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 (四部叢刊本)/卷之二
| 文心雕龍 卷之二 梁 劉勰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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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龍卷之二
梁通事舍人東莞劉勰撰
明詩第六
大舜云詩言志歌永言聖謀所析義已明矣是以
在心爲志𤼵言爲詩舒文載實其在兹乎詩者持
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爲訓有符
焉𠇍人禀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
天氏樂辭云玄鳥在曲黃帝雲門理不空綺至
堯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風之詩觀其二文辭逹而
巳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太康敗德五子咸怨順
美匡惡其來久矣自啇曁周雅頌圓備四始彪炳
六義環深子夏監絢素之章子貢悟琢磨之句故
啇賜二子可與言詩自王澤殄竭風人輟采春秋
觀志諷誦舊章酬酢以爲賔榮吐納而成身文逮
楚國諷怨則離騷爲刺秦皇㓕典亦造仙詩漢初
四言韋孟首唱匡諫之義繼𮜿周人孝武愛文栢
梁列韻嚴馬之徒屬辭無方至成啼品錄三百餘
篇朝章國采亦云周備而辭人遺翰莫見五言所
以李陵班婕妤見疑於後代也按召南行露始肇
半章孺子滄浪亦有全曲暇豫優歌逺見春秋邪
徑童謠近在成世閱時取證則五言久矣又古詩
佳麗或稱枚叔其
竹一篇則傅毅之詞比采而
推兩漢之作乎觀其結體散文
而不野婉轉附
物怊悵切情實五言之冠冕也至於張衡怨篇清
曲可味仙詩緩歌雅有新聲暨建安初五言騰踴
文帝陳思縱轡以騁節王徐應劉望路而爭驅並
憐風月狎池𫟍述恩榮叙酣宴慷
以任氣磊落
以使才造懷指事不求纎宻之巧驅辭逐貌唯取
昭哲之能此其所同也乃正始明道詩雜仙心何
晏之徒率多浮淺唯稽㫖清峻阮㫖遥深故能摽
焉若乃應璩百一獨立不懼辭譎義貞亦魏之遺
也𣈆世羣才稍入輕綺張潘左陸比肩詩衢采
縟於正始力柔於建安或㭊文以爲妙或流靡以
自妍此其大略也江左篇製溺乎玄風嗤笑狥務
之志崇盛亡機之談袁孫巳下雖各有雕采而辭
𧼈一揆莫與爭雄所以景純仙篇挺㧞而爲俊矣
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儷采
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
窮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競也故鋪觀列代而情
變之數可監撮舉同異而綱領之要可明矣若夫
四言正體雅潤爲本五言流調淸麗居宗華實異
用唯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潤茂先凝
其淸景陽振其麗兼善則子建仲宣偏美則太冲
公幹然詩有恒裁思無定位隨性適分鮮能通圓
若妙識所難其易也將至忽之爲易其難也方來
至於三六雜言則自出篇什離合之發則明於圖
䜟回文所興則道原爲始聯句共韻則栢梁餘製
巨細或殊情理同致總歸詩囿故不繁云
贊曰民生而志詠歌所含興發皇世風流二南
神理共契政序相參英華彌縟萬代永耽
樂府第七
樂府者聲依永律和聲也鈞天九奏旣其上帝
天八閱爰乃皇時自咸英以降亦無得而論矣至
於塗山歌於候人始爲南音有娀謡乎飛燕始爲
北聲夏甲歎於東陽東音以𤼵殷𣯛思于西河西
音以興音聲推移亦不一槩矣及夫庶婦謳吟土
風詩官採言樂育
律志感絲篁氣變金石是以
師曠覘風於盛衰季札鑒微於興廢精之至也夫
樂本心術故響浹肌髓先王愼焉務塞滛濫敷訓
胄子必歌九德故能情感七始化動八風自雅聲
浸微溺音騰沸秦燔樂經漢初紹復制氏紀其鑑
鏘叔孫定其容與於是武德興乎高祖四時廣於
孝文雖摹韶夏而頗襲秦舊中和之響𨵙其不還
曁武帝崇禮始立樂府總趙代之音撮齊楚之氣
延年以曼聲協律朱馬以騷體製歌桂華雜曲麗
而不經赤鴈羣篇靡而非典河間薦雅而罕御故
汲黯致譏於天馬也至宣帝雅頌詩效鹿鳴邇及
元成稍廣滛樂正音乖俗其難也如此曁後郊廟
惟雜雅章辭雖典文而律非䕫曠至于魏之三祖
氣爽才麗宰割辭調音靡節平觀其兆上衆引秋
風列篇或述酣宴或傷覊戍志不出於滔蕩辭不
離於哀思雖三調之正聲實韶夏之鄭曲也逮於
𣈆世則傳玄暁音創定雅歌以詠祖宗張華新篇
亦充庭萬然杜夔調律音奏舒雅荀最改懸聲節
哀急故阮咸譏其離聲後人驗其銅尺和樂精妙
固表裏而相資矣故知詩爲樂心聲爲樂體樂體
在聲瞽師務調其噐樂心在詩君子宜正其文好
樂無荒𣈆風所以稱逺伊其相謔鄭國所以云亡
故知季札觀辭不聽聲而巳若夫𧰟歌婉孌怨
志詄絶滛辭在曲正響焉生然俗聽飛馳職競新
異雅詠溫㳟必欠伸魚睨竒辭切至則拊髀雀躍
詩聲俱鄭自此階矣凡樂辭曰詩詩聲曰歌聲來
被辭辭繁難節故陳思稱李延年閒於增損古辭
多者則宜减之明貴約也觀高祖之詠大風孝武
之歎來遲歌童被聲莫敢不協子建士衡咸有佳
篇並無詔伶人故事謝絲管俗稱乖調蓋未思也
至於斬伎鼓吹漢世鐃挽雖戎喪殊事而並總入
樂府繆襲所致亦有可筭焉昔子政品文詩與歌
别故略具樂篇以標區界
贊曰八音摛文樹辭爲體謳吟垧野金石雲陛
韶響難追鄭聲易啓豈惟觀樂於焉識禮
銓賦第八
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
志也昔邵公稱公
獻詩師箴賦傳云登高能賦
可爲大夫詩序則同義傳說則異體總其歸塗實
相枝幹劉向云明不歌而頌班固稱古詩之流也
至如鄭莊之賦大隧士蔿之賦狐裘結言𢭃韻詞
自巳作雖合賦體明而未融及靈均唱騷始廣聲
貎然賦也者受命於詩人招字於楚辭也於是荀
况禮智宋玉風鈞爰錫名號與詩畫境六義附庸
蔚成大國遂客至以首引極貌以窮文斯蓋别詩
之原始命賦之厥初也秦世不文頗有雜賦漢初
辭人順流而作陸賈扣其端賈誼振其緒枚馬同
其風王楊騁其𫝑臯翔巳下品物畢圖繁積於宣
時校閱於成世進御之賦千有餘首討其源流信
興楚而盛漢矣夫京殿𫟍獵述行序志並體國經
野義尚光大旣履端於唱叙亦歸餘於總亂序以
建言首引情本辭以理篇迭致文契按那之卒章
閔言稱亂故知殷人輯頌楚人理賦斯並鴻裁之
寰域雅文之樞轄也至於草區禽族鹿品雜𩔖則
觸興致情因變取㑹擬諸形容則言務纎宻𧰼其
物宜則理貴側附斯又小制之區畛竒巧之機要
也觀夫荀結隱語事數自環宋𤼵巧談實始滛麗
枚乘莵園舉要以㑹新相如上林繁𩔖以成艶賈
誼鵩鳥致辨於情理子淵洞簫窮變於聲貌孟堅
兩都朋約以雅贍張衡二京迅㧞以宏富子雲甘
泉構深瑋之風延壽靈光合飛動之𫝑凡此十家
並辭賦之流也及仲宣靡宻發端必遒偉長博通
時逢壯采太冲安仁䇿勛於鴻規士衡子安底績
於流制景純綺巧縟理有餘彦伯梗槩情韻不匱
亦魏𣈆之賦首也原夫登高之㫖蓋覩物興情情
以物興故義以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麗詞
雅義符采相勝如組織之品朱紫畫繪之著玄黃
文雖新而有質色雖糅而有夲此立賦之大體也
然逐末之儔蔑棄其本雖讀千賦愈惑體要遂使
繁華損枝膏腴害骨無貴風𮜿莫益勸戒此楊子
所以追悔雕蟲貽誚於霧縠者也
贊曰賦自詩出分岐異𣲖寫物圖貌蔚似雕畫
㭊滯必楊言庸無隘風歸麗則辭翦美稗
頌讚第九
四始之至頌居其極頌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
形容也昔帝嚳之世咸墨爲頌以歌九韶自啇巳
下文理允備夫化偃一國謂之風風正四方謂之
雅容告神明謂之頌風雅序人事兼變正頌主告
神義必純美魯人以公旦次編啇人以前王追錄
斯乃宗廟之正歌非饗讌之常咏也時邁一篇周
公所製哲人之頌規式存焉夫民各有心勿壅惟
口𣈆興之稱原田魯民之刺裘鞸言不詠短辭
以諷丘明子高並諜爲誦斯則野誦之變體浸被
乎人事矣及三閭橘頌情采芬芳比𩔖寓意又覃
及細物矣至於秦政刻文爰頌其德漢之惠景亦
有述容㳂世並作相繼於時矣若夫子雲之表充
國孟堅之序戴侯仲武之美顯宗史岑之述僖后
或擬淸廟或範坰那雖深淺不同詳略各異其褒
德顯容典章一也至於班傅之北征西逝變爲序
引豈不褒過而謬體哉馬融之廣成上林雅而似
賦何弄文而失質乎又崔瑗文學蔡邕樊渠並致
美於序而簡約乎篇摯虞品藻頗爲精覈至云雜
以風雅而不變㫖𧼈徒張虚論有似黃白之僞
矣及魏𣈆辨頌鮮有出轍陳思所綴以皇子爲摽
陸機積篇惟功臣最顯其褒貶雜居固末代之訛
體也原夫頌惟典雅辭必清鑠敷寫似賦而不入
華侈之區敬愼如銘而異乎規戒之域揄揚以𤼵
藻汪洋以樹義唯纎曲巧致與情而變其大體所
底如斯而巳讚者明也昔虞舜之祀樂正重讚蓋
唱𤼵之辭也及益讚于禹伊陟贊于巫咸並颺言
以明事嗟歎以助辭也故漢置鴻臚以唱拜爲讚
卽古之遺語也至相如屬筆始讚荆軻及史班固
書託贊褒貶約文以總錄頌體以論辭又紀傳侈
評亦同其名而仲治流别謬稱爲述失之逺矣及
景純注雅動植讚之義兼美惡亦猶頌之變耳然
其爲義事生奬歎所以古來篇體促而不曠必結
言於四字之句盤桓乎數韻之辭約舉以盡情昭
灼以送文此其體也𤼵源雖逺而致用蓋寡大抵
所歸其頌家之細條乎
贊曰容體底頌勲業垂讚鏤影摛文聲理有爛
年積逾逺音徽如旦降及品物炫辭作翫
祝盟第十
天地定位祀徧羣臣六宗旣禋三望咸秩甘雨和
風是生𮮐稷兆民所仰美報興焉犧盛惟馨本於
明德祝史陳信資乎文辭昔伊祈始蜡以祭八神
其辭云土及其宅水歸其壑昆蟲無作草木歸其
澤則上皇祝文愛在兹矣舜之祠田云荷此長耜
耕彼南畒四海俱有利民之志頗形於言矣至於
商履聖敬日躋玄牡告天以萬方罪巳卽郊禋之
祠也素車禱旱以六事責躬則雩禜之文也及周
之太祝掌六祀之辭是以庶物咸生陳於天地之
郊旁作穆穆唱於迎日之拜夙興夜處言於附廟
之祝多福無疆布於少牢之饋宜社𩔖禡莫不有
文所以寅處於神袛嚴恭於宗廟也春秋巳下黷
祀謟祭祀幣史辭靡神不至至於張老成室致善
於歌哭之禱蒯聵臨戰𫉬佑於筋骨之請雖造次
顚沛必於祝矣若夫楚辭招䰟可謂祝辭之組纚
也漢之羣祀肅其㫖禮旣總碩儒之儀亦參方士
之術所以祕祝移過異於成湯之心侲子
疾同
乎越巫之祝體失之漸也至如黃帝有祝邪之文
東方朔有罵
之書於是後之譴呪務於善罵唯
陳思誥裁以正義矣若乃禮之祭祀事止告饗而
中代祭文兼讚言行祭而兼讚蓋引神而作也又
漢代山陵哀策流文周喪盛姬内史執策然則策
本書贈因哀而爲文也是以義同於誄而文實告
神誄首而哀末頌體而呪儀太史所作之讚因周
之祝文也凡羣言𤼵華而降神實務修辭立誠在
於無媿祈禱之式必誠以敬祭奠之楷宜㳟且哀
此其大較也班固之祀濛山祈禱之誠敬也潘岳
之祭𢈔婦奠祭之恭哀也舉彚而求昭然可鑒矣
盟者明也騂毛白馬珠盤玉敦陳辭乎方明之下
祝告於神明者也在昔三王詛盟不及時有要誓
結言而退周衰屢盟以及要契始之以曹沫終之
以毛遂及泰昭盟夷設黃龍之詛漢祖建侯定山
河之誓然義存則克終道廢則渝始崇㬱在人呪
何預焉若夫臧洪㰱辭氣截雲蜺劉琨錢誓精貫
霏霜而無補於𣈆漢反爲𬽦讎故知信不由𠂻盟
無益也夫盟之大體必序危機奬忠孝共存亡戮
心力祈幽靈以取鑒指九天以爲正感激以立誠
切至以敷辭此其所同也然非辭之難處辭爲難
後之君子宜在殷鑒忠信可矣無恃神焉
贊曰毖祀欽明祝史惟談立誠在肅修辭必甘
季代彌飾絢言朱藍神之來格所貴無慙
太學生程一枝校
文心雕龍卷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