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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四鎮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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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四鎮議
作者:崔融 
本作品收錄於《全唐文/卷0219

議曰:北狄之為中國患者久哉!唐、虞以上為獯鬻,殷、周之際曰獫狁,西京、東國有匈奴、冒頓焉,當塗、典午有烏丸、鮮卑焉,拓跋世則蠕蠕猖狂,宇文朝則突厥瓷睢:斯皆名號因時而改,種落與運而遷,五帝不能臣,三王不能制,兵連禍結,無代不有,長策遠算,曠古莫聞。夫胡者,北狄之總名也。其地南接燕趙,北窮沙漠,東接九夷,西界六戎;天性驕傲,覘伺便隙,鳥飛獸走,草轉水移。自言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南有大漢,北有強胡,更相馳突,至今陷潰者,靡歲而寧焉。漢興,高皇以百萬眾窘於平城之下,國人羞之。逮至武帝,患其如此,赫然發憤,肆誌遠略,建元中,使張騫始通西域,既而列四郡,據兩關,以斷匈奴右臂;迺複度河湟,築令居塞,以絕南羌北交;於是乘障塞,絕亭燧,出長城數千里矣。於斯時也,承文、景元默之後,國用富強,太倉之粟相因,水衡之錢貫朽,練兵選將,深入窮追,傾府庫之財,殫士馬之力,行人使者,歲月亭障,貳師驃騎,首尾關河:餓虎未摧,其國已耗;馲駝既死,其人亦殄。迺至造皮幣,算緡錢,稅舟車,榷酒酤,夫豈不懷?深惟長久之計然也。匈奴於是乎孤特遠竄,羽檄不行焉。始孝武開西域之後,為置使者校尉領護之;宣、元、哀、平,其道不替。王莽篡位,貶易侯王,由是西域怨叛,與中國隔絕,並複從屬匈奴,斂稅重刻,諸國不堪命。光武中興,皆遣使求內屬,自建武至於延光,三絕三通。

至唐太宗,方事外討,複修孝武舊跡,並南山至於蔥嶺為府鎮,煙火相望焉。其在高宗,勵精為政,不欲廣地,務其安人;徭戍繁數,用度減耗,複命有司拔四鎮。其後吐蕃果驕,大入西域,焉耆以西,所在城堡,無不降下,遂長驅東向,窬高昌壁,曆車師庭,侵常樂縣界,斷莫賀延磧,以臨我敦煌。伏賴主上神鑒通幽,衝機測遠,下嚴霜之令,興時兩之兵。迺命右相韋待價為安息道行軍大總管安西都護閻溫古為副問罪焉。時也,先命蘭州刺史行軍司馬宋師將料敵簡徒,倍道據磧,賊逢有備,一戰而走,我師追躡,至於焉耆,糧道不繼而止,竟亦無功。朝廷以畏懦有刑,流待價於瓊州,棄溫古於秦州。放棄二罪,而諸將鹹肅,至王孝傑而四鎮複焉。今若拔之,是棄已成之功,忘久安之策,小慈者大慈之賊,前事者後事之師,柰何不圖也?四鎮無守,則狂胡益贍,必兵加西域,諸蕃氣羸,恐不能當長蛇之口。西域既動,自然威臨南羌,南羌樂禍,必以封豕助虐。蛇豕交連,則河西危,河西危,則不得救。況複邊境守禦之具未整,內郡武衛之備未精,方須命將出師,興役動眾,向之所得,今之所失,向之所勞,今之所逸,可不謂然乎?而議者但憂其勞費,念其遠征,曾不知其蹙國減土,春秋所譏,杜漸防萌,安危之計。

夫南羌者,請試言之:往孝武皇帝築令居時,群羌盟約,與匈奴合兵至下餘萬,共圍枹䍐,遣李息為擊平之,是則羌胡同惡,有自來矣。遽而依西海鹽池左右,漢遂因山為塞,河西地空,稍徙民以居之。至宣帝時,先零種豪言,願得度湟水,逐人所不田處為畜牧,將軍趙充國以為不可。後羌因緣前言,遂度湟水,郡縣不能禁,迺遣充國與諸將擊平之,是則願牧紿言,非止於今年耳。且漢之匈奴,曷若今之默啜?今之勃律,孰與漢之南羌?頃者若兵稍遲留,賊先據要害,則河西四郡,已非國家之有,今複安得而拔之乎?何謂非國家之有?但莫賀延大磧者,伊州在其北,沙州在其南,延袤向二千里,中閑水草不生焉。每災,風橫沙,石飛吼,行人晝看朽骨,以知道路;夜視鬥柄,以辨方隅。往往遇駝泉,時時得馬酒,而後度焉,蓋駝馬死者十四五,人畜疲極。若北有強寇,則難以度磧,漢兵難度磧北,伊西延安及諸蕃無救;則疲兵不能自振,不能自振,則為賊所役屬。賊吞之,又得肥饒之馬,馬肥人逸,漢複焉得懸軍深入乎?有以知通西域之艱難也。磧南有沙、瓜、甘、肅四川,並以南山為限,山南即吐渾及吐蕃剖落。賊知漢兵不得度磧,必逾南山分路而下,磧北賊與突厥通結,相合而前,則涼州以西,勢必危矣:故曰非國家之有,拔之非便。

主上以默啜逆天,置之度外,神武不殺,上仁好生,遂令匍匐請命,聳踴知恥,中國不聞犬吠之警,邊庭不識狼顧之憂,聖人之用兵也如此。則知啟修政而有扈奔,農修德而夙沙至,禹焚甲而夷人附,舜舞戚而苗民來,為不虛也。賈誼《書》云:「周成王問鬻子曰:‘聖王在上位,數纖富且壽。夫富則可為也。壽不在天乎?’對曰:‘聖王在上位,則天下無軍兵之事,則人免於一死而得一生矣。君積於道,吏積於德,人無凍餒,則免於二死而得二生矣。君積於仁吏積於愛,則刑罰廢,人無夭閼之誅,則免於三死而得三生矣。數纖以時,而用之有節,人無癘疫,則免於雙欬而得四生矣。’」今聖主在上,人得四生,稟氣流形,孰不幸甚!然為邦之道,安不忘危。漢時單於上書,願保塞請罷邊備,郎中侯應習邊事,以為不可。東漢時西羌作亂,徵天下兵,賦役無已,司徒崔烈以為宜棄涼州,議郎傅變厲言曰:「斬司徒,天下迺安。涼州天下要衝,國家藩衛,世宗拓境,列置四郡,議者以為斷匈奴右臂。烈為宰相,不念為國思所以弭之之策,仍欲害棄一方萬里之土,若使左衽之虜,得居此地,土勁甲堅,因以為亂,此天下之至慮,社稷之深憂。」竟從變議。今宜日慎一日,雖休勿休,采侯應不可之言,納傳變深慮之議,然後風為號令,雷為折衝,繕甲兵,思將帥,上與天合德下與地合明,中與人合心,善戰者不陣,如斯而已矣。拔舊安之四鎮,委難制之兩凶,求將來之端,考已然之驗,伏念五六,至於再三,愚下固陋,知其不可,伏惟朝廷再三察焉。謹議。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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