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菴遺稿/卷十
雜著四
[编辑]淳園花卉雜說
[编辑]淳昌郡南三里有山。山之巓。有歸來亭舊址。亭南巖崖幽奇可玩。輿地勝覽載焉。歸來先生。卽我十世祖也。十世以來。居京時多。大父進士公。晩居于此。作亭于東巖之巓。亭下穿池。池中設三島。又集衆石之詭異者。以補天造之不足。上下左右。花卉葱篟而羅生。爾雅草經樹書之所不穪者多有之。歲甲子。余自畿復焉。覽物感舊。愴懷無已。且居常嘯笑歌詠。幽思閒興之寓於目而發於中者。時拈筆以書。姑先花焉。而花亦十之一云爾。
蓮
[编辑]花卉之遭於世有時。蘭遭於周之屈原。芝遭於漢之武帝。菊遭於晉之陶潛。梅遭於南北諸子。牧丹遭於唐洛陽之人。蓮至於趙宋之濂溪夫子而始遭。世以爲蓮之遭最晩而後也。豈高潔者難合而然耶。余甞思之。古之制字名物者。非神聖之人歟。聖人之聰明雖至周。而物之數固不可勝計也。聖人之制字也。不得物物而盡之。故一物能得一字者。亦幸矣。物之漏於字書者。後之人。不得已或集諸字而名之。牧丹玉簪之類是也。或援其類而名之。野棠海棠之類是也。或通而用之。根茇枝葉花實。皆通用於草木。耳目鼻口背腹頭足。皆通用於人蟲禽獸。若此類固多。而獨於蓮甚詳何哉。蓮之本曰蔤。根曰藕。莖曰茄。葉曰荷。花未發曰菡萏。已發曰芙蓉。總名曰蕖。實曰蓮。蓮之中曰菂。菂之中曰薏。一草之微。而得字之多。至于如此。其見愛於古之神聖之人者。果何如也。古之制字者多。若伏犧,朱襄,神農,黃帝,蒼頡,大禹之人。相繼而增益之。吾未知蓮之愛。誰爲最深。而必有與濂溪同者矣。然則蓮之遭非晩。而其在邃古之初也夫。
蘭蕙
[编辑]說文曰。蘭香草也。禮曰。婦人或賜之蘭則受。獻諸舅姑。蘓子瞻曰。蕙本蘭之族。蘭與蕙皆草之至貴者。而黃魯直曰。蘭似君子。蕙似士大夫。槩山林十蕙而一蘭也。離騷曰。旣滋蘭之九畹。又樹蕙之百畝。夫楚地多産蘭蕙。而以屈大夫之愛蘭。蘭不得滿十畹。而蕙則至於百畝。盖蘭逾貴於蕙。而得之尤難也。余故友有博物者曰。東國素無蘭也。東醫俗方曰。我國濟州獨有蕙。而亦甚難得。余以是甞信東國有蕙而無蘭也。後觀許陽平,鄭占玉敍藥唐鄕之產。唐蕙而鄕蘭何也。蓋東國蘭與蕙俱有之。而人不知貴而愛之。故不能得也。孔子曰。蘭當爲王者香。上之人。誠愛之而有意於永則得之。有何難乎。空靑素補非東土之産。而許鄭亦歸之唐者也。我肅廟甞患眼求空靑。遣使于淸。淸府所藏只三枚。得其二以歸剖之。一亦無漿。乃懸重賞以購之。有沙門妙淸者。指敦義門外崔氏甿。採於瑞興山中以獻。安邊民又來獻二枚。夫空靑天下希有之物也。上求之勤。猶可得之。况蘭與蕙乎。醫學入門曰。蘭葉似馬欄故名蘭。本草網目曰。蘭葉似麥門冬。而闊且靭。長及一二尺。花黃。中間葉上。有細紫點。春芳者色深。秋芳者色淺。朱子楚辭註曰。蕙麻萊而方莖。赤花而黑實。氣如蘼蕪。黃魯直曰。一幹一花而香有餘者蘭也。一幹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也。余家南庭有草。見者或曰蘭也。或曰蕙也。葉似蘭而無紫點。花與莖似蕙而實靑。冬春葉靑而茂。夏葉枯而莖秀。秋莖上花發。秋冬之交。莖萎而葉生。香甚淸淡。盖蘭蕙之族。而非眞蘭蕙也。嗟乎。今雖有蘭與蕙。而知之者將誰也。知之且不能。愛之者又將誰也耶。
木茄
[编辑]木茄之花色靑紫。其未綻也。酷類茄房。故得是名焉。花固不可爲羹炙葅虀以茹。而人必蒔之堦上愛玩之。反有逾於茄何哉。夫人之好似而不好眞已久矣。石之詭異怪奇。似翔禽蹲獸者。必承之盆。置之軒庭之邇。朝夕寵賞焉。而及遇禽獸之眞者。愛之未必如斯。木之癭瘤斑紋。似雲水花卉者。必爲之几案樽巵。手摩目寓。不忍捨之。而及遇雲水花卉之眞者。愛之亦未必如斯。見畫之畫諸物依俙其形者。則或捐重貨而易之。或發人塚而取之。或霍眼斮足以守之。而及遇其物之眞者。亦不必一顧眄焉。甚矣人之不好眞而好似也。余固不知其然也矣。
榠樝
[编辑]榠樝花與實。酷類木瓜。而實差小有赤點。蒂間無重蒂如乳者。可以供蒸甞。可以㔾痰咳轉筋。置箱笥。可以辟蟲魚。樝適生於園後叢樾之中。左右巨樹蒙翳于上。有一枝向陽開榮。而不能峻茂。欲移之而以其根托於崖石之間甚堅。且雨露之澤。和煦之光。其得之雖不如樹之高大者。而若亢旱疾風。恠雨亂雹。嚴霜酷雪之來也。及於樝者常小。是亦辛也。故不移之云。
菊
[编辑]古人云。菊介烈高潔。不與百卉同其盛衰。此以菊爲傲。而以余觀之。菊近於讓也。當春夏之時。百花奮英。紅紫相競。故春風謂之花妬者是也。菊含嘿退殿。獨發於羣芳盡意之後。不以風霜摧剝爲苦。其不幾於讓歟。武陵白雉山有木。以衆木敷榮。乃方萌芽。故名之以交讓。
梅
[编辑]余性喜梅。余家又多梅。有蚤梅,古梅,綠萼梅,百葉梅,直脚梅,粉梅,紅梅數十樹。或依於岩崖。或臨於澄塘。或橫斜於竹外松裏。皆奇佳也。歲癸丑。余北遊於洛。丁巳。宅于陽城之素沙。辛酉。移于稷之邑。地皆鹵薄不宜樹。且多風蛾嚙葉。樹不能生。出遊無一可以休憇者。况梅乎。余或歷歲而未歸鄕焉。或歲一歸焉。或歲二歸焉。而常失梅之花時。十歲之間。未嘗一見梅花焉。擾擾人世。周流來往。其所營爲者何事。而余之與梅離亦久矣。甞見唐人詩曰。君自故鄕來。應知故鄕事。來日綺窓前。寒梅着花未。夫遠客之遇鄕人。鄕廬之事可問者非一。而獨眷眷於梅何也。竊以爲疑。乃今知古人之心矣。每當梅時。悵然而懷。如良友之在遠途而不得見也。念昔居梅之下。日與梅接也。亦不自知其喜之如何。今之離而遠也。其思之切。何其至於是也。甲子冬。復于鄕。至明年春。梅之早晩得盡觀。其疎枝老査。瘦蘂冷萼與神會。固有悠然而不可言者矣。
桃
[编辑]堦東有桃樹三。一赤一白一粉紅。赤者若火之方燃。白者勝於雪而疑若碧焉。其形同其名同。其所居之地同。而其色之不同。至於如役何也耶。其粉紅者。將謂白也耶。將謂赤也耶。其不求異於人。而淸濁同流也耶。其茫不知適從。而東西役情也耶。其視牛李之分。竊自意於和調也耶。抑無所偏倚。用君子之中也耶。夫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三者數之成也。故一於動而有天。一於靜而有地。則有人焉而動靜兼之。一於燠而有夏。一於寒而有冬。則有春秋焉而燠寒半之。物之囿於天地運化之中者。其數宜乎成於三也。
禦霜
[编辑]菊有凌霜之節。故晉陶潛愛之。陶隱人也。周茂叔指菊謂隱逸。菊遂擅隱逸之名。而然而菊實非隱也。自王宮貴第富豪之家。下至閭閣賤士有階圃者。莫不封寵之。今古騷人文士。歌詠銘讚。序敍誦說。揄揚奬褒者。煥然輝映。而畫者又從以丹靑之。若劉蒙,范至能,史正志,王觀輩。譜其族。無遺餘焉。菊果幽棲潛居於嵁林邃絶之墟。而人不知名者耶。其燀爀華貴。殆有甚於牧丹也。噫。花之眞逸者。唯禦霜乎。花淡紅而千葉。與菊類而莖少脆。秋晩始開。霜降色逾鮮。使陶潛見之。其愛豈下於菊乎。何苦含光晦德。逃名於世。至於此久也。余今見之。而未知其族有幾也。又未知山阿之幽。蒿藜榛莽之間。花之有介操而隱。如禦霜者有幾也。遐遁之士。樵採於山野。雖或有知之者。而豈必著書播傳。如陶與吾之煩也哉。
躑躅
[编辑]躑躅之花。淡紅而早發者。謂之山躑躅。俗號杜鵑。以花之發。在杜鵑初來時也。花深紅有紫點而晩發者。謂之羊躑躅。以羊之誤食而死也。花之八葉相重而無垂絲者。謂之八疊躑躅。躑躅之佳者也。花或白。鵑羊皆有之。夫躑躅其花固美矣。而不如其心之美也。其枝多屈曲。而其心直在正中。無所偏倚邪訛。故山人釋子多爲之杖。凡木之生。隨其陰陽。其形雖直。其心卒未甞中焉。况不遂其生而形失其正者乎。松栢之有端操者。猶且不免。而惟躑躅獨全其心之正何哉。有或生於高峯邃壑紆谷危崖荒林之中者。爲石所制。爲樹木所擁欝。爲藤葛所縛束。爲苔蘚所嚙蝕。卒風雷雨雪霜之所閱歷。不知其幾年歲矣。其形鱗𭽲疣瘤。碑礧輪囷。躑躅詰屈。咫尺往還。盖病乎不快之甚者也。而其心終不移。亦異哉。心苟得其中正。則形何足論。其形之如彼。而其心之如此。尤見其難矣哉。山人釋子亦窮者也。故必以是爲杖。其自警之意乎。
楙
[编辑]楙其味酸。酸木之正味也。其花靑。靑木之正色也。火乾則香。說於其所生也。以鉛霜塗之則無酸。喪於其所爲剋也。故楙爲木之正。夫木有木之木。有火之木。有土之木。有金之木。有水之木。有木火土之木。有水火土金之木。有木火土金水之木。十分而有彼此五分者。有彼九分而此一分者。有此九分而彼一分者。盖五行之氣。雜糅迭蕩。變轉流行而成物也。物之所得。自有偏全多小之分數耳。木遇金則絶。金固木之忌。而其生也。亦能和而成焉。葱薤薑之類。皆得於金者也。故味辛。辛者金之味也。且山中。有葱下必有銀。有薤下必有金。有薑下必有銅錫。
芍藥
[编辑]古人貴實而不貴華。故梅之美花而不得以花見穪。甞以味載於書。以實詠於詩而已。餘可知矣。芍藥特以其名將離。又名可離。古人相離。贈之以志離焉。故百花之中。芍藥名㝡古。而其佳品。唐後人造成者多。如太平記所云雞矢和土以培。美淡紅悉成紅者是也。牧丹亦然。
櫻桃
[编辑]櫻桃爾雅爲稧荊桃。禮記爲含桃。以爲鸎鳥所含也。俗號移徙樂。凡物莫不安土而樂。故惟櫻移之則喜而茂。久而不移則老且無子何哉。櫻性甚熱。先百果而成。在三月末四月初已熟。是得正陽之氣者。而陽本動。櫻好遷動性也。夫木之讐金也。木之根。最惡見日也。而倭地有木曰蘓鐵。少衰則以鐵亂剌。曝于屋上數日而種之甚茂。是亦性也。故養物之道。莫如因其性也。
牧丹
[编辑]草木之生於水陸者。其大小美惡不同。而莫不各有一能之可用。有以味者。有以臭者。有其德可尙者。有其才可以療疾病者。而若牧丹其味無可論。其臭不足以來蜂蝶。其德無蓮之淸蘭之幽梅之淡素菊之堅正。其根能治血病。而本草曰。生山中單葉者佳。而所謂姚魏繡毬玉樓禁苑之名最著者。亦不與之彼。世之人引而尊之。爲百花之王者何歟。考諸古之文字。易之取象於草木非一。詩之記草木名甚多。而牧丹猶未得一見取焉。於此可以知古今人所好之不同也。
風牧丹
[编辑]風牧丹蔓生者也。花形如畫角而色朱黃。其蔓施于巨松。回轉紆繚。束之甚固。松不能解脫。而癕腫凹陷。至沒其蔓焉。噫。蔓與松。其大小強弱之不相當固遠矣。而蔓之束之也不以強。松亦不自知爲其束而然爾。是非時日之故也。故漸之不可不察。有如是夫。
槿
[编辑]槿舜也。以卉物之微。得與聖人同其號。非幸也歟。古之愛其人而美其容者。必比之舜。詩之顔如舜英是也。夫子生父名之。而舜不得於父。則果誰愛而美之。以有此名耶。當其耕漁相讓。所居成都之日也。人之從之者。美而名之耶。夫父子之愛。出於性也。瞽叟雖頑。而初未嘗無是性焉。特以溺於後妻之甚而牿之爾。如舜之生。則其愛之何甞不深。愛之旣深。則其美之又何嘗不如舜英乎。然則舜之名。匪得於人。而乃瞽叟之所錫也。
眠來
[编辑]眠來花淡紅。葉多岐街。莖甚苦。而爛烹浸宿一二日。則味極佳。然多食則睡倒。不能強起。夫人生於世。雖得百歲。百歲之間。晝則起。夜則睡。睡之時居半。方其睡也。九竅混沌。四體委頓。冥然無少知覺運動。是雖生而與死何甞異乎。然則人壽百歲。可謂生者不過五十歲。五十歲之間。幼而十歲以前。顓蒙不足有爲。老而八九十以後。耄勌不能有爲。可有爲之時。果餘幾歲哉。有或終宵沉眠。晝以繼之者。其餘歲將無幾矣。嗟呼。人之有眠。若天之有陰有夜有秋冬。雖不可廢者。而何苦強食草莖以益之乎。故余遇眠來之草。常不喜焉。而以其適生於園中。亦不必除云。
百合
[编辑]百合其根百片累合而生。故名百合。取根爛熟則味甚醇厚。捄荒良材也。有三種。一葉細花紅白色。一葉大莖長。根麤花白。宜入藥。一花黃有黑斑。葉間有黑子。不堪爲藥。養老書云肥地熟劚。春中取根。劈取瓣如種蒜。加糞灌水。苗出鋤四邊。令絶無草。畦乾卽灌。三年後其大如拳。若取子種之。一年以後二年以來始生。而不如種瓣。四夷志云都播國人。不知耕稼。多百合以爲糧。
石榴
[编辑]榴本出於安石。故有石之名。而性亦喜石。種榴者。必置召於根及枝間。則無狂花作實。大而多矣。余甞觀榴之實。外剛而內脆。偶有所感焉。夫二五之氣。淸濁剛柔不齊。故物之生。飛潛動植。有萬相殊。而究其原。同出於一。故動植之物。皆相類也。物之有內骨而外肉者。蠃蟲是也。而果之棗梨李杏其類也。有內肉骨而外鱗羽毛者。鳥獸魚是也。而果之榛栗桃蓮其類也。有有肉而無骨者。螬蚓無殼之蝸是也。而果之杮葡萄之無核者其類也。〈杮有無核者。且杮三次傳接則無核。葡萄一種。有全無核者。〉若榴者外骨而內肉。其螺蛤龜玳瑁之類歟。且植物之以實生者。其在動物類於卵生。以分接生者。在動物類於胎生。若榴者其胎生之類歟。凡草卉皆忌當午以水澆灌。而惟榴獨喜何哉。雞之於晝。鵂蝠之於夜。亦其類歟。
葵
[编辑]人以葵之向日。爲葵之善行。而余則以爲非葵之善也。乃日之德之至也。夫天之正色。冥黑而已。且天雖陽而氣之積也必沉陰。運之疾也必有風。故天之氣凉冷。觀於中夜。可以知天之眞也。天地之光明而和暖者。是日之功也。凡萬物之色。必得日而成。萬物之氣。必遇日而舒。故草木之花葉。皆晝則開張。而夜則合縮。面陽則茂而剛。處陰則脆而不遂。生於幽谷叢林者。其枝必巧透曲出以向陽焉。日之光華惠德。嗚呼盛矣。夫孰無就戴之心乎。然而葵之向日。獨異乎諸物者。莫非王臣而獨贒之勞也耶。
映山紅
[编辑]映山紅花形與色。與倭躑躅類而差小。輝光燁然。立於山下。一山皆暎而爲紅。故曰暎山紅。花本出於日本。而燕山君遣人船來。還至湖南左海。燕山已廢矣。湖南人因得以多有之。故又曰燕山紅。蓋花之極佳麗者也。然而及其衰也。不肯飄謝。皆枯燥貼着於枝間。色甚麤穢。以手拂之。猶不能去焉。以昔之佳麗。何其麤穢之今至於斯耶。夫繁華榮利。可謂美矣。而及其卒之爲累也。其可惡亦莫甚於繁華榮利者非耶。嗟乎天地之繁華。在於春夏。而天地且不能使春夏長存。秋冬之凋殘揫縮者來之。而况於人乎。而况於物乎。是故時至而繁華榮利之來則受之。時異而繁華榮利之去。則夬然而釋之可也。方其來也。辭之而猶可使之不有也。及其去也。雖欲留之而固不可得。旣不可得以留而必欲留之。是昧乎天。而其苟猥鄙穢。將何如哉。吾於映山之花。深有所感焉。
玉簪
[编辑]玉簪莖長。而莖端有花。花亦長而圓如簪。色甚白潔如玉。方其凉風至白露降。紅紫之滿於庭者。皆已凋歇而寂寥矣。玉簪乃蔚然而孤秀。其淡泊淸素。使人終日相對而不自厭也。且翠葉葱籠。羣花抽出。若貴人君子之團會於帷中。不見其人。而只見其簪頭之爛然者。易曰朋盍簪。此其衆歟。
衝天
[编辑]衝天其枝葉類野棠。其花紅白相間以開。或單葉或千葉。其幹裊裊然長。依於樹以上。樹不盡則其上也無止。本乎天而親上者非耶。噫亦異哉。
枳
[编辑]古人云橘渡淮爲枳。然而枳與橘。初非一種也。以橘性宜於南而不宜於北。故移於北則矮弱孱劣。與枳無異。而非眞變而爲枳也。使枳移於南。亦能變爲橘乎。且江南枳橘皆有之。此可以驗矣。夫枳花不足觀。有芒剌甚利。觸之者必傷敗。人多賤棄之。而若置之藩墻之外。足以禦暴客。故天下無不可用之物也。
錦庭
[编辑]錦庭辟蛇花也。貌猶瞿麥而色赤黃。客有見是花而歎曰。蛇戾蟲也。其毒者犯於人。死不治。或怒齧草木。草木立死。人有触其死莖。猶墮指攣腕腫足爲廢病。而天生是花。以禦其害。豈非天之厚於人者歟。余曰。子之言。不幾於私天乎。五糓百果麻蠶魚鼈馬牛犬雞之物。人之所賴以生者也。此皆天之爲人而生歟。客曰。天不生是人則已。旣有人而無此。則無以生。謂之天爲是人而生。不亦宜乎。余曰。指其所賴以生。而遂謂之天爲之而生。則人非天地。無以戴蹋以生。彼天地又誰爲人而生之也。且蟣虱蚤蜰。皆依人以居。食人以生。是天爲蟣虱蚤蜰而生人乎。且天旣欲厚於人。則又何必生是蛇也。且天旣欲制蛇。生此錦庭。則又何必生蛇含之草。以醫蛇病乎。夫二五之氣。淸濁剛柔。反復參錯。而物之生也。各以其所得。自相生剋制和而已。天何甞用意於其間乎。客笑曰。子之言誠是而辯矣。
常山
[编辑]常山醫書云性暴悍善驅逐。能傷眞氣。酒浸一宿蒸熟。或炒或醋浸煑。乃可服而亦不可多用。其花細瑣。如攤粟飯。故俗號粟飯。余甞與客山行。見常山花盛開。客嘆曰。吾聞有麵樹。桄榔是也。有酒樹。椰是也。有肉樹。猪肉子是也。大如盃。灸而食之。美如猪肉。使是花眞若粟飯。可以救山氓也。余曰。使雨暘若耕耘時。稻粱充羡。賤如在山之草木。九州山野之民。飯而有餘。爲之饘爲之粥。爲之酒醴。爲之糕䊗䬦糤。醉飽而歌則何如也。客曰。是豈易乎哉。余曰。花之作飯。果易乎。而余之所云。果難不可致乎。子之言誠悲矣。此可以聞於觀風者故書。
冬栢
[编辑]松栢貫四時不改。而不能榮於冬。冬栢隆冬乃發花。亦麗而繁。美哉。雖然。冬柏生于南方。移諸北則不遂。然則冬柏之志節以地也。是不如松柏之以天。而屈原橘頌。有曰受命不遷生南國。有曰深固難徙更壹志。有曰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其累累歎嗟。特以不遷爲美。卒至比之伯夷。置以爲像。則冬柏之不遷。亦非可喜者歟。故余之愛冬柏。固無異於松柏也。歲庚戌。余遊白雲山。山多冬柏。時大雪新霽。林巒皆皚皚然白。而冬柏盛發。翠葉紅花。旖旎煒煌。訝喜不可言。宿一日以觀。歸時與山之僧約以重來矣。壬癸以來。余奔走於湖洛之間。歲行少者逾千有餘里。憧憧焉無暇尋舊約矣。後六年乙卯秋。在溫陽山齋。夜夢忽到白雲山。花雪之奇。依俙前日之觀。而山之僧。亦皆舊與遊者也。覺坐。心甚悵然。自乙卯至今又十年矣。身旣未能𨓏。而夢亦不到焉。未知花之盛衰。與昔果何如也。山僧之舊與遊者。存者又幾何乎。余之訪山與花也。將必有日。余豈食言而肥者哉。
紫薇
[编辑]節者繼而不窮之道也。人之聲不節。而急聲大呼則必嚘。步不節而竭氣疾走。則必汗喘且僵。澤之水不節則必潰溢。府庫之財不節則必竭。不節而不窮者。天下無是理也。凡花之瓣大者易謝。是不節於瓣也。蓮葵牧丹芍藥之類是已。且其發也。俱在於一時。是不節於發也。故壽不能以旬朔。惟紫薇瓣甚小。十其瓣。不足以敵蓮葵牧丹芍藥之一。故得瓣甚多。發亦未甞齊用力焉。今日一花發。明日一花發。前者欲謝。後者繼之。以多多之瓣。分日日之功。豈能易窮乎。殆亦有得於節之義也。以能持紅於百日。故俗號百日紅。而余甞志其發之始。日以驗之。逾百日而猶不窮者。又旬餘矣。
四季
[编辑]土寄旺於四季。而花之發。有必以四季者。其得於土歟。一歲四發。常不愆時。甚信也。今人有所期於一二日之後。而或忘或違背。鮮守其信。而植物之無知覺者能焉。異哉。然而物之能然者。以其無知覺也。使小有知覺則必不能矣。夫有知覺者。惟人爲㝡。故情志紛紜。計較巧細。私易以乘之。物易以奪之。不失其信者百之一。而禽獸之所知。不過通一路。故其知全。其知全則其守固。而無分携變化之端。此馬信於服車。牛信於耕田。雞信於晨。犬信於守。而然其有知者。尙有以亂之。故馬或踶嚙敗駕。牛或奔觸。雞或失晨。犬或媚於盜。而此固百之一也。彼植物者。知覺全無。直以天地之心爲心。故失其信性者。百無一焉。桐之華於三月。半夏之生於五月。菊之黃於九月。荔之出於十一月者。其信與四時同。是以著之月令。
忘憂合歡
[编辑]古今註曰。欲蠲人之憂則贈以丹棘。丹棘忘憂也。欲蠲人之忿則贈以靑裳。靑裳合歡也。余與友人觀書至此。友人曰。今人多不知憂。吾恐有贈以丹棘者。多不知忿。吾恐有贈以靑裳者。余曰。子之言多憂與忿。吾願以丹棘靑裳贈子。友人與余。一大噱焉。
菖蒲
[编辑]草木之生。津潤皆上行。直至樹末。雖至微之物亦然。菖蒲每晨。葉葉皆有水如珠顆。雖藏之室中亦然。此朱子解井之義者也。凡草木之所以生者。以水之上行也。其上之者。風之力也。余甞在湖西山齋時有風。客問於余曰。傳云五日而一風。十日而一雨。雨則滋潤萬物。固不可逾十日而無也。風者有何尤於雨。而不可無於五日乎。曰。夫物一動一靜。然後可以生。有動而無靜。則物必死。有靜而無動。則物亦必死。物之足在下者。其動靜皆自由之。而草木之足居上矣。不能行動而常靜。其動也必須於風。風之於草木。搖拂摩盪。使其津液達於枝梢。若人之舞蹈而血氣調暢也。故五日而無風。則草木必將枯而死矣。蓋草木之津潤。皆得於水土。而水土之氣。不能以繼之。則有待於雨。雖十日不雨。其枯必不能如風之無於五日也。是以天之施風雨於物也。雨或十日二十日而不降。而風未甞一日無也。其曰五日一風者。風之有跡者乎。曰。然則菖蒲之水珠。必生於晨何也。疑若不待風雨而有以時者然。曰然。草木之氣升降。固有時也。一歲而春夏升秋冬降。一日而晨升昏降。故用材者必竢其降而伐之。取於升之時者。水多不堅。且有蛀隨其升降。其津潤有多少。而其鼓而升之者風也。客唯唯而退。
山茱萸
[编辑]山茱萸花黃子赤。秋仲子熟。子熟卽結蕾蓓。歷秋與冬。及春花發。詩云秋日凄凄。百卉具腓。盖卉木至秋。皆謝其英華。棄其莖葉。斂其津液。以歸保於根。而其弱者猶不能支。莫不靡然而死。况於大冬之至也。虐風嚴霜霰雪之摧敗殘傷者交集乎。茱萸能潛靜堅忍。得全其生意於一片蕾蓓之中。以俟百有餘日之遠何哉。觀夫雞之伏也。不啄而不知飢。不飮而不知渴。狌狸在前而不知畏。坐若癡焉。視若凝焉。一致其精神志氣於卵焉。以蓮子之至堅者。置其窠中。亦能感而抽萌。此非誠之至乎。故聖人取以名卦中孚是也。然則茱萸之蕾蓓亦誠也。
无名
[编辑]園之花無名者多。夫物不能自名而人名之。花旣無名。則吾名之可也。而又何必名乎。人之於物。非愛其名也。愛之者在於名之外。人愛食。豈以食之名可愛也耶。愛衣豈以衣之名可愛也耶。有美膾炙於此。但當食之。食則飽而已。何傷乎不知某魚之肉。有輕裘於此。但當衣之。衣則煗而已。何傷乎不知某獸之皮。吾於花。旣得其可愛者矣。何傷乎不知花之名乎。苟無可愛者。固不足名之也。有可愛者而苟旣得之。又不必名之也。名者出於欲別者也。如欲別之。無非名也。以形而長短大小。無非名也。以色而靑黃赤白。無非名也。以地而東西南北。無非名也。在近而曰此。此亦名也。在遠而曰彼。彼亦名也。無名而曰無名。無名亦名也。何甞復爲之名。以求侈美也哉。昔楚有漁父。楚人愛之。作之祠。配屈大夫。漁父之名。果誰也。屈大夫甞作辭以自贊其名字。而曰正則。曰靈均。屈大夫之名誠美矣。而漁夫無名。直以漁號漁。賤穪也。而得與屈大夫之名。並傳於百世之下。烏在乎其名。名固美之可也。賤之可也。有之可也。無之可也。可以美可以賤。則不必思乎美。可以有可以無。則無之固可也。或曰。花未始無名也。子獨不知而謂之無名可乎。余曰。無而無者無也。不知而無者亦無也。漁父亦非素無名者。而漁父楚人也。則楚人固宜知其名矣。然而楚人之於漁父。其愛不在於名。故傳其可愛者。而不傳其名。名固知之而猶且不有。况不知而必欲有之乎。
竹
[编辑]䈽竹東人方言王竹也。甘竹方言臣竹也。苦竹黑幹者也。粉竹節有白粉者也。佛竹闍梨之歌。岩前十方春者也。皆余園之有也。昔王子猷呼竹爲君。戴凱之訪竹族甚悉以譜之。二人者於竹。可謂愛矣。然不言培植之道。是愛而不知養之者也。固不如余之所以愛矣。夫竹有牝牡。自根上第一枝觀之。獨枝者爲牡。雙枝者是牝。而牝者多筍。種竹必先擇其牝焉。竹於方喜西南。故作田宜於園中東北隅。移種宜取其西南引根。夢溪忘懷錄云。種竹但林外取向陽者。向北而栽。盖根無不向南也。竹諺云。多留宿土。記取南枝竹於土喜黃白而軟者。故竹不旺則以黃白軟土培之。筍必繁逬。竹於時喜二月初二。三月初三。是竹之本命日也。又喜五月十三。是竹之醉日也。又謂之竹迷日。又喜辰日。學古錄云。自二月至五月辰日。皆可移。又喜雨陰。諺云栽竹無時。雨下便移。永嘉月覽云。但連陰中種之皆活。竹於糞喜乾馬糞。喜稻麥糠。而二糠各自糞之。不可和雜。竹於物喜牛及猫狸。故欲盛竹者。宜於竹林中宰牛。宜埋大猫於根下。欲引筍者。宜隔籬而埋狸或猫。竹之種也。宜深坑淺種。永嘉錄云。令坑深三尺許。覆土厚五寸。糞以糠。月菴種法云。深闊掘溝。以乾馬糞和細泥。塡高二尺許。無馬糞。碎糠亦可。夏月稀冬月稠。然後種之。亦須土鬆淺種。不可增土於株上。宜無留莖。留莖則被風動搖。不能滋茂。必去根一尺餘截之。埋令露頭。固欲留莖則作架以縛。而惟五月種者猶佳。宜去初筍。筍生之年。踐殺之。明年轉大。又踐殺之。又明年長之。可見一抽數丈矣。竹忌有水處。若水澆則淹死。尤惡洗面肥水。忌鋤頭打泥。一打則一年筍不生。二打則二年筍不生。又忌脚踏。脚踏則筍不生。必用杵築。忌皁角油麻。瑣碎錄云。堆聚皁角刺埋土中。取油麻梗縛。成小把埋之。皆可障筍。夫去其可忌者與其可喜者。則無物不遂。豈特竹乎哉。竹有花作實輒枯。一竿如此。擧林傳染。宜擇其大者之一。截去根上三尺許。通其節。以糞實之則止。竹旣成。將伐之。宜留地上三四節而伐之。竹之樾一年必朽一節。若不留一節。根朽而斷矣。余方記花而竹非花也。然而余之愛竹。非花可比。故記之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