮械子[编辑]

唐潘好禮廉執不阿,其子請舉明經,公自試之,不能通,怒笞之,械而徇於門。此似太嚴,然無才而試,亦間有夾帶械示者,以視公之自治何如?

◎夫子必不為家臣[编辑]

夫子稱公皙哀曰:“天下無行,多為家臣仕於都,惟季次未嘗仕。”按此,知夫子適齊,必不為高昭子家臣。

◎譏改佳作[编辑]

湯臨川見改竄牡丹詞失笑,作一絕云:“醉漢瓊筵風味殊,通天鐵笛海雲孤。縱饒割就時人景,卻愧王維舊雪圖。”傖父妄塗佳製,最可恥。

◎會試滿漢分合榜[编辑]

國朝會試,順治中,滿漢分二榜;康熙庚戌以後,始合滿進士,名賢日起,而殿試鼎甲,則屬漢人。

◎管仲實殺公子糾[编辑]

予讀《管子·大匡》,而知桓公之殺公子糾,管仲殺之也。仲既知國人之憎糾而憐桓,稱其惕而有大慮,非己莫容,則其心早已傾注於桓矣,何不竟奉之,而又臣糾?是以子糾為餌也。射桓而中其鉤,是陰縱桓也。桓與糾不兩立,桓立而子糾必不得生,子糾之死,舍管仲其誰歸哉?

◎永樂之篡[编辑]

建文忠臣,有過於激烈者,予竊傷之!永樂之篡,天下萬世有公評;面詈不止,則愈攖其怒,而株累益多。原諸公之意,豈以為建文之難,普天下皆當死殉者歟?以永樂之殘忍,而子孫享國長久,不能無憾於天!或云宣宗是惠帝遺孤,仁宗養為己子,信否?姑以平我不平。

◎女真觀[编辑]

西山女真觀有二:聖祖親臨者,在紫石山;其分出者在靈岩,曰小桃源。今春,妹倩李天柱母周夫人六十壽誕,建延齡道場於小桃源,予亦一往,有紫石山靜方師在焉。其先師稱四師者,與先夫人同為葛太常中恬公曾孫女,以未婚守節,度紫石山為女真者也。康熙己亥之春,先夫人建醮於此,其時四師主壇,觀中師及小桃源來者,並遵其規,威儀齊整,唱誦清和,令人有三代禮樂之思。今先夫人與四師辭世已久,其徒靜方亦老矣,話及先夫人姊妹間情誼,與一切登臨勝賞,說法講經,宛如昨日事,蓋不勝存沒之感焉。

◎向人說因果[编辑]

向人說因果,信者半,不信者半。然有一半人可以發善心,遏惡念,其利便溥。勿以不信者之藐藐,而失信者之亹。

◎乙亥除夜[编辑]

星回節改,正蠶鳧紛集之時;歲饑民貧,增鳩鵠可憐之色。等粟米於珠玉,駕藜霍於膏粱。田以養民,今則視田若浼;典以質物,茲則有典空開。檀榆之雕刻精良,隻充薪價;卷軸之縹緗璀燦,不值紙錢。雨粟侈談,點金無術。士人盡西華東郭,兼索米之奚從?乞兒遍北裏南鄰,更填溝之不少。索逋者不敢復權子母,總屬空還;荷擔者無以給其妻孥,幾尋短見,散陳因之倉廩,皇仁已極靡加;積凋攰若河沙,國恩亦難遍及。幸甘露零而瑞雪降,為我後兆其豐年;若螟螣去而蟊賊消,在爾神畀以炎火。乙亥除夜筆。

◎民風詩[编辑]

先安節寄葉文莊民風詩云:“鍋無粒粟灶無薪,只有松楸可濟貧。半賣半燒俱伐盡,可憐流毒到亡人!”近見多少丘墳濯濯,正如公詩所云。

◎東西兩塘[编辑]

我邑東西兩塘,甲族萃處,往時棟宇淩雲,軒車盈道,一交冬月,米船擁塞。比年各宦所業田,盡歸於鄉,瓦冷煙寒,斷楹不續,人蹤稀少,草蔓當街,奇荒之後,益復拆毀,曲巷小弄,白地居多。偶一入城,不勝泫然。

◎[1234][1234][1234][编辑]

吳中大疫,民居多粘“[1234][1234][1234]”三字於門首,云驅邪也。不知創自何人?按大事記:嘉靖三十六年,妖人馬祖,剪楮為兵以駭眾,各戶多懸“{}[1234][1234][1234]”四字厭之,字形相似,出道藏,亦未詳音義。此等字,大約如《酉陽雜俎》所載聻字之類。

◎韓文公具豪俠性[编辑]

韓文公《送董邵南序》,思燕趙屠狗士;過田橫墓,感橫義高,為文祭之。道學人具豪俠性,方不入迂闊一途。

◎管公明論妖異[编辑]

管公明云:“神明之正者,非妖能亂也。萬物之變,非道所止也。久遠之浮精,必能之定數也。”此論妖異最徹。

◎讀書傾淚[编辑]

予幼讀《孟子》,常有一種淒側難過處,殊不自解。後讀《史》《漢》等書,不知傾多少眼淚,蓋情文相感,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晉民富吳民貧[编辑]

“晉民富而吳民貧”,聖祖皇帝諭中語也。吳中繁華氣象迥勝於晉,其實多藉外方生色。聖主身在九重,洞悉其艱,明日達聰,雖重華無以加矣。世宗不承,今上繩武,澤及吳民視他省有加,一言而為萬世利,猗歟休哉!

◎李方叔祭蘇文[编辑]

李方叔祭蘇文忠文,有曰:“皇天後土,鑒一腔忠義之心;名山大川,還萬古英靈之氣。”奇壯語,大為公生色。按公生平,實無愧此語。程篁墩作《蘇氏檮杌》,豈猶修洛蜀數世之怨歟?

◎買東西考[编辑]

明崇禎時,曾遣中官問詞臣,今市肆交易止言“買東西”,而不及南北,何也?詞臣莫能對。輔臣周延儒曰:“南方火,北方水,昏夜叩人之門戶求水火,無弗與者,不待交易。故但言買東西,而不及南北。”帝善之。然亦太穿鑿。愚以此語定起東漢,其時都市之盛,侈陳東西兩京,俗語買東、買西,言賣買者,非東即西,沿習日久,遂以東西為貨物替身;如方言稱主人貴東、敝東之類,著落東西二字,而不言南北可知。

◎朱冊韓三子[编辑]

朱冊韓先生年過甲子,舉三子:長存章,以選貢仕道州判官;次厚章,以廩生應博學鴻詞徵;次□章,亦廩生,並負文望。當徵君之在京師,才名大震,公卿咸以木天相待,惜未及廷試而卒。今其子兆曾,為名諸生。

◎一夫拚命萬夫莫當[编辑]

子玉殺而晉文喜,孟明用而晉師不敢出。凡人怨積於仇讎者必深,勇激於憤恥者倍奮,感生於恩宥者忘死。一夫拚命,萬夫莫當。兩霸主所見同,而楚成失之矣。

◎六朝名教頹陵[编辑]

晉王敦、桓溫,叛臣也,而《世說》猶稱敦為王大將軍,稱溫為桓公,六朝名教頹陵,恬不以逆節為異。

◎武氏亂唐之原[编辑]

唐武氏之亂,成於徐世勣“陛下家事”一言,而其原實由於長孫無忌之私其甥。當承乾之廢,無忌等力讚晉王,太宗尋悔之,欲更立吳王恪。夫再易太子,誠非美事;然為宗社大計,又不得以常理論。雉奴懦恪類己,知子莫若父矣。無忌以恪非長孫氏出,力諫而止。高宗立,遂有聚麀之恥。未幾,而遂有[1234] 攘之禍。無忌早已不保其身,世勣亦一傳而覆其宗。人臣一念之私,凶於爾國,害於爾家,可懼哉!

◎慕天顏偏遇陸平湖[编辑]

中丞慕公天顏,撫吳亦稱慈愛,獨與平湖先生不合,速之去,何也?先生後任靈壽,初謁直撫格公,公迎謂曰:“放心做好官,勿慕撫我也。”已,公迎駕五台,上問地方孰為好官?公以先生對,出即疏薦云:“清操素著,愷悌為心,履任方始,聲教已洽。”讀此,慕公有愧焉!格公諱古爾德,滿洲人。

◎徐健庵稱湯文正撫吳[编辑]

我邑健庵徐公,稱湯文正公撫吳,“以海忠介之清剛,而去其煩苛;以周文襄之慈愛,而加之方正”四語,人與文都不朽。有一大僚,劾文正公撫吳無一善狀者,係徐公門生,其亦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歟!

◎喜補舊衣[编辑]

每見家中補綴舊衣,喜逾新製。

◎御批捕蛇說[编辑]

讀御批《捕蛇說》,知聖主無念不切民瘼。敢告司牧,日跪誦之。

◎翰藪探奇[编辑]

凡遇古書中奇字奇句,草草讀過,如未讀然。不佞稍事涉獵,有難解者,間亦標而釋之,積若干條,緝數卷,題曰《翰藪探奇》。噫!翰藪靡涯,探奇何盡?年衰病廢,涉獵無多,正復貽笑博雅。

◎科試遞外葉[编辑]

兩闈不出擬題,夾帶之弊已絕矣。惟縣府試尚有遞外葉者。夫子弟必端其始,甫就試,即自欺欺人,文行兩失,異日安望其佳?況倩鬻皆干法紀,所爭小而所失大。為父師者不加檢,又從而導之,不亦異乎?

◎二語括忠介一生[编辑]

駢體易涉浮,出大手定不同。倪文正公撰周忠介贈太常卿誥命云:“希聖得清,擇節取苦”二語,已括忠介一生。

◎君臣契合[编辑]

康熙三十二年十二月,特旨:“江南學政,著陸隴其去。”閣臣王熙回奏,陸某已身故,上嗟惋久之,曰:“本朝如陸隴其者,亦何可多得?”嗚呼,先生理學經濟,無日不在聖明眷注之中,將起廢而畀以文衡,復歎逝而思其懿德。聖賢相遭,君臣契合,足令千載下感激欲涕也。

◎試膽[编辑]

擇將帥在智謀,而智謀非膽不決;選軍校在力藝,而力藝非膽不奮。膽不可見,猝投以艱險,而精神意氣之間,無不呈露,則試膽之法也。明末,有一廢員負絕力,投秦良五軍,戰鼓方振,秦察其有怖色,遂不用。

◎選兵治軍[编辑]

戚南塘《選兵議》云:“第一可用,是鄉野老實之人;切不可用,是城市油滑之人。”大要以油滑者,狡獪難測;老實者,誠信易孚,其言良是。但鄉野之老實者,皆務本耕種;輟耕而投軍,終屬遊手,能必其不油滑乎?治軍者,示之以恩信,肅之以紀律,齊而一之,亦何不可用之人哉?

◎任將功臣[编辑]

任將,必豐其資財,所以備賞募之用;而掠取者必治。功臣,不責以豪奢,所以酬矢石之勞;而驕縱者不貸。

◎讀孫吳兵書[编辑]

嘗讀孫吳司馬書,其大旨總不脫經傳,合之古名將攻守之法,亦無不然。善讀經傳者,會其意而通之,文事武備,皆取則焉。今人隻囫圇讀過耳。

◎三陳[编辑]

古有三陳,以星宿孤虛為天陳,山川向背為地陳,編伍彌縫為人陳。而員半千則曰:師以義出,沛若時雨,順天時為天陳;足食約費,且戰且耕,占地利為地陳;舉三軍士,如子弟從父兄,得人和為人陳。蓋其經術湛深,故立論尤確。

◎黃克纘作閩三忠祠記[编辑]

明閩中黃公克纘作《閩三忠祠記》云:“世間有真忠義,而後奸雄之徒窺人神器者知我之威,力能奪人之天下,而不能奪匪石難轉之心;能滅人之身家,而不能滅血可化碧之魂。”三忠殉建文之難,此數語絕不回顧永樂,直哉,千古不磨之筆哉!三忠祠,祀閩縣葉公福、莆田陳公繼之、莆田陳公彥回。後黃公亦著危節。

◎先君慕方奉常[编辑]

先君極慕方奉常,引以為法,奉常詩有“布帳隨予五十年”句,常誦之,以勵儉節。

◎讀古文[编辑]

予讀古文自《左傳》始,先業師審其音節,知所好在是,不令背誦,而記憶較熟。已,課《史記》則去《左》《國》之重者,而盡讀焉。人不從少時讀古,以時文餘力旁及,定不相入。

◎秋胡妻[编辑]

劉子玄謂秋胡妻,直以懟怨厥夫而死,持論甚偏。升庵以貞烈予之,是矣。又云,當祠於妒婦津,以劉伯玉妻配享,於義又不合。愚以胡妻恥夫行薄,且以自明己志,妒云乎哉?若伯玉妻,則以夫誦《洛神賦》而死於洛川者,其事迥不類。

◎從弟母子覆舟無恙[编辑]

從弟煥,從叔母王安人自真義反,觸橋舟覆,同舟溺死二人,而安人母子俱無恙。予於此益信因果,蓋寶臣先叔,曾以千餘金助建萬年橋;又嚐治航便民,獨任所費而不居其名。

◎綠天深處[编辑]

夏月赤日行天,炎氣逼人,衰年怯暑,大是苦境。舊聞處州括蒼山有綠天深處,緣竹徑人,百二十里綠陰,五里一亭,十里一室。明劉一介處此六十年,懸想便覺清氣可挹。

◎作李節婦傳[编辑]

予作《李節婦傳》先敘地而及姓氏,亦偶然耳。有議予從無此敘法者,予謝曰:“一生只熟讀《史記》,實不知《史記》之非法也。”又譏予非史官,居然為人作傳,予又謝曰:“我今而知玄晏先生之妄矣,何乃作《列女傳》?”

◎昆邑藏書[编辑]

我昆書籍之富,往時甲於東南。蓋緣東海三公,並以詩文遭際隆盛,上賜及四方贈遺,積之既多;又不惜多金,力購宋、元以來善本,廣搜遺逸簡編,裝潢繕寫,殆無虛日,縹緗充棟,不獨“傳是樓”一處也。邑中故家舊族,尚多先世藏書,諸紳士亦不乏收買書籍者。近來大姓日落,書籍亦多散之外方,可勝感歎!

◎出言何可不慎[编辑]

丁卯之夏,有粵東蕭係良橐數百金,往京師捐教職,遇予於淮上,出其文示予,則歲科領案作也,充滿有力,予謂君中才,場後就捐未遲。時王桓重同舟,亦以為然。蕭唯唯去。越三年,桓重入都遇之,云:“上科以應試缺貲,不果捐,尚留滯此。”頗追咎予。予聞之詫甚。賞其文而勸之試,亦情也;聽不聽,彼自主也。試而不中,命也;因試而缺捐貲,非萍蹤所及料也。及今思之,熱腸尚有失誤,出言何可不慎?

◎仲弓之父[编辑]

仲弓父,《史記》但稱賤人;《論語》注直書行惡,朱子必有所據。若但以犁牛二字按之,當是一蠢材,為世所鄙棄者。

◎仲子手生而有文[编辑]

宋武公生仲子,而有文在其手,曰:“為魯夫人。”則仲子之為夫人,天定之,而仲子實惠公之妾也。《春秋》以天王下贍侯妾為綱淪法斁之候,故始隱而不始惠。然則天能造命賦形,而正名辨分,必俟聖人之參讚歟。

◎李蘆洲亦名臣[编辑]

讀李蘆洲奏略,知先生不但製科名元,即居官亦卓乎名臣。

◎千金購一字[编辑]

一字千金,甚詞也,而亦竟有之。宋高宗購王右軍書,以千金易一字。見《書畫譜》。

◎抄書千卷[编辑]

千墩廩生顧衣士,少貧苦,倚壁讀書,至濕蒸衣爛。其手抄書,積有千卷,一苦心士也。其造就門人,亦多有名譽。

◎墓廟跪像[编辑]

丹陽陳少陽先生墓,鑄汪伯彥、黃潛善跪像。嘉靖間,鄭普過之,題柱聯云:“丹陛披肝,千古綱常可托;荒庭屈膝,兩人富貴何為?”二像應筆而仆,蓋慚伏也。向以跪像之鑄,不過戮辱奸賊,以雪公憤,孰知竟有魂憑?則杭州遊人之溺擊檜、禼,亦不是不受痛苦者,快哉!

明末隆武時,建方正學廟,縛跪姚廣孝像,亦快!

關聖廟應鑄呂蒙像,伏罪於旁,懸潘璋頭於周將軍刀上。

◎詩到極處反覺平易[编辑]

新城詩似覺平易,其難正在此。詩到自然極難,自然到極處,反覺平易。細按其命意措詞,原是不平不易也。李長吉幾於嘔出心肝,虧他絕世聰穎嘔得出,故妙。人無長吉之才,刻意追新取異,露出一種咽塞之態,意晦詞澀,奚取焉?

◎聞雁形容月色之妙[编辑]

天上月色能移世界,邵茂齊之言也。聞雁主人引而伸之曰:“石上泉澗,梵刹園亭,屋廬竹樹,種種常見之物,月照之則深,蒙之則淨。金碧之彩,披之則醇;慘悴之容,承之則奇;淺深濃淡之色,按之望之,則屢易而不可了。以至河山大地,邈若皇古;犬吠松濤,遠於岩谷;草生木長,閑如坐臥。人在月下,亦嘗忘我之為我也。”形容月色之妙,全從深體得來。

◎泛湖一出[编辑]

予於傳奇,最喜泛湖一出:“良弓藏兮,大夫速扁舟之駕;溪紗猶在,美人踐一縷之盟。溯顰蹙於吳宮,愁花泣雨;敘團圞於舟次,惜玉憐香。慨多少金粉繁華,都成榛莽;舉一切幹戈搶攘,悉付煙波。是耶非耶?姑留為湖山佳話;高矣美矣,休覷作桑濮遺音。”每當月白風清,更闌人靜,手撥琵琶而切響,曲分南北兮迭賡,且唱且彈,半醒半醉,恍若一片孤帆飛渡行春橋矣。


卷下[编辑]

◎讀性理書[编辑]

性理書,曆周、程、張、朱諸大儒,已透辟無遺蘊,後人讀其書,守其說,盡得性分以內事,無欠缺足矣。王文成公一生,可謂盡得性分以內事,無欠缺者。隻緣多其詞說,反滋擬議,世之偽君子,盡有假談性理,冒得道學名者,尤不可不察也。

◎李德裕[编辑]

唐自貞觀、開元以後,政治無過於會昌。衛公之卒,宜書“故太尉衛國公李德裕卒”,以表其相業;不然,或書“崖州司戶”,以譏當時執政者之傾軋。宣宗之信讒,而《綱目》削其官皆不書,釋之者曰:以黨禍未解也。夫牛、李之黨,人孰不知有君子小人之辨哉?知牛黨之多小人,則不得以黨禍罪德裕矣。元祐、紹聖之際,君子未嚐議司馬公也。

◎靜領得趣[编辑]

爐香煙嫋,引人神思欲遠,趣從靜領,自異粗浮。品茶亦然。

◎撤簾下帷[编辑]

內室之施簾帷尚矣,移之廳事看戲,移之戶前看張燈賽會,久已成俗,然猶不失障蔽之義。近聞吳趨有並此撤之者。

◎先祖匪人[编辑]

《毛詩·四月》章“先祖匪人”句,愚意作先祖匪猶夫人也解。

◎十二戒[编辑]

古之箴言者,曰興戎,曰階厲,曰起羞,曰生後,至括囊針口、遠佞放淫,詳哉其言之矣,不假樵一二談也。乃有乘於人之所易忽,而發於心之所不及覺,矢口而出,造業無窮,約略十餘條,舉為炯戒。

逢人骨肉之訴,而漫插一語,緣以增怨增嫌,釁不自我,而隙深由我。其所當戒者一也。

聞人閨閫之私,而微逗片言,以至傳一傳十,謗不自我,而聲溢由我。其所當戒者二也。

見人詞訟,而稍參末議,慮非不周也,而此之得計,何以處彼?有陰受其禍者。其所當戒者三也。

見人交易,而偶談價值,意非不公也,而賣者之情急於買者,有難言之隱焉。其所當戒者四也。

文字之工拙何常,瞥見而轉述其短,至造就改觀,而名猶錮於前詆,為害豈淺乎?其所當戒者五也。

賦形之妍媸何別,當前而戲嘲其醜,倘采擇有人,而事或僨於偶綽,抱憾何窮乎?其所當戒者六也。

高談雄辯之餘,不檢者容有失誤,而於廣眾中攻其破綻,使人神蕊而形茹。其所當戒者七也。

交遊聲氣之場,務名者豈無過情,而於談諧間證其偽假,使人聲銷而價減。其所當戒者八也。

人以無能濫竽,正欲借人包荒,而或出一精察之語,使彼無可容身。其所當戒者九也。

民以末技丐食,亦屬無計謀生,而或沮以老成之說,使彼缺一飽飯。其所當戒者十也。

謔言即不為虐,而輕浮失其長厚,終非積德之源。其所當戒者十一也。

綺語非不怡情,而心志緣以沉迷,即為導邪之路。其所當戒者十二也。

凡此皆衝口易犯,駕駟難追,而人心風俗之厚薄係焉,亦禍福災祥之機所由伏也。我同人其三復之乎!

◎讀古文能中節[编辑]

予於後俊中,極許李鳳詔為知音,以其讀古文能中節也。

◎置身畫圖中[编辑]

常思遍遊名山水,而阻於無事之忙,限於不足之力。今老矣,虛願難酬矣!披覽名人圖畫,恍若置身其中,亦可少補遊屐所未至。

◎金世宗元武宗[编辑]

金世宗感昭德皇後之節,終身不復立后;元武宗兄弟之讓,皆極人倫之至,而為三代以後誼主之所難。書之史策,感人正復不淺。

◎妹倩招遊西湖[编辑]

妹倩嚴效羲曾有西湖之遊,招予同往。予曰:“西湖煙景,夢寐不忘。有尊舟之便,不須辦得遊資。君於西湖為客,僕視君直西湖主人矣。”已,予病發不果。效羲沒,常念此情不置也。

◎呂蒙與秦檜[编辑]

關仁勇至大至剛,陰謀或不及防,故白衣搖櫓,呂蒙得襲其後。岳忠武至純至粹,詔令終不忍違,故金牌猝至,賊檜得售其奸。天不欲漢、宋復興,生此二賊,千古恨事!或疑各為其主,呂蒙不得例秦檜;不知仁勇之生死,漢室之存亡係焉。亡漢之罪,孫權不逭賊名,蒙之坐貶奚疑?

◎武王封箕子[编辑]

箕子去之朝鮮,故武王即以朝鮮封之,而迂儒遂疑武王有防箕子之心,置之外徼,此真小人之腹也。

◎金仁山善辯[编辑]

金仁山先生識力極高,如《西伯戡黎辯》,以戡黎事屬武王;《微子不奔周辯》,以麵縛事屬武庚。皆足以破後世之惑。

◎丁祭[编辑]

向傳丁祭至虔者,爐煙結篆,有使子路來享、子貢來享等字。又聞我吳文文肅公震孟祭聖,聖座前放大光明,懸如星鬥,直是夫子親臨,不僅遣賢來享矣。今乾隆二十二年,學使李公因培案臨我邑,時值秋丁,預令所司整飭祭器,親率諸生演習禮儀,臨祭嚴肅,亦數十年來所未有。公又於新進外,取備卷童生充聖廟佾生。

◎社倉厲民[编辑]

事有名為利民,而其實厲民者,今之社倉是已。周制,縣都各有委質,以待凶荒。自漢至隋唐,常平義倉迭舉,其猶有古之遺意歟!日久弊生,朱夫子已極言之矣。今上乾隆七年,江蘇徐中丞倡立社倉,勒寫兩邑穀數千石,歸縣勾稽;而以糧戶之有家者點充社長,輪轉交代,以致出納弊生。懼累者多不願任,承辦吏益復多開戶名,索錢免點。於是任社長者靡有不空,空則扳連親族,貽累無窮。比年歲不登,試問社穀有一粒在民間否?為法不善,可為太息!金華社倉記云:“王氏青苗,本意未嚐不善,弊在以縣不以鄉,以官吏而不以鄉人士君子也。”我鄉舊有同善會,建立社倉,其始付托得人,貧民頗沾實惠;以後交代日非,此舉遂廢。世情多偽,即所謂鄉人士君子,亦似難信,在官在鄉,均無善術。迂愚之見,不如以社倉穀附貯官倉,備民間旱潦浚築之費,是或一道。空名滋累無為也。

◎陰德[编辑]

《隋書》隱士李士謙云:“陰德譬猶耳鳴,惟己獨聞,人無知者。”此論陰德最精。

◎科試改表為詩[编辑]

予前擬作《試士說》有“表多浮詞,不若詩之可以道性情,歌功德,且聲律既諧,駢體不患不工”等語。近奉旨改表為詩,草茅愚見,亦竟有適合者。

◎片言偶合[编辑]

予嘗詣學宮看廩保先生保結,其時朱有成帶醉容於忙中趨而揖予,連呼“海內第一知己”,予愕然。有成握予手曰:“君不憶三年前批閱拙文乎?”予曰: “讀君試作超妙,可冠場,抑置二等,爾時殊不平,僭評數語,恐未當。”有成曰:“惟其字字中肯,所以日夕不忘;不然,朱大傳豈好諛者哉?”片言偶合,深入感歎如此。

◎老圃初志[编辑]

予少時聯句郊園,有“有萊一畦忘世味”句,爾時即慕斯境,以農圃老,初志也。

◎繭園[编辑]

繭園鬻於邑廟,人多惜之。然原始要終,有不幸之幸焉。繭園,即春玉圃,在葉文莊公居第之東,公之元孫孝廉恭煥,煥孫水部國華,並敦風雅,相繼創辟。其竹木泉石,蔚然深秀,其堂曰“大雲”、曰“小有”,其亭榭曰“煙鬟”、曰“霞笠”,其軒曰“據梧”,其閣曰“樾閣”,其徑曰“綠天”。雕欄縈繞,綴景如畫,洵東城勝地也。前後幾二百年,士大夫觴詠不絕,不可謂非盛且久矣。邑乘以名園志者,不下數十,今皆蕩為冷煙,惟此為魯靈光殿。且地近試院,蘇太人士之來試於昆者,靡不遊息其問。一溯園之所自,而知文莊之遺澤,至今未泯;藉神廟以永垂不朽,豈非斯園之甚幸歟!

◎以父母禮事外舅姑[编辑]

先業師朱維英先生無後,婿周鯤莊振邰以父母禮事外舅姑。先生沒,迎外姑陳夫人養於家,並嫁其季女,居心厚矣。而鯤莊亦竟以無後終,天道洵難知哉。

◎妻死記異[编辑]

山妻王氏,以六十一歲終,顏色槁悴久矣。其斂也,忽端好如少時,舉體甚輕,異哉!予聞重者淪墜石不上舉,輕者飛越雲不下沉。舉體輕,當得好處去矣。氏方數歲,外舅豐城公請名於乩仙,仙大書“瓊林”二字,知其根氣本清,一生虔奉二氏。發病之夕,猶燃燈爇香,誦經更餘,至痰壅而止。嗚呼,此其所以致斯異歟!

◎邑中花卉[编辑]

邑中花卉之盛,今惟觀廟矣。太乙殿之老梅、碧梧,道院之繡球、牡丹,昆廟四美亭之桂花,皆可觀。馬鞍勝跡久湮,四美亭遂為山間最佳處。

◎不知死從何去[编辑]

生從何來不必問,不知死從何去?一生以花月為命,脫不得仙,化作花間蝶、月中蟾,亦不惡。

◎原妒[编辑]

人皆以妒為婦人病,《國策》不曰“妒者情乎”?以情而妒殊可原,黑心符隻做得一麵文字,予持論極平,作《原妒》云:“人之生也,不能冥情以處,而夫婦人倫之始,情尤深焉!婦人從一而終,情何如其專也!使為之夫者,亦由敖由房,堅其偕老之思、同穴之誓,豈非閨房之福,妒何從生?惟是士也罔極,二三其德,或賦嘒彼,或歌期我,始之如膠如漆者,漸且有洸有潰。於是以愛夫之心,激而懟夫;終亦不忍竟置其夫,因遷怒於所愛所私之人。而所愛所私之人,又或工掩袖之讒,使狂惑迷亂者,虛恭而實怨,外懼而內猜,轉輾以成婦之惡名。究其所以被此名者,特迫於情之不能自已耳。是夫負其婦,非婦負其夫也。而世不察,概目為獅子吼、胭脂虎。夫果如獅如虎,我亦不能為妒者貸,然所以釀此獅虎者,又不能為其夫寬。天下之至近者,莫如夫婦,平日之云為動靜,詎不知其性之剛與柔、乖與和乎?逆知後之必不可制,正不當攖其所忌,而姑以漁色者一嚐試之,卒之累已累人,其責不仍在夫哉?故召妒釀惡,其夫皆不得免於罪。而妒有差等,處分亦自有別,其甚至於獅虎者,暴戾恣睢,本屬情外之物,不可恕。而不至如獅虎者,怒言怒色,只由情之所激,故可原。夫天下情外之物不常有,大抵激於情者多耳。自有此原,不獨召妒者自反知悔,即妒者亦且心平氣和,未始非療妒之一術也。”

◎業報[编辑]

有鄉民鑄一鐵叉而銍其柄尾,刺解兩用,戕賊物命不數計矣。一日渡橋,見一大鯉,奮叉直刺,失足墮河,而柄尾之錘倒刈其頸,身首異處。業報之奇如是哉!

◎殺兄放火發於幼兒[编辑]

邑有凶民吳才,殺兄放火,嫂及侄女皆灰。一侄方數歲,蛇行出檻下,奔告其舅,報官刑訊;供與保正協謀,患兄常作偷兒故也。獄上,剮才於市;保論斬,而先已斃獄。此事發於數歲之兒,且出諸烈焰中,豈非天哉!

◎陸孫評湖山記遊[编辑]

陸羅源評予《湖山記遊》云:“筆墨間無非香氣,町畦外別具爐錘;極才子之能事,銷騷人之怨思。予嚐讀其遊黃山詩,知其山水興本濃,故於斯記不禁欣賞。孫正凝謂絕似《水經注》。”

◎鹿善繼非凡人[编辑]

周忠介公識鹿公善繼於白鬚過堂時,謂天下豈少烏鬚藥?此公獨存本色,不避時忌,定非凡人。公之留心相士如此。鹿公後殉國難。

◎三十年前雅貺[编辑]

癸丑三十初度,妹倩陳篁嶼以竹刻仙人暨盆樹四種為壽:一檜尖,一迎春,一山桃,一黃楊,並有佳致。今又三十年,僅存黃楊、檜尖二種,亦以不善剪裁,蔓非昔觀矣。然猶幸留此,以表雅貺。

◎王阮翁輕信不稽[编辑]

王阮翁問亦輕信不稽,隨手撰記,如會稽諸生徐藹病瘕死,死時云見一白衣少婦,以藹為張睢陽公後身,婦即公殺以享士之妾,尋之十三世,始得報復云云。試思公之精忠大節,睢陽之人感激而為公死者,不知凡幾,寧獨一妾?使妾死而公屈身以生,公誠無辭於妾。公死於忠,妾義不得獨生;死於守城之日,與死於公死之時,先後一間耳。若以前死為恨,設公不殺妾,妾其偷生於城亡之後乎?報復之說,使死義之妾負不義之名,是誣妾之甚者也!公嘗顯靈於正德年間,自敘歸天之後,押案東嶽,侍直蓬萊,為景佑真君,為忠烈大夫,其在天之靈赫赫也。即使應運下降,亦必命世大賢,而乃以一病措大當之耶?是又誣公之甚者也!昔晦師為諸生時,應試江陰,親見一生以慢公擊死。以此按之,誣公者危矣!

◎做官做家截然兩事[编辑]

做官做家,截然兩事,並而為一,不祥莫大焉。

◎師子林[编辑]

吳城之東北隅,有師子林。地以林名者,有竹萬竿成林也;林以師子名者,緣竹外多怪石如狻猊狀也。相傳為貴家別業,未詳其所自始?殆如孫承佑之占勝滄浪,後得蘇子美而始著者歟?元至正二年,有天如禪師之弟子建寺於此,賜額“菩提正宗”。於是以“含輝”、“吐月”、“立王”、“昂霄”名其峰,以“小飛虹”名其橋,以“臥雲”名其室,以“立雪”名其堂,以“棲鳳”名其亭,以“指柏”名其軒而柏曰“騰蛟”,以“問梅”名其閣而梅曰“臥龍”。凡諸品題,並饒韻趣。又有名公钜筆炳著其間,如歐陽承旨序其勝,倪高士、高太史輩賦其景物,以視南城之滄浪亭尤稱瑰偉絕特焉。幾百年來興廢不常,恭逢鑾輿巡幸,煥復舊觀。不然頹廢於荒煙蔓草中,寧惟不得與滄浪競爽,即其名亦幾幾乎湮沒不傳矣!予既幸斯林之遭際,因歎凡物之瑰偉絕特,不能自致其美以蕪沒空山者,為不少也!

◎巨石落水[编辑]

庭前雙桂頗高,負風有拔勢,思得巨石鎮之,適孫氏廢園有六角花台石四塊,腠合如兩大盆,每塊約重二千餘斤,予值售之。一庸匠載以小舟,舟覆石落,用三十餘人,力挽累日始起。

◎作傳須如繪像

為人作傳狀誌銘,須如繪像肖其人方好。即加修飾,亦須存四五分真面目。今人只雕一具足好相,逢人便印耳。子孫無不樂道其祖父,然亦必予之以可受。

◎史記好本

《史記·秦本紀》黼黻字左邊本從耑字,裴龍駒云:“《史記》有此等字,乃為好本。”今《史記》有此字者絕少。

◎臨文持扯[编辑]

臨文而撏扯類書,常有自構文字,而叩之不得其解者。

◎高文襄題覆海忠介被譴疏[编辑]

高文襄題覆海忠介公被譴疏,有云:“伏乞優容候用,許令陶鎔,正直而濟以中和,剛方而文以禮樂,將來建豎,必有勝於今日,不止為一節之士。”為忠介作進步語,極於粹精,合著我朝湯文正公所造。

◎不必仕不必不仕[编辑]

蘇文忠《靈壁張氏園記》:“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是極有斤兩語。下譬之飲食,適於饑飽而已,便是寫滑語。

◎郗選能熟讀《左傳》[编辑]

郗選初見予,年才十四、五,便有欣慕之色。後欲執贄於予,予力辭之而惎之讀。古友輩中能熟左氏全傳者推此,亦太原鈒鏤之選也,而無如其遭際不偶何!

◎年來懶入骨[编辑]

年來懶入骨,幾幾著衣吃飯,亦覺多事;惟與書卷有緣,清談有興,花月山水有情。

◎宋玉才[编辑]

王鶴書嘗稱宋玉才不二色,伉儷並饒清韻;每當月夜,嘗玩聯吟,必俟月沉而後睡。果爾,豈塵世中人耶?玉樓召速,亦其所樂赴者歟!

◎銀工出宰相[编辑]

銀工出宰相,世俗以為美談。不知此銀工,乃宋奸相李邦彥父李浦也。昔人謂朱溫稱帝,重累朱誠之五經。予以邦彥之為宰相,雖賤如銀工,亦當以為大辱。

◎李荊山贈詩[编辑]

“羸馬蕭然路建章,十年煙雨憶吳閶。得親儀羽鴻盤遠,卻逐氛埃蝶陣忙。泥劫永懷憐國士,石田寧解笑荒莊。別來為問雲亭彥,草繡瑤階字幾行?”此寧都李公荊山贈予詩也。公出先君門,故有荒莊之謙,風致飄逸,迥異時下投贈。

◎葛韶九[编辑]

交親零落,常切逝者之思,有貧苦而能全其傲者,表兄葛韶九其人也。性孤耿,不肯受人顏色,遇勢利人輒避。喜棋酒,能鑒別書畫;作詩必沉思苦吟,不落俗調。嚐於寒夜共飲小齋,酒後剖西瓜相餉,詰朝別去,見桌上遺詩一絕,有“殷勤捧出非無意,一片冰心沁我腸”句,其風致可想。子莊亮,補諸生,有名。

◎柴葵陽[编辑]

柴葵陽長予四歲,須鬢皓白,儼然自居長老。“予先與令尊為忘年交”,戲稱為“小友”,因此小齟齬。然其古貌古心,固知其非世俗人。尋自訟其儇也,後見予所著記序文數篇,時方患瘧,抄錄不輟,謝予曰:“君他日吳中文獻也。”其去世前一月,簡予猶謬稱不置。

◎陳檢討集[编辑]

今世盛行《陳檢討集》,陳固才子,予卻嫌其才太多而不知所裁。才多,則捃摭富而益浮;不知所裁,則語無分寸,施受俱不能無愧。作俑雖由於昔人,而濫觴實至此而斯極。

◎孤棲村墅[编辑]

村墅孤棲,柴門靜掩,雖少韻人清話,亦免俗物填豗。

◎煙癮[编辑]

饑則思食,渴則思飲,人生莫此急矣。煙草一物,無與飲食之數,何以係人之思,更甚於饑渴?長洲韓宗伯煙酒並嗜,或問公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公沉吟半響,曰:“去酒”。

◎疑檀弓失實處[编辑]

曾子養到之器,必無疾言遽色。嚐疑《檀弓》所載失實。如子遊裼裘而吊,禮未行而遽譏之,後乃引過,殊少蘊藉。子夏喪明節,斥名數罪,辭色亢激,朋友責善,當不爾。

◎張肇生[编辑]

老友中吾敬張肇生,為館師有品,為廩保雅道。

◎陸清獻息訟示[编辑]

往見村民言及官吏,俱有怖色,此風最好;今則不然。家小裕,便與胥吏親熱,遇細故,輒控吏一二事,遂視公庭如熟路。鄉村如此,城市可知,案牘之所以日繁也。昔陸清獻公兩治劇邑,幾於無訟。其在靈壽時示息訟云:“健訟之風,最為民間大患。欲爭氣,則訟之受氣愈多;欲爭財,則訟之耗財愈甚。即幸而勝,亦成一刻薄無行之人,況未必勝耶?且如有一事,我果無理,固當開心見誠,自認不是;我果有理,亦當退讓一步,愈見高雅。與其爭些些之氣,何如享安靜之福?我願爾民為耕田鑿井之民,不願爾民為匍匐公庭之民;但願爾民為孝友睦姻之民,不願爾民為便給善訟之民。”語既透徹,而一種慈祥愷悌之意,溢於言表。若作格言刊布,家懸一紙,苟有人心者,未始不可感格,亦拯澆之一助也。

◎國朝詩選奉旨刪輯[编辑]

長洲沈宗伯進呈《國朝詩選》,奉旨刪輯:凡明臣而仕本朝者,都不入集。聖主重文教,勵名節,不獨操觚家知所法則矣。前修《江南通志》者,盛稱洪承疇諸臣,亦義在必刪,是所望於續修者。

◎毋得作威陵士[编辑]

學憲梁公試太屬童生時,太提調邵公點名,頗加聲色,公傳諭毋得作威陵士,邵有慚色。人謂只此便見邵非科目,梁公之為狀元也。予曰,以公之賢,但以狀元重公,淺矣!

◎朱注詩經

讀朱注《詩經》,必兼讀古序,朱子注《四書》數易稿而後定,詩注恐未是定本。陳止齋嘗譏其以千七百年之彤管,與三代之學校,為淫奔之具,偷期之所。朱子聞之,即移書求其詩說,蓋亦自疑其未盡,的有參考之意。以是知朱子於詩注正需斟酌,未始不如《四書》之詳慎。其或著述殷繁,而歲月易逝,有未及盡訂正歟?獨怪止齋承朱子之問,何不直抒所見,而但以未注詩答之,殊負朱子一片虛懷,前此譏評,亦徒費饒舌耳。

◎洛蜀分黨賢者之累[编辑]

孟子之時,楊、墨之言盈天下,聖道幾熄,故孟子不得不辨。後儒一宗孔、孟,不過意見微有不同,何必互相攻擊?愈攻擊,則意見愈生;洛、蜀分黨,終不免為賢者之累。

◎王飛藻拔貢[编辑]

舊例選貢,分縣合選一人,今得廣額,特恩也。外間多擬顧開基、王飛藻兩君,皆以世家能文,而顧尤宿學。科試案發,顧復第一,連前三領案矣,外議愈穩;及出貢榜,新邑拔王,而昆山之顧竟出意外。王君先受知於邑令康侯(名基田,山西名進士),侯改調昭文,恐其艱於膏火,攜之去,故其業益進。侯喜造就人材,其蒞新時,建玉峰書屋。

◎崇禎有亡國之罪[编辑]

明懷宗言:“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皆亡國之臣。”甚矣,其自恕也!孟子曰:“不信仁賢,則國空虛。”又曰:“不用賢則亡。”皆專責其君之詞也。崇禎朝,未嘗無仁賢,而信之不專,用之不久,則僨事之小人日益進,而國亡矣。此所謂雖有善者,亦末如何之候,而概責之曰“諸臣皆亡國之臣”哉!且亦思用此亡國之臣者誰乎?奈何其不自反也?故帝之賢,賢在死社稷,而言乎亡國,則不得但諉罪於諸臣。

◎改文之法[编辑]

為初學改文,其法在申其未申之旨,達其未達之詞,通其未通之線,接其未接之榫,傳其未傳之神,足其未足之氣;呆板則啟其靈機,徑遂則導之層折,單薄則加以襯托,枯竭則生以波瀾,夾雜則芟其蕪詞,累墜則鐫其贅字,苶弱則振以健筆,俚俗則澤以經腴,蹈虛則益以精實,太實則提以翻空;因題體而繩墨之,就思路而引伸之,即文境而開拓之。昔先業師朱維英先生能盡其妙。

◎昆邑人才[编辑]

我邑人才蔚起,而黃律陽兼詩文書畫,尤其表表者也。

◎壽狗喜蟲喪鬼[编辑]

慶賀吊之施於年親世契,禮也。匪其儔類,瞰富者而僕僕往拜,國人皆賤之,有壽狗、喜蟲、喪鬼之目,始於無藉子,浸假而至紳士,猥極矣!然昔之富人,猶厚禮以招紳士,而引以為榮;今之紳士,或輕身以希微利,而反以取厭。嗚呼,尚忍言哉!

◎好物不堅牢[编辑]

吳中後來之秀,斷推劉企山潢,兩應召試,皆第二等第一。今春聖駕大巡,潢已不及試矣,惜哉!予前極歎常熟宋玉才之才焉而夭,既又傷元和朱鄧雲如宋,今又悼劉,四十餘年來所見諸名士試卷多矣,此三人,實為雋異,而皆不得年,洵乎好物不堅牢也!

◎孫登標南闈第一[编辑]

我昆國朝解元王太史哲生,中順天第一。萊州戴汝槐遷此,中山東第一。南闈自故明李太史胤昌以後無人,今科孫登標繼之,於邑有光。

◎朱麗蒼不壽[编辑]

諸生朱麗蒼,試必高等,年未壯,而從學者已盈門矣。其父有親威間嫌怨,能以至誠調解,和而益親。邑中施棺局之設,亦與有勞焉。如此人而不壽,可勝悼惜!

◎嫁娶惡習[编辑]

《漢書·地理志》載燕俗嫁娶之夕,男女無別。今江浙間有嬲親之俗,亦何以異此。又聞山左州郡有所謂討喜者,穢褻益復不堪。士大夫生聖人之世,處禮義之鄉,有此惡習而不知革,亦可怪矣!

◎歲科考績領案最多者[编辑]

名士所爭,尤在歲科考績,所知領案最多者,太倉唐吏部東江九次,我邑劉司訓湘洲六次,長洲沈宗伯歸愚七次,寶山朱貢士覲扆八次。吏部與宗伯皆晚遇,吏部壽過九十,宗伯今將百歲,未艾也,其孫方應童子試,推恩欽賜舉人。

◎上元燈彩[编辑]

上元燈彩,春社梨園盛象也。升平化日,不可無此點綴,老民近患尥掉,有必鼓興往觀。

◎校字難[编辑]

陳眉公極言校字之難,始不謂然。小有著述,已對過數次,付梓而誤字疊出。過來人語定不差。

◎世人只愛離鄉草[编辑]

詩云:“惟桑與梓,必恭敬止。”而世人只愛離鄉草。

◎曹公試士[编辑]

學憲曹公試士,如春氣噓物,其詞令謙沖,亦自來未有。

◎沈敬亭[编辑]

沈敬亭先生之為名宦,為鄉賢,微論輿情允協,即在祠諸公當亦虛左以待。

◎簡用舉人[编辑]

國家體士至矣,今奉恩旨,又疏通舉人,一時簡用者至二千人,自古無此曠典,士之報禮宜何如也?

◎上諭褒前朝忠義[编辑]

上諭詞臣:“隆武諸藩,皆前朝支屬,不得加以偽字。吏可法、黃道周諸臣,正當褒其忠義。”聖人至公無我之思,教孝教忠,萬世瞻仰。

◎李荊山衡鑒不爽[编辑]

壬午春寓郡城,有金匱王君名寬者,來訪昭兒,予見之,極賞其秀拔;今成進士,出光祿卿李公荊山之門。荊山江右名士,衡鑒不爽,於王君徵之矣。

◎蛇神[编辑]

有許蛇王廟香願而偶忘者,舟過共處,岸上人群噪舟中有大蛇,舟子遍索不見。幽有鬼神,異類猶如是夫。

◎西園雅集圖[编辑]

《西園雅集圖》記黃魯直已秉蕉箑,而王晉卿猶擁紫裘,富貴風流,畢竟帶些虛怯。

◎內侄女與女鄰[编辑]

桐諭徐梅遜之子慶培,孤貧有守,其婦王,予內侄女,自幼視予猶父者也。於歸後,父罷官,舅去世,姑老子幼,館穀不敷半歲糧,而積有遺逋,張皇補苴,忍饑寒不顧,親操井臼,已自忘其為珠翠紈綺中人矣。有女鄰張姓,亦以針指度日,與相往來,通有無,無倦色。予兩賢之。

◎蘇郡狀元[编辑]

我郡舊屬七縣一州,國朝狀元,自順治戊戌常熟孫承恩,至今乾隆丙戌吳縣張書勳,已十有六人。前人謂狀元是蘇州土宜,信然。張狀元與我昆孫解元登標,同為都憲雷公癸酉拔貢;元和顧聲雷、吳縣陳嘉琰,皆癸酉進學,四人同登會榜,雷公所拔士中者多矣,今科尤盛雲。顧與陳又同舉庚辰鄉試,顧鄉、會並魁。

◎菊花[编辑]

花中最耐久者,無如菊花,極愛之,而苦於不善培植。猶憶少時有僕嘉定人,知藝菊,先君令栽數十本,中有松子、鶴翎等種。花時陳列,由粗及細,可得一二月賞玩。草堂勝事,已成陳跡久矣。戊午秋杪,過槎溪,適神廟賽會,時有維揚富宦,大陳供具於廟中,旁列菊花甚盛,多細種,惜置之熱鬧之地,幽賞不足耳。甲申初冬至甫里,與一友談及菊譜,云鄰舍尚有松子,拉與俱往,所見一二株已殘,不足觀矣。前年,筠侄曾有此興,小藝數種,頗可觀,尋亦興闌。秋來,輒問親友家有菊花否?自笑生負花癖,但思看現成花,亦太自適意。

◎每當徵漕思好官[编辑]

每當徵漕之月,比屋思今相國尹公不置,好官亦盡做得過。

◎漢武忍而至愚[编辑]

予嘗論漢武,忍而至愚者也,不察戾太子冤,愚矣其忍乎!然其始以兵亂,而其後“思子宮”之作,父子之情猶未盡泯也;至欲立昭而先殺鉤弋夫人,則至忍與至愚,俱無可解免矣。人苟不肖,強藩重臣,皆足以亂天下,燕王上官之屬,能逆億而先誅之乎?夫人無驕縱之罪,又不聞有父兄席其勢,安見異日必不利於孺子,而以猜忍殺之哉?其時暴風揚塵,百姓感傷,帝猶不悔,而沾沾自詡,引呂氏為鑒。夫古來不少賢母,以呂氏一人之陰賊鷙戾概之哉!齊王建而無君王後,能四十年不被兵革乎?後薨而即亡其國,母其有累於子乎?即其後昭帝崩,上官皇後出亂臣之家,武帝處此,其猜忌當更何如?卒之廢賀立宣,數更大事,而安靜無為以終其身,曾不售帝所言,則以不肖度人者之徒壞心術,而目為至愚,豈誣也哉!且帝以至忍之心而行其至愚,為子而未始不足以害子也。母子天性,與父一體,撫此座而根母死之由,仁人孝子有不能一日以生者,昭帝之不永其年,安知不常抱此不忍其母之思,而憂傷悲痛,勉強以臨天下,至於形銷骨立,以隕其生乎?則昭之崩,又不啻武殺之矣。而世之論武者未及也。

◎荒年業主仍收租[编辑]

乾隆二十四年,今相國陳公撫吳,嚴諭各屬糧從租辦,勿令頑佃藉荒全吞(時又蟲災,較二十年稍輕),致業戶賠糧,各業因得稍取糧資。二十六年亦如之(時遭水災)。不然,佃且引二十年例不起租矣。君子所以貴平其政也。

◎畢氏不富而好施[编辑]

畢殿撰外轉歸里,大葉鄉望,畢氏世長厚,以利濟侵其家業,前之所以福後也。今殿撰貴而能謙,不富而仍好施,培福於惜福之餘,福更何窮乎!書之以風薄俗,以勸善門。

◎五月桂花[编辑]

時方五月,覺北窗有香氣,殊不意桂花欲放也。女孫折以示予,異而志之。

◎今歲輪蠲漕米[编辑]

皇帝事事法祖,於黎元尤軫念不置,老民望七之年,所奉恩詔多矣,含鼓之餘,輒為感泣。今歲又沐天恩,輪蠲漕米,幸須臾無死。及此曠典,萬姓歡騰之象,萬年無疆之祝,夫豈筆墨所能罄哉。

◎陸湯聖學[编辑]

平湖嚐言,予得《孟子》“好辯”章意,潛庵得“反經”章意。二公於聖學,並不亞於孟,覺湯公持論尤醇。

◎前輩決科[编辑]

談次及前輩決科如響,而今不然,何也?龠侄曰:“人但傳其決著者耳。”此言得之矣。震川云:“場中隻有撞著法。”決者亦然。

◎千總高品[编辑]

城守千總許君名文煥者,職卑品高,方正足以型俗,清介可以箴官,深人去後之思。

◎重修馬鞍塔[编辑]

馬鞍塔廢已久,有葉溪庵成琛師先破缽資,募緣興造,舉人張家相董其事,三四年來,心力俱瘁,今可望圓功。依釋家言,福因種矣。但華藏寺破為費修,常住又無恒產,正恐保守不易。近聞太倉募造海寧寺,所費不貲,皆陸翁大淳一人肩任。貧邑斷無其人。

◎槎溪望老妹[编辑]

老病疏懶,數年不到槎溪,念妹不置;今力疾來此,篁老夫婦白頭如新,兩甥愉愉色養,諸孫繞膝。予既喜其家庭聚順,而老年兄妹暢敘闊情,所患氣疾日常三四伸,是日中懷條達,氣覺漸平,進酒肴亦加杯箸。

◎訪菊佳種[编辑]

菊花莫盛於嘉邑,向推金氏,予問篁老,金處菊花如舊否?篁曰:“何必舍近求遠,此地大德寺天笠師栽菊甚盛,今正開,盍往觀乎?”予狂喜,即與同往。淨室中分列百餘株,高低層疊,濃淡參差。清韻紛霏,五彩不沾脂粉;幽芳靜穆,三秋諳盡煙霞。香阜位置於地宜,逸老相對與人合。啜茗欣賞之餘,頓使神情開滌,積屙欲瘳。拜花惠,即拜笠師惠矣,何不更效遠公一醉陶令也?既反,擇其種尤佳者,附錄之:

黃薇 紅幢(有予直二十四金者,師不售) 紫幢 鬆針 破金 鶴翎 鬆子(未開) 蜂鈴 獅蠻 蟹爪 金超 銀超 蜜珀 檀香球 月下白 青心白 二喬 醉楊妃 玉樓春 三學士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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