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通鑑/卷029
春,正月,丁丑朔,上皇在迤北,罷朝賀。
辛巳,築永安城于天壽山之南,以居陵衛官軍。後遂移昌平縣治焉。
壬午,享太庿。
彗星出天市垣外,掃天紀星。
丙戌,大祀南郊。
是月,以邊事需餉急,始定輸納之例。凡生員納粟上馬者,皆許入監戶部。又議令軍民輸納或米或粟或豆草或鞍馬者,皆給冠帶。官吏罪廢輸納者,復職。初,行之于宣府、大同。其後,兩畿及諸布政司、遼東,皆行之。已而,監生郭佑上言:「昨以國用耗乏。謀國大臣欲紓一時之急,令民納粟者,賜冠帶。今軍旅稍甯,行之如故。農、工、商販之徒,不較賢愚,惟財是授,驕親戚,誇鄉里,長非分之邪心。而贓汙吏,罷退為民。欲掩閭閻之恥,納粟冠帶而歸。前以冒貨去職,今以輸貨得官,何以禁貪殘而重名器?況天下統一,藏富在民。未至大不得已,而舉措如此,是以空乏啟戎心也。」章下廷議,格不行。時,又開輸豆予世襲之例,刑科給事中曹凱爭之曰:「近例,輪豆四千石以上,授指揮。彼受祿十餘年,費已償矣,乃令之世襲,是以生民膏血養無功子孫,而彼取息長無窮也。有功者,必相謂曰:『吾以捐軀獲此,彼以輸豆亦獲此。是朝廷以我軀命等于荏菽,其誰不解體!』乞自今惟令帶俸,不得任事傳襲,文職則止原籍帶俸。」上以為然,命已授者聽,未授者悉加凱議。
閏月,甲寅,額森寇甯夏,叛奄喜甯計也。
初,洪熙、宣德間,定禮闈取士之額,分南、北、中卷,以百人為率。正統中,增額至百五十人,而分地如故。至是,從大理寺丞李奎之請,仍循永藥間例。癸亥,詔明年會試取士,無拘額。本年鄉試,亦如之。
庚午,額森寇大同,總兵官郭登擊敗之。時,寇至沙堝,登召諸將問計。或言:「寇眾我寡,莫若全軍而還。」登曰:「我軍去城百里,一思退避,人馬疲倦,賊以鐵騎來逼,即欲自全得乎?」按劍起曰:「敢言退者斬。」徑薄賊營,奮勇擊之。諸將繼進,呼聲震山谷,遂大破其眾。追奔四十餘里,又敗之栲栳山,斬二百餘級,得所掠人畜八百有奇。自士木之敗,邊將無敢與寇戰。是役,登以八百人破敵數千騎,軍氣為之一振。捷聞,封登定襄伯,予世券。
是月,免大名、真定、開封、衛輝被災稅糧。
侍讀彭時以兵事稍息,奏請回籍終制,許之。時以釋褐,踰年參大政,前此所未有。上方嚮用之,以此頗忤旨。
二月,戊寅,耕耤田。
癸未,懸賞格招召陷軍民,副都御史羅通之請也。通請榜文于沿邊,諭凡被招人口有能自還者,軍免差役三年;民免徭役終身,官支全俸,各賞銀一兩、布二匹。有能殺賊一級者,軍民人等,俱予冠帶,賞銀五兩,官陞一級,仍賞銀如之。若能殺額森,賞銀五萬兩、金一萬兩,封國公、太師;殺巴延特穆爾及喜甯者,賞銀二萬兩、金一千兩,封侯。詔依議行之。
丙戌,命武清伯石亨為鎮朔大將軍帥師巡大同,都指揮楊能充遊擊將軍巡宣府。能,洪之從子也。
壬辰,叛奄喜甯伏誅。先是甯數導誘額森擾邊,上皇患之,言于額森,使甯及總旗高𨭉等還京索禮物。而命袁彬以密書付𨭉,俾報宣府設計禽甯。甯抵獨石,宣府守將設伏野狐嶺。令𨭉紿甯至其地,伏盡起,𨭉直前抱持之,遂禽甯送京師。法司諸臣襍治,磔于市。上皇在迤北,聞之,喜曰:「自此邊竟稍甯。吾南歸有日矣。」甯為都指揮江福所獲,而參將楊俊飾奏于朝,謂己實定謀,遣福等禽之。上嘉俊功,進右都督,賜金幣。言官及兵部請如懸賞前詔,上以俊邊將,職所當為,不允。俊,洪之庻子也。久之,冒功事始露。
是月,初開經筵。甯陽侯陳懋知經筵事。文臣自內閣高穀、陳循等外,禮部待郎儀銘及俞山、俞綱,皆以潛邸舊恩,兼經筵官。銘,智之子也。上每臨講幄,輒命中官擲金錢于地,任講官徧拾之。時以為媟褻云。〈【攷異】儀銘、俞綱、俞山皆充經筵官,見《憲章錄》、《法傳錄》。證之《明史·儀智等傳》,皆潛邸舊人也。擲金錢事,見《儀銘傳》坿儀智。而野史有以為高穀、李時勉故事者,今不著。〉
贈前侍講劉球為學士,賜諡忠愍,立祠于鄉,竝追論彭德清。時,德清己在獄瘐死,詔僇其屍。球二子鉞及弟釪,皆篤學躬耕養母。球既得䘏,兄弟乃出應舉,先後成進士。
羅通自居庸召還,命參楊洪軍務兼理院事。通上言:「諸邊報警,率由守將畏徵調,飾詐以欺朝廷,遇賊數十輒稱殺敗數千。向者德勝門外,不知斬馘幾何,而獲官者至六萬六千餘人。輦下且然,何況塞外?且韓信起自行伍,穰苴拔于寒微,宜博搜將士如信、苴者,與議軍事。若今腰玉珥貂,皆苟全性命保爵祿之人,憎賢忌才,能言而不能行,未足與議也。」意蓋詆于謙、石亨輩。謙疏辨,言:「概責邊報不實,果有警,不奏必致誤事。德勝門外官軍升級,惟石亨功,次冊當先者萬九千八百餘人,及陣亡三千餘人而已,安所得六萬之多?通以為濫,宜將臣及亨等升爵削奪。有如韓信、穰苴者,乞即命指薦,并罷臣營務,俾專治部事。」疏下廷議。廷臣共言謙及石亨、楊洪實堪其任。又謂通志在滅賊,無它。上兩解之。尋敕謙錄功,不得如前冒濫,蓋因通言發也。給事中覃浩尋謂通本以知兵用,不宜理院事,乃解通兼職。初,京城解巖,侍講劉定之上疏曰:「自古如晉懷、愍、宋徽、欽,皆因邊塞外破,藩鎮內潰,救援不及,馴致播遷。未有若令日以天下之大,數十萬之師,奉上皇于漠北,委以與寇者也。晉、宋遭禍亂,棄故土,偏安一隅,尚能奮于既衰,以禦方張之敵。未有若今日額森乘勝直抵都城。以師武臣之眾,既不能奮武以破敵,又不能約和以迎駕。聽其自來而自去者也。國勢之弱,雖非旦夕所能強,豈可不思自強之說而力行之?」又其所陳十事,其末曰:「昔者漢圖恢復,所恃者諸葛亮。南宋禦金,所恃者張浚。彼皆忠誠夙著,功業久立。及街亭一敗,亮辭丞相,符離未捷,浚解都督,何者?賞罰明則將士肅也。昨德勝門下之戰,未聞摧陷強寇,但迭為勝負,互殺傷而已。雖不足罰,亦不足賞。乃石亨則自伯進侯,于謙則自二品晉一品。天下未聞其功,但見其賞,豈不怠忠臣義士之心乎?可令仍循舊秩,勿躐新階,它日勛名著而爵督加,正未為晚。夫既予不忍奪者,姑息之政既;進不欲退者,患失之心。上不行姑息之政,下不懷患失之心,則治平可計日而待也。」書表上,優詔答之,謙有社稷功。一時,忌者輒屢以深文彈劾。通、定之所論,亦多失平。然實有中于目前軍務之積弊云。
三月,己酉,衛喇特寇朔州。
辛亥,詔錄土木死事諸臣後官。尚書王佐子道陽、鄺埜子儀俱為主事。侍郎曹鼐子恩、丁鉉子琥,副都鄧棨子瑺,俱為評事。通政龔全安子廷暉、太常劉容子鑑俱為部照磨。學土張益子翊,尚寶凌壽子暉俱為序班。又欽天監正廖羲仲子景明為司歷。太醫院使欽謙子智為本院吏目。羲仲、謙,蓋五十餘人之外,續報同時預難者也。〈【攷異】据《三編質實》云:「按《英宗實錄》是年五月辛亥所錄死事諸臣後中,有欽天監正廖羲仲子景明、太醫院使欽謙子智。一授司歷,一授吏目。」證之正統十四年備載死事諸臣,竝無此二人,蓋遺漏也。今又按野史書護衛樊忠殺王振突圖出,殺數十人,死之。《明史》不載。又《明史·金英傳》,右司禮太監范宏從征,沒于土木,葬香山永安寺。宏即與金英同賜免死詔者。此又中官死事之遺漏者也。坿識于此。〉
癸丑,衛喇特寇甯夏,抵慶陽。
乙卯,又寇朔州。時寇分道入邊,官軍禦敵,互有殺傷。惟甯夏、慶陽、朔州被敵,殺掠甚眾。
董興之討廣州也。未至,而僉都御史楊信民以巡撫坐填,威望日隆,乃多方招撫,降者日至。于是,遣使持檄入賊營,諭以恩信。黃蕭養曰:「得楊公一言,死不恨。」尅日請見。信民單車詣之,隔濠與語。賊黨望見,皆羅拜,有泣下者。賊以大魚獻,信民受之不疑。蕭養且降,俄聞大軍至,忽中變。其夜有大星隕城外,七日而信民暴疾,遂以是日卒。軍民聚哭,城中皆縞素。賊聞之,亦泣曰:「楊公死,吾屬無歸路矣。」事聞,賜祭葬。錄其子玖為國子生。廣東民赴京,請建祠,許之。成化間,賜諡恭惠,竝命有司以忌日祭焉。〈【攷異】按《明史·楊信民傳》言,信民巡撫廣東,以三月乙卯卒。列傳敘事,紀日者最少。此以信民卒後,奉勅令,以忌日祭祠,故特數其卒之月日耳。今据之。〉
癸亥,以旱免畿內逋賦及夏稅。
是月,鹵分道入寇陽和、大同偏頭關、野狐嶺,所過殘掠。時總兵官朱謙填宣府,奏敵以二萬攻圍萬全,敕范廣充總兵官禦之。已而,寇退,于謙請駐兵居庸,寇來則出關勦殺,退則就糧京師。大同參將許貴奏迤北有三人至鎮,欲朝廷遣使講和。于謙曰:「前遣季鐸、岳謙往,而額森隨入寇。繼遣王復、趙榮,不見上皇而還。和,不足恃明矣。況我與彼不共戴天理,固不可和。萬一和而彼肆無厭之求,從之則坐敝;不從則生變,勢亦不得和。貴為介冑臣而恇怯若此,何以敵忾?法當誅。」移檄切責。自是,邊將主戰守,無敢言和者。
以俞綱為兵部侍郎,內閤辦事。綱以生員侍上潛邸。至是,驟遷擢,疏辭。越三日,請佐兵部,許之。
是春,致仕國子祭酒李時勉卒。時勉家居,聞上皇北狩,日夜悲慟,遣其孫驥詣闕上書。請選將練兵,親君子,遠小人,裦嘉忠節,迎還車駕,復讐雪恥。得旨,裦答,而時勉卒矣。年七十七,賜諡文毅。成化中改諡忠文,贈禮部侍郎。
夏,四月,丙子,廣東都指揮李昇、何貴等追海賊,不克,死之。
辛巳,衛喇特寇大同。以數千騎奄至。總兵官郭登出東門與戰,佯北,誘之入土城,伏起,寇敗走。登度敵且復至,令軍士齎毒酒、羊、豕,楮錢,偽為祭冢者,見寇即棄走。寇至,爭飲食之,死者甚眾。
貴州平越被圍九月,御史黃鎬置疏竹筒中,募土人,乞援于朝。丁亥,命保定伯梁珤、都督方瑛,會湖廣總督侯璡討之,敕王驥還。瑛從紀征麓川,事平,留填雲南。上即位,廷臣薦瑛有將略,召還,進都督同知。甫抵京而貴州苗賊勢熾,驥復請瑛還討,乃拜右副總兵。
戊子,遣大理寺丞李茂錄囚南京,考黜百司,訪軍民利病以聞。時尚書于謙言:「南京重地,撫輯須人。中原多流民,設遇歲荒,嘯聚可虞,乞敕內外守備及各巡撫加意整飭,防患未然。」從之,遂有是命。
丙申,衛喇特寇雁門。丁酉,以三百騎入石峯口,燒關門,復由故道去,勅責總兵官朱謙等。
己亥,遣都督同知劉安,充總兵官,練兵于保定、真定及涿、易、通三州。僉都御史陳泰參贊軍務。泰,幼從外家,冒曹姓。既貴,請復之。
庚子,振山東饑。辛丑,振畿內被寇州縣。
癸卯,衛喇特復寇大同。郭登擊却之。
是月,旱,山東亦旱。自去冬至春,災異疊見,黑氣四塞,烈風拔木。御史許仕達言:「災沴數見,請聖躬痛自修省,優詔裦答。」
浙江鎮守中官李德上言:「諸臣擅殺馬,順同于犯闕。賊臣不宜用。」下廷議,于謙以為不足問。上曰:「誅亂臣,所以安眾志。卿等忠義,朕已知之。勿以德言介意。」〈【攷異】据《明史·王竑傳》,在是年四月竝記。于謙以為事不足問及上令諸臣勿介意等語。今据增。〉
五月,乙巳,免山西被災稅糧。
衛喇特以數萬騎攻雁門,都指揮李端擊卻之。尋犯河曲及義井屯堡,殺二指揮,遂園忻、代諸州。詔劉安督涿、易諸軍禦之。寇自代州南下,長驅直抵太原城北。山西大震,詔巡撫朱鑑移填雁門,而別遣都督僉事王良填太原。援兵漸集,敵亦饜,乃引去。時,山西兼遘兵荒,鑑外飭戎備,內撫災民,勞瘁備至。
戊申,衛喇特復寇雁門,詔益黃花鎮戍兵以衛陵寢。敕兵部稽在京軍馬數以聞。
癸丑,廣東賊黃蕭養伏誅。先是,都督同知董興調江西、兩廣兵征討。而以天文生馬軾自隨。興果銳不能戢下,軾輒戒之。是春,師至廣州,賊舟千餘艘,勢甚熾。而徵兵未至,諸將請濟師。軾曰:「廣民延頸久矣。即以狼兵往擊,猶拉朽耳。」狼兵者,廣西溪峒土兵也。興從之,既而兵大集,進至大洲擊賊,殺溺死者萬餘人,餘多就撫。蕭養中流矢死,函首以獻。俘其父及子等餘黨,皆伏誅。論功進興右都督,留填廣東。
壬戌,振大同被寇軍民。
丙寅,總督侯璡、副總兵田禮大破貴州叛苗。時,梁珤等大軍未至,禮且進兵,解新添平越之圍。璡復遣兵攻敗水西諸賊,貴州道始通。又調雲南兵,由烏撒會師,開畢節諸路,檄普安土兵援安南衛。而自帥兵攻破紫塘、彌勒等十餘寨。會賊復圍平越,回師擊退之,遂分哨七盤坡、羊腸河等處,撫定良苗。東至重安江,與王驥兵會,鎮遠道亦通。捷聞,進璡兵都尚書。
衛喇特額森復寇宣府,以二千騎屯賈家營。總兵官朱謙與參將紀廣等拒以鹿角,發火器擊之。寇少卻,謙軍且退,寇復來追。都督江福援之,亦失利。謙卒力戰寇,不得入。是時,寇屢擾邊,銳而驕,意,大同、宣府二城可旦夕下,而謙與郭登屢卻之。會喜甯已誅,額森失其間諜,所部兵多死傷。而托克托布哈、阿喇知院,自遣使請和後,皆撤所部歸。于是,額森亦欲息兵,恥自屈,乃令阿喇先通和議。辛未,阿喇知院遣其參政旺扎勒托歡〈舊作完者脫歡〉等至懷來貢馬、議和。邊將以聞,上用學士陳循言,賚使令還。而以勅論阿喇,大略謂:「額森詭詐反覆,朕欲從爾講和,第聞彼尚聚兵塞上,意在要挾,義不可從。即阿喇必欲和好,待衛喇特諸部落北歸,讀和未晚。不然,朕不惜戰也。」
是月,浙江副使陶成討處州賊陶得二不克,死之。得二降而復叛,擁眾犯武義。先遣其黨十餘輩偽為鄉民避賊者,以敝縕裹薪闌入城中。及成出戰,賊持薪縱火焚木城,官軍驚潰。成與都指揮僉事崔源皆力戰死。事聞,贈成左參政,錄其子魯為八品官。〈【攷異】陶成之死,《明史·本紀》不載。證之《成傳》在是年五月。今据之。〉
初土木之變,楊俊自獨石奔還,上以洪故置不問。而俊恃父勢橫恣。在宣府時,嘗以私憾杖都指揮陶忠至死。洪懼,奏:「俊輕躁,恐誤邊事,乞令來京隨臣操練。」許之。既至,言官交劾下獄,復以禽喜甯冒功事覺,論斬。詔宥之,令勦賊自効,尋充游擊將軍,巡徼真、保、涿、易諸城。至是還,仍令督三千營訓練。〈【攷異】据《明史·楊洪傳》,俊為洪之庶子,以杖殺陶忠及冒喜甯功論斬,詔宥之,尋充游擊將軍云云。而《皇明通紀》、《紀事本末》諸書皆系俊誅于是年之五月。《弇州攷誤》謂本《雙槐歲抄》之誤,駮之是也。惟劉安督涿、易諸軍,正在是年之五月,則俊之巡徼真、保、涿、易皆同時事。今系之五月之末。〉
六月,壬午,衛喇特寇大同。總兵官郭登擊卻之。越四日,丙戌,額森奉上皇至城外,聲言送駕還。登與同守者,設計具朝服候駕月城,伏兵城上。俟上皇入,即下月城閘。額森及門而覺,遂復擁上皇去。
丁亥,下左都御史陳鎰、王文于獄。時,中官金英縱家奴不法,事覺,下法司治之。鎰等但請抵奴,罪不及英。于是,給事中林聰率同列劾鎰、文畏勢長奸,竝及御史宋瑮、謝琚皆下獄。尋以請罪自伏,宥之。聰在科論事無所諱。先是,有中官單增督京營有寵,朝士稍忤者,輒遭詈辱。家奴白晝殺人,奪民產,侵商稅。聰發其奸,下詔獄,獲宥。增自是不敢肆。至是,因治英家人獄,復劾瑮、琚不任風紀,竟調二人于外。
戊子,衛喇特復帥二千騎,寇宣府。朱謙遣督指揮牛璽等往禦戰南坡。謙見塵起,率參將紀廣等馳援。自巳至午,寇大敗,遁去。
戊戌,免山東被災州縣稅糧。
額森之請還上皇也。詔下禮部議,未決。吏部尚書王直率羣臣上言曰:「太上皇惑細人言,輕身一出,至于蒙塵。陛下宵衣旰食,徵天下兵,與羣臣兆姓同心僇力,期滅此朝食,以雪不共戴天之恥。逎者天誘其衷,額森有悔心之萌,而來求成于我,請還乘輿,此轉禍為福之機也。望陛下俯從其請,遣使往報,因察其誠偽而撫納之,奉太上皇以歸,少慰祖宗之心。」上曰:「卿等言良。然但前後使者五輩往終,不得要領。今復遣使,設彼假送駕之名,來犯京師,豈不為蒼生患。賊詐難信,其更議之。」已而阿喇使復至,尚書胡濙等復以為言。于是,上御文華門,召廷臣諭以宜絕狀。直對曰:「必遣使,毋貽後悔。」上不悅,曰:「朕非貪天位,當時見推實出卿等。」尚書于謙從容曰:「天位已定,甯復有它顧理?當速奉迎,萬一彼果懷詐,我有詞矣。」上乃顧謙改容曰:「從汝,從汝。」議遂決。羣臣既退,太監興安出呼曰:「若等欲遣使,孰為富弼、文天祥者?」詞色交厲。直面折之曰:「廷臣惟天子使,既食祿,敢辭難乎!」安始語塞。時禮科給事中李實慨然請行。己亥,以實為禮部右侍郎、大理寺丞羅綺為少卿,及指揮馬顯等,令齎璽書,諭衛喇特君臣,遂偕阿喇使俱往。
是月,尚書于謙以山西近寇,請遣大臣往鎮,昌平侯楊洪亦乞遣重臣從雁門關護餉大同。上以命參軍務羅通。通不欲行,請得與謙、洪俱。謙言國家多難,非臣子辭勞之日,奏乞躬往。上不允,卒命通。通本謙所舉,而每事抵牾,人以是不直通云。〈【攷異】命羅通填山西,《明史·紀》及《三編》皆不載,證之《通傳》,在是年之六月。今据增。〉
上即位之初,懲王振蒙蔽,大闢言路,吏民皆得上書言事。是時,有肅府儀衛餘丁卿讓詣闕陳數事。其略日:「邇歲土木繁興、異端盛起,番僧絡繹,汙吏縱橫。相臣不正其非,御史不劾其罪。上下蒙蔽,民生日蹙。因之狡寇犯邊,上皇播越,陛下枕戈。嘗膽之秋,可不拔賢舉能,一新政治乎?昔宗、岳為將,敵國不敢呼名;韓、范填邊,西賊聞之破膽;司馬光居相位,強鄰戒勿犯邊。今文武大臣之有威名德望者,宜使典樞要。且延訪智術才能之士,布滿朝廷。則額森必畏服,而上皇可指日還矣。大臣陽也,宦寺陰也;君子陽也,小人陰也。近日食、地震,陰盛陽微,謫見天地。望陛下總攬乾綱,抑宦寺,使不得預政;遏小人,俾不得居位,則陰陽順而天變弭矣。天下治亂,在君心邪正。田獵是娛,宮室是侈,宦寺是狎,三者有一,足蠱君心。願陛下涵養克治,多接賢士、大夫,少親宦官、宮妾,自能革奢靡、戒游佚,而心無不正矣。仍願陛下廣從諫之量,旌直言之臣,使國家利弊,閭閻休戚,言者無所顧忌。蘇子曰:『平居無犯顏敢諫之臣,則臨難必無仗節死義之士。』願陛下恒念是言,而審察之。」書奏,上嘉納焉。後四年,讓登進士,官知縣。〈【攷異】卿讓上書,正景泰初大開言路之時。《明史·讓傳》書元年六月,竝記其四年後,始登進士。今据增。〉
秋,七月,己酉,李實等至衛喇特。額森在營,既見,讀璽書畢,乃導之謁上皇。時,上皇仍居巴延特穆爾營,惟袁彬、哈銘侍。實等見上皇泣,上皇亦泣。因問太后、皇上,又問二、三大臣,泣然曰:「處此踰年,始見卿等。」實等頗以上皇前寵王振太過,以致蒙塵,請還京引咎自責,上皇意不懌。實等之既行也,會托克托布哈及額森所遣使丕勒瑪尼哈瑪爾〈舊作皮兒馬黑麻〉等。復至趣和,詔禮之,賜之宴。使者因言于館伴曰:「昨知院使來,朝延遣人偕往。今吾等乃汗及太師所命,若不報使,事必不諧。」禮臣胡濙以聞。尚書王直等議遣正、副使四人往。上曰:「且俟實還,徐議之。」
庚戌,總督尚書侯璡大破貴州之賊。時璡檄副總兵方瑛攻賞改寨,禽苗偽王汪阿同等三十四人。別賊阿趙偽稱趙王,率眾掠清平。璡復討,禽之。會王驥亦俘獲剗平王苗富蟲,先後送京師伏誅。
李實等將還,王直等固請遣使,從之。庚申,遣右都御史楊善、工部侍郎趙榮充正使,以都指揮同知王息、錦衣衛千戶湯允勣副之,賫金、銀、書、幣往。先是有金齒衛知事袁敏,自土木奔還,上書曰:「上皇居九重,所服者裘繡,所食者珍羞,所居者瓊宮瑤室。今駕陷沙漠,主辱臣死,臣子何以為心?請速遣官一人,或就令臣齎書及服御物,問安塞外,以盡臣子之義。」不報。至是,尚書胡濙等言:「上皇蒙塵久,御用服食,宜付善等隨行。」亦不報。時,額森欲還上皇,而勅書無奉迎語,自齎賜額森外,亦無它物。善乃出家財悉市彼中所需者,㒞以往,遂行。
癸亥,李實、羅綺自衛喇特還。初,實自京奉使,將行,見敕書不及迎上皇,驚走,白內閣。遇太監興安,安叱曰:「若奉黃紙詔行耳,它何預?」實遂行。至是,額森語實等曰:「我亟欲送上皇歸,而敕書無奉迎語。今汝之來,通問而己。若欲奉迎,宜亟遣大臣來。歸語皇帝,迎使夕來,大駕朝發,決不食言。」實等還,具道額森意及再遣使奉迎狀,上不許。于是,王直偕甯陽侯陳懋等上疏曰:「臣等與李實語,具得彼中情事。其所需衣物資斧者,上皇言也。而奉迎車駕,額森意也。昨者托克托布哈及阿喇知院使來,皆有報使。今額森使以迎請為詞,乃不遣使偕往,是疑敵而召兵也。」復不許。已而,實自言于上,上曰:「楊善已去,但以奉迎意致額森,即令善迎歸,足矣。」比北使將發,直等復上言:「宜本上皇之心,順臣民之願,因彼悔心,遣使往報,以圖迎復,此不待計而決者也。不然,眾志難犯,違天不祥,彼將執為兵端,邊事益棘,京師亦不得高枕臥矣。」檢討邢讓亦上疏曰:「上皇于陛下有君之義,有兄之恩,安得而不迎?且令寇假大義以詰我,其何詞以應?若從羣臣請,仍命實齎敕以往,述迎復之指。雖上皇還否未可必,而陸下恩義之篤昭然于天下。萬一迎而不許,則我得有詞于彼,以興問罪之師,不亦善乎。」上不得已,乃從羣臣議,仍遣實往報。既而曰:「俟善歸議之。」卒不遣。
己巳,楊善等至衛喇特,額森遣館伴來迎。館伴自言田氏,亦中國人,飲善帳中,語曰:「土木之役,六師何怯也?」善曰:「彼時官軍壯者悉南征,王司禮邀大駕幸其里,不為戰備,故令汝得志耳。今南征將士歸,可二十萬。又募中外林官技擊,可三十萬。悉教以神鎗、火器、藥弩,百步外洞人馬腹立死。又用策士言,緣邊要害,隱鐵椎三尺,馬蹄踐輒穿。又刺客林立,夜度營幕若猿猱。」伴聞之色動。善曰:「惜哉,今皆無用矣。」問:「何故?」曰:「和議成,歡好且若兄弟,安用此?」因出所齎遺之。其人喜,悉以語額森。明日謁額森,亦大有所遺,額森亦喜。善因詰之曰:「太上皇帝朝,太師遣貢使必三千人,歲必再賫,金幣載途,乃背盟見攻,何也?」額森曰:「奈何削我馬價,予我帛多剪裂,前後使人往多不歸,又減歲賜?」善曰:「非削也,太師馬歲增,價難為繼而不忍拒,故微損之。太師自度,價此前孰多也?帛剪裂者,通事為之,事露,誅矣。即太師貢馬有劣弱,貂或敞,亦豈太師意耶?且使者多至三四千人,有為盜或犯它法,歸恐得罪,故自亡耳,留若奚為?貢使受宴賜,上名或浮其人數,朝廷核實而予之。所裁乃虛數,有其人者,固不減也。」額森數稱善。善復曰:「太師再攻我,屠僇數十萬,大師部曲死傷亦不少矣。上天好生,太師好殺,故數有雷警。今還上皇,和好如故,中國金幣日至,兩國俱樂,不亦美乎?」額森曰:「敕書何以無奉迎語?」善曰:「此欲成太師令名,使自為之。若載之敕書,是大師迫于朝命,非太師誠心也。」額森大喜,問:「上皇歸將復得為天子乎?」善曰:「天位已定,難再移。」額森曰:「堯、舜如何?」善曰:「堯讓舜,今兄讓弟,正相同也。」其平章昂克問善:「何不以重寶來購?」善曰:「若齎貨來,人謂太師圖利。今不爾,乃見太師仁義,為好男子,垂史冊,頌揚萬世。」額森笑稱善。知院巴延特穆爾勸額森留使臣,而遣使要上皇復位。額森懼失信,不可,竟許善請。明日,額森引善謁見上皇于巴延特穆爾營,遂許送上皇歸。
八月,癸酉,上皇發自衛喇特。濱行,額森設宴餞上皇,額森席地彈琵琶,妻妾奉酒,顧楊善曰:「都御史坐。」善不敢坐。上皇曰:「太師著坐便坐。」善承旨,少坐即起,周旋其間。額森顧善曰:「有禮。」巴廷等亦各設餞畢。額森築土臺,坐上皇臺上,率妻妾、部長羅拜其下,各獻器用飲食物。上皇起蹕,額森率部長皆送約半日程,巴延送至野狐嶺,下馬伏地慟哭曰:「皇帝行矣,何時復得相見?」良久,乃去,仍遣其頭目七十人,扈送京師。〈【攷異】諸書皆言巴延特穆爾送上皇至野狐嶺,下馬伏地慟哭而去。《三遍》目中則言額森送上皇數十里,下馬伏地慟哭去。今据《明史·瓦剌傳》。〉
戊寅,祀社稷。
初廷臣聞上皇將還,欲奏請奉迎。都御史王文厲聲曰:「公等謂上皇果來耶?額森不索金帛土地而遽送還耶?」眾素畏文,皆愕然不決而罷。及是,上皇果還,乃詔禮部議迎上皇禮。尚書胡濙等議遣禮部官迎于龍虎臺,錦衣具法駕迎居庸關,百司迎土城外,諸將迎教場門。上皇自安定門入,進東安門,于東上北門南面坐。皇帝謁見畢,百官朝見。上皇入南城大內。議上,傳旨以一轎二馬迎于居庸關,至安定門易法駕,餘如奏。給事中劉福等言禮太薄。報曰:「朕尊大兄為太上皇帝,禮無加矣。福等顧云太薄,其意何居?禮部其會官詳察之。」濙等言:「諸臣意無它,欲陛下篤親親耳。」上曰:「昨得太上皇書,具言迎駕禮宜從簡損,今豈得違之?」于是,羣臣乃不敢言。會千戶龔遂榮為書投大學士高穀,言:「奉迎宜厚。主上當遜位懇辭,而後受命。如唐肅宗迎上皇故事。」穀袖其書于朝,以示胡濙、王直等。直曰:「此禮失而求諸野也。」濙欲以聞,王文不可。而給事中葉盛竟奏之,同官林聰復劾直、濙、穀等,皆股肱大臣,有聞必告,不宜偶語竊議。濙等因以書進,且言:「肅宗迎上皇典禮,今日正可仿行。陛下宜躬迎安定門外,分遣大臣迎龍虎臺。」上不悅,曰:「第從朕命,無事紛更。」乃遣太常少卿許彬至宣府、侍讀商輅至居庸關迎上皇。時,上索遂榮書,所從得甚急,遂榮自縛詣闕言之,下詔獄,坐遣,久之得釋。壬午,上皇至宣府,許彬迎謁,上皇命書敕諭羣臣遣祭土木陣亡官軍。甲申,至居庸,商輅迎謁,上皇諭以遜位退閒意,使歸告皇帝。〈【攷異】《明史·本紀》書楊善等至瓦剌及見上皇于七月之末。英完還驚在八月癸酉,為八月初二日。證之劉定之《否泰錄》。則善等謁上皇在八月初二,上皇之行在初八,皆不合。惟十一日,次野狐嶺以下悉同。但《明史》多据《實錄》,《否泰錄》隨目擊之事,而塞外道里、月日,不過据所聞見書之。今悉据正史。〉
丙戌,上皇至京師,上迎于東安門,拜,上皇答拜,相持泣,各述授受意推遜,良久,遂送上皇至南官。上帥百官行朝謁禮。庚寅,赦天下。
辛卯,以刑部侍郎江淵兼翰林學士,直文淵閣,預機務。時苗衷致仕,以淵代之。初徐珵倡議南遷,太監金英叱出之,踉蹌過左掖門,淵適入迎問之。珵曰:「以吾議南遷,不合也。」于是,淵入朝,極陳固守之策,遂見知于上,以侍講超擢卿貳。至是,遂入閣。踰月,改戶部侍郎,兼職如故。
是月,總督貴州兵部尚書侯璡以勞瘁,卒于普定軍中,賜祭葬。廕其子,世襲錦衣衛千戶。
御經筵。先是,御史許仕達上言:「經筵之講,一暴十寒,聖學何以有成?正統間,上下蒙蔽,無敢言者。願陛下于經筵之外,日召儒臣講論經史,稽之千古,驗之于今,以應無方之變。」優詔褒答。
九月,丁未,封都督朱謙撫甯伯,諭守宣府功也。
癸丑,進左副都御史王來為右都御史,總督湖廣、貴州軍務。來巡撫河南,至是,以侯璡卒進。來代之,與保定伯梁珤、都督毛勝、方瑛會討叛苗。勝,即福壽更名也。初,永樂中,降人安置近畿者甚眾,額森入寇,多為內應。會西南用兵,尚書于謙謀散遣之,每有征行,輒選其精騎,厚資以往。已,更遣其妻子,內患以息。
是月,南京吏部尚書魏驥、南京祭酒陳敬宗同致仕。驥屢請致仕不許,至是,復以老請至京師。大學士陳循,驥門生也,請間曰:「公雖位冢宰,未嘗立朝。願少待,事在循輩。」驥正色曰:「君為輔臣,當為天下進賢才,不得私一座主。」退語人曰:「渠以朝廷事為一己事,其能善終乎?」竟致仕去。敬宗,官南京祭酒,與李時勉名望相埒,時稱「南陳北李」。方王振寵盛時,敬宗秩滿入都,振欲致之,不可得。會巡撫周忱亦在京,振知其與敬宗善,令通意。敬宗曰:「吾為諸生師表,而私謁中官,何以對同學、生徒?」忱退,謂振曰:「陳公崛強,未可以勢力致。顧善書法,公試以禮幣求書,彼來謝,或可致耳。」振遂貽文錦羊酒,求書程子《四箴》。敬宗書訖,署名而返其幣,終不往見。以是在南太學十七年不調。及是與驥同引年歸。家居不輕出。有被其客接者,莫不興起。驥在籍二十餘年,布衣糲食,不殖生產。事兄教諭驥,雖耄益恭。教子孫孝弟力田,講明理學。蕭山故多水患,驥率鄉人增修塘堰,復宋時縣令楊時所築湖堤。邑人賴之。〈【攷異】魏驥、陳敬宗之致仕在是年之九月。事見《本傳》。《三編》特書之。今据增。〉
冬,十月,辛卯,錄囚。
癸巳,免畿內逋賦。
十一月,辛亥,禮部尚書胡濙奏上皇聖節請令百官詣延安門行朝賀禮,不許。
是月,下太監金英于獄。英縱家奴事發,上怒,乃盡發其結黨市恩及縱家人中鹽等事,論斬及戍謫有差。英下都察院獄,亦論斬,詔禁錮之。自是,遂廢不用。時,工部尚書石璞方奉詔出募義勇還朝,法司劾璞嘗賂英,遂竝下獄論斬。上特宥之,命出理大同軍餉。初,上之監國也,徐珵倡議南遷,舉朝震動。當是時,外微于謙,內微金英,幾岌岌矣。薛瑄既起用,尋推南京大理寺卿。英嘗奉使南京,獨瑄不出見。使還,上問所見,誰為良者。英對曰:「獨一薛卿耳。」論者以為英之智識,殆非他璫比云。〈【攷異】《明史·本紀》但載陳鎰、王文以鞫金英家人不實下獄事。而英之下獄不具。證之《宦官傅》,英下獄在是年十一月,然亦但書其犯賍下獄。而野史所載,則以對東宮生日,事詳後卷【攷異】中。惟諸書記薛文清推大理正卿在景泰二年,其時英已禁錮,未必有奉使之事。意文清之推正卿,即召後事也。今於英下獄之月,牽連記之。〉
十二月,丙申,胡濙等復請明年正旦令百官朝上皇于延安門,不許,竝諭自今後正旦、慶節皆免行。給事中林聰欲上疏言之,同官葉盛止之曰:「今上孝弟,上皇盛德,兩官帖然安靜。若益以言,則涉眾易疑,恐無中生有,反為非便。」聰乃止。御史盛㫤目盛曰:「己不為而又阻人為之耶?」盛曰:「此大事,富熟慮。惟安與靜,久長之道也。」
是冬,王來至靖州,賊掠長沙、寶慶、武岡。會梁珤、方瑛等連破貴州之賊,遂分道邀擊,俘斬三千餘人。賊魁韋同烈遁去,據興隆,復刼平越、清平諸衛。來與瑛邀擊敗之。
王驥既還,命總督南京機務。其冬,乞世券予之。南畿軍,素偷惰。驥至,以所馭軍法教之。于謙弗重也。朝廷以其舊臣,寵禮之。越二年,賜敕解任奉朝請。
春,正月,上皇在南宮。
庚戌,大祀南郊。
壬子,詔天下朝覲官當黜者,令運糧口外。
初,僧、道三年一度。上即位,特詔停之。至是,太監興安以皇后旨度僧、道五萬餘人。尚書于謙上言:「今四方多流徙之民,三邊缺戰守之士。度僧、道太多,恐乖本末。」不報。
二月,辛未,幸太學,釋奠于先師。時,衍聖公孔彥縉率子孫來京師,至國子監聽講,上嘉之。自後幸學,必先期召衍聖公,著為令。禮成,上至彝倫堂升坐。祭酒蕭鎡講《尚書》,天聰明章,詞旨敷暢,上甚嘉之。鎡代李時勉為祭酒。去年以老疾辭。既得允,監丞鮑相率六館生連章乞留,報可。至是,遂有嚮用意。〈【攷異】据《明史·儒林傳》,孔彥縉至京師聽講。因定自後幸太學,必先召衍聖公。又蕭鎡事見《本傳》及《三編》。今据增。〉
戊子,填星犯上相。庚寅,逆行入太微左掖。欽天監奏:「天垂象伏,望日新聖德。」仍勅文武羣臣修省。辛卯,詔曰:「上天仁愛,垂象示警,朕當省悔。五府、六部、都察、翰林院其計議寬䘏條例以聞。」
癸巳,詔畿內及山東巡撫官舉廉能吏,專司勸農,授民荒田,貸牛、種。
是月,吏部郎中李賢上正本十策,曰:勤聖學、顧箴警、戒嗜慾、絕玩好、慎舉錯、崇節儉、畏天變、勉貴近、振士風、結民心。上善之,命翰林寫置左右備省覽,尋又陳車戰火器之利,亦見采納。
三月,壬寅,賜柯潛等進士及第,出身有差。
夏,四月,乙酉,保定伯梁珤、總督尚書王來等大破平越苗,禽其偽王韋同烈等。先是,珤自沅州進兵,與都督方瑛破賊于興澤。賊退保香爐山,山陡絕。瑛與都督毛勝、陳友三道進,珤與來大軍繼之。先後破三百餘寨,會師香爐山下,發礮轟崖,石聲動地。賊黨懼,縛同烈竝賊將五十八人降,餘悉解散。俘同烈等獻京師,遂分兵共勦都勻、草塘諸賊,賊皆望風,具牛、酒迎降。捷聞,詔班師,留珤、來填撫,尋命來兼巡撫貴州。時,因黔、楚用兵,暫行鬻爵例。至是,來奏稱寇賊稍甯,惟平越、都勻等回衛乏餉,請召商中鹽、薪米例,從之。初,貴州苗未平,吏部侍郎何文淵議罷二司,專設都司,以大將填之。尚書于謙不可,曰:「不設二司,是棄之也。」議乃寢。
甲午,衛喇特寇宣府、馬營,勅游擊將軍石彪等巡邊。乙未,命石亨選京營兵操練。召尚書石璞還,參贊軍務。彪,亨之從子也。
是月,遣都督僉事孫安守備獨石,用尚書于謙議也。初,楊洪自獨石入衛,額森內犯,所過八城俱殘毀,眾議欲棄之。謙曰:「棄之則不但宣府、懷來難守,京師亦且動搖。」乃薦安,授以方略,使帥輕騎出龍門關據之,募民屯田,且戰且守,八城遂復。尋命右參政葉盛協贊軍務石璞自大同轉餉給之。
命左都御史陳鎰巡撫陜西。鎰,前兩填陜西,值秦中饑,蠲租振貸,軍民戴之若父母。每還朝,必遮道擁車泣。再至,則懽迎數百里不絕。至是,陜西復饑,軍民萬餘人詣監司請願:「得陳公活我。」監司以聞,遂復有是命。〈【攷異】《明史·本紀》不載,事見《鎰傳》,在是年。證之《七卿表》,鎰為都御史,以二年四月出巡撫陝西。今据之。〉
五月,乙巳,城固原。固原,本守禦千戶所。至是,以故原州城置,尋升為衛。
上皇既歸,衛喇特托克托布哈及額森仍循歲貢,上皇所亦別有獻。上意欲絕衛喇特,不復報使。額森以為請,尚書王直、金濂、胡濙等皆言:「絕之恐起衅。」上曰:「遣使有前事,適以滋衅耳?曩人寇時,豈無使邪?」因勅額森曰:「前者使往,小人言語短長,逐致失好。朕今不復遣而太師請之,甚無謂也。太師使來,朕皆優禮厚給之。顧亦須少人,賞賚乃得從厚。」至是,托克托布哈使又至,送還所掠招撫使高能等。直等復請報之。上曰:「使臣不遣,朕志已定。」乃禮其使而以書報之。
六月,戊辰朔,欽天監奏:「是日卯初刻,日當食。」至期不應。
己卯,詔貴州各衛修舉屯田,防苗寇。
是月,學士江淵以天變條上三事。一,厚結朵顏赤斤諸衛為東西藩籬;一,免京軍餘丁,以資生業;一,禁訐告王振餘黨,以免枉濫。詔悉從之。淵又言法司斷獄多枉。于是,刑部尚書俞士悅、都御史王文求罷,且言淵嘗私以事不聽,故見誣。上兩置之。〈【攷異】江淵上畫,事見《明史·本傅》,在是年六月。又《王文傅》竝記淵劾文及俞士悅事,亦在六月。蓋同時事也。今据增。〉
是夏,復命昌平侯楊洪填守宣府。時,宣府總兵官朱謙卒于鎮,復以命洪,竝洪從子能、信充左右參將。洪奏言:「臣既佩印充總兵官,而兄子能、信皆以都督同知僉事充參將,子俊亦以右都督督三千營。一門父子同握重兵,盛滿難居,乞賜臣休致。或調能等它鎮。」不許。居數月,以疾召還。又踰月,卒。洪久居宣府,御軍嚴肅,士馬精強,為一時邊將冠。
秋,七月,戊申,普定、永甯、畢節諸苗復叛。詔梁珤留軍,會方瑛、王來等討之。
癸丑夜,京師地震,自北而南。
是月,進吏部侍郎何文淵為本部尚書。
八月,壬申,南京地震。〈【攷異】《明史·本紀》但書是月南京地震事。證之《五行志》,七月,癸丑,京師地震,自北而南。故《三編》、《輯覽》竝系之七月目中。今据分書之。〉
辛巳,復永樂間午朝之制,從給事中葉盛請也。
九月,乙卯,詔邊事方甯,禁諸司毋得援奪情例起復。
論曰:「文臣起復自二楊、蹇、夏開其端,曆永、洪、宣三朝,已成故事。而其時臺諫班中無一人能言其非者。于是,正純以後,遂有京官營求奪情,而在外方面以下等官,往往部民耆老詣闕請留,輒聽起復還任。至景泰二年,始禁諸司起復,然未及京官也。故天順間,大學士李賢以父憂奉詔起復,修撰羅倫劾之。首引宋仁宗欲以故事起復富弼,弼辭曰:『何必遵故事以遂前代之非,但當據《禮經》以行今日之是。』二語可謂詞嚴而義正矣。弇州謂自有羅一峯扶植綱常,一疏而奪情之佩少息。然則仁宜郅治之朝,若有能為此言者,其挽回又當易易也。」
是秋,定襄伯郭登以疾召還。先是,登以老疾乞休,舉石彪自代,且請令其子嵩宿衛上,以嵩為散騎舍人,不聽。登辭,是時,邊患稍息,登悉心措置,思得公廉有為者與俱,遂劾奏沈固廢事而薦布政使年富。上遂命富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大同,召固還。
浙閩盜平。〈【攷異】《明史·本紀》不載。諸書或系之七月,或系之九月。按陶成之沒在去年五月,据《孫原貞傳》以元年斬陶得二,蓋在陶成敗投之後。今竝系之是秋。〉初,閩賊吳金八等流劫青田諸縣,詔副都御史軒輗會兵部侍郎孫原貞討平之。原貞復進兵搗處州賊巢,斬賊首陶得二,招撫三千六百餘人,追還被掠男女。捷聞,璽書獎勵。原貞請奔喪,踰月還,分兵勦平餘寇,奏請析瑞安地,增置秦順;析麗水、青田二縣地置雲和、宣平、景甯凡四邑,皆建官置戍,盜患遂息。輗亦以防禦閩寇有功,至是皆進秩一等。
冬,十月,己丑,免山西被災稅糧,凡一百八萬二千餘石。
是月,鎮守山西都御史羅通召還,仍贊京營軍務。命巡撫山西朱鑑兼領其事。
廣通王徽煠、陽宗王徽焟以謀逆廢為庶人。徽煠、徽焟,岷王楩之庶子也。岷王薨,次子徽煣嗣位。徽煠牒有勇力,家人段友洪以技術見寵,與致仕後軍都事干利賓言:「徽煠有異相,當王天下。」遂謀亂,作偽敕分遣友洪及蒙能、陳添仔等誘諸苗,以銀印、金幣使發兵攻武罔。苗首楊文伯等不敢受。事覺,友洪為徽煣所執,都御史李實以聞。詔徵徽煠入京師。會湖廣總督王來、保定伯總兵官梁珤復發徽焟通諜狀,亦徵入,竝除爵,幽高牆。時,蒙能方帥苗兵至武岡。聞事敗,叛入廣西,遂結生苗作亂。〈【攷異】《明史·本紀》不載。《三編》、《輯覽》系之是年十二月。按《明史·諸王傳》記徽煠等謀逆事,書云時景泰二年十月也。《三編》竝据《實錄》,蓋以十月事發,十二月論罪也。今仍据《明史·本傅》系之十月下。〉
十二月,庚寅,以禮部侍郎王一甯、祭酒蕭鎡兼翰林學士直文淵閣,預機務。
是月,晉戶部尚書陳循少保兼文淵閣大學士、工部尚書高穀少保兼東閣大學士。初,徐珵刱南遷議為內廷詘笑,久不遷。而珵急意進取,因自結于循,遺之玉帶,且用星術,言:「公帶將玉矣。」至是,循果加少保,大喜,因屢薦之。而是時用人多決于少保于謙。珵屬謙門下士游說,求為國子祭酒。謙為言于上,上曰:「此議南遷徐珵耶?為人傾危,將壞諸生心術。」珵不知,以為謙之沮己也,益銜之。循因勸珵更名,自是遂名有貞。踰年,遷諭德。
托克托布哈與額森名為君臣,抱空質而已。布哈妻,額森姊也。額森欲立其姊子為太子,托克托布哈不從。額森亦疑布哈通中國,將謀己,遂治兵相攻。布哈敗走,額森追殺之,執其妻子,遣使獻捷,且貢馬。于謙上言:「額森雖悔過攄誠,而上皇之仇至今未雪。今其君臣自相仇殺,是天授我復仇之機。臣請統京營軍馬,分往宣府、大同,以除邊患,而雪國恥。」上不許。〈【攷異】諸書或系之七月,或系之九、十月。今据《明史·本紀》及《三編》又《明史稿》。書是月壬辰。〉
是冬,下中書舍人何觀于獄,尋杖之。觀上言:「大臣如王直、胡濙等,在正統時皆阿附權奸,釀成大患。今此輩老猾,不宜在左右。」又言:「北虜之來朝者,宜驅置于南方。」等語。自正統中,劉球以忤王振冤死,中外莫敢言事者。上懲其失,即位以後,言路始開,凡前後上書者,無不優旨裦答。而一二中貴見觀疏中有「權奸」語,以為侵己,遂激上怒,下六科十三道參議。吏科給事中毛玉主奏稿,力詆觀誣陷大臣,擅開邊衅,宜正其罪,以為進言虛妄者戒。給事中林聰、葉盛爭之,曰:「朝延大開言路,未嘗罪一言者。今雖怒觀,猶令我輩看議,蓋甚盛德也。君獨不見劉球乎?球之死,人孰不切齒于王振、馬順。今雷霆之下,萬一不測,則是我輩為之,而使朝廷受不容直言之名。況諸君皆言官,獨不為它日身計耶?」玉乃稍稍刪易之。奏上,會御史疏亦上,中有觀「考滿不遷,私憾吏部」語,遂下詔獄,杖觀,謫九溪衛經歷。〈【攷異】杖何觀事,《明史·本紀》及《三編》皆不載。《憲章錄》系之十月。《紀聞》系之十二月。按《水東日記》言,是年之冬。今据之。〉
是歲,巡撫南畿工部尚書周忱致仕。忱秩滿,由戶部侍郎進尚書,尋以江西人例,不官戶部,乃改工部,仍巡撫。忱撫江南,經理財賦,耗羨充盈。于是,益務廣大。修葺廨舍學校、先賢祠墓、橋梁道路,及崇飾寺觀,贈遺中朝官,資給過客,無少吝惜。胥吏漁蠹其中,亦不甚訾省。以是屢召人言。正統中,給事李素等劾忱妄意變更,專擅科斂。已而,奸民持其短長,輒以多徵耗米為詞。上即位之初,戶部謂遣御史稽覈,踰年,遂召忱還。忱乃自陳:「臣未任事之先,諸郡稅粗無歲不逋。自臣蒞任,設法剗弊,節省浮費,于是歲無逋租,更積贏羨。凡向之公用所須、科取諸民者,悉于餘米隨時支給。或振貸未還,遇赦宥免,或未估時值,低昂不一。緣奉宣宗皇帝及太上皇敕諭,許臣便宜行事,以此支用不復具聞。以致部民訐奏,戶部遣官追徵,實臣出納不謹,請治臣罪。」上素知忱賢,大臣亦多保持之,但令致仕去。然當時理財者,無出忱右。其治以愛民為本,其所弛張變通皆可為後世法。詣府餘米數多至不可校,公私饒足,施及外郡。頻年江北饑,都御史王竑從忱貸米三萬石。忱為計至來年麥熟,以十萬石畀之。性機警。錢穀鉅萬,一屈指無遺算。忱既被劾,上命李敏代之,敕無輕易忱法。然自是戶部括所積餘米為公賦,儲備蕭然。其後吳大饑,道殣相望,課逋如故民,益思忱不已,即生祠處處祀之。越二年,卒,謚文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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