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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氏博議 (四庫全書本)/卷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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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三 左氏博議 卷二十四 卷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二十四
  宋 吕祖謙 撰
  晉不競於楚宣元年晉荀林父以諸侯之師伐宋宋及晉平晉又㑹諸侯於扈將為魯討齊皆取賂而還鄭穆公曰晉不足與也遂受盟於楚晉侯侈趙宣子為政驟諫而不入故不競於楚
  下流固惡之所歸也舉夏之惡皆歸桀舉商之惡皆歸紂雖有龍逢比干之徒持一簣而障横流終莫能遏其歸也君子不幸而立暴君之朝蹙頞疾首坐視其君為惡之所歸而不能遏則有之矣怙亂肆行推惡於君忍以其君為歸惡之地者是誠何心哉晉靈公之不君固衆惡之所歸也侈以敗國貪以失隣皆靈公之實惡而非所謂歸惡也吾獨怪荀林父當時號賢大夫伐宋之役亦取賂而還浸失鄭之助而成楚之强意者迫於靈公之暴而不得騁邪則林父是役秉龯専征本非有所牽制也固宜指弑君之罪以明大義於天下顧乃怵於小利遷延退却林父非不自愛重者胡為而甘受貪惏之名也哉其心必謂靈公之貪侈聞於天下吾雖受賂而罪諸侯必以罪靈公而不罪我幸有靈公以為歸惡之地固可借靈公自解以逃巽懦苟得之責此其所以取賂而無所憚也不然則林父前嘗事襄公矣何為而不取賂邪後嘗事成公矣何為而不取賂邪不前不後而獨取賂於靈公之朝者蓋襄成失徳不聞於諸侯於是時受賂則惡名必歸於已至於靈公則素負貪侈之名宜林父得以嫁其惡也左氏載晉失諸侯不競於楚之由亦不過歸罪靈公之侈初無一言罪其臣果不出林父之所料則林父之為謀亦宻矣嗚呼莊蹻為盜於楚而楚之盜皆託之莊蹻莊蹻宜得此名者也已實為盜而歸莊蹻以盜名者是亦一莊蹻也莊蹻楚威王時為將靈公為惡於晉而晉之惡皆託之靈公靈公宜得此名者也已實為惡而歸靈公以惡名者是亦一靈公也況林父被服名教習知君臣之義而忍為此其惡殆甚於靈公矣鼯鼷昏出鴟鴞夜號乗闇妄動物多有之吾不意林父亦為此態也或曰君淫亦淫君奢亦奢古之人固有自毁而分謗者齊管仲安知林父之不為此邪曰謗可止而不可分分謗所以増謗也君有失猶望臣正之君有過猶望臣規之苟同君之惡自謂分謗上下相濟混然一體則復何望焉一君之侈縱民且告病諸臣又為侈縱以附益之民何以堪乎是其於謗不能分之使薄適以増之使多也一炬之火炎崗燎原鬰攸蓬勃或者乃分為數炬欲以殺火之勢有是理乎故曰分謗者所以増謗也
  鄭人獲狂狡宣二年春鄭公子歸生受命於楚伐宋戰於大棘宋師敗績囚華元狂狡賂鄭人鄭人入於井倒㦸而出之獲狂狡君子曰失禮違命宜其為禽也戎昭果毅以聴之之謂禮殺敵為果致果為毅易之戮也
  君子之與邪說辨也不得已也矞宇嵬𤨏一世皆傾辨之則吾道存不辨則吾道喪此其勢不得不與之辨也世皆知其非而吾猶辨焉是得已而不已也然天下之患每自不辨始一粟在地有時而生一説在世有時而行彼其說雖淺謬狂僻夫人皆知其非然要有是說存於世今日棄之安知他日無取之者乎今日鄙之安知他日無慕之者乎君子徒見始之人不彼信也遂不復置之齒頰間抑不知是說在世自根而芽自芽而葉浸長浸興日以滋大百年之外數傳之餘終必誤人而後止吾是以知邪說果不可使有也宋襄公持不重傷不擒二毛之說以敗於泓僖二十二年舉國皆咎之其說不足以移人可知矣裹糧坐甲固敵是求非我殺彼則彼殺我當是之時反欲縱敵以為仁其迂暗至此尚足與之辨乎況國人皆知咎公必無肯蹈其覆轍者是襄公之說適以自誤而不足以誤人固君子之所不必辨也三四世之後乃有狂狡者生長於宋聞襄公之風而恱之大棘之役與鄭人戰不忍鄭人之入於井倒㦸而出之反為鄭人所獲祖襄公之餘論自取俘虜然則襄公之說近不能移當時之國人逺乃能誤後世之狂狡是知邪說不足以惑當時者未必不能惑後世君子之與邪說辨其可以當時之從違為斷乎凡天地之間有是物必有嗜之者有是說必有從之者動人之物不必真動人之說不必異昌歜羊𬃷品凡味劣更千百年未嘗得爼豆於柤梨橘柚之間忽有嗜之者至終身不能忘文王嗜昌歜曽晢嗜羊棗異端邪說之在天下固有鄙陋乖誤不足以欺愚眩衆者然安知世無偏好獨嚮若狂狡之於宋襄乎吾是以益知異端邪說果不可存於世也自道術既裂異端邪說起如蝟毛所聞者可得而攻所不聞者烏乎而攻之所見者可得而攻所不見者烏乎而攻之今欲禽獮草薙使無一說之存於世難矣哉曰是不難其本在正人心而已孟軻氏出與諸子辨獨觕舉楊墨一二家以例其餘同時如列禦冦莊周者未嘗問也同時如申不害商鞅者未嘗問也同時如鄒衍公孫龍者未嘗問也孟氏豈縱敵為吾道累哉蓋人心一正則詖淫邪遁之辭殱蕩無遺固不待歴詆而徧攻之也一日既升羣隂皆伏一雨既浹羣物皆濡牖牖而燭之畦畦而溉之則天之為天也蓋勞
  鄭伐宋囚華元宣二年春鄭公子歸生受命於楚伐宋宋華元樂吕御之二月壬子戰於大棘宋師敗績囚華元獲樂吕及甲車四百六十乗俘二百五十人馘百人狂狡輅鄭人鄭人入於井倒㦸而出之獲狂狡君子曰失禮違命宜其為禽也戎昭果毅以聴之之謂禮殺敵為果致果為毅易之戮也將戰華元殺羊食士其御羊斟不與及戰曰疇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與入鄭師故敗君子謂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敗國殄民於是刑孰大焉詩所謂人之無良者其羊斟之謂乎殘民以逞
  天下之情固有厚之而薄薄之而厚者不可不察也子弟與鄉人皆在席觴酒豆肉必先鄉人而後子弟豈人情固厚於踈而薄於親乎蓋踈則相責故不可不與親則相恕故可以不與其待鄉人物至而情不至所謂厚之而薄者也其待子弟物不至而情至所謂薄之而厚者也凡人情相與至於無間則用之不懌置之不愠予之不辭奪之不怨曠然相期於形骸之外夫豈以薄物細故而遽為向背哉華元殺羊食士而其御羊斟不與人皆以為待羊斟之薄吾獨以為待羊斟之厚焉元之意豈不以斟為吾御幾年矣左執鞭右奉轡旦則皆出暮則皆入險阻寒暑升降驟馳無不與吾俱相悉已深相信已熟今日饗士吾肘腋同體之人豈計一杯羮以為輕重姑及踈者逺者可也羊雖不及然親厚之意固已踰百牢而豐五鼎矣斟不知享其意而徒欲享其食忿戾勃興驅車趨敵投華元於死地覆喪師徒而不顧元待之以君子之心斟報之以小人之行非特負元乃負國也議者或謂元御下寡恩以起羊斟之怒吾觀元之為人樂易慈祥之氣温然可挹其免於囚虜而歸再與斟遇猶慰解勉勞若恐傷其意者下至𨽻役之嘲譙亦逡巡退避而不校則元豈寡恩者哉元尚能恕斟於既為變之後乃不能撫斟於未交兵之前無是理也此吾所以論元之待斟蓋厚而非薄也然元亦不能無罪焉日與斟周旋不知其肺腑猶以君子待之一罪也簞食豆羮見於色之人乃與共載託於死生二罪也情意未孚而遽忘彼我示無間三罪也明不足以燭姦誠不足以動物何適而不逢禍哉惜乎華元有君子之資而未嘗學也
  晉趙盾侵鄭宣二年秦師伐晉以報崇也遂圍焦夏晉趙盾救焦遂自隂地及諸侯之師侵鄭以報大棘之役楚鬭椒救鄭曰能欲諸侯而惡其難乎遂次於鄭以待晉師趙盾曰彼宗競於楚殆將斃矣姑益其疾乃去之楚滅若敖氏宣四年令尹子文卒鬭般為令尹子越為司馬蒍賈為工正譛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殺之子越為令尹已為司馬子越又惡之乃以若敖氏之族圄伯嬴於轑陽而殺之遂處烝野將攻王王以三王之子為質焉弗受師於漳澨秋七月戊戌楚子與若敖氏戰於臯滸伯棼射王汏輈及鼓跗著於丁寕又射汏輈以貫笠轂師懼退王使巡師日吾先君文王克息獲三矢焉伯棼竊其二盡於是矣鼓而進之遂滅若敖氏
  物以順至者必以逆觀天下之禍不生於逆而生於順劒楯戈㦸未必能敗敵而金繒玉帛每足以滅人之國霜雪霾霧未必能生疾而聲色畋游每足以殞人之軀久矣夫順之生禍也物方順吾意而吾又以順觀之則見其吉而不見其凶溺心縱欲蓋有陷於死亡而不悟者矣至於拔足紛華寓目昭曠彼以順至我以逆觀停筯於大嚼之時覆觴於劇飲之際惟天下之至明者能之鬭椒汰侈於楚帥兵救鄭晉趙盾乃退師示怯以順適其意而益其疾椒也遂謂趙盾真畏己者憑恃其强肆為悖逆親集矢於其君之車以覆其宗盾投之以順而椒不觀之以逆殆非盾之能誤椒蓋椒之不能察盾也然盾之為謀者難察之中猶有可察者焉豪奴悍婢嚚頑狠戾闔室之人皆畏避之出而詈市人則必奮臂與之鬭蓋其威行於家而不行於市此殆易曉也椒之跋扈楚人素畏之爾一出楚境與敵國遇則相視猶道路之人何為遽下之哉趙盾卷斾改轅未戰而却逡巡若有所懼者此理之不當然也理不當然而然其必有所以然矣椒於此曷不深致其觀乎謂晉封略不如楚則否謂晉謀臣不如楚則否謂晉甲兵不如楚則否反覆推考莫知其端是殆養我而納之於禍也牛羊犬豕醉於豢養身日腯而死日近椒趾方顱圓靈而為人乃坐受仇敵之豢養侈増貫盈自赴刀几亦愚矣向使椒獨肆其侈不遇趙盾以養其惡豈遽至於此極乎曰意在於善凡所遇者皆養吾善之物也意在於惡凡所遇者皆養吾惡之物也豈必遇趙盾之設謀者然後能養其惡哉一雨露也一寒暑也梧檟得之以養其柯條荆棘得之以養其芒刺造物者何嘗有心厚梧檟之材而稔荆棘之毒歟咸其自養而未有養之者也椒苟意於善盾雖示弱而養其惡未必不逆觀其詐悚然儆懼而啓改過之門矣盾本將以養其惡椒反資以養其善殆惟恐遇盾之不蚤也晉靈公不君宣二年晉靈公不君厚歛以彫牆從臺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寘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趙盾士季見其手問其故而患之將諌士季曰諌而不入則莫之繼也㑹請先不入則子繼之三進及溜而後視之曰吾知所過矣將改之稽首而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夫如是則能補過者鮮矣君能有終則社稷之固也豈惟羣臣賴之又曰衮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能補過也君能補過衮不廢矣猶不改宣子驟諌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寢門闢矣盛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歎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有一於此不如死也觸槐而死
  天下之亂常基於微而成於著知微者謂之君子知著者謂之衆人黍離之歎雖輿臺牧圉共悲之至若見銅駝荆棘於全盛之時則非知幾者莫能也晉靈公暴戾凶虐觴趙盾而伏甲攻焉人莫不以為駭君臣非敵國也殿陛非戰塲也長戈大㦸不用之於邉陲而用之於宴席弁冕毁裂爼豆搶攘是非可駭之尤者乎抑不知靈公素與争臣為敵彼其殿陛之間化為戰場亦已久矣特其迹未著人不能深察耳靈公失政之初固已外其臣而讎敵遇之竊取用兵之謀而為拒諌之計隨㑹將入諌屢進而屢不視是制之以静者也深溝髙壘以待敵者也其在兵法名曰形隨㑹將進說迎為悔過以塞其口是示之以弱者也甘言卑辭以誘敵者也其在兵法名曰聲形之而不能禦聲之而不能動兵法既窮則直搏戰而已此趙盾繼諌於隨㑹之後所以幽有鉏麑之賊明有嗾獒之舉也心攻不下始以力攻心戰不勝始以力戰人見其既動干戈方矍然駭懼自識者觀之則靈公肺腑之内念念舉兵樽爼之上日日流血方臣主相際都俞吁咈之時固已使之寒心矣盾也不知其君以仇敵遇已尚譊譊進說不止迄致伏甲之變何其見之晚也為盾謀者將奈何曰二國相怨一使可和二壘相持一𮪍可解豈有仇敵尚可通而君臣終不可通者乎情暌則君門萬里情通則萬里君門其相去一間耳君臣固有復通之理彼靈公之無道殆未易以常法論詎可責盾以必通哉是又不然靈公與盾本君臣特以疑阻而視之若仇敵耳若鉏麑與盾風馬牛不相及操刃而來是乃真仇敵也其入門伺隙之際豈復有善意哉一見其盛服假寐形神俱肅戢毒蠲忿寜斃其軀而不敢損盾之毫芒誠敬之動人也如是仇敵之真者猶可孚格況素號君臣暫為仇敵者乎使盾保養此敬立朝之際常如將朝之時未必靈公之意不囘也平旦之氣真粹清明如水未波如空未雲如玉未彫如琴未鼓當盾盛服將朝之頃此時此境前追唐虞於既往後借洙泗於方來豈復春秋爭奪之世哉惜其出與物接機械横生上不能救主失下不能免惡名囘視平旦真粹清明之地駟奔電逝而不可還矣雖然春敷秋槁者衆木之性也旦存晝亡者衆人之氣也喬松巨栢貫四時而柯葉不改其視春秋何有氣之得其養者昏晨晡昳混混同流亦安得旦晝之辨哉故出乎木之類者無春秋出乎人之類者無旦晝
  晉趙穿弑靈公宣二年九月晉侯飲趙盾酒伏甲將攻之其右提彌明知之趨登曰臣侍君宴過三爵非禮也遂扶以下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殺之盾曰棄人用犬雖猛何為鬭且出乙丑趙穿攻靈公於桃園宣子未出山而復太史書曰趙盾弑其君以示於朝宣子曰不然對曰子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宣子曰嗚呼我之懐矣自詒伊感其我之謂矣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隠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竟乃免許悼公飲太子止藥卒昭十九年夏許悼公瘧飲太子止之藥卒太子奔晉書曰弑其君君子曰盡心力以事君舍藥物可也
  手有髙下故委輕重於權目有憎愛故委妍媸於鏡心有偏黨故委是非於聖人天下之所以歸誠委已惟聖人之聴何也至公而可以裁天下之不公也至平而可以揆天下之不平也至正而可以服天下之不正也中天下而立並受萬世是非之訟天髙海澄衆理自見不為顔閔而損毫髮之過不為跖蹻而増錙銖之惡苟持衡不定軒輊靡常則何以為萬世公議之主哉左氏載趙盾之弑君託為仲尼之言曰為法受惡吾切意非仲尼之言也盾果有惡豈容其辭盾果無惡豈容其受操當罰之柄者但當核其有無耳豈論辭受之地哉今言為法受惡是盾本無弑君之惡作史者為法而强加之盾亦為法而勉受之耳寜有聖人肯許秉筆者輙加之以惡乎聖人果許秉筆者加人以惡則萬世是非之衡至是而撓矣法為罪設者也無疾則無方無罪則無法若謂盾非弑君特為法而受惡則罪與法豈兩物邪自斯言既出而趙盾之事始為後世所疑矣盾之弑君本無可疑靈公之殞雖假手於趙穿然桃園之難不作於盾未出奔之前而作於盾方出奔之後盾身朝出穿變夕興盾若不奔穿亦不弑是弑君之由實起於盾穿特為盾役耳使穿専弑君之謀則事捷之後當席其威而竊國靈何有於一亡大夫復推之秉大柄乎則穿之弑為盾而不為己明矣盾聞君弑而亟反不惟不能討穿又遣迎新君以固其寵是徳其為已用而隂報之也卒為將犯陣及其成功必曰將破敵而不曰卒破敵奴為主推刃及其論罪必曰主殺人而不曰奴殺人穿既為盾弑君盾雖欲辭弑君之名得乎既不可辭何名為受董狐書之仲尼因之皆以正法而治盾之實惡不聞有所謂為法受惡者也後世誤信左氏遂以為真仲尼之言迺謂聖人之筆固有名誅而實貸文抑而意揚者沿及許世子止之事亦意以其非親弑附之於為法受惡之義抑不知殺人之情有謀有故有戯有誤謂之殺則同也殺人之具有刃有梃有醪有藥謂之殺亦同也世有誤以藥殺人者等之於戕刼屠剥輩刑辟輕重固有間矣然不謂之殺人則不可許止誤進藥不幸而殺其君雖視商臣蔡般之惡相去不啻千萬至於弑君之名安得而不與之同乎書其弑君蓋法所當然亦非所謂為法受惡也左氏託為仲尼之言誤後世如此抑其間又有甚紕漏者益知其非聖人之語焉董狐責盾之兩言深中其肝膈之𨼆所謂亡不出竟者蓋責其遷延宿留潜有所待以為與謀之證耳曷常謂在竟内則有罪在竟外則無罪乎左氏不逹狐之意復託仲尼之言曰惜也越竟乃免審如是則後有姦臣賊子如盾者逆謀既定從近闗出候於竟外聞事克而徐歸遂可脱弑逆之名矣是為姦臣賊子畫逃罪之䇿也夫豈聖人語邪晉成公為公族宣二年初驪姬之亂詛無畜羣公子自是晉無公族及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適而為之田以為公族又宦其餘子亦為餘子其庶子為公行晉於是有公族餘子公行趙盾請以括為公族曰君姬氏之從子也㣲君姬氏則臣狄人也公許之冬趙盾為旄車之族使屏季以其故族為公族大夫
  興於治而廢於亂法之良者也興於亂而廢於治法之弊者也帝辛以暴侈毒天下炮烙刳剔之刑鉅橋鹿臺之賦叢然並起武王服事牧野首反商政還成湯太甲武丁之𢑱典於一日聞向者淫虐之法悉芟悉鋤本拔源塞曷嘗深毒遺害以諉後之人哉至於成康之世雖欲除弊固已無弊之可除矣後世有弊之可除必前世除弊之未盡其美在後其責在前吾見恵帝除挾書之律然後知髙帝之緩於儒術也吾見文帝除誹謗之令然後知髙帝之緩於忠言也髙帝代秦雖日不暇給他事縱未能盡革至於儒術之廢忠言之壅寜忍坐視没身而不問乎幸而恵文刋除其弊使亦如髙帝之不問則終四百年之業名漢而實秦矣後世因恵文之得而知髙帝之失吾亦因晉成之舉而知文公之闕焉晉自驪姬之難詛無蓄羣公子晉於是乎無公族至成公踐祚而始復之由成公上距驪姬之世所歴者幾君矣先文公而作者如恵如懐蓋不足責也後文公而繼者如襄如靈亦不足責也獨文公名列五覇號稱明君身受春秋賢者之責乃循驪姬之約宗族離析曽不知恤豈可舍此而他責乎況驪姬之難文公嘗親被之矣其所以顛頓奔走適狄適衛適齊適曹適鄭適楚齒髮老於道路者正坐驪姬之詛也幸而反國正位盍懲創是禍轉思公子公姓散在逺裔多歴嵗時豈無駭懼危慄如吾之斬袪者乎豈無空之餓憊如吾之乞食者乎豈無慢侮陵辱如吾之觀浴者乎以吾身前日之困悴度他人今日之艱勤是宜亟發號令鳩集撫摩以盡惇叙之義顧乃急於功利不暇更革時異事改雖其諸子如樂在陳雍在秦俱未免流離之患再三傳之後始克正之吾是以為文公恨也天下之弊法固有經千百年而不能廢者矣衛鞅之阡陌也漢武之鹽鐵也張滂之稅茗也唐食貨志劉守光之沮兵也是雖知其弊然或掣其前或牽其後未易以朝夕去至若公族之制復何所齟齬哉令出堂陛而法成有司矣文公之猶豫不變果何意也善為文公辭者吾將問之
  楚子問鼎宣三年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徳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徳也逺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姦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兩莫能逢之用能協於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徳鼎遷於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於周徳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姦囘昏亂雖大輕也天祚明徳有所底止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徳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一夫而抗强敵一言而排大難此衆人之所喜而識者之所憂也楚為封豕長蛇荐食上國陳師鞠旅觀兵周郊問九鼎之輕重其勢岌岌若岱華嵩丘將覆而未壓王孫滿獨善為說辭引天援神折其狂僣使楚人卷甲韜戈逡巡自却文昭武穆鐘簴不移瀍水雒都城闕無改其再造周室之功實在社稷是固衆人之所同喜也夫何憂憂之云者非憂其一時之功也喜在今日而憂在他日也天下之禍不可狃而幸不可恃問鼎大變也國幾亡而祀幾絶王孫滿持辯口以禦之所以楚子退聴者亦幸焉耳周人遂以為强楚之凶燄如是尚畏吾之文告而不敢前異時復有跳梁畿甸者正煩一辯士足矣是狃寇難為常而真以三寸舌為可恃也由東遷以來周之君臣上恬下熙奄奄略無立志身不見驪彘之釁口不誦板蕩之詩玩於宴安浸以媮惰君子猶意儻遇禍變庶幾儆懼改前之為今三代所傳之大寶鎮蠻夷跋扈乃敢睥睨蕩揺欲以蠻夷汚漫之侈然有改玉改步之意禍變孰大於此使王公卿士怵惕祇畏懐覆亡之虞則后稷公劉之業猶有望也適王孫滿之說偶行其君臣相與髙枕遂謂吾舌尚存寇至何畏狃其禍而恃其幸開之者非滿歟自是之後相襲成俗問其治國則先文華而後徳政問其禦寇則先辯說而後甲兵問其撫邦則先酧對而後信義内觀其實日薄日頽外觀其辭日新日巧典冊絢麗尚如在成康之間形勢陵遲固已若夏商之季矣下逮戰國吞噬之際猶用滿之餘䇿虚張九九八十一萬之數以譎齊戰國䇿左欺右紿自矜得計一旦秦兵東出辯不能屈說不能下緩頰長喙噤無所施稽首歸罪甘為俘虜始知浮語虚辭果有時而不可恃也晚矣哉人有疾病者偶得刀匕之劑而𫉬瘳乃慿藉餘劑酣縱跌蕩以自投死地是瘉之於先所以殺之於後也故吾嘗謂王孫滿却楚之功不足償其怠周之罪












  左氏博議卷二十四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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