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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谷集/卷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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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五 文谷集
卷之二十六
作者:金壽恒
1699年
卷二十七

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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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殿都監契屛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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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惟我顯宗大王卽位之十五年,棄群臣,實甲寅八月之十八日也。有司遵禮典設殯殿都監,主治大喪之事。提調三員,以卿宰爲之,郞廳八員,二員以侍從揀差,稱都廳,摠察各房。六員分掌三房,房各二員。一房掌祭奠,二房掌衰服,三房掌含斂欑屋。

越六日殯事畢,稟上旨以昌慶宮歡慶殿爲魂殿,卽古所謂特祀之寢也。遂設魂殿,都監提調以下,竝兼察其任,唯一房郞廳二員,留供殯殿諸事,二房、三房郞廳,各去其一而存其一。又差監造官三員,繕工監該官一員,分其職掌而治之。添修殿閣,繕葺廊廡,鑄造祭器,事旣重而役且鉅,凡閱五十餘日而工告訖。比之前時,功費之省幾半之,玆蓋奉承我聖上體先王儉約之至意,而亦可見大小諸僚敦匠之勤也。

至十二月十三日,自山陵返虞于魂殿,旣卒事。錄都監事例爲儀軌,歸之掌故氏,而又相與謀爲此屛。列書官爵姓名,以備後觀,亦故事也。諸公以壽恒職忝摠護,請識一言于下。嗚呼!臣等俱受先王隆天厚地之恩,旣不能以身先蓐螻蟻。乃其區區所自效者,只在於攀慕靡及之地於斯役也,顧何以爲心?而亦何忍爲之言耶?

惟其蒼皇哀隕之中,周旋共事,積有日月,則託契之厚,誠不淺淺。而人情久則易忘,識之,欲其相勖而不忘也。然我先王盛德深仁,自有沒世而不忘者,隨事興感,無所往而不然。向之所共周旋於哀隕之中者,無非他日興感之端,則不期於不忘而自不能忘矣,奚待文字以識之也?若其事之始末,不可不書,觕記其略如右云。

《獨石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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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文章之士,類多才命相仇之嘆,其生而致用於世固難矣,及其沒而殘膏賸馥,能垂耀不朽者,亦落落鮮覯。以余觀於獨石黃公,益可信已。

芝川公之冢子也。芝川文章,世推爲大家,而公實承之,有「鳳毛」之稱。然公才氣俊逸,其於文天得爲多,不專出於弓箕之學也。旣射策魁大科,歷踐臺省,駸駸且嚮用矣。使公循序而進,步武騷壇,建旗鼓執牛耳,豈遽出一時諸公下哉?不幸而一扞於辛卯之文罔,再陷於壬辰之機穽,終至冤死於壬子之獄而其禍極矣。平生所著述,竝隨而亡逸,今其得之掇拾者,厪十之一二也。

嗚呼!以公邁倫之才,旣不能黼黻、笙鏞,以鳴國家之盛,反以身爲姦凶之魚肉,而至於鋪錦列繡之文,片片零落,使後之人不得見其雕繪之全,公之有才無命,吁其甚矣哉!

然公之所同受誣者,皆世所稱賢人君子,而其得洗雪,實在聖祖改紀之初,則卽此而可以槩公矣。故其殘篇斷章,尙使人吟誦而不能已。其視戕賢害能之徒骨未及寒,而人聞其名而唾之者,得失果何如也?九原有知,亦可以自慰矣,奚足爲公憾哉?

公家別業,在永平芝川,余屢訪永平山水,觀所謂「獨石」,卽川中一巨石也,芝川公與公自號,蓋取諸此。余過之,未嘗不慨然興感,想見其爲人也。今公外孫柳君時蕃,以公遺稿鋟木而問序於余。余旣惜公才命之不偶,且嘉柳君用心之勤,遂不辭而爲之敍。

《晴沙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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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峯高公,當壬辰之難,倡義討賊,以身殉之,其中子學諭公實從死。冢子臨陂公起兵復讎,兵敗于晉陽,亦死之。一家忠孝,世比之卞成陽云。

其季子曰晴沙公,髫年罹禍,故能厲志攻學,不墜父兄之業,旣魁司馬,旋又闡大科。聲譽日起,一時名流爭傾嚮之,樂與爲交。而朝廷亦以公忠臣子,甚尉寵之,由郞署而選湖堂,將任以文翰事矣。已而不偶於時,棲遲州府,公不以燥濕異視,所到擧其職,又將用政術顯矣。然公坦易疏蕩,處己接人,或失於關防,坐此數被疵摘。至最後,因詩語遭无妄,則幾麗大辟矣,賴仁祖追念霽峯公,特推字孤之恩,得脫於文罔。自是世不復收公,而公亦無意於世,屛跡鄕里,沈冥麴糱,以此終其身。

嗟乎!以公家世才地,平步而進,猶可以致高位享顯名,不後當世之士,而卒止於是,豈非命也哉?公無適嗣,有子傅善,卽枚乘也。裒聚公遺稿,間以示余。公之著述本不多,然其詩與文,蔚有風韻,不失家庭遺則,至其造次吟詠,猶拳拳忠貞二字,噫!是豈背國辱先者哉?傅善請余抄其可傳者,且敍之一言。

竊念我王父與公有通家之好,當公困殢,嘆惜之意,屢形於書牘。余於此誼不敢辭,略加去取,仍書歸之。後之覽斯集者,庶幾得公心事而亦以知忠孝之家之所傳云。

《橘屋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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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當我穆廟之世,湖南有以詩鳴者,曰橘屋尹公。同時詞苑諸公,靡不推許,而我王父文正公與之游從最熟。不佞幼侍家庭,從書篋故紙中,得公與王父酬唱若而篇而讀之,恨無由睹其全也。

今適禦魅于朗州,朗於公舊居海南比壤也。公之曾孫仁厚天厚兄弟袖公遺稿來眎,仍請删定而弁以文,是則不佞烏敢當?竊自幸其宿心之副也。遂受而卒業,則其詩格鍊而調淸,詠物寫事,無非本乎性情之正,宜其以此鳴于世也。其餘雜著諸文,亦皆贍暢有理趣,其必傳于後無疑也。

公少學于重峯趙先生,坐此擯于時論,晩又厄於昏朝,蹭蹬下位,而猶秉正不撓。退居鄕里,繞屋樹橘,自放於酒賦以終其身,一時儕流之所推許,不顓在詩也。

公甚有內行,觀其所述繼母行錄,則可知母之所以愛公,與公之善事母者,皆非今人所能及。然則公之可傳,又豈獨詩哉?噫!近世所稱詞人文士其所著述,能使木災而紙貴者,其人與文,豈盡有瘉於公哉?獨公後承凋殘,又未有靑雲之士爲之後焉者,使其隹篇秀句,零落於塵埋蠧食之中,而不得託剞劂以圖不朽之傳,吁其可惜也已!顧不佞非玄晏無能爲《三都》家役,而重違尹君兄弟之請。且念先故之誼,玆用不揆僭妄,略爲之標選,竝敍一言以歸之。

公名光啓海南人。登己丑文科,嘗入春坊爲講官,仕止禮曹正郞。其王父拙齋公,與其昆季橘亭杏堂,俱以大科進,有聞於世,公之家學淵源,蓋有所自云。崇禎紀元後丙辰中冬日,安東金壽恒書于朗州之服舍。

《沙溪先生文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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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溪金先生卒幾六十年,文集猶未行,蓋先生平日不喜著述,門下諸賢不欲違其自謙之意云。我聖上十一年乙丑,臨筵下敎曰:「予欲觀文元公文集,其令玉堂取入。」於是奉朝賀尤齋宋公時烈以先生門人,編次其遺稿隨箚投進,上覽之稱嘆,遂命芸館剞劂而行之。

尤齋公壽恒爲序,壽恒自惟蒙陋不敢當,屢辭不獲。則仍竊記壽恒幼侍先王父文正公膝下,有語及先生,或歉其少文者。王父曰:「先生何可易言,望其外,亦可以知其德矣。」壽恒當時雖稚昧無所識知,而因王父之敎,得以知先生之爲先生也。抑又聞之,栗谷先生以聖賢之學,任繼開之責,一時及門之士,彬彬輩出,其間聰明英儁,以經術、文學名於世者,未可一二數也。至於淳實懇篤,謹守師說,以能受其嫡傳,則唯先生一人而已。

論者以其質魯而傳道,猶曾氏之於孔門,斯誠知言哉。然質魯之人,世固多有,則謂先生傳道,只在於此,而不求其所以傳之之實,非知先生者也。夫聖門旨訣,不過曰「博文、約禮」二者,廢其一則非學也。先生天賦渾粹,自然近道,而至其問學,則加以人一己百之功,剖析精微,毫釐必謹,克治誠切,老而不懈。又專精禮學,講討而服行之,使天敍天秩大明於吾東,其功益偉矣。

世皆知先生之能約以禮,而若其博學於文則鮮克知之矣。凡先生之格致、思辨,詩書雅言,無非文者,何必摛華藻工筆札而後,謂之文哉?故其發爲文字者,雖樸茂簡質,無所修飾,而率皆義理明白,體用具備,無一字一句或涉於偏駁浮誇,信乎其爲仁義之人之言也。先生所以得斯道之傳者,其在斯歟。彼以少文爲歉者,豈非淺之爲知先生哉?方今世衰道微,爲學者不淪於卑陋,則必趨於浮靡,其不爲胡廣之《中庸》、鸚鵡之能言者幾希。我聖上興思九原,命刊遺書,欲以嘉惠後學者,其意豈偶然哉?誠使讀是集者,精思實踐,不務空言,有以默契乎先生傳道之實,則泝,達,由此可致,而庶不負聖上表章之盛意矣。

是集之行也,先生曾孫光城公兄弟考校訂正,實相編摩之役。光城萬基,早以文學顯,用爲當宁國舅,有大勳於王室。近世名賢子姓之襲休,門弟之多賢,鮮有及先生者,先生燾後之德,誨人之化,此亦可徵云。崇禎紀元後丁卯孟秋,後學安東金壽恒謹序。

八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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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皇帝御筆二障購得始末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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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丑冬,余奉朝命,修聘燕中,及春始東歸至遼東。有李生之淮,來與同宿旅館。江西仕族,虜之躪南方也,闔門遭覆滅,獨其身俘繫于此。爲人警黠可與語,爲詩文亦略涉蹊徑。語及南事顚末,輒扼腕悲悒,淚簌簌下。袖二障子視余曰:「此崇禎皇帝御筆也。」

余敬受而展之,其一書「雲裏帝城雙鳳闕,雨中春樹萬人家」一句,其一書「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一句。句下又各有一字,字體如出一套,而莫詳其爲某字,意者似是御押而不敢知也。上有二篆章,一曰「鳶飛魚躍」,一曰「崇禎歲次著雍攝提格。」以干支推之,卽戊寅歲也。又以隷書印「御筆」二字於左旁,此則蓋後人所標識也。紙面灑金璀璨,飾以瑞錦,軸以文棐,宛然無少玷缺,只外面稍有壞汚。觀其筆勢飛動,墨花輝映,若鸞鳳翔而雲漢回,其爲眞蹟無疑也。

仍問:「藏者爲誰?」曰:「初不知自何流傳,而今爲此城大賈姓人所有。將市之以爲利,願子捐金購之,毋使先皇寶墨淪棄於腥穢之場也。」問:「其直幾何?」曰:「約數十金可售。」余謂:「今之得購此,誠不可得之幸,其何直之多少之是計乎?而況於數十金乎?」柰余橐裝已罄,無一金之資,則唯相對嗟惋,摩挲不忍釋者。久之,李生又謂余:「直不必金,幸有他物之可貨者,吾當居間而爲之地。」余詢從者搜之藥裹,得三稏一觔許。遂使象,胥偕李生持以之胡家初甚有恡色,賴李生力贊始許購,歸而藏于家,以爲永世之寶焉。

嗚呼!自惟下土蟣蝨,臣旣生晩,不及在宥之盛際,拭玉朝天,以與於觀國論樂之會。乃於天翻地覆之後,包羞忍辱,靦然爲皮幣之役。凡道路於經歷,城闕於周覽者,無非裂眦而摧心,欲求昔日聲明文物之餘,以少慰東周之思,而泯泯焉不可復尋矣。至於先皇宸翰之流散人間者,雖隻字、片蹏,其爲可珍,固不翅拱璧,而所可以寓其哀慕者,又豈特烏號之弓哉?故余前後求之之勤,靡不至矣,而訖無得焉,徒撫跡於壽陵龍池之間,而抆血呑聲而已。乃今偶得之於逆旅,以副其宿願,庸非不可得之幸耶?

竊惟先皇之爲此書在戊寅,而越六年而有甲申之禍,甲申之去今未及三紀,則歲月非久遠也。以先皇天縱之能,揮灑於淸燕之暇者,必有充溢於寶文、宸奎之藏,未可以遽數也。然而至于今日,求之勤而得之難如此,則可見其傳於世者之至尠也。獨此二障閱幾兵燹,而能保完如舊,斯已奇矣。其不爲昭陵玉匣之殉,而落於一賈之手,埋沒於氈廬野肆之中,固可謂不幸。而塵沙之所蒙翳,蠧鼠之所侵蝕,不遂至於隳失者,亦幸矣。一朝而因其圖利之心,終歸於勤求不得之賤臣,得以誇耀海域以永其傳,玆又豈非幸之幸也?雖然,此豈容人力哉?非有鬼物陰護而潛衛,則尙可以得此乎哉?噫亦異矣!

抑余因此而重有感焉。國君死社稷,古今之通誼也,廢興存亡,有國之所不免,而歷選終古,能蹈此義者,蔑蔑乎無聞焉。惟我先皇帝當蒼皇顚覆之際,身與宗社俱亡,其巍巍義烈,度越百王,眞可謂無愧於祖宗而有辭於天下後世矣。此固中朝臣子極天之至痛,而使天下後世之人聞之,亦可爲掩泣而氣塞,況我東土被皇家子視之澤出尋常萬萬者哉?道路、城闕之所歷覽,猶爲之興哀,況此御筆二十四字一句一點,皆出於心劃?

手澤若新,天香尙餘薰,奉以揭壁,日夕瞻仰,恍若躡文陛襯香案,以覲穆穆之光,則萬折朝宗之誠,《匪風》、《下泉》之感,其有不由此而發耶?李生之惜其淪於腥穢而必欲歸之於余者,其意誠可尙,而余之辛勤以得之,以寄其區區北拱之微悃,其志不亦可悲哉!第未知今世知余此志而同其悲者,有幾人歟?惟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之耳,聊書此以志之。崇禎戊辰後四十八年乙卯八月日,謹書。

風玉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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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竄朗州,寓城西郡吏家,家本面東背西,朝夕俱受日。而又卑椽短簷,牢密其墻戶,當夏則烘爍忒甚,風氣無自以入,是以居常鬱鬱,有坐甑之苦焉。郡故稱形勝,環一境之內,巖寺、水亭之宜於濯熱納涼者,固未嘗無也。而余方塞竇息影,足不出門外一武地,則顧無因而至,徒寄羨於水玉、秋菰而已。

旣久而得一避暑之所焉。舍後小丘斗斷,其上頗寬衍,四面竹樹環之,蕭槮悄蒨,覺有幽趣。遂命僕刜穢草,闢朽壤,試陟而望之,面勢爽豁,若出埃壒之表。凡山之遠近,水之紆直,村畦野涂之繡錯經緯者,爭獻狀於杖屨之下。且其處地高,故得風多,每披寫消搖,甚快適也。然暴陽凌雨,不可以恒處,則謀所以庇之者。而鳩材營宇,非唯力詘,亦非余所欲也。乃取巨竹構一架爲亭,杗、桷、栟、杙,皆以竹爲之,不雜一木,獨其下以木設爲方機,穴其四隅而承其柱,欲其樸屬而毋使土侵竹也。其高一尋有半,其廣如之,其脩不及高一尺,不崇朝而工已訖。以蓬席蓋其頂,編柵布其底以代床,上施以簟,簟與柵亦竹也。

亭旣成,余乃葛巾布褐,日相羊其中,呻書詠詩以自樂,其所樂而倦,則引觴而醉,據几而眠,煕煕然與造物者游。旣覺而起則鮮飆自生,翠葉交蔭。月嶽爽氣,依依入襟袖,令人神淸心曠,有馭泠風羾寒門意,以至暮色蒼然,新月映林梢,而興猶未闌也。當是時也,忽不知身之爲僇人,地之爲荒裔,時之爲炎夏,則況世之是非,得喪榮辱,復有可以攖吾懷者耶?假使余得致身於向所謂巖寺、水亭者,而其淸曠自適之趣,未必能若是也。

柳柳州鈷鉧潭云:「使予樂居而忘故土者,非玆潭歟?」今余之樂於斯而忘其困者,亦玆亭之助也,則烏可使沒沒無名?遂名之曰「風玉」。客有過而難余者曰:「風者亭之所固有,名之宜矣。然其結構觕朴,不過稍飾於橧巢林樾者耳,強名之爲亭,亦云不稱。今乃揭玉爲名,有若侈大者然,其意何居?」余應曰:「否否!余性素愛竹,幸今得處於萬竹之中,而又以竹爲亭,其起居枕藉偃仰顧眄,無非竹也。夫風之與竹最相宜,觀於程夫子感應之說,亦可知矣。

每風之來觸於亭也,磨颭戛擊,自相成聲,琮琤乎鏗鏘乎,若碎琳琅而鳴玦環,非亭之能聲也,竹爲之聲也。又四顧而聽之,則竹之林立於左右者,無不爲風所搖,瑲瑲珊珊,其聲淸越以長,非竹之能聲也,風爲之聲也。聲雖風與竹之爲,而其聽於耳則無非玉也,名亭以玉,奚不可之有?

且也古之君子比德於玉,而其澤栗廉垂之德,竹實似之。故比玉於竹者亦多矣,此《淇澳》綠竹之詠,所以興琢磨圭璧之盛德也。余之於竹,不徒挹其風之淸以滌其煩歊,亦將取其德之比玉者,以爲進修之則,則以玉名亭,意實在斯。觕朴非所嫌也,至若侈大之云,不亦淺之知我哉?」客「唯唯」而退,因書其語以爲記。

安用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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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昌黎李愿盤谷,述之言。歷敍遇於世與不遇者之事,雖一歸之命,而其趣舍之意可見。至其末,特提奔走徼倖者而斷之,則其賢不肖之分,豈不益較然哉?噫!士之遇不遇,各有命焉,固不可以力致也。然滔滔終古,能安於其命而無求於外者,一何鮮覯也?夫揚名聲者,常苦於韁鎖;處閒適者,每病於湮沒,二者之不得兼,亦其理與勢然也。卽二者而論之,其顯晦升沈,奚翅雲泥之懸哉?而若校其勞佚而乘除之,則彼焦中鶩外,鐘漏乎奔忙者,孰與棲遲衡、泌,泄泄十畝之間哉?

仲長子所以樂志閒居,至譬之凌霄漢出宇宙而無羨乎入帝王之門者也。雖以蘇長公之登金門上玉堂,名位爀爀耀一時,而及其流竄嶺海,反不如坐茂樹而終日者,佛印老釋猶以此諷之。觀乎此則得閒之難,又有難於求名者矣。然世之人旣或得閒矣,而汲汲焉唯名是求,汚穢之不羞,刑辟之是觸,至於老死而不悔,如之言者多矣。斯豈非不能安其命而然耶?

夏山曹仲宣丈,本世祿之胄,生于京師,少奉其家大人,避地朗州鳩林村,仍居焉。村在月出山下,湖海林園之勝,甲于南方,而曹丈所居,據村之一偏,得幽深窈窕之趣。旁多陂田汚邪收其利,足以充伏臘之費,去漁浦不百步而近,日必擧網得雋,足以繼朝夕之羞,左右植橘、柚、安榴、梅、杏之屬,連柯交蔭,華實照爛,足以供奇翫而侈飣餖。就宅之左,闢之以爲堂,涼軒燠室,足以適四時節宣之宜。堂之前後,壘石而列卉竹,鑿沼而種蒲蓮,杖屨消搖其中,足以觀時物之變,資耳目之娛。客至無親疏,必刲腴佐酒,歡然相對,罍不恥不止。興到輒牽黃擎蒼,使奚奴携一鴟夷,縱游平原、大麓之間,逐雉兔以爲樂。有時筍輿、舴艋,隨意所之,非山寺則湖亭也,亦足以散煩鬱暢幽悁而終身不厭矣。雖盤谷之無不足,何以過此?

吾知世之閒適者,莫曹丈若也。然慕通顯而惡沈晦,曹丈豈異於人哉?余觀曹丈少不習公車業,樂弛置自放,雖不得與於俊造之列,而若其氣義、幹局,視今之爲百執事者,有過而無不及焉。況其戚故、姻婭,無非世所稱名門望族,秉勻持衡者,前後踵相躡也,卽曹丈一開口,顧不乏與爲吹噓者。纍墨綬長民社,其已久矣,乃曹丈獨謂旣得其閒,無所用乎名,泊然不以干其守。年今迫七袠矣,皓首布衣,人皆嗟惜,而曹丈方且優游自得,未見有戚戚色,豈所謂安其命,無求於外者耶?其視向之奔走徼倖,老死於汚穢、刑辟之間者,果何如也?

尤齋宋先生安樂翁「旣閒安用更名爲」之語,名其堂曰「安用」,可謂知曹丈之深,而亦可以警世之徇名喪身者矣。曹丈屬余演其語以爲記,若余者坐誤虛名,求閒而不得者也。今登曹丈之堂,竊羨其閒而韙其志之遠邁於俗人也,於是乎書。

竹林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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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舍士休闢小亭,爲宴息之所,問名於余。余問曰:「古人名堂室,不一其義,或以箴警,或以寓興,或以山川景物,子之意何居?」士休曰:「唯唯否否。吾才疏性懶,安於弛置,年及五十,蔑蔑乎無聞,則其言之尤、行之悔,而可以箴警者多矣。窮居閒處,幸無羈紲之苦,稼、圃、弋、釣、琴、尊、棋、槊,凡可以寓吾興者,亦非一也。弊廬在鳩林里中,占地最軒敞,月岳抱其前,西湖環其後,篠、簜、橘、柚、梅、榴之植,交映於左右,則山川景物之供吾應接而可取以爲名者,又不可勝數也,然三者吾皆不以名吾亭也。」

余請其故,則乃欷歔而言曰:「去吾舍數里,吾叔父寢郞公別業在焉,園林臺沼,擅勝於一鄕,可與古所稱輞口卯橋爭其霸矣。築一亭其中,顏曰『就陰』,卽叔父之所寄傲也。

不幸叔父歿世,禍敗蕩析,後承不能保家業,未及十數稔,而舊居已爲墟矣,其巋然如魯殿者,獨其亭在耳。又將撤其材而貨之,爲村民之所有,則吾於是愍然有不忍於心者,遂歸其直而移構于此,冀以無廢叔父之舊焉。子幸而名吾亭,願用是志之也。」余作而曰:「有是哉!士休之篤於親也!請名之曰『竹林』可乎?在昔竹林之所謂賢者七人,而阮家叔姪居其二,夫以諸阮子姓之衆多,也獨能同其遊。雖如風韻似父之渾,而亦不得預焉,嗣宗之於仲容,其契許可見矣。今寢郞公非無似續,而莫有任花石之託者,顧士休乃能眷眷於堂構之傳。士休之事叔父如此,則其叔父之視士休,不減步兵阿咸者,卽可知矣。

名其亭,宜無以易此也。況『就陰』之義,實取蒙莊,則其與林下趣尙,蓋亦不殊矣。名之以此,庶幾不畔於舊稱也。

噫!竹林之遊,可謂極一時之跌宕,而及至殞逝,風流雲散,則其親朋、酒徒踐遺墟經舊廬,無不撫跡興感,若黃壚之嘆、山陽之賦者,此固人情之所必至也。況以士休之篤於親,而昔之杖屨觴詠所追陪而周旋者,今皆蕩然爲榛莽鼪鼯之場,則所以彷徨想慕,愴焉愾焉者,又豈他人比哉?是以於其榱棟之遺,猶且愛惜收拾,俾不爲易主之歸。至扁其亭,則又舍其可名者,而必欲以寓其思焉,士休之用心,其亦勤矣。余誠嘉之,敢不表而揭之,以彰士休之志也。」

傍有客質余曰:「子之言則然矣,之士,放曠越禮,吾儒所不取,末哉!子之待士休也。」余應曰:「是不然。今余所取名於竹林,不過阮家父子事耳。庚桑子老氏之役,而朱夫子取『畏壘』,以名其菴,則亦奚異於是哉?且子不聞山巨源之稱仲容乎?『淸眞寡欲,萬物不能移』則雖云任達,其賢於今之逐逐利名者亦遠矣,斯獨非可取者耶?」客默而退。士休請錄其語以爲記,遂書以與之。

碧流亭重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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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錦城,有故府使金公用韜略顯,尤以氣義稱於世云。昔我先祖文正公之由虜庭出,住龍灣也,金公錦城往候焉。之去,數千里之遠也。金公之於先祖,非素客習門下者也。況先祖當此之時,內困於蜮射,外阽於虎口,其危辱已甚,雖平日趨慕者,亦多背而去之,則非有形勢可以驅使人,而又非有福利之可徼於後者也。獨金公不計身之利害、世俗之詆笑,越百舍而赴之,如不及焉,豈古所謂千里誦義不顧世者非耶?其得氣義稱不虛矣。

及先祖東歸,金公又來拜於石室,余方幼從傍竊瞯,公已老矣。而猶激昂忼慨,眉間壯色,隱隱有封狼居胥意,信所謂矍鑠翁也。未幾而聞公逝,每惜公氣義不得一試之於制閫登壇,以沒於地也。逮乎世變愈多,附勢背義者,滔滔皆是,則益嘆如公梃然爲出石之筍者,不可復得也。

自余來朗州,與公鄕接壤,求識其子孫甚切。已而公之二孫尙鉉尙焌屢訪余服舍,余喜其不替先誼也。一日二君謂余曰:「弊居臨水有亭,曰『碧流』。祖父嘗構竹爲屋,實晩年棲息之所也。歲久且壞,今將易而新之,願有以記之也。」余觀人家基業,未有不成於祖先而敗於子孫者,況能修其壞而復其舊耶?今於二君見之,余又喜其能不墜先業也。然二君之所以承家者,其止於是耶?必也砥行礪義,以無忝祖武,然後方可謂善於堂構矣。一亭舍之壞,而尙不忍不修,則況於此而忽之哉?此二君之所宜加勉,而亦余區區之望也。

余僇人也,無由一投足於殘山剩水之間,以撫其苔槍雨甲之遺跡,則徒有悵想而已。因二君之請而一言寄意,又安可已也?至於山川之美、登眺之勝,非余所親睹者,不暇述,第述公之氣義、余所嘗慕用者,而仍勉二君以嗣守之道焉。亭本我朝趙參判別墅,傳之外裔,爲金氏所有,「碧流」卽其舊號云。

水南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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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山,實道詵師挂錫地也。始詵公相地之宜,據山之正脈,以設大伽藍,則所謂道岬寺也。又環山內外,置蘭若以百數,凡巖洞林麓之稍可以棲託者,靡或遺焉。雖歲久湮廢,今之存者不能什之一,而其故基遺蹟之在覩記者,猶歷歷可尋也。獨道岬之南循溪以上,有一區峯回水抱,地高而勢阻,其形勝可與前所置蘭若者相甲乙,而蕪沒空曠,未有以稱焉。

崇禎丙申,山人釋敏察而識之,嘅前之遺,於是斬榛棘夷崖崿,倡一二同志,鳩材建屋,佛堂僧房長弟告成。又直其前爲樓數楹,以便臨眺,規制雖小,儼然一祗園也。夫自詵公以來迄今殆近千年矣,其間遊人釋子之經行於斯者亦何限?而至而一朝始發之,豈天慳而鬼祕之,以待其人歟?地之隱顯固有時,而亦可見之有法眼矣。

余竄于南,適在月出之下,嘗携客到寺,觴詠於樓上。其幽夐瀟灑,令人樂而忘歸,微開拓之力,吾輩焉得以有此樂耶?余又嘉之爲後人計者,志勤而識慧也。時已入寂,有老僧玉烈頗恬靜識文字,爲余道事甚詳。余雖不及見,觀於寺之創而已,槩其爲人,及與語,知其非妄言者,然後益以信之非凡僧也。

寺久無名,以其南於道岬,喚爲南菴,余改命曰「水南」。名其樓曰「山翠」,以樓之四面皆山,蒼翠常環合於此,志實境也,仍請余一言以記之。玆地也不幸而不遭詵公,蕪沒千百年之久,幸而遭敏師,得以開拓於千百年之後,可謂奇矣。若余之來游,不在蕪沒之日,而在開拓之後,其亦幸也,非不幸也。斯不可不識,聊書此以塞其請,且以諗後來者云。

故承旨金公墓碣改刻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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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以嘉靖戊子卒,葬于交河治北洛河負子面午之原,卽外氏綾城公兆次也。金夫人從葬,同原而異其墳。始公之葬也,樹碣于墓側,陽谷蘇公世讓撰,散人申濆書竝篆。石性甚脆,歲久漫漶,幾不可讀,子姓咸病焉。

公之孫縣監箕報遊於退陶李先生之門,嘗以先世諸碣文,請先生書,爲一通藏之,以爲家寶,傳至于今,字畫尙宛然。公之六代孫啓祥啓光命碩相議易以新碣,適啓光出守豐基郡。郡故產石,乃割俸鳩工,石旣具,謀得他善書入刻,子姓成一口言:「無論今世有善書與否。卽李先生一字不翅拱璧?以此鑱之石,豈不于先壟有光也?」

將始役,啓祥走京師,託壽恒識其顚末。竊念縣監公之求書於李先生,雖不可謂預知有今日事,而若其慕賢、奉先之誠,槩可見其所存矣。迄今百餘年,閱幾兵燹,而得保而有之,終爲墓道重。大賢心劃手跡,固宜爲神明所護持,而亦豈非縣監公誠孝默有所感也歟?其亦異矣哉!

公之內外孫幷累百餘人,多不可盡載。啓祥居鄕,以善人稱,啓光以文科進,命碩方任縣監。其餘後嗣之未顯者,皆能以孝友醇謹,世其家不替,人謂公遺訓之推也。公之弟庶尹公,卽壽恒五代祖也,今於玆役,誼有不敢辭者,遂謹識如右云。

重峯趙先生錦山殉義碑陰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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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碑陰小記,卽習靜宋公所述而自書者也,碑文所謂「進士宋邦祚」,實習靜公也。公旣請文於月汀尹公,以樹此碑,又自爲識其陰如此。夫趙先生殉義始末,碑文所載詳矣。其學問忠孝大致,則具著神道諸刻,至其尊衛道之志,扶正斥邪之義,則又有遺集、遺事之傳於世者,可以竢之百世而不惑矣。顧此數語,雖若寂寥,而觀其表出鄭相公誄文者,可謂約而該矣。其欲保無已於傳者,亦可見其意矣。

趙先生方其在時,仇怨溢世,目以「怪鬼」,自栗谷牛溪二三諸賢外,知之者鮮矣。及先生沒,而所成就卓絶光明,則世之人始稍稍稱服,而能深知尊慕者亦鮮矣。習靜公以藐然後進,獨眷眷致力於斯,非尊慕之深而如是哉?碑之建在萬曆癸卯,時公晦跡草野,不欲以文墨自見,故沒其姓名。洎今八十餘年,已有不識其誰所爲者,世代寖遠,則將歸於湮沒矣。

公之從子尤齋宋公時烈爲是之懼,屬壽恒略記下方,俾後人知之,壽恒不敢辭。公恩津人,官至兵曹佐郞,習靜其號也。氣節、行誼,見重於士類,我王父文正公許以畏友,嘗述其墓文甚備。蓋其平生有得於趙先生遺風云,若公眞可謂慕先生者哉!

題跋十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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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臺契屛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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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稱:「同僚,有兄弟之義,契好之密,至於世講而勿替。」蓋可見篤厚之風也。世道旣下,人之知此義者鮮矣。當其以官會也,接席聯裾,忘年輩敍情素,莫親且密也。一去其職,則各相背馳,終至於寖忘。習俗之薄,良足慨然。間有記其事圖其跡,以永其傳,以存不相忘之義,則斯亦厚之道也。

余於己亥,忝入銀臺,首尾殆一朞。是歲孝宗大王禮陟,我聖上踐阼。伊始同時諸僚,無論後先久近,夙夜共勞,自有不可忘者。況咫尺邇列,親見天崩之變!吉凶將事之際,相與周旋,積有日月,則其託契之深,又豈平日之比哉?方且謀所以記其事跡,而顧有所未遑也。

海西按使,承上命,印進先王御筆八大字,仍寄六承宣各一本。珍玩之餘,摧隕冞切,遂作爲短屛,以寓烏號之慕。諸公咸曰:「玆事固不可以不識。向之所謀而未遑者,盍亦因此而圖之?」乃粧其後面,首作廳會之圖。次題諸僚官銜姓名,係之以序若詩。序則東里李公之文,詩乃翠屛趙公所倡,而諸公屬而和者也。噫!是屛也,可謂一擧而兩備矣。瞻宸翰之昭回,則怳若昵侍前席;閱諸僚之詩文,則常如晤言一室。雖聚散契闊之不常,而情誼之篤,無間遠邇,追舊圖報之誠,協心共貞之念,其有不由此而發耶?此不但爲一時記跡而已也,凡我諸僚其各勉之哉!

始謀作屛,余適以病去職,越一月而復入院,屛始告成,諸公屬余跋其後。若御筆摹刊始末,具在李公序中,毋容余續貂。只以同僚契好之義,書以相勖云。庚子孟夏,行都承旨金壽恒謹跋。

書《大芚酬唱詩序》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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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湖白公玉峯之嗣子也。玉峯公以詩淸筆妙,擅名藝苑,而松湖又能趾美續聞。某詩與筆,猶顧況非熊右軍子敬也。自我先曾祖,已與玉峯有交好,而至王父之與松湖,則世講其好益密。旣同升上庠矣,而及松湖買宅漢都,則又與王父居比隣也。每松湖自南入都也,王父必同榻以處,聯枕以宿,招呼諸名勝,以共文酒之會,見於詩篇書疏者,可考而知也。

王父嘗祗役耽羅,路由海南松湖舊業在焉。時梨川李公,以體府幕僚適過此,李公松湖,亦久要也。王父間携二公,訪大芚山頭輪寺,探詩水石之勝,各有詩以詠其事。後松湖請王父手書其詩,幷敍始末爲一通,以備後觀,又以其摹本,付山僧,刻以揭之寺壁。其眞蹟則至今藏于白氏,而其副之在吾家者,逸於兵燹。嘗求之寺僧,只一見其搨紙矣。

去歲,余受玦落南,松湖之孫明憲氏亟來相訪,以此帖見眎。奉以展玩,手澤宛然,閱未竟紙,而淚已不可收矣。嗚呼!此書之作,去今七十有三䙫,而自王父辭世,亦已踰二紀矣。追想聲容,日遠日杳。其間世道之變,又不翅百端?已足悲惋。而況余不肖無狀,顚頓至此,去大芚莾蒼之地,無由一致身於長春洞裏,以躡王父杖屨之遺跡,豈不重可悲也?

玉峯松湖所與交,皆當世賢豪,其往還札翰,無不裒聚成帙,雖赫蹄靡遺,而我王父筆蹟十居六七。此帖特其一也,夫傳四世歷百年之久,而能保而不失,若白氏子孫,可謂善於嗣守者矣。觀乎此則吾兩家世好之誼,亦可不待勉而無怠矣。然自今以往,年愈久而世愈遠,則懼其後生者之或怠也。遂略述先故,且志余所感,以書于下方云。丙辰復月上澣。

書同春宋公所書趙重峯碑銘草本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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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峯趙先生碑銘,吾王父文正公譔,同春宋先生書,己刻而樹之埏道矣。此其草本,而洪君得禹得之同春舊第,持以視余。嗚呼!王父之棄不肖等,今踚二紀,而春翁易簀,亦已五年所矣。其間世故之變,又曷可勝道哉?洪君春翁之侯芭也,相對下涕,遂書此以歸之。丙辰季冬,安東金壽恒敬書于朗州之服舍。

《錦湖集》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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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湖林公之遘禍,去今百三十有餘䙫矣,然學士大夫談及公死,猶氣塞中咽,甚至涕涔淫下者,豈不以其禍之㦧而其人之可惜哉?是以其咳唾之遺,人且愛而寶之,不翅若吉光之羽,則雖殘章斷藁,不可使無傳於世也。顧公嗣續零替,世又無慕義、好賢之士爲之致力者,泯泯以至于今,尙論者歉焉。

余纍居南荒,有柳生應壽來過,卽公彌甥也。袖示公詩文一冊,屬余正其淆訛,且掇公遺事以附卷末,余愧非其任,而亦不敢終辭也。會李公敏敍出牧光山,亟取以鏤板,又爲文冠其首以闡揚之,若李公眞所謂慕義、好賢者哉!旣訖工,柳生又要余一言,余之所欲言,李公之文已盡之,奚余言之贅?抑余竊有感於心者。

公之豪才直氣,聳拔一世,一世之所相愛重者,無非名賢勝流,觀於附錄諸詩文可知焉,則於公之死,其哀之惜之固也。至以戎落之醜類,猶知懷其惠而嘆其死,則不亦卓卓乎尤奇哉?況去其死百數十年之久,而猶中咽涕下,以至殘章斷藁,且愛玩之,必欲傳於世者,其又孰使之然耶?

此無他,秉彝、好德之同其心,而無殊俗曠世之間也若是,則彼接武同朝,襲冠裳誦詩書,而乃反仇視蜮何,必揃刈之爲快者,獨何心哉?

噫!歐陽氏之言曰:「士之生死,豈其一身之事哉?」若公生死,誠可謂關於世道,而其生而愛之,死而惜之者,又非特爲公一身地也。至於仇賢逞禍之輩,其好惡之天,亦豈獨殊於人哉?唯急於快一己之私而不暇他顧也,一念毫忽之差,而其流之禍,遂至於此。後之覽斯集者,亦可以知所戒矣,且余因此而重有嘅焉。

公之墓在錦水之上,而尙未有數尺之碣,揭諸阡隧,此行路之所嗟惋也。儻復有慕義、好賢如李公者出,而圖所以記載,使百世之後,知公化碧之藏在是,則豈不益可以樹風聲昭來許哉?李公旣倡之於前,繼其後者,豈無其人歟?余將有待焉。

題李生松齊篆章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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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刻固小技也,然孔子曰:「不有博奕者乎?爲之猶賢乎已。」此甚責其無所用心者也。況於今得睹倉籕遺法,尙賴有此,則又曷可少哉?余素不嫺篆書,而其好之幾乎癖,嘗竊怪世之人於博奕多好之,而視此反有不屑也。

今來朗州,有李生松齊數相從,因知其善於斯藝,一日袖示此帖,皆其手刻,箇箇精妙,今世所罕見也。余旣愛玩之不足,且喜其同好,書此以歸之。然李生不徒以賢乎已爲能,而又能知所用心而有進焉則幾矣,李生勉乎哉!

書羅別坐海鳳與谿谷酬唱詩帖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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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見《谿谷集》中,與同年應瑞酬唱諸作最多,而不知羅公爲何如人也?乙卯,余南遷過錦城,有羅生相器世器手一帖來示,卽其王父南磵公谿谷往復詩札也。南磵羅公自號,而谿谷少與同升庠,及其出牧于,則待以下榻之禮有倡斯和,至歸朝而猶遞筒相續云。

谿谷文章、行業伏一世,平生不輕許人,而顧於南磵詩,稱以精詣,又前後詩中,每惜其抱屈,亹亹不休。觀於此帖,不唯得南磵之爲人,亦可見谿谷公愛士惜才之意矣。世道日下,雖欲復見前輩風流如此等事,烏可得耶?其亦可嘅也已。

南磵之胤參奉君,屢使諸子請余識帖末,余許之而未副也。今參奉君遽不淑,余不忍已諾於逝者,遂書此以歸之。

題高霽峯贈朴壽翁奎精詩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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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生員朴公奎精春仲,其先咸陽人,家于靈巖鳩林。有孝友、至行,爲鄕黨所敬服。所居有海山之勝,宅前闢方池,池中壘土爲小島者三,自號三島壽翁。平生好修養之術,寬樂優游,年踰八袠而終,一時名流多賦詠以美之。

公沒百餘年,舊居臺沼,皆鞠爲灌莾,而其賦詠諸詩,亦軼而無傳。公之曾孫生員世卿,適從人家得霽峯高公所贈公七言絶句五首,慨然興慕,且喜其遺躅之尙可徵也。將命工爲三島之圖,屬余書霽峯詩,竝和其韻以附於下,謀作一小屛,以目擊而羹墻焉。余嘉其追遠之誠,不揆詩與筆之拙而書以遺之,仍略記其事如右,俾朴氏世世萬子孫視此毋替也。

題高霽峯手草檄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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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少從家庭聞前輩緖論,咸推霽峯文章,爲館閣高手。及今覩此檄,卽其倡義日,倚馬手草者,而肆筆成文,句對精工,所塗竄止若而字,則益信前輩之論可徵也。且其行、草翩翩豪逸,方兵戈倉卒之際,而有安閒之意,無躁擾之態,亦可見胸中不草草矣。非器度之大,而能如是哉?

噫!公之文章,不得主詞盟煥皇猷,而僅發之盾鼻之墨,爲帳下兒所誦,其器度不得端委巖廊以贊辨章,而徒自見於舍生取義之地,以爲國家光,是則豈特公之不幸?世必有任其責者矣。

公之後孫斗紀可觀以此卷視余,爲之三復感涕而識其後。崇禎紀元後戊午孟夏,安東金壽恒謹書于朗州纍居之坎亨窩

題天將吳宗道與習靜林公往復書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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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靜林公將東征之日,隨石樓吳公宗道首尾最久。吳公所與往復赤牘甚多,聯成巨帙,林氏子孫,至今藏之以爲寶。觀其長篇短蹏,輸寫心肝,綢繆款密,不翅若骨肉,古所謂:「四海兄弟。」信不虛哉。

吳公以韜鈐顯,而兼有此詞翰之美,可見中朝人才之盛。而習靜公以下國匹士,爲其所愛慕又如此,亦可想見其爲人矣。然向非聖天子一視之仁,亦何以得此哉?此不獨林氏一家之所寶藏,使我東人人見之,詎不益篤其沒世之思耶!

噫!滄桑變矣,冠履倒矣,此世何由復睹此盛事耶?俯仰今昔,不覺一涕。習靜之孫以此帖視余,爲識其後而歸之。時崇禎戊午中秋,文谷金壽恒書于朗州之纍舍。

題朴生世胄所藏先祖考書蹟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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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肖幼侍先王考,嘗曰:「吾於書用功多而未有成也。」然又嘗聞之,從祖仙源先生書法重一世,而每稱王考筆力老而不衰,以爲不可及云。第王考平生不欲以此自名,切不爲人作字,晩年子弟後生有請者,或勉應之而亦不多也。及王考捐館旣久,而遺墨之傳於世者益尠矣。今中表朴生世冑持此卷相示,卽王考書與朴生先君御史公者也。爲人取其半,只此數幅見存,朴生要我爲之識。

我王考身任大義,天下誦其名,至其翰墨固餘事,而人得其隻字,爭寶之如拱璧,況爲子孫者哉?奉玩手澤,不覺涕零,遂題其末而還之。崇禎己未中秋,不肖孫壽恒敬書于東州之纍舍。

書家藏《唐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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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唐音》七冊共一匣,我曾祖考都正府君舊藏也。不肖少聞於家庭,府君素好書,中經搶攘,竹素靡遺,嘗借善書者,抄寫如干帙,以供暮年娛玩。此其一也,其字畫甚姸整,每卷首尾,俱有府君篆章,而其外面標題則從祖仙源先生筆也。

丙子之難,失其所在,意其不煨燼則泥塗矣。後八九年,而先王考拘瀋陽質館,忽有商手一匣來求市,取而閱之,卽此冊也。丹印綠籤,宛然如舊,王考驚異愴愾,不計直以購之。及東還,常置之几案,一日抽以賜不肖孫壽恒,不肖謹受而珍藏焉。

歐陽公家藏書萬卷,而唯《昌黎集》以其舊物而尤惜之,況此冊我先世之所愛玩者哉?又況失於難而復得之已幸矣,而得之王考留虜中之日,其事尤絶奇,世世萬子孫曷敢不加意愛護哉?厥或不謹,至於毀汚放失,則其罪不止以平泉一石與人者矣。略書此下端,以視戒于後嗣。崇禎紀元己未中春初吉,不肖孫壽恒敬書。

書亡兒詩卷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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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兒旣歿,其同學諸生,裒錄其所著,鳩得書肆活字,印出如干本,余於此固不忍見,而亦何忍無一言也?吾兒雖蚤殞,其年亦幾於弱冠矣。其爲詩,聲律有未諧,文理有未透,則視世之嫺習俗套,速化場屋者,誠不如矣。乃其志之所存,則於彼亦有所不屑也。

記吾兄弟幼侍家庭,親承先王考提誨,常曰:「我東之無古詩,科體病之也。得失在天,爾曹戒之。」是以吾兄弟雖勉就功令,而不欲拘拘程式,蓋有所受也。

顧余格力卑弱,終無以彷像古作者影響,以至白紛無成,每念先訓,不能無望於後承也。若兒才稟,雖未有大過人者,而特其脫略科臼,不奪於得失之誘,立論造語,恥爲凡陋,其志則蓋將以力追風雅,以究古人所謂不朽之業。余私心竊喜,庶幾先王考訓戒於家庭者,自吾兒而闡揚之也。

兒在兄弟中,最少而善病,余又衰懶倥傯,未遑課督。而及兒旣成童,則能自厲志發憤,從其諸兄揚搉講劘,窮日夜不倦,未幾而藻思驟長,總之所讀書未滿十數卷,其用力於文字,厪厪有二三歲耳。以其步驟推之,無論極其志之所向,卽少加以數年,其所就必益有可觀者矣。

由我不天,一朝而奪之,使吾之所望與兒之所自期者,擧歸於虛擲,天乎尙忍言哉!今以斯稿,而揆之於平素之志,則奚翅千百分之一二哉?然余旣不能止諸生之役,而又自爲書其卷如此。

嗚呼!余豈以此爲可以不朽兒也?亦非敢張大誇美於人也。只欲使後之人知其志之所存,而且以寄吾慟於無窮而已,覽者其亦哀我之情乎哉!崇禎甲子季冬,老父文谷翁泣書。

雜著九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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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王傳十六歲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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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王,名。其先居於丹州,後移居延州,苗裔散落靑州越州之間。宗英居洛陽,至始蕃。明皇時有獻萊紅者,待詔金鑾殿,爲祿山陷殺。王生於趙宋天聖間,資質拔萃,閒雅甚都,有富貴氣象,最爲康節邵公堯夫范公君實司馬公永叔歐陽公所艷稱。

王承東皇之命,立爲花王,妻魏紫封爲王后,妾粉娥嬌封爲花蕊夫人春陽元年,卽位于土階之上,以木德王,芍藥等數十餘種皆歸附焉。遂封芍藥爲楊州侯,封桂爲月中侯,封桃爲左艷陽侯,封李爲右艷陽侯,封杏爲曲江侯,封梨爲大谷侯,封海棠爲蜀中侯,封葵爲向日侯,封萱爲忘憂侯,封榴爲安石侯,以梅爲氷玉處士,以菊爲傲霜處士,以蘭爲香遠處士,以蓮爲淸淨處士,如紫薇侯杜鵑侯來离侯櫻桃侯朱槿侯水仙侯牽牛侯金鳳侯鷄冠侯瑞香侯含笑侯山茶侯梔子侯酴醿侯茉莉侯等,亦皆率其職焉。

二年,兩衙侯黃蜂,漆園侯白蝶入朝,蜂善歌蝶善舞,是日王受朝開宴,蜂奏〈霓裳羽衣之曲〉,蝶和而舞,丘隅侯黃栗留,亦以善歌笙與焉。君臣相悦,終日盡歡而罷,人皆榮之。

一日,王曰:「左艷陽侯右艷陽侯等諂諛妖冶,病于夏畦,其黜之!氷玉處士傲霜處士香遠處士淸淨處士,隱跡山林、江湖之間,而貞操凜然,香名振於京師,其裂土而封,以褒其立懦之風。」於是封梅爲羅浮侯,封菊爲東籬侯,封蘭爲九畹侯,封蓮爲若邪侯,皆不起而終。

三年,祝融使封姨,作亂於王宫,王遂殂落於土階之下,群臣從死者甚衆焉。後一年,兩衙侯漆園侯丘隅侯入朝,則花王已亡,有墟〈黍離〉之嘆,遂爲之歌曰:「昔余來朝兮,歌舞紛紛。今余來朝兮,舊跡成陳。吁嗟花王兮!今已亡,一聲哀歌兮空自傷!」歌竟,痛哭而去,人莫不憐之。王之孫枝,流散於中國,或寄身於人家,或託跡於荊棘,更無蕃息者云。

太史公曰:「花王氣度天然,威儀棣棣,待處士黜姦人,莫不得其宜。宜其長久,而數年而亡。悲夫!黃蜂之歌。同於箕子〈麥秀〉之曲,亦可尙也。」

聽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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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津縣齋前有小池,池本沮洳,不能生魚鼈。惟群蛙涵淹卵育於中,每炎月潦雨,鳴聲甚盛。今年夏不雨,池水全枯,蛙之不鳴久矣。會大雨水漲,蛙聲乃作,其爲聲也狼藉喧闐,如怒、如狂,如相和也,如相競也。不分其爲官爲私,而實若有所爲而鳴者,竟日徹夜,無少間斷,而夜則甚焉。

方其鳴也,使人心失所思,聽喪其聰,對人不通言語,夜臥不成寢眠,退之所謂「無理只取鬧」,「沸耳作驚爆」,誠非虛語,而乃知「周公灑灰之典」,亦有所不堪而然也。雖擧其類而殺之,豈有傷於仁而害於義哉?

余於是謀所以去之者,忽自念蛙聲之聒亂。在人固所不堪,而在蛙則不過率其性爾。人情之所不能已者,聖人不禁,人惟然,物爲甚。蛙之所以鳴,其亦性之不能已者,則欲殺而去之,其可乎哉?

蓋人物之生,雖曰氣稟有殊,若其各得天所賦之理則一也。人得爲人之理,以爲其性,物亦得爲物之理,以爲其性。人而率人之性,物而率物之性,是謂之「率性」,所率者或有不同,而所以率者則未嘗不同也。

夫以氣稟論之,人之知覺,最多於物,而知覺多者,物欲之蔽亦多,鮮能盡其性。能盡其性者,反見於偏塞之物何者?天機自動,不假修飾故也。若蛙之鳴,亦豈有敎之學之而然乎?出於性之自然而然耳。

今人其有不待敎不待學而能率性者乎?敎之而不能,學之而不能,況不敎不學而能乎?子曰:「可以人而不如鳥乎?」噫!可以人而不如蛙乎?人而不如,又可以禁物之性乎?

且念余性本昏惰,有渴睡之誚,而徂夏以來,惱於歊熇,尤覺昏氣易乘,早眠晏起,率以爲常。學業日荒,心志日偸,朝悔其行,暮已復然。其於「夙興夜寐」之訓,「以志帥氣」之道,有愧者多矣。

比者爲蛙聲所撓,夜不能眠,眠亦旋覺,雖有警枕,不易此也。若使今日如是,明日如是,又明日如是,庶幾習與性成,以變其昏情之質也。然則蛙之於我,實有警發之益矣。況率性之道,我之所嘗體驗而不得者,而今乃觀於蛙而反諸己,則是蛙之益於我,又非特一端也。物之益於我者,其不可去之也明矣,遂輟其去之之謀,書以識之。

往在丙戌夏,吾侍先君子,在通津縣齋,著《聽蛙說》,取質于先王考。王考手批以勉之,于今三十餘年矣,偶於書簏中見其藁,雖文理未透,而其志則可見矣。到今白首無聞,上忝先訓,下負初心,寧不愧且悼耶?唯此一故紙,王考手澤存焉,奉玩摧咽。不忍毀棄,聊以示兒輩,俾爲之戒,仍書此以志余感云。己未正月庚申,書于東州旅舍。

金洵ㆍ瀓ㆍ灝三兄弟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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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之字書,洵信也,信者大德,「人無信不立。」然信而不得其宜,亦非天理之正矣。《易》之《中孚》曰:「虞吉。」蓋謂審度其所信而從然後吉也。如盜賊相群,男女相私,小人死黨,非不信矣,而皆不得其正者也。欲其信之得正,在乎善虞,故字汝虞

瀓淸也,水之止者,其淸可鑑,而流者不可鑑,以其定與不定也。人之心定然後始有光明。若常移易不定,則無由而光明矣。伯程子曰:「內外兩忘則澄然無事。」無事則定,定則明。欲其心之淸明,在乎能定,故字汝定

灝水勢遠也,水之自涓滴而至於尋丈,終放乎四海者,非一朝而致之也,由其洊習而不驟也。《易ㆍ坎》之象曰:「水游至習坎,君子以,常德行習敎事。」涑水氏曰:「水之流也,習而不已以成大川;人之學也,習而不止以成大賢。」欲其學之廣大,在乎時習,故字汝習

噫!古語曰:「人能貴名,名不能貴人。」字與名奚異哉?貴名與字之道,寔在乎其人。虞而至於豚魚之孚,定而至於氷壺之淸,習而至於河海之大,則斯可謂能貴其字矣。此令兄弟其各勉之哉!

朴思菴畫像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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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德行而學本,有之文章而志存。端委廟堂則巍然柱石之宗臣,退遯丘壑則澹若耕釣之逸民。厥或傳其神,莫能名其人。誦聖祖之絲綸,猶想像乎水月與松筠。

緝兒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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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世之交情,已均於兄弟;二姓之好義,更託於婚姻。玆馳坡老南荒之書,式遵庖犧儷皮之禮。伏承尊第一女子柔嘉有則,允協匪斧之求。而僕之第五男昌緝,詩禮無聞,敢望復圭之謹。恭將不腆之幣,永結無窮之歡。宜其室家,竚繼《桃夭》之詠,承我祖考,可占蘭茁之祥,忻幸之私,敷述罔旣。

季兒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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塤篪之交,粤自先世,琴瑟之合,猥託高門,不待良媒,誤煩嘉命。壽恒第六子昌立,天資素下,寧有東床獨臥之風?庭訓無聞,愧蔑南容三復之美。

伏承令愛年纔踰笄,而芳猷早著,敎不出閾,而令譽已彰。幸遂之緣,敢曰之匹。願有家室,實均父母之情;從以子孫,庶承祖考之慶。玆將五尋之幣,永結二姓之歡,伏惟尊慈,俯賜鑒念。

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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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曰:爲國之道,必先立體統,然後朝廷尊而治道得矣。皐陶之戒叢脞於元首,文王之罔敢知于庶獄,此亦出於存體統之意歟?文帝之親問錢穀,太宗之身兼將相,皆未免失體統,而能享治平者何歟?光武明愼政體而摠攬權綱,玄宗不應姚崇而仰視殿屋,其爲識體統則同,而治亂之相懸何歟?自五代,能立體統而致治者,亦可歷指而詳言之歟?

予以否德,叨承丕基,夙夜孜孜,勵精圖治,制度文爲,率由舊章,設官分職,各有統領,欲使無相侵踰以尊國體。而奈何體統之不嚴,日以益甚,百隷怠官,而玩愒成習,綱紀解弛,而庶事頹墮。等威不明,上下漸至陵替,命令不行,中外徒事姑息,國勢委靡,莫可收拾。此由世道日下,人各異心而然耶?抑予爲治之道,未得其要而然耶?何以則體統立而朝廷尊,以臻隆古之治歟?子大夫必有明於治體者,其各悉著于篇。予將親覽而採擇焉。

協兒赴北幕臨別書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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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王考當宣廟朝,以吏部郞奉使耽羅,甫反命,卽出爲高山驛丞,實萬曆壬寅歲也。翌年,坐事罷歸,越二年乙巳,又出爲鏡城通判,又䠯年而罷。今汝亦以吏部郞,承命廉察嶺南,還朝纔數月,而旋出爲北營評事,汝之年過王考高山時二歲而不及鏡城時僅一歲耳。事若有相符者,亦異矣。

然驛丞職郵傳,通判掌米鹽,其爲任至卑屑也,王考嘗重忤當路,爲其所修郄,故以是絀而困之。今評事固兵使一幕官也而自先朝重其選,必妙簡近臣之負一時峻望者以畀之,實兼彈壓咨度之權,官雖卑而其責甚重。夫以我王考之冠冕一世,而猶不免挫揠斥奔,處非其地,則況汝之眇末而膺玆選任,於汝可謂榮矣,奚暇論驅馳之遠,羈旅之苦哉?

前此爲是任者,朝家以其有病母許改者相續也。汝亦有母病,積年阽危,常懍懍朝夕,此固同朝之所通知。聖上亦嘗有有病親勿遣之命,而汝獨不得免焉。知舊多以此爲言,而顧亦有不然者。王考之赴北也,上有二尊人在堂,年齡且高,所後母李夫人惟王考是依,其情理可謂切矣。余少侍王考,嘗言:「吾之衰白太早,由於離親遠遊之多時也。」以王考情理之如此,而猶割慈遠赴。汝旣策名登朝,身非我有,則何敢以此爲辭乎?

今余之所望於汝,與汝之所宜自勉者,唯在於以王考之所已行者爲法也。王考在高山日有詩曰:「除却燒香讀書外,更無餘事可娛身。」觀此則其所存可知已。先祖考臨終,嘗以喪祭從儉有遺戒。余之無狀,固不及先祖萬一,而況今得罪君父,忝累先德。尤不可自同無故之人。喪祭凡事,務從儉約,毋得少有踰濫,以遵余此志。

至其鏡城事,則月汀尹先生贈王考序有云,「兵使以下廚傳,皆通判辦之,始意某甫以舊從宫自處,不肯低首下心。而某甫乃不然,承上接下,殫誠任赤,俱得其驩心云。廚傳供辦,雖非評事之事,若其承上接下之道,亦何異焉?今汝之任,能一遵王考遺矩,專精經籍,澡雪身心,有以長其德慧術智,而其所增益,不獨在於諳委邊事昌大文氣而已,則今日此行,未必不爲汝玉成之地,而亦可以無愧於先烈矣。

余於先朝,亦嘗銜委北路,道途所歷,率多王考留跡之地,誠有所不勝其愴慕者矣。然余行有程限,雄城以北,未及遍尋,至今以爲恨。今汝之所往,卽王考之桐鄕也,其山川風土,民物謠俗,無非王考聲光之所被,咳唾之所遺,而汝皆得以撫循而周覽矣。

又嘗聞北方人士,爲王考建祠,以爲俎豆之所。想汝瞻謁彷徨於斯,興感起慕,當必倍之,於此可不思所以嗣述之道乎?嗚呼!記王考晩節,每自傷生丁衰季,嘅然於俗情時事之日益危險,而猶有望於後嗣之重逢盛際也。至今數十年間,時勢之杌隉,世路之險巇,視王考時,又不翅百倍。無以副王考之期望,則豈非重可傷也?

凡爲後嗣,只得謹守先訓,以不失忠義文獻之傳可也。至於倘來之榮辱,外至之毀譽,一切任之而已,何足以介乎中也?因汝之行,竊有所感于懷,竝書此以贈,汝其勉之哉。

遺戒六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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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位躋三事,年踰六旬,受命而死,無復可恨。而第有所恨者,被三朝罔極之恩,無絲毫報效,終陷大僇,孤負願忠之志,此一恨也。自少有志於學,好觀義理書,至老亦未敢忘此志。而由其庸懦因循,不能一日實用其力,終於無所聞而死,此二恨也。雖早出世路,而實少宦情,性且好山水,每思休官就閒,送老於寂寞之濱,嘗營茅棟於白雲山中。意實在此,而拘牽韁鎖,竟未遂初服,此三恨也。

此不可不使汝曹知之,故書以示之。余適當艱危之日,久叨匪據,弘濟之責,本非所堪,癏官病國之罪,固不可勝贖。而若其愛君一念,自謂可質神鬼,及至今日,區區此心,亦無以自白,唯當祈知於後世之子雲耳,

吾家喪祭之禮,有違於古禮者頗多,先祖考每以先世行之旣久,難於率意釐改爲敎。而亦嘗有其中不可不改者,則後孫可以量度而改之之敎矣。凡事久則當變,不可一向膠守。今余之喪,喪祭諸禮,除古今異宜財力不逮者外,一從《喪禮備要》以行之。墓道石役,固不宜過爲侈大,以效弊習。而先祖考神道,亦因治命,不得立碑,今余之墓,只樹短表。且埋誌石,略記世系生卒履歷,毋得張皇文字,以取人譏笑。

余素無才德,徒以憑藉先蔭,厚蒙國恩,竊位踰分,自速釁孼。今日之事,無非履盛不止,求退不得,以至於此,雖悔曷及。凡我子孫,宜以我爲戒,常存謙退之志,仕宦則避遠顯要,居家則力行恭儉,至於愼交游簡言議。一遵先世遺矩,以爲褆身保家之地,至佳、至隹。諸孫之名,今以「謙」字命之者,卽此意也。

古人云「不可使讀書種子斷絶」,汝輩果能勤誨諸兒,終不失忠孝文獻之傳,則持守門戶,不必在於科第仕宦矣。己巳四月初七日,文谷翁書與子昌集昌協昌翕昌業昌緝,待諸孫成長,亦以此紙傳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