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西遊記/第三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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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西遊記 第三十二回 小行者金箍棒聞名 豬一戒玉火鉗被夾 |
第三十三回 冷雪方能洗欲火 情絲繫不住心猿 |
詞曰:
海大何嘗自滿,天高從不多言。檐鈴角鐸鬧喧喧,只是此中褊淺。
慢說筋能成棒,安知肉可為鉗?闔開二字豈徒然,敢請世人著眼。
右調〔西江月〕
話說唐半偈與小行者,掃除六賊,殺盡三尸,救了劉家一門性命,絕了皮囊山一境禍根,歡歡喜喜又復西行。行了月餘,並無阻滯。唐半偈更加歡喜道:「這此時一路來甚覺太平,想是漸漸與西天相近了。」小行者笑道:「西天近是近了,路上太平不太平,卻與西天有甚相干?」唐半偈道:「西天佛地,佛法清淨,故道路太平。怎不相干?」小行者道:「若依師父這等說,要成佛清淨,只須搬在西天居住,也不用苦修了。」唐半偈道:「雖說清淨在心不在境,然畢竟山為佛居便稱靈山,雲為佛駕便名慈雲,雨為佛施便為法雨,豈可人近西天不叨佛庇?若不如此,何以這些時獨獨太平?」小行者道:「師父只就那虛理模棱揣度,似乎近是,若據我實實看來,這些時路上太平,還是老師父的心上太平。你看,今日動了這個輕心重佛的念頭,只怕又要不太平哩!」正說不了,忽見道旁閃出一個和尚來,將唐長老與小行者師徒四人看了幾眼,也不做聲,竟飛跑去了。唐半偈看見未免生疑,便叫聲:「徒弟呀!你看這個和尚行徑有些詫異,莫不又有什麼不太平要應履真的口哩?」小行者道:「師父若怕應我的口,只須自定了師父的心。」豬一戒道:「師父不要理他。師兄這張口是終日亂嚼慣的,又不是斷禍福決生死的朱雀口,又不是說一句驗一句的鹽醬口,又不是只報懮不報喜的烏鴉口,說來的話只好一半當做耳根邊吹過去的秋風,一半當做屎孔裡放出來的臭屁。師父聽他做什麼?」小行者笑道:「好兄弟,讓你討些便宜吧!但願不要應我的口,只要應你的口方好。」師徒們一面說一面走,走到一個村鎮上,正打算下馬入去化齋問路,村裡早走出一個老和尚、兩三個小和尚來,攔住馬頭問道:「東來的四位師父,請問聲可是要往西天去的麼?」小行者看見,忙上前答應道:「正是要往西天去的。」那老和尚又問道:「既是往西天去的,內中可有一位會使金箍鐵棒的孫師父麼?」小行者聽了暗驚道:「他怎知我的名兒?」便答道:「有是有一個,你問他做甚?」那老和尚聽見說有一個,便歡喜道:「一般也訪著了。四位老師父要知問他的緣故,且請到小庵中去坐了好講。」小行者便應承道:「就去,就去。」唐半偈遲疑道:「知他是好意歹意,去做什麼?不如我們只走我們的路吧。」老和尚道:「小僧與老師父同在佛會下,豈有歹意?若果有使鐵棒的孫師父在內,便要走也走不過去,就是悄悄的走過去,得知了也要捉轉來。」豬一戒聽了說道:「師父,不好了!一定是這猴子幼年間不學好,不是賣弄有手段去做賊,就是倚著這條棒有氣力打死人,今被人告發,行了廣捕文書來捉人了。這是他自作的,等他去自受,與我們沒相干,我們去做什麼?倘被同捉了去,撞著個糊塗官府,不分青紅皂白,認做一伙,卻怎生分辨?」老和尚聽了道:「這位長嘴師父怎這樣多心?就是要各自走路,此時日已過午,也須到小庵吃些便齋好行。」豬一戒聽見吃齋便不言語。老和尚隨叫兩、三個小和尚在前領路,自家又再三拱請,唐半偈方下了馬,引著眾人同老和尚步入村來。
走不上兩箭路便到庵前,那庵兒雖有數間,卻潦潦草草,也只好僅蔽風雨。大眾到了庵中,又見過禮坐下,老和尚就吩咐收拾便齋。小行者忍不住問道:「老師父,齋吃不吃沒要緊,且問你,你有什麼緣故問這使金箍鐵棒姓孫的師父?」老和尚道:「這話說起來甚長。我們這地方按陰數六十里一站,西去六站,六六三百六十里有一座山,叫做大剝山。山上有個老婆婆,也不知他有多少年紀,遠看見滿頭白髮,若細觀時卻肌膚潤如美玉,顏色艷似桃花,自稱是長顏姐姐不老婆婆,人看他只道他有年紀,必定老成,誰知他風風耍耍還是少年心性。」小行者道:「據你說來,這婆婆果有些詫異,但不知還是個佳人?還是個妖怪?」老和尚道:「我們哪裡看得他出?」小行者道:「要看出他也不難,他若道家裝束,清淨焚修,便是個仙人﹔他若裝威做勢,殺生害命,便是妖怪。」老和尚道:「他雖道家裝束,我卻不見他清靜焚修﹔他雖威勢炎炎,我卻不見他殺生害命。他在山中一毫閑事都不管,每年每月每日,只是差人到天下去尋訪那有本事的英雄,與他對敵取樂。」小行者道:「對敵取樂,莫不是幹那閨房中沒廉恥的勾當麼?」老和尚搖頭道:「卻又不是那樣勾當。」小行者道:「既不是那樣勾當,卻怎叫做對敵取樂?」老和尚道:「他有一把玉火鉗,說是女媧氏煉五色石補天時爐火中用的,後來補完了天,這把鉗火氣未熄,就放在山腰背陰處晾冷,不道忘記收拾,遂失落在陰山洞裡,不知幾時,被這婆婆尋著了,取回來終日運精修煉,竟煉成一件貼身著肉的至寶,若遇見一個會使槍棒的好漢與他對敵一番,便覺香汗津津,滿身鬆快,故這婆婆每日只想著尋人對敵取樂。」小行者道:「他既有人取樂,又問這使鐵棒姓孫的怎麼?」老和尚道:「只因他這玉火鉗是天生神物,能開能闔,十分利害,任是天下有名的兵器,蕩著他的鉗口便軟了。莫說人間的凡器,就是天上韋馱的降魔杵,倘被他玉火鉗一夾,也要夾出水來。故這婆婆從來與人對敵取樂再不能夠遂心,故此到處訪求。他聞得當年天生石猴孫悟空有條金箍鐵棒,乃大禹王定海的神珍鐵,能大能小,方是件寶貝,曾在西方經過,卻又不湊巧,不曾撞著與他對敵取樂一場,故至今抱恨。新近聞得這孫悟空雖成了佛,他舊居的傲來國花果山受後天靈氣,又生了一個小石猴,鐵棒重興,復要到靈山求解,路必經由此過,故命他心腹人押著老僧日夜在此打聽,今日果遇著四位老師父,真可謂有緣千里。但不知哪一位是會使鐵棒的孫師父?」
小行者聽了大笑道:「只我便是!我只道是冤家對頭尋我討命,卻原來是要我耍棒取樂。棒倒耍耍也好,但只是我如今皈依了正教,做了和尚,自當遵守佛門規矩,怎好去與一個老婆婆耍棒取樂?況我這條棒頗有些斤兩,蕩一蕩就要送了性命,未必有什麼樂處。老師父倒不如瞞了他不去報知,讓我們悄悄過去了,留他那條老狗命多吃兩年飯,也是老師父的陰騭。」老和尚道:「這個使不得!方纔小徒在路上看見四位師父,一面來報了貧僧,他心腹人一面就飛星去報不老婆婆了。他們走路俱會駕雲,此時只怕已知信了,如何敢瞞?」小行者道:「你不瞞他也由你,只是我不與他要棒,卻也由我。」老和尚道:「這婆婆注意師父已非一朝一夕,今日相逢,只怕由你不得。」小行者道:「不由我難道轉由他?」老和尚道:「這卻難說,只怕要由他哩!」豬一戒聽了嚷將起來道:「大師兄倒也好笑,這老師父原說請我們吃了齋走路,今齋不見面,只管斷生斷死的說這些閑話做什麼?」老和尚笑道:「正是,因貪說話忘記老師父們飢了。」遂自起身到廚房中去催齋。不一時,催了齋來,師徒吃完,大家遂收拾走路。老和尚看了道:「列位師父若往別處去,我貧僧就不敢放了,既是西行,留與不留總是一般,只是貧僧也要隨行,一來交代明白方見貧僧不是說謊,二來前面還有一個小庵,可備師父們過夜。」小行者道:「是說謊不是說謊,且到對會時再看。有庵兒過夜倒是要緊的。」遂請唐長老上馬,大家相扶著西行。正是:
東有東王公,西有西王婆。
無處不有道,無處不有魔。
師徒們又行了數十里路,天色晚了,果然老和尚又有一個庵兒留他師徒們過夜。過了一夜,到次早正打點收拾走路,忽見兩個中年婦人仙家打扮走來,手捧著一封戰書,尋著老和尚,叫他下與姓孫的師父。小行者接了拆開一看,只見上寫著:
大剝山長顏姐姐不老婆婆謹致書於傲來國花果山天生聖人孫麾下:竊聞天毓英雄,未嘗無對﹔人生宇宙,豈可孤行?風嘯雲吟,世不乏龍爭虎鬥﹔花香柳綠,自相應鳳倒鸞顛。不逢敵手,安識誰弱誰強﹔必遇同心,方見或高或下。愚自愧不能竊至精之陰氣而生,辛叨最秀之坤靈以立。不須大藥,能駐朱顏﹔懶煉還丹,從他白髮。平生薄技,無非擅開闔之大權﹔終日交鋒,不過著感通之妙理。所賴入肉雙鉗,透心一夾,任古今聖神,未有不生於此而死於此者。故禿戟頹槍,望風遠遁﹔鉛槌臘杵,見影先奔。使予獨往來而無聊,自咨嗟而有恨,從未有知己之逢,如鉅鹿之戰以快一時者。止聞孫老師久具石心石骨,已成鐵腦鐵頭。況棒出神珍,堅硬剛強有金箍之號﹔且用通仙法,短長大小得如意之名,可稱鏖戰精兵,衝鋒利器,倘縱之擊搏,定有可觀。是以未得相親,常形夢想﹔今逢當面,可謂有緣。因肅此陳情,上希電覽。倘名不虛傳,果稱善戰,請大開壁壘,以為殺伐之歡﹔倘真為假托,不敢交綏,可自縛山前,以納過情之命。戰書到日,乞鑒裁批示。
小行者看完了,哈哈大笑道:「這老婆婆甚不知恥,怎要與人廝殺的戰書,卻撒嬌撒痴寫做偷漢的情書一般?本不該打死他污辱了我的鐵棒,但他既苦苦將頭就棒,若不超度他一棒,只道我和尚家不慈悲。也罷,也罷!」就向老和尚討了筆硯,在戰書後大批兩筆道:「既老婆尋死,可於過山時納命。」批完,就將戰書遞與老和尚,叫他發與來人帶回。那兩個婦人得了回批,歡歡喜喜去了。這邊小行者方叫豬一戒挑行李,沙彌牽馬,伏侍唐長老西行。老和尚只不放心,猶或前或後跟隨。
他師徒們又行了一日有餘,方遠遠望見大剝山在前攔住,果然好一座山,十分秀美。有詩為證:
山山奇怪突還砑,獨有茲山麗且華,
眉岫淡描才子墨,髻峰高插美人花,
明霞半嶺拖紅袖,青靄千岩列翠紗﹔
慢道五陰終日剝,一陽不盡玉無瑕。
師徒們到了山邊也無心觀景,只準備與婆婆廝殺,卻又不見出來,欲要竟進山去,又恐怕內有埋伏,只得緩緩而行。正狐疑間,忽聽得山中隱隱有金鼓之聲。唐半偈聽得,便叫:「徒弟呀,我看這個老婆婆先下戰書,又不突然輕出,山中卻又金鼓喧闐,舉動大合兵法,你們須要仔細,不可輕敵。」小行者道:「我也是這等想,師父說得最有理。」便對豬一戒、沙彌二人道:「那婆婆出來,你二人須與我先去衝他一陣,待我在旁邊看他有什麼本事,就好策應。」二人齊應道:「不打緊,等我們去。」正說不了,只見旌旗招展,金鼓齊鳴,山中先涌出一陣男兵排成陣勢,然後涌出一陣女兵俱是仙家裝束。女兵陣中,簇擁著一位老婆婆,手提著一柄白玉火鉗直臨陣前,看見唐半偈師徒四人對面而來,就高聲叫道:「來的四位師父,不知哪一位是會使金箍鐵棒的孫老師,請上前答話。」
沙彌聽見,忙提降魔禪杖上前喝罵道:「哪來的老乞婆?偌大年紀,毛都白了還不知事!怎揀人布施?只問孫老爺的鐵棒,難過我沙老爺的禪杖打你不死麼?」老婆婆笑道:「金剛般的好漢也不在我心上,何況你一個沙泥和尚,哪裡問得到你?我不問你便是你天大的造化,便該悄悄躲去偷生,怎反來爭?我不問,想是你倚著有這條禪杖,自以為稀奇,不知這樣兵器只好將去擀面,怎敢與我玉鉗作對?」沙彌道:「我也不知什麼玉鉗,我也不知怎麼作對,只一頓禪杖打死了你這老怪物,便是我上西天一段功勞。」一面說一面舞起禪杖,照老婆婆夾頭夾腦打來。那婆婆果是忙家不會,會家不忙,見沙彌杖來,他不就還鉗,先將身輕輕一閃躲過。沙彌見一杖不著,又復一杖打來,婆婆又一閃躲過。躲過了三杖,婆婆見禪杖來帶滯夯,然後將玉火鉗往空中一舉,就似一條白龍直奔沙彌。沙彌初看只是一條,將到面前忽變成兩片,似一張大口照著頭上直直吞來﹔沙彌看見,慌了手腳,只得掣回禪杖來抵擋。不期剛剛直抵入他鉗中,被他合攏鉗只一夾,幾乎夾做兩段,沙彌急要掣回,哪裡掣得動分毫。婆婆笑道:「若是別樣兵器,不夾化做鐵汁也要夾扁做鐵鏟,你這條杖兒也要算做有些來歷的,夾在鉗中尚不扁不化,若要還你,你又要倚著他去生事,不如留下與丫鬟們廚房中撥火用吧!」遂將鉗一提,那條禪杖早已在沙彌手中搖擺,沙彌不捨,死命攥住。不道那婆婆力大,再一提那條禪杖,早已提去,反將沙彌帶了一跌,爬起來赤手空拳慌慌張張跑回來道:「利害,利害!」
豬一戒看見,笑道:「什麼利害!還是你忒不濟!怎麼自家的兵器都被人鉗了去?待我與你去討來。」遂跑到山前,叫道:「老婆婆好硬鉗口,看你不出,倒會夾人,想你是個螃蟹變的。但他們的家伙又光、又圓、又滑,所以被你夾去。」遂擎出釘耙亂舞,叫道:「婆婆,你看我這釘耙,牙排九齒,你也能夾去麼?」不老婆婆笑道:「莫說釘耙只九齒,你這和尚就遍體排牙,也夾你個不活。你這些無名的野和尚,不中用的兵器,打人又不痛,抓人又不癢,只管苦苦來纏些什麼?趁早躲開!叫你那姓孫的出來會我一會,看他是真是假。」豬一戒笑道:「這老婆婆好沒廉恥!老也老了,還要想人,那姓孫的你便想他,他卻不想你,不如權將我姓豬的應應急吧。」不老婆婆聽了大怒道:「好不知死活的野和尚!我倒饒你性命,你倒轉油嘴滑舌來戲笑我老娘。且拿你去敲掉了牙,割去耳朵,做個光滑滑的人彘,看你應得急應不得急!」就舉起玉鉗劈面夾來。豬一戒已親眼見禪杖打入鉗中被他夾去,便將那釘耙只在鉗外架隔,架隔開便乘空鋤來。且架且鋤,狠戰有八、九回合,當不得婆婆的玉鉗飛上飛下就是游龍一般,哪裡招架得住。直殺得滿身臭汗,欲要敗下來又不好意思,滿心指望小行者來策應,不住的回頭張望。不料小行者全然不睬,急得他沒法,又勉強支持了三、五合,一發心慌。忽見他玉鉗照頭來夾釘耙,急急掣開釘耙,將頭一擺。不期這一擺,一只耳朵竟擺在他玉鉗內,被他一鉗夾住,夾得痛不可當,慌忙丟去釘耙,雙手抱住玉鉗亂哼道:「夾殺,夾殺!」不老婆婆微笑道:「你這大膽的和尚!你自情願出來應急的,怎又這等怕痛叫喊?」卻將玉鉗輕輕提回。豬一戒雙手抱住玉鉗,竟連人都提到面前問道:「你這和尚端的是什麼人?還是自己強出來與我作對的?卻是誰叫你出來搪塞我的?你們這個姓孫的和尚還是個虛名?還是實有些本事的?為何躲著不敢出來?須快快實說,我便饒你性命,若有一字虛言哄我,我只消將鉗緊一緊,先將你這只耳朵夾下來,炒一炒賞與軍士下酒,然後再夾住你的頭,夾得扁扁的,叫你做不成和尚,卻莫要怪我。」豬一戒被夾慌了,滿口哀求道:「婆婆請息怒,我實是僱來挑擔的沒用的和尚,怎敢與婆婆相抗?實是被那姓孫的賊猴頭耍了,他雖有些本事,只好欺負平常妖怪。昨日見婆婆下了戰書,曉得婆婆是久修得道的仙人,手段高強,不敢輕易出來對敵,故捉弄我二人出來擋頭陣,他卻躲在後面看風色。我二人若是贏了,他就出來爭功,今見我二人輸了,只怕要逃走也不可知。婆婆若果要見他,可快快放了我,趁他未走,等我去扯了他出來。」不老婆婆道:「聞他有一條金箍鐵棒,能大能小,十分利害,可是有的?」豬一戒道:「有是有的,卻也只好與我們的釘耙、禪杖差不多,也算不得十分利害。」不老婆婆道:「你這些話可是真麼?莫非說謊來哄我!」豬一戒道:「我老豬是個天生成的老實人,從來不曉得說謊,況又承婆婆高情,這等耳提面命,就是平昔有些玄虛,如今也要改過了,怎敢哄騙婆婆以犯逆天之罪?」不老婆婆笑道:「你既不是哄騙我,就放你去。也罷,且說你怎生扯得他來?」豬一戒道:「我只說,婆婆是個有情有義的好人,要見你一見,只不過是聞你的名兒,並無惡意。你若躲了不出去,豈不喪了一生的名節?還要帶累師父過不得山去。那猴子是個好勝的人,自然要出來相見,等他出來時,聽憑婆婆把玉鉗將他的頭夾住,就夾出他的腦漿來,我們也不管閑帳。」婆婆道:「若果是真話,可對天賭個大咒,我就放你。」豬一戒聽見肯放他,慌忙跪倒在地,指著天賭咒道:「我豬一戒若有半句虛言,嘴上就生個碗大的疔瘡。」婆婆聽了,大笑道:「既賭了咒,且放你去。要拿你也不難。」便將鉗一鬆,呆子的耳朵早脫了出來。
呆子得脫了身,也不顧耳朵疼痛,忙在地下拾起釘耙,說一聲:「婆婆我去也!就叫他來也!」不等婆婆發放,就一陣風飛跑了回來,看見小行者站在唐長老馬前,就象一些不知的。口內亂嚷道:「好猴頭,原來是個不懷好心的憊懶人!你哄了我二人先去擋頭陣,原說過就在後策應,怎看見我被他夾了去也不來救護?若不是我會說話哄騙了出來,此時已是死了。你這樣賊心肝,狗肚腸,還要與你在師父名下做弟兄哩!倒不如各人自奔前程,還有個出頭的日子!」小行者笑道:「呆兄弟不要急,不是我不來救護,豈不聞兵法上說得好:朝氣盛,暮氣衰。這婆子初出來,坐名尋我,一團銳氣正盛,我若便挺身出去,縱不怕他,畢竟難於取勝,故叫你二人出去先試他一試。他如今連贏了你二人兩陣,定然心驕志滿,看人不在眼裡,又等了我這半日,一閉盛氣自然衰了,他那玉火鉗的夾法,我又看得明明白白。我如今走出去,一頓金箍鐵棒,不怕不打得他魂銷魄散,讓我們走路。」豬一戒道:「你便論什麼兵法,怎知我被他夾得沒法?說便是這等說,你也不要看得太容易了。那婆婆的夾法真也怕人,他張開了兩片沒頭沒臉的夾來,倘一失手被他夾住,任你好漢也拔不出來。」小行者笑道:「這呆子不說自家沒用,轉誇張別人的本事,你看他夾得住我麼?你二人好生保護師父,待我去來。」
空著雙手,搖搖擺擺走出山前,厲聲高叫道:「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天生聖人孫小聖在此,來的婆子既聞我大名,要識我金面,何不快快上前來參拜?」那不老婆婆聽了,果走出陣前,將小行者上下細細估計了半晌,方說道:「我常聽得人說,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人人久傳你孫大聖的名頭,我只道你是他嫡派子孫,又傳了金箍鐵棒的道法,定然是個三頭六臂的好漢,卻怎生是這般尖嘴縮腮猴子般的模樣?莫非是假名托姓的麼?但別人手中可假,我不老婆婆手中卻是假不得的,快快老實說來,免得動手時出醜。」小行者笑道:「你這婆子既有本事偷了這把玉山鉗,又知訪天下豪杰比試,也象個有心之人,怎只生得兩只耳朵卻不曾生得眼睛。」不老婆婆道:「我雙眸炯炯,仰能觀天,俯能察地,中能知人,你豈不看見,怎說不曾生眼?」小行者道:「眼雖是生的,卻不識人,只好揀選那些搽眉畫眼假風流的滯貨做女婿,怎認得真正英雄豪杰?所以說個未生。」不老婆婆大笑道:「這等說起來,古今的真正英雄豪杰都是尖嘴縮腮的了?」小行者道:「古今的英雄豪杰雖不盡是尖嘴縮腮,卻也定有三分奇怪面貌,出人頭地一步,決不是尋常肥痴可比。」不老婆婆道:「怎見肥痴不如奇怪?」小行者道:「你這婆子一味皮相,曉得些什麼?須知肥痴者肉,奇怪者筋骨,你想,幹天下的大事還是肉好?還是筋骨好?」
不老婆婆道:「這也罷了。且問你,聞你家傳一條金箍鐵棒是件寶貝,還是有是無?」小行者道:「鐵棒是有一條,止不過將他護護身子,遇巧打幾個害道的惡魔,陷人的妖怪,怎算得寶貝?惟不貪不淫不墮入邪障,方是我僧家的至寶。我看你這婆子雖然白髮垂垂,卻顏如少艾,一定是盜竊了天地間幾分陰精,故裝嬌做媚,指望剝我真陽。哪知道我這點真陽乃天地之根,萬古剝之不盡,豈容你這老婆子妄想!倒不如安心自保,雖不能純全坤體,留些餘地還可長保生機﹔若一味進而不退,只怕你上面山地剝人不盡,下面的地雷又來消你了。」不老婆婆聽了滿心大喜道:「好猴兒!果名不虛傳,是個見家。既說明白,我決不害你性命。但聞名久矣,今既相逢,豈有空過之理?快取出你的金箍鐵棒來,與我的玉火鉗一比高下,耍耍便放你去。」小行者道:「你要與我耍棒不難,只要你拚得三死,我便與你耍一耍。」不老婆婆笑道:「耍我死好不難哩!你且說是哪三死?」小行者道:「待我說與你聽。」正是:
欲求生快活,須下死功夫。
不知小行者說出哪三死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