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八十九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 卷第八十九 宋 朱熹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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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第八十九
碑
右文殿修撰張公神道碑
淳熈七年春二月甲申祕閤修撰荆湖北路安撫廣漢張
公卒于江陵之府舎其弟衡州史君杓護其柩以歸葬于
潭州衡陽縣楓林郷龍塘之原按令式立碑墓道而以書
來謂熹曰知吾兄者多矣然最其深者莫如子今不可以
不銘熹嘗竊病聖門之學不傳而道術遂爲天下裂士之
醇慤者拘於記誦其敏秀者衒於詞章旣皆不足以發明
天理而見諸人事於是言理者歸於老佛而論事者騖於
管商則於理事之正反皆有以病焉而去道益逺矣中間
河洛之間先生君子得其不傳之緒而推明之然今不能
百年而學者又失其指近𡻕乃幸得吾友敬夫焉而天下
之士乃有以知理之未始不該於事而事之未始不根於
理也然又不得盡其所爲而中道以没不有考焉以垂於
世吾恐後之君子將有憾於吾徒也熹之愚固不足以及
此然於共學軰流偶獨後死矧定叟之所以見屬者又如
此其何以辭顧以疾病之不間後五六年乃得考其事而
叙之曰公諱某字敬夫故丞相魏國忠獻公之嗣子也生
有異質頴悟夙成忠獻公愛之自其㓜學而所以教者莫
非忠孝仁義之實旣長又命往從南嶽胡公仁仲先生問
河南程氏學先生一見知其大器即以所聞孔門論仁親
切之指告之公退而思有得也以書質焉而先生報之
曰聖門有人吾道幸矣公以是益自𡚒厲以古之聖賢
自期作希顔錄一篇蚤夜觀省以自警䇿所造旣深逺矣
而猶未敢自以為足則又取友四方益務求其學之所未
至蓋玩索講評踐行體驗反覆不置者十有餘年然後昔
之所造深者益深逺者益逺而反以得乎簡易乎實之地
其於天下之理蓋皆瞭然心目之間而實有以見其不能
巳者是以决之勇行之力而守之固其所以篤於君親一
於道義而沒世不忘者𥘉非有所勉慕而強為也少以䕃
𥙷右承務郎辟宣撫司都督府書寫機宜文字除秘閤
是時天子新即位然以𡚒伐仇虜克復神州爲已任忠
獻公亦起謫籍受重𭔃開府治戎參佐皆極一時之選而
公以藐然少年周旋其間内賛宻謀外參庶務其所綜畫
幕府諸人皆自以爲不及也間以軍事入奏始得見上即
進言曰陛下上念宗社之讎耻下閔中原之塗炭然於
中而思有以振之臣謂此心之發即天理之所存也誠願
益加省察而稽古親賢以自輔焉無使其或少息也則不
惟今日之功可以必成而千古因循之弊亦庶乎其可革
矣上異其言蓋於是始定君臣之𢍆已而忠獻公辭位去
用事者遂罷兵與虜和虜乘其隙反縱兵入淮甸中外大
震然廟堂猶主和議至勑諸將母得以兵向虜時忠獻公
巳即世公不勝君親之念甫畢藏事即拜䟽言吾與虜人
乃不共戴天之讎向來朝廷雖亦嘗興縞素之師然玉帛
之使未嘗不行乎其間是以講和之念未忘於胷中而至
誠惻怛之心無以感格乎天人之際此所以事屢敗而功
不成也今雖重爲羣邪所誤以蹙國而召冦然亦安知非
天欲以是開聖心哉謂宜深察此理使吾胷中了然無纎
芥之惑然後明詔中外公行賞罰以快軍民之憤則人心
恱士氣充而虜不難却矣繼今以徃益堅此志誓不言和
專務自強雖折不撓使此心純一貫徹上下則遲以𡻕月
亦何功之不成哉䟽入不報後六年始以𥙷郡臨遣得復
見上時宰相雖以恢復之自任然所以求者𩔖非其道
且妄意公素論當與巳合數遣人致慇懃公不答見上首
言先王之治所以建事立功無不如志以其胷中之誠足
以感格天人之心而與之無間也今規畫雖勞而事功不
立陛下誠深察之日用之間念慮云爲之際亦有𥝠意之
發以害吾之誠者乎有則克而去之使吾中扄洞然無所
間雜則見義必精守義必固而天人之應將不待求而得
矣夫欲復中原之地當先有以得其百姓之心欲得中原
之心當先有以得吾百姓之心而求所以得吾民之心者
豈有它哉不盡其力不傷其財而巳矣今日之事固當以
明大義正人心爲本然其所施有先後則其緩急不可以
不詳所務有名實則其取舎不可以不審此又明主所宜
深察也明年召還宰相又方謂虜𫝑衰弱可圖建遣泛使
徃責陵寢之故士大夫有憂其無備而召兵者皆斥去之
於是公見上上曰卿知虜中事乎公對曰不知也上曰虜
中饑饉連年盗賊四起公又對曰虜中之事臣雖不知然
境中之事則知之詳矣上曰何事公遂言曰臣竊見比年
諸道亦多水旱民貧日甚而國家兵弱財匱官吏誕謾不
足𠋣仗正使彼實可圖臣懼我之未足以圖彼也上爲黙
然乆之公因出所奏書讀之曰臣竊謂陵寢隔絶誠臣子
不忍言之至痛然今未能奉詞以討之又不能正名以絶
之乃欲卑詞厚禮以求於彼其於大義巳爲未盡而異論
者猶以爲憂則其昧陋畏怯又益甚矣然臣𥨸揆其心意
其或者亦有以見我未有必勝之形而不能不憂也歟蓋
必勝之形當在於蚤正素定之時而不在兩陳决機之日
上爲竦聴改容稱善至于再三公復讀曰今日但當下哀
痛之詔明復讎之義顯絶虜人不與通使然後脩徳立政
用賢養民選將帥練甲兵通内修外攘進戰退守以爲一
事且必治其實而不爲虚文則必勝之形隱然可見雖有
淺陋畏怯之人亦且𡚒躍而爭先矣上爲嘆息褒諭以爲
前未始聞此論也其後又因賜對反復前上益嘉歎面
諭當以卿爲講官冀時得晤語也時還朝未朞𡻕而召對
至六七公感上非常之遇知無不言大抵皆脩身務學畏
天恤民抑權倖屏䜛䛕之意至論復讎之義則反復推明
所以爲名實之辨者益詳於是宰相益憚公而近倖尤不
恱遂合中外之力以排之而公去國矣蓋公自是退居三
年更歴兩鎮雖不復得聞國論而蚤夜孜孜反身修徳愛
民計軍以俟國家扶義正名之舉尤極懇至於是天子益
知公可用嘗賜手書褒其忠實盖將復大用之而公巳病
矣病亟且死猶手䟽勸上以親君子逺小人信任防一巳
之偏好惡公天下之理以清四海克固丕圖眷眷不能
忘者寫畢緘付府僚使驛上之有頃而絶嗚呼靖康之變
國家之禍亂極矣小大之臣奮不顧身以任其責者蓋無
㡬人而其承家之孝許國之忠判决之明計慮之審又未
有如公者雖降命不長不克卒就其業然其志義偉然死
而後巳則質諸神而不可誣也始公出幕府即罹外艱
屏居舊廬不交人事會盗起郴桂間聲揺數路湖南帥守
劉公珙雅善公時從訪問籌䇿卒用以破賊還朝爲上極
言公學行志業非常人比上亦記公議論本末除知撫州
未上改嚴州到任問民疾苦首以丁鹽錢絹大重爲請得
蠲是𡻕半輸召爲尚書吏部貟外郎兼權左右司侍立官
時廟堂方用史正志爲𤼵運使名爲均輸而實但盡奪州
郡財賦以惑上聴逺近騷然人不自安賢士大夫争言其
不可而少得其要領者公亦爲上言之上曰正志以爲今
但取之諸郡非取之於民也何傷公對曰今日州郡財賦
大抵刼刼無餘若取之不巳而經用有闕則不過巧爲名
色而取之於民耳上聞之矍然顧謂公曰論此事者多矣
未有能及此者如卿之言是朕假手於發運使以病吾民
也旋閱其實果如公言即詔罷之兼侍講除左司貟外郎
經筵開以詩入侍因覃之篇以進曰治常生於敬畏
亂常起於驕淫使爲國者毎念稼穡之勞而其后妃不忘
織紝之事則心之不存者寡矣周之先后勤儉如此而其
後世猶有以休織而爲厲階者興亡之效於此見矣旣
又推廣其言上陳祖宗自家刑國之懿下斥當時興利擾
民之害詳焉上亦歎曰此王安石所謂人言不足恤者所
以誤國事也俄而詔以知閤門事張簽書樞宻院事公
夜草手䟽極言其不可且詣宰相質責之語甚切宰相慚
憤不堪而上獨不以爲忤親札䟽尾付宰相使諭指公復
奏曰文武之𫝑誠不可以太偏然今欲左文右武以均二
柄而所用乃得如此之人非惟不足以服文吏之心正恐
反激武臣之怒也於是上意感悟命得中寢然宰相實隂
附明年乃出公知𡊮州而申前命於是中外讙譁而
後竟謫死云淳熈改元公家居累年矣上復念公詔除
舊職知静江府經略安撫廣南西路廣西去朝廷絶逺諸
州土曠民貧常賦入不支出故徃時立法諸州以漕司錢
運鹽鬻之而以其息什四爲州用以是州得粗給而民無
加賦其後或乃奪取其息之半則非不能盡運而漕司又
以𡻕額責其虚息則高價抑賣之弊生而公私兩病矣公
始至未及有爲專務以訪求一道之利病爲事旣得其所
以然者則爲奏以鹽息什三予諸郡又因兼攝漕臺出其
所積緡錢四十萬而中分之一以爲諸倉買鹽之本一以
爲諸州運鹽之費奏請立法自今漕司復有多取諸州輙
行抑賣悉以違制議罪其敢以資燕飲供饋餉者仍坐贓
論詔皆從之所綂州二十有五遼夐荒殘故多盗賊徼外
蠻夷俗尚讎殺喜侵掠間亦入塞爲𭧂而州兵皆脆弱慵
惰又乏糧賜死亡輙不復𥙷郷落保伍亦名存而實廢邕
管斗入群蠻中最爲重地而戍兵不能千人獨恃左右江
洞丁十餘萬爲藩蔽而部選提舉巡檢官𥘉不擇人公知
其弊則又爲之簡閱州兵汰冗𥙷闕籍諸州黥卒伉徤者
以爲効用合親兵摧𨦟等軍日習而月按之悉禁它役視
諸州猶有不足於糧賜若凡戈甲之費者更斥漕司鹽本
羡錢以佐之申嚴保伍之令而信其賞罰知流人沙世堅
才勇喻以討賊自效所捕斬前後以十百數又奏乞選辟
邕州提舉巡檢官以撫洞丁傳令溪洞酋豪喻以弭怨睦
鄰愛惜人命爲子孫長久安寜之計毋得輙相虜掠讎殺
生事而它所以立恩信謹𨵿防示形制者亦無不備於是
境内正清方外柔服幕府無南郷之慮矣朝廷買馬横山
𡻕久弊積邉氓告病而馬不時至至者多道死公究其利
病得凡六十餘條如邕守上邉則瀕江有買船之擾綱馬
在道則縁道有執牽之勞其或道死則抑賣其肉重爲鄰
伍之患是皆無益於馬而有害於人首奏革之其他如給
納等量支劵之姦以至官校參司名次之弊皆有以究其
根穴而事爲之防由是諸蠻感恱爭以其善馬來𡻕額率
常先期以辦而馬無滯留人知愛惜遂無復死道路者上
聞公治行且未嘗叙年勞乃詔特轉承事郎進寳文閣
再任五年除祕閣修撰荆湖北路轉運副使改知江陵府
安撫本路湖北尤多盗州縣不以爲意更共縦釋以病良
民公入境首劾大吏之縦賊者罷之捕姦民之舎賊者斬
之群盗破膽相率遁去公又益爲條教喻以利害俾知革
心開其黨與得相捕告以除罪其餘禁令方畧大率如廣
西時於是一路肅清善良始有安居之樂郡去北不逺
雖頗有分屯大軍而主兵官率常與帥守不相中帥守所
將獨神勁親兵及義勇民兵干人比年亦廢簡閲不足
恃公旣以禮遇諸將得其驩心而所以恤其士伍之私者
亦無不至於是將士感恱相戒無輙犯公令每按親兵必
使與大軍雜試以相激厲均犒賞修義勇法使從縣道階
級喻以農隙閱習武事以俟不時按驗而加賞罰焉其後
團教則又靣加慰諭勉以忠義而教以敦睦首領有捕盗
者爲奏𥙷官由是戎政日修而士心亦益感𡚒會有獻言
於朝請盡籍客戸爲義勇者公慮惑民聽且致流亡亟取
丁籍閱之命一戸而三丁者乃籍其一以爲義勇副軍别
置總首人給一弩俾家習之三𡻕一遣官就按它悉無有
所與且爲奏言所以不可盡取之故闔境頼焉辰沅諸州
自政和間奪民田募游惰號刀弩手盖欲以控制諸蠻而
實不可用中廢復修議者多不以爲便詔與諸司平處列
上公爲奏去其病民罔上者數條詔皆施行人亦便之並
淮姦民出塞爲盗法皆處死異時官吏多蔽匿弗治至是
捕得數人仍有胡奴在黨中公曰朝廷未能正名討賊則
疆塲之事不宜使數吾曲命斬之以狥於境而縳其亡
奴歸之北人歎其理直且曰南朝於是爲有人矣信陽守
劉大辯者婺州人也怙𫝑希賞誘致流民而奪見戸熟田
以與之一郡汹汹公爲遣吏平章乃定及是聞北人逐盗
有近淮者則又虚驚夜弃城郭盡室南走數十里軍民復
大擾公方劾奏之而朝廷用大辯請以見戸荒田授流民
事下本道施行如章公復奏曰陛下幸哀民前詔占田
巳墾者不復通檢其未墾者二年不墾乃收爲營田徳至
渥也今未及期而大辯不務奉承宣布反設詐諼虧國大
信以濟凶虐且所招流民不滿百數而虚奏且十倍請并
下前奏論罪如法章累上大辯猶得易它郡以去盖方是
時上所以知公者愈深而惡公者忌之亦愈力公自以不
得其職數求去不得尋以病請乃得之然比詔下以公爲
右文殿修撰提舉武夷山冲佑觀則已不及拜矣卒時年
四十有八柩出江陵老稚挽車號慟數十里不絶訃聞上
亦深爲嗟悼四方賢士大夫徃往出涕相弔而静江之人
哭之哀盖公爲人坦蕩明白表裏洞然詣理旣精信道
又篤其樂於聞過而勇於徙義則又奮厲明決無豪髪滯
吝意以至疾病垂死而口不絶吟於天理人欲之間則平
日可知也故其徳日新業日廣而所以見於論行事之
間者上下信之至於如此雖小人以其好惡之私或能壅
害於一時然至於公論之乆長盖亦莫得而揜之也公之
教人必使之先有以察乎義利之間而後明理居敬以造
其極其剖析開明傾倒切至必竭兩端而後巳所爲郡必
葺其學於静江又特盛暇日召諸生告語不倦民以事至
廷中者亦必隨事教戒而於孝弟忠信睦婣任恤之意
孜孜焉猶慮其未徧也則又刻文以開曉之至於喪塟嫁
娶之法風土習俗之弊亦列其事以爲戒命閭井各推耆
𪧐使爲郷老授之夏楚使以所下條教訓厲其子弟不變
然後言之有司而加法刑焉在廣西刑獄使者陸濟之子
弃家爲浮屠聞父死不奔喪爲移諸路俾執拘以付其家
官吏有犯名教者皆斥遣之甚或奏劾抵罪尤惡世俗
神老佛之所至必屏絶之盖所毀淫祠前後以百數而
獨於社稷山川古先聖賢之奉爲兢兢雖法令所無亦以
義起其水旱禱祠無不應也平生所著書唯論語最後
出而洙泗言仁諸忠武侯傳爲成書其它如書詩孟子
太極圖經世編年之屬則猶欲稍更定焉而未及也然
其提綱挈領所以開悟後學使不迷於所郷其功則巳多
矣蓋其常言有曰學莫先於義利之辨而義也者本心之所
當爲而不能自巳非有所爲而爲之者也一有所爲而後
爲之則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矣嗚呼至哉言也
其亦可謂擴前聖之所未𤼵而同於性善養氣之功者歟
公之州里世系巳見於忠獻公之碑此不著其配曰宇文
氏朝散大夫師中之女事舅姑以孝聞佐君子無違徳封
安人前卒子焯承奉郎亦蚤世二女長適五峯先生之子
胡大時次未行而卒孫某某尚㓜後數年胡氏女與某亦
皆夭鳴呼敬夫巳矣吾尚忍銘吾友也哉銘曰
闘尹之忠 文子之清 匪欲之狥 而仁弗稱
孰的孰張 以詔後學 公乗厥機 如𥧌斯覺
自時厥後 動罔弗欽 孝承考志 忠格天心
唯孝唯忠 惟一其義 惟命有嚴 豈曰爲利
群邪肆誕 公避而歸 兩鎮餘功 以徳爲威
帝曰懷哉 汝忠而實 姑訖外庸 來輔來拂
上天甚神 監而遺 彼頑弗夭 此哲而萎
徃昔茫茫 來今不盡 求仁得仁 公則奚恨
直秘閣贈朝議大夫范公神道碑
紹興之𥘉天子痛念宗社阽危之辱乆而未報寤寐俊傑
以圖事功既得趙忠簡公張忠獻公而相之又俾兩公
求天下之英材以備官使於是忠賢畢集讜言日進國以
大競仇虜讋焉其後兩公相繼去位秦檜遂以講和誤國
脅主檀權一時諸賢率以異議擯逐二十年間堙阨淪謝
其幸及檜死復見𭣣用者什不二三然亦往往遲暮奄忽
而不及究其所爲矣嗚呼此豈獨士之不幸也哉故直
祕閣范公則其一人已公諱如圭字伯逹建州建陽縣人
曾大父履謙大父𥙷之皆隱徳不仕父舜舉始登進士第
官從事郎以卒其學行志業延平楊文靖公實銘之以公
故贈左朝議大夫母胡氏葉氏皆封㳟人公生數𡻕遭母
喪哀毀如成人未冠而奉繼母謹撫弟妹曲盡恩意
有人所難能者從舅氏胡文定公受春秋學郷舉𩔖試皆
第一對策廷中極論人主正心立志之方力詆和議宴安
之失言甚壯切張公時爲考官讀而異之第以爲選首而
同列有病其言者抑寘乙科授左從事郎武安節度推官
始至帥將斬人公白其誤帥爲已署不易也公正色曰節
下奈何重易一字而輕數人之命帥矍然從之自是府中
事無大小悉以咨焉居數月以憂去時虜𮪍巳䧟長沙湘
中大亂公﨑嶇避地艱苦百罹而志業益脩開口論議皆
切當世之務諸公多訪以事而文定亦亟稱之辟江東安
撫司書寫機宜文字近臣交薦召試除祕書省正字改宣
義郎遷校書郎兼史館校勘㑹秦檜力建和議虜使𪔂來
而朝廷草創無所於館將虚祕書省以處之公亟見趙公
曰秘府謨訓所蔵平時以館好使猶不可况今日之仇虜
而可使腥羶之乎趙公竦聴即爲改館旣而使至悖傲所
議多不可從者中外憤鬰公與同省十餘人合議拜䟽爭
之旣具草而駭懅引郤者衆公乃獨手書抵檜責以曲學
倍師忘讎辱國之罪且曰公不喪心不病狂奈何一旦爲
此不改圖必且遺臭萬世矣檜以是怒而公所議奏草
卒與史官六人者上之未幾虜歸河南以嘗我檜方自以
爲功公曰是亦安能乆有顧今日之義則有不可不為者
乃因輪對言曰兩京之版圖旣入則九廟八陵瞻望咫尺
今朝脩之使未遣何以仰慰神靈下萃民志上泫然曰非
卿不聞此言立命遣使於是檜以公不先白已也益怒公
亦以先墓乆𭔃荆門中更變亂乃謁告奉柩歸葬故郷飯
𬞞𢃄絰往返數千里旣窆即以病告差主管台州崇道觀
前後三請杜門讀書不與人事者十餘年尋起通判邵州
又通判荆南府事荆南戸口舊數十萬冦亂荒餘無復人
迹朝廷爲蠲口賦以安集之百未還一二也而議者希檜
意遽謂流庸浸復可使稍輸什二而𡻕増之吏不能供顧
無敢言者至是積逋二十餘萬緡他亦數十萬戸部日
下書責償甚急曰不且有譴時檜晚節悖亂喜怒不可測
爲戸部者又其姻黨凶熖赫然帥孫汝翼懼欲賦於民以
塞責公持不可曰吾寧譴此不忍為也無何孫去公言
於後帥王公師心悉奏蠲之時檜巳死公所與同時去國
者多召用公亦命入對上猶記公前議勞問久之公因
進言爲治以知人為先知人以清心寡慾為本語甚切至
又論東南不舉子之俗傷絶人理請舉漢胎養令以全活
之抑亦勾踐生聚報吳之意也上善其言時陳文㳟公知
政事亦欲留公朝著而同列有以檜黨𭧂起秉事者忌公
前軰不肯媚事巳乃以直祕閣提舉江西常平茶鹽公事
出之公辭行復奏言今日屯田之法𡻕之所穫官盡征之
而田卒賜衣廪食如故使力穡者絶贏餘之望惰農者無
飢餓之憂貪小利失大計謀近效妨逺圖是以歴年乆用
力多而無成功謂宜舉籍荆淮曠土畫爲丘井放古助法
酌今之宜别爲科條以令政役則農利脩武備飭而復古
亦有漸矣章下任事者或𥬇以爲迂闊寢不奏公平時所
至詢究利病搜訪人材汲汲如嗜慾至江西論奏數事皆
一方乆逺之利薦臨川宰陳𪔂有古循吏之風聞者亦以
爲當改利州路提刑獄公事以病復請爲祠官以歸時
宗藩並建而儲位未定道路𥨸𥨸有異言公雖在逺外獨
深憂之甞剟至和嘉祐間名臣章奏凡三十六篇合爲一
書至是囊封以獻且言曰願陛下深考群言仰師成憲斷
以公道無貳無疑則天下幸甚人或以越職爲公危之公
不顧也上感其言以語輔臣而歎之曰如圭可謂愛君矣
遂陳公决定大計即日下詔以普安郡王爲皇子進封
建王因復起公知泉州公辭不得請而行旣至舉大體盡
下情擇丞史任之郡以大治蠲屬縣課乆不能償者什
三四度其力而寛與之期縣感公誠意輸將惟謹財用以
紓泉地瀕海通商民物繁夥風俗錯雜而經用常不足人
始以公不更治民理財爲憂至是乃大服南外宗官𭔃治
郡中挾𫝑爲𭧂前守不敢詰至奪賈胡浮海巨艦其人訴
於州於舶司者三年不得直占役禁兵以百數復盗煑海
之利亂産鹽法爲民病苦公皆以法義正之則大沮恨宻
爲浸潤以去公遂以中㫖罷公領祠如故人涕慕欲相
與號訴於朝公禁之不得行遂邵武僦舍以居門巷蕭然
士大夫益髙仰之逺近學者多從質問經子疑義公亦孜
孜引接朝夕不倦屬疾移書政府舊交告訣語不及私惟
以中原未復民力未蘇遺賢未用爲𭔃戒諸子強學且母
得用浮屠法治吾喪以紹興庚辰六月十八卒享年五十
有九後兩年今天子遂由青宫受内禪即皇帝位父尭子
舜海内大安而公巳不及見世亦莫知公之嘗有言也近
𡻕士大夫頗有見紹興日暦及陳公手記者然後乃知公
之忠精爲不可及公爲人篤厚易直不飾邉幅忠孝誠實
得之於天其學根於經術不爲無用之文有集十卷皆書
䟽議論之語藏于家所議屯田嘗别草具其施行之目數
千言未及上其後張公揔師江淮奏下公家取其書而張
公尋罷亦不果行識者恨之公累官左朝散郎贈朝議大
夫娶葉氏封安人後贈㳟人公繼母之弟右文殿修撰宗
諤女也静淑儉素配公無遺徳後五年卒與公合葬建陽
之渭曲村公始嘗欲⺊居處也子男三人念祖通直郎知
撫州宜黄縣致仕念徳今爲朝奉郎江南東路安撫司主
管機宜文字念兹早卒女二人通直郎利州路提刑獄
折知常從事郎劉玶其壻也始公之葬不及銘旣葬諸
始屬其故賔客魏君掞之公行將請文於上饒汪公而
刻石以表其隧又未及而汪公薨則公之同時軰流巳無
復在者矣乃奉其書泣以属熹熹愚晚出何以及此然惟
先人爲史官時實常與公連名奏事及罷而歸又與公同
日艤舟國門外其相與期於固窮守死之意晚而愈篤先
人旣没公所以憐熹者亦益厚至於親爲講畫反復辨告
盖惟恐其迷昧没溺䘮失所守以辱其先人也此意豈可
忘哉乃受其書考之而論著其大者如此且系以銘銘曰
嗚呼惟公 廣愽易良 不耀其章 不劌其方
斤斤其容 坦坦其行 懇懇其言 循循其政
剛毅勁切 以時𤼵之 賁育雖強 孰能奪之
晚殫厥猷 遂啓明聖 萬世之傳一語而定
凡今有慶 孰匪公功 我銘斯闕 以詔無窮
朝議大夫致仕贈光禄大夫黃公神道碑
宣和之末國家承平百有餘年中外無事乃有二三弄臣
竊國大柄建取燕雲以召非常之變有識之士巳私憂之
而衆莫之覺也捷書日聞官吏相慶獨信徳府司録事邵
武黃公有憂色人問其故公蹙然曰太平日乆軍旅遽興
廪無兼𡻕之儲不取於民將何以濟顧今𡻕荐饑民死無
數况河北天下根本又可重困之邪聞者奠不𥬇之俄而
河北盗賊果蠭起信徳城守屢危金虜乘之遂不能支官
吏相與匍匐拜降唯恐居後而公獨𡚒然誓死不屈虜旣
入城放兵四出有挺刃脅公以降者公顧左右踣之而逸
變姓名匿里巷中虜退乃出則先降者皆巳抵罪而宣撫
使獨竒公節俾行府事公亦撫摩瘡痍期復按堵未幾以
内禪轉朝議大夫則以資高不當復屈佐郡而省罷以歸
矣靖康元年還次京師遭圍城之變而明年欽宗出幸虜
營虜遂以兵威脅城中擁張昌而立之一時公卿繇干
百數相顧俛首唯唯聴命公獨感憤義不辱身即日移檄
致其事而去蓋當是時不約而去此者亦四十人然不數
日而公竟以病卒矣二年二月丙子也嗚呼祖宗百年禮
義㢘耻之化其所以㴠養斯人者可謂至深逺矣夫以熈
寧以來羣小相師滅理窮欲以逮于兹適巳六十年矣士
大夫酣豢之餘心志潰爛不可𭣣拾宜其禍變危迫而皆
不知以為憂敗衂迎降而皆不知以爲耻棄君叛父奉賊
稱臣而皆不知以爲辱也而猶復有如公等者出於其間
是雖人之秉彛不容泯滅然而祖宗所以㴠養斯人至深
且逺者亦豈不於此而少見遺餘哉公卒時年始六十有
三夫人林氏携挈諸奉公之柩﨑嶇兵火亂離之中川
陸五年乃能逹於故里紹興乙丑之𡻕然後始克葬焉而
公之子永存寖以材能有聞於世上聞其名召以爲尚書
郎軍器出爲淮南轉運副使俾脩農戰之業以爲北向
之漸前後贈公至光禄大夫而夫人自公時巳封宜人又
以子貴屢逢慶恩得賜冠帔累封至始興郡太夫人淳熈
乙未八月五日年九十七而薨又以郊恩贈蘄春郡夫人
而副使歸自淮南則使人以同郡徐君復之狀來謂新安
朱熹曰吾先君之徳如是而葬乆未銘且先夫人率履持
家克享上夀世鮮及之亦當得附先君遺事以垂後世子
其圖之熹受書考之具得光禄大夫蘄春夫人行事本末
歎息乆之因論其大者如此并記其州里世次閥閱公諱
中羙字文昭其先自潮入閩居建之浦城徙邵武遂爲郡
人焉曽大父夣臣大父扄皆有隱行至公父𫎇始舉進士
後贈中奉大夫中奉娶施氏生公七年而卒後贈令人中
奉没時公年甫冠勵志爲學而貧不能得書常假於人以
讀率一再過而歸之則巳成誦而不忘矣中元祐九年進
士第調眞定府左司理參軍知邢州平郷縣皆善其職以
守正不阿忤上官罷退久之貧甚不以爲意親友強起之
乃更調鎮西軍節度推官隣極邉守武將視法令僚屬蔑
如也公不爲撓事有不可必庭辯之守愧屈焉改宣徳郎
知濬州衛縣令縣民有誣殺人者公察其𡨚縦之同列
有害公者謂公故出死罪守疑之公不恤也㑹河決敗數
郡詔諸令長各護丁夫䟽鑿隄障縣獨不擾而集以功轉
奉議郎除河北都轉運司屬官北京留守辟以爲眞定府
録事是時河北連𡻕不登民多相聚為盗而郡守歡燕敖
逸如平時公獨憂之每當集輙辭不與守問其故公對以
實守黙然不於是乃移信徳而遂去以卒焉其爲人坦
易不事幅而與人交必以誠當官不爲赫赫之名而於
事細微無不謹旁郡有疑獄部刺史多奏以屬公往往得
其情樂施予不問識否人雖之不悔有求輙復周之在
鎮時府丞陳紹夫死公以俸錢遣其䘮女兄寡居迎養三
十年始終如一日故人有通貴者招致之謝不往都轉運
使吕公頥浩及他使者多知其材欲薦之未果而竟没論
者惜之公𥘉娶宛句劉氏贈和義郡夫人蘄春其繼室也
延平人贈少師積之女夫人渾厚静專歸黃公甚貧處之
自晚雖豐泰亦未嘗改其度也事公之女兄如姑公之
沒而歸其䘮教其子務以忠言節立其志使卒爲聞人
以大其家𡻕幾滿百而神明不耗起居不衰又似有道者
家人百口撫之一以慈愛而教吿勉飭隨之未嘗見其有
嚴厲之色而中外整整莫敢越𮜿度鄕黨傳以爲法公葬
邵武縣仁澤鄕寳𨺚山之源夫人葬永城鄕黄溪保銅青
山下相距蓋十里子男五人曰端愿端平皆有俊才丱角
巳與薦送而皆早卒次端方亦卒次永存今爲朝請大夫
主管武夷山冲佑觀次永年右儒𥝰郎知静江府理定縣
亦先卒女五人其壻宣德郎朱康年保義郎朱郁脩職郎
趙舜臣通郎杜鐸進士李先之也孫男十人龜朋儒林
郎格鉞南卿範槱勛夏欽鈞皆未仕而格龯欽亡矣孫女
六人其壻周敦書李厖李徽將仕郎呉時萬上官珪上官
揚曽孫十七人大正大時大椿大全大猷大學大昌大淵
大 大聲大韶大受大嚴大任大用餘未名女十四人其
壻任斗南林𣏌李价餘尚㓜玄孫男六人公震公升公顯
公回公煥公章嗚呼是亦盛矣黄氏之昌阜於世也其可
量哉銘曰
曁曁黄公 逢時之危 跡隨衆兆 思屬眇㣲
之死弗汙 以全其歸 温温夫人 克相其夫
人詔其子 以成厥家 夀考尊榮 百𡻕而徂
寳𨺚之阿 黄溪之里 東西相望 兩闕對起
子孫盈前 曽玄滿後 尚有𠖥靈 不逺來又
旌忠愍節廟碑
紹興三年十月巳酉信州守臣王自中言臣幸得𫎇恩剖
符假守支郡視事之日考按圖牒𥨸見故簽書樞宻院事
張忠文公叔夜故知同州事鄭威愍公驤衣冠之藏皆在
郡境蓋聞在昔靖康之難虜𮪍長驅都城危迫四靣勤王
之兵逡巡前却莫有至者而忠文獨以南道之師千里赴
難軍𨦟銳甚毎戰必克乃以廟筭猶豫卒不能有成功而
﨑嶇顛沛之餘竭力致死猶以必存宗社爲巳任事復不
就則遂閉口絶食而以身殉焉其後虜人分兵西闚𨵿陜
所向降下無不如意則又有如威愍者獨以城憊卒嬰
其乗勝焱銳之𨦟蔽三秦以備廵幸虜兵大至鄰援四
絶知不能守而勇氣彌厲誓必與郡俱爲存亡城䧟之日
遂隕其生而不悔是其見危致命殺身成仁皆足以無愧
於人臣之義是以聖朝痛悼襃恤屢加立廟賜名著在祀
典盖非獨以慰忠魂於地下實以昭示萬世臣子忠義之
大訓而吏惰失職脩奉弗䖍忠文雖得即墓爲祠以嚴貌
象然而僻在永豐靈鷲深山之中既無以侈上恩厲衆志
至於威愍葬𥙊在馮翊者道旣阻絶而其故郷玉山東郭
有墳無廟則行路之人所爲愴惻而臣不佞竊懼焉謹
巳相地兩縣之境通涂之側出留州錢屬吏鳩工度爲𩀱
廟擬則巡逺庻幾有以掲䖍妥靈表勸忠義仰稱建炎紹
興明詔之遺㫖謂宜假以光靈定其名號䇿書申命以詔
無極臣不勝大願敢昧死請事下禮部太常合議條奏咸
謂二臣之廟前巳賜額宜因其故合而名之制詔禮官議
是其以旌忠愍節之廟爲額於是尚書符郡主者施行如
章而王侯巳召還矣始侯既屬役於玉山令芮立言永豐
令潘友文又以書來請銘於熹於是兩令課功作治如法
復使人來申致侯命熹旣樂道二公之事又重侯請乃序
而詩之俾俟廟成釁而刻焉王侯字道夫永嘉人自少魁
壘有竒節嘗爲夀皇聖帝極陳當世之務夀皇恱其言欲
大用之而未及也是其爲政知所先務固宜如此其詩曰
皇皇后帝 降𠂻下民 君臣之義 父子之仁
臣之事君 䇿名委質 報生以死 身豈遑恤
若魚熊掌 取舎之間 是孰使之 其性則然
林林之生 孰無此性 利害刼之 或失其正
文武張公 投命重圍 擁弗遂 視死如歸
侃侃鄭公 遥遥壘 城亡與亡 其節亦偉
方時大變 衆潰如川 二公相望 砥柱屹然
慷臨危 一心如水 實全其天 萬世不死
招魂作主 帝有閔書 吏惰不稱 神用弗居
孰見孰聞 孰嗟孰歎 孰烝孰嘗 孰克用勸
守侯請命 奠此新宫 煌煌巨扁 合舊増崇
麗牲有碑 螭蟠龜 我其銘之 過者必下
紹熈四年五月戊寅具位新安朱熹撰
熹旣銘此碑明年祗召造朝道出祠下將往拜焉則貌
象未設而它役亦未訖功問其故則曰王侯旣去而歳
惡民飢兩令尋亦終更而今玉山宰温國司馬君䢍始
將終之也君文正公諸孫其大父忠㓗公亦以扈從北
狩守節不汙沒其身宜其有感於二公之事不待州家
之命而卒有以成王侯之志也十月壬子以訖事來告
熹以爲是亦宜得附書因紀其事使寫刻于碑之左方
中奉大夫直煥章閤王公神道碑銘
孝宗皇帝嗣服之初念陵廟之讎恥未報中原之版圖
未復寤寐俊傑以圖事功而羣臣駑下曽莫有以當上意
者蓋十餘年乃得金部郎官王公於奏對間意聳然異其
言旣退又出手札以訪焉俾悉其詞以對公自以逺一
朝得見人主論天下事便𫎇開納而詔墨下詢其勤又如
此誠爲不世之遇遂極言無所隱上益嘉歎詔兼崇政講
官夜直必召反覆咨訪屢移晷刻大臣忌之啓以爲淮東
帥上不許曰王某諌官御史材也由是忌者愈側目則使
人通慇懃更以羙官啖公公不爲屈彼計無所施而猜懼
益深會公與本曹尚書爭職事乃潜相表裏爲巧語以中
公使出𥙷郡盖公自是轉徙於外幾二十年而孝宗念公
終始不替數對近臣及公猶有臺諌語比復召還則已迫
移御不及對矣以是公訖不得復與朝廷議以没有識爲
公歎恨而公處之怡然無幾㣲見言靣其所以言於上者
亦未嘗以一字語人雖親子弟莫得聞焉盖公之爲人於
此可見其梗槩而君臣之際從古所難可勝歎哉可勝歎
哉公世爲婺州人八世祖始自義烏之鳯林徙居金華郡
城下曽祖 祖 父 皆不仕而父以公貴贈中散大夫
母賈氏亦贈令人公諱師愈字與正一字齊賢生七年逄
兵亂從父嬰城誓死不暫去其側少長讀書郊外精舎郷
先生潘舎人義榮出㳺見而異之指菴前竹命賦詩公遜
謝一再操筆立成其卒章有願堅�栢操同保𡻕寒心之
句潘公大嗟賞之命刻其語竹上後復以書論爲文養氣
之法於潘公時年甫十三而義正詞逹意象和雅蔚然有
成人之度潘公益𭔃之召致門下教視均子姪與見龜山
先生楊公受易論語之公又自從東萊吕舎人居仁問
知中朝諸老言行之懿二公皆器許之於是益自刻厲大
肆其力於六經子史百氏之書手抄口誦晝夜不息俄遭
父䘮貧不得族姻欲使從俗爲火葬公號泣不食者累
日見者感動合力助之乃克襄事終䘮家益窮空斆學以
養母而自奉甚薄人所難堪其教飭子弟極懇𣢾與其父
兄言亦未嘗不依於孝弟忠信而閭巷田野之間情僞休
戚皆習知之其所以動心忍性拂亂増益而進於日新者
又非他人所及知也年二十有七乃登進士第調建州崇
安尉未行遭母䘮哀毀骨立得疾幾殆服除調臨江軍軍
學教授江西之俗右文詞而左學行及公之來諸生見其
色温氣和言動有法固巳深敬服之及開講席則又告以
學爲君子之聞者亦動心焉其不率者教詔懇惻亦多
自悔改行僧杲有時名竄嶺外得歸所過士大夫争先禮
敬至臨江郡守延致俾升高坐佛法而率其屬往聽焉
召公與俱公謝曰彼之某所不能知然以儒官委講而
北靣於彼某縱自輕柰辱吾道何守不能強識者韙之再
調和州教授軍興官省更授提坑冶司幹辦公事未赴
改潭州南嶽廟盖居閒又七八年生事益落而德學益進
朋舊間有去登要路者視之漠如也尋改京官知潭州長
沙縣事其爲政一以仁恕安静爲本而綱目嚴整守之有
常人亦莫得而犯也民以事至廷中降意循撫辨告諄悉
事有難處爲之反復計慮深逺不以一旦决遣快健爲巳
能而要以民不受弊於數十年之後爲巳安人始而或𥬇
其迂乆而後服其存心之厚愛人之周也里正之役困於
科擾故多隱避吏又操先後予奪之柄以導其争而又乆
不爲决使必破産而後已公至罷諸無名之歛人已欣然
就役至有當代則又第其丁産之高下停年之近逺先期
下之俾自推擇定當役者以告於是民無以役訟至常平
使者之臺者臺吏病之反白使者下書詰公爲骫法狥情
者公不爲變楚俗尚巫窮山中有叢祠號影株神愚民
千百輩操兵會祭且欲爲亂郡議發兵討之公曰此非所
以靖亂也退宻召語一二土豪貼以射士出其不意往悉
禽其魁桀以送州而散其黨與因撤其廟禁勿復祠民間
疾病婚嫁舊皆决於巫史俗以甚弊而官利其多鬻乳香
不之禁也公復下令毋以香市於巫其爲竒衺以惑衆者
必罰無赦俗爲少變時汶上劉子駒廣漢張敬夫皆居郡
中公以暇日與之遊從容講貫所造益深逺一旦莫府所
下文書有不便於民者公以利害争之不得退將引去敬
夫疑之曰行而無資柰何公曰吾之來也固已慮此而先
辦歸𧚌矣豈待今日而後計耶敬夫靣歎加敬而事亦竟
得𥨊帥守張安國舎人知公深旣剡薦之及移荆州又奏
取以爲屬而公已有召命矣入對首論人主不可自用其
聦明以失委任之體又論災異之來當恐懼修省以盡應
天之實言甚剴切上皆嘉納公復進言辛巳之變天實授
我以中原而我無以待之坐失機㑹今當亟爲修德惠民
搜羅俊傑屯據要害之計庻幾異日幾會復来有以待之
因及事甚悉上意良恱問卿何以知此公對曰臣在長
沙戍將往来臣必詢之故得其實上益喜曰卿爲縣乃能
留意於此耶除知嚴州先是張敬夫守此民安樂之旣
召還而諸公難其代故特以授公公至一躡其故迹無所
更改民又益喜敬夫嘗奏請蠲丁鹽紬絹之稅得免一年
至是公又奏曰州土窮瘠唯産桑乃不取其紬絹而使
折錢巳非任土之意而所折又太重是以民尤苦之今未
能盡罷而僅免其一年不若但今歳輸本色猶足以少紓
民力也會歳旱爲請於朝得移婺州米五千斛以糶且俾
糴於秋成以償公又奏曰郡無良田多水旱有如異日復
致饑饉而後奏請俟報則恐有不及事之悔况郡素少米
使糴以償亦非計也願詔有司異時嚴州饑則移婺州之
粟如今歳而即以其直歸之則於事爲兩得矣詔皆從之
公爲政大略如長沙時然於權豪則用法無所貸大姓𠋣
勢合黨貪頼民田公數其罪杖之而奪田歸其主凡姦民
大駔詐冐侵誣皆下吏案驗悉置之法賞信罰必威令肅
然姦凶帖息不敢犯而善良𫉬安其業人畏而愛之至
今猶曰安得復如王奉議時也然嚴距行都宻邇士大夫
往來無虚日公莊正自持接遇以禮不以形勢有所低昻
以故多不恱者因謂公政過嚴相與騰口以撼公㑹上饒
驕兵讙譟臺臣因露章請移公守信以彈壓之蓋名以材
選而實非善意也然公威望素孚驕兵聞風畏讋不敢復
爲故態公至更爲申明紀律而壹以寛惠撫之遂以無事
歳復大旱它郡流民就食者衆公先事定計時方仲秋即
議發廪以糶或咎其太蚤恐後無以繼公曰此非若所知
也救之早則民心安而流移少且各愛其屋廬生業而無
與爲亂矧吾巳致米二十萬斛矣不患其無以繼也即命
掲牓賑糶始自今日以盡來年八月而後巳時民間米價
巳騰踴公命官糶之直財少損之使不至大相絶視𥝠價
自平則又益下之故無冐濫之姦而𥝠價亦不得起於是
人心帖然而富室自知無所牟大利莫復有閉糴者願有
以佐縣官者聽之而亦弗之強也公又益以金錢致船粟
來者舳艫相䘖日糶千斛而猶不乏常平司下書俾移五
萬斛於番陽官吏皆言勿予父老亦道泣訴公曉之曰
彼與若曹皆國家赤子吾食旣有餘矣亦何忍視之莩
死而不之救乎亟具舟輸之番陽頼以濟明年流民欲歸
其郡者復予行資以遣之蜀人黃鈞仲秉知名士也聞其
事貽書贊羙以爲富公青社之功不是過以是政譽日聞
有㫖召對除金部郎官尋兼崇政殿書乾道七年也公
時年巳五十餘矣數召對言事上所賜書若曰比聞奏對
頗及治道之具而未詳也尚有可禆政體而宜於今者亟
復條奏其眷待之渥一時在廷之士莫得望焉執政曽懐
以財利進而前在版曹貸内府緡錢數百萬未有以償一
日上以問户部尚書楊倓倓不知所對退取諸郡積逋緡
錢七百萬付金部使督之公曰此錢徒有名耳督之未必
有得而文移一下所擾者不知幾何人且中外一體若
計未𥙿不若歸誠君父以幸寛免豈宜舉此虚籍以罔上
而病民耶持其事不下倓大不樂乃宻言於上曰王某以
學術自不肯屑意金榖事而曽懐亦畏公在上左右斥
其短又譛公漏省中語上始怒詔罷公而臺諌有爲公
辨明者上復問懐所何語懐不能對上悟遂改知饒州
待次兩年以例入奏所論縣令宜以三年爲任事亦施行
當軸或欲留公以自助公遜辭謝去上命更以公爲京西
路轉運判官公以楊倓方帥湖北兩路事多相𨵿不欲行
乃卒赴番陽番陽乆廢不理公𥝠凋弊公到郡爲振綱維
决滯訟政始有經塞弊源革浮蠹財用有紀郡歳輸米十
二萬斛於建康僦載之資取之民者有常數後多爲總所
移它處而道里或過倍則其費無所取郡常輟它錢以續
之以故郡日益貧而綱運亦有愆期折閱之患至是公力
請於朝凡綱運皆無得改撥有不獲巳即先期告下俾得
預辦其費以行朝廷從之綱運遂得無耗失而郡歳省緡
錢六七萬云郡故多盗妖賊酋帥韓政黨衆日盛且爲亂
公設方略禽捕𫉬之及將受代淮甸劇賊劉五從惡少五
十餘人轉掠入境殺人縱火與官軍遇輙以九人分三隊
以迎敵其𨦟不可當或圍則合其衆爲圓陳外向潰出
所殺傷官軍民兵甚衆公不以當去自弛調兵定計命毋
得與賊戰但嚴守津要而日驅逐之晝夜毋得休息一旦
乗其憊盡𫉬之於是羣盗震懾其後累年猶相告戒以番
陽爲不可犯也就除本路轉運判官時諸郡多賢守而政
事之才不能無短長有訟不决而訴於臺者公爲更互委
屬而隂喻以意要使訟者得伸而聽者無所貶一路稱治
會歳大旱奏請出椿積米百萬斛分予諸郡使爲賑糶以
安民心人以爲便而用事者靳之僅得其什一又奏閣畸
零夏稅免甲礼牛皮馬榖諸賦詔皆從之饑民頼焉改除
荆湖北路轉運判官而湖北之旱甚於江東公究心賑恤
奏請規畫曲盡其至遂得寒疾得請主管武夷山冲佑觀
除兩淅東路提刑獄公事未行改福建路轉運判官始
至承空乏之後入不支出公念一路之𭔃獨仰漕司而經
費猶不給柰緩急何即爲校索源流整飭程度節冗費檢
吏姦要使歳用之餘常有倍積而後巳行之有常不徐不
疾未幾孥藏日充而民不告病後之繼者皆莫能及也閩
上四州官鬻鹽以給歳費始皆爲民病後屢改法三郡得
少蘇而汀之爲郡獨以兵冦之餘田稅隱䧟故公𥝠百計
皆𠋣鹽以辨而鹽所自來則官運逺而𥝠販近故官價高
而𥝠直平又以距諸使治所皆絶逺故抑配刼假之公行
而民無所訴困極無聊數起爲亂輙見夷㓕議者欲變官
鬻爲鈔引以捄之公獨言鬻鹽固不能無弊然異時鈔或
不售則科買之害必有甚於鬻鹽者今但盡蠲汀州𪧐
漕司緡錢若干而下其鹽直斤十有五錢其當送漕司以
轉餉者若干分隷諸司者若干皆丐之以足留州之用則
一歳之間公𥝠所損合爲緡錢五萬有竒矣若更精擇守
令一意奉行自爲悠乆之利而法亦不必改也然鈔議旣
寢而公亦竟不行汀民之病迄今不得瘳議者盖兩惜
之孝宗猶念公不忘屢欲召用而輔臣以宗屬爲嫌竟不
果垂滿乃詔公以直秘閣居故官餘年上更用宰相乃除
公兩淅西路提刑獄公事促召入對會孝宗巳厭萬機
乃見今夀康皇帝即奏宜體付託之重勿忘未報之讎并
及中外輕重大勢上亦襃歎再三始至即發平江通守姦
贓累鉅萬畿甸肅然然公於是時巳决退休之志未數月
即上章丐閑詔進職一等提舉武夷山冲佑觀公從容還
家燕閒自適讀書玩理教誘後進德望隱然爲東州之重
明年紹熈改元七月七日以疾終于居第之正寢時年六
十有九矣階至中奉大夫職直煥章閣爵金華縣男邑户
三百蓋公爲人沉静篤實簡淡和粹得之天資平居莊黙
不妄言𥬇雖在暗室如對大賔其於接物温恭誠信充積
有餘而出之謹嚴如有劑量使人可親而不可狎嘗念親
在時貧無以養食飲服用終身不忍有所加歳時祀享輙
哀慕如弗勝書史外泊然無所嗜几案間無一長物吾官
取予問法如何推逹賢才不爲勢屈其見於施設者大要
以聖賢之言爲必可行師友之論爲必可信雖其中所以
自守者凛然有不可奪之操至於稱人之善則又色愉神
暢如巳有之雖剸繁治劇剔蠹鉏姦隨事制變各有條理
然仁厚之意惻怛之誠藹然行於其中則又有非一時長
於吏治者所能及晚年更練益精㴠養益厚渾然不見圭
角病革猶爲諸子誦前賢事業勉勵訓飭語訖而逝其
間於死生之際又如此公於文不苟作議奏又多削藁今
次其存者若干卷藏于家娶同郡俞氏封令人其父持國
倜儻有逺志蚤以文試有司不合遂放意山水間自號溪
西老人令人歸公時公甚貧佐公養親盡其力斥奩中𧚌
以遣諸妹無少吝後公居閑累年相與攻苦食淡處之甚
安使公得以厲志德業而無内顧之憂者令人之力爲多
也及公宦逹而令人儉素勤力不改平日之舊治家甚整
教子甚嚴遇族姻甚厚奉祀享賔甚敬而㓗至是哭公過
哀後三月亦不起疾子男四人長瀚從事郎新武當軍節
度推官次漢迪功郎新臨安府仁和縣尉次洽未仕次潭
迪功郎新紹興府㑹稽縣主簿女五人長適進士陳思次
適太學上舎生時涇次適進士俞衮次適進士葉紹彭次
適將仕郎潘晉孫孫男六人桐集操餘未名明年十月諸
奉公及令人之柩葬于金華縣白沙郷石筍原之臺山
後三年乃以太府寺丞吕君祖儉之狀來請銘熹與公雖
同年進士視公爲前輩自公在長沙時始𫉬從遊固巳敬
愛其爲人及公入閩而聞其議論觀其行事又益熟義不
得辭且讀吕君之狀事皆詳實不誣乃刪其要而系以銘
銘曰
天賦之竒 又粹以温 篤行敏學 有本有文
誠意所通 士服民信 入告于廷 帝有清問
孰媒而合 孰𨻶以離 歛其餘功 梟凶哺饑
曰首來歸 謂諧𭧽契 時與事違 卒不大試
白沙之里 石筍之原一丘之閟 萬世之安
石筍之原 白沙之里 孰詔無窮 視此哀誄
義靈廟碑
慶元元年春二月勑以台州土民所請故直祕閣侯之
祠爲義靈廟州人老穉聞是命下驚喜讙呼奔走迎拜導
致祠下酌奠以告大書扁牓金朱煒煌掲于門楣庸侈上
賜而其耆艾學士大夫葉君聖耦等四十餘人亦㑹祠廷
相與言曰往𡻕盗起幇原連䧟六州戎毒所加民無噍𩔖
而吾台人獨得全其室家仰父俯子傳世不絶以至于今
者侯力也沒而弗祀固無以慰吾民之心祀而弗命又
無以彰吾侯之德今則廟事旣脩而亦幸𫎇上恩列祀典
矣顧無金石以著本初其何以昭報事於長乆且當日弃
城冐賞之人其子孫猶有存者蓋嘗肆爲妄強祔其祖
以遂侵誣之計吾州之人亦斥其僞以控于朝而報絀之
矣然或乆而不傳則未敢必其無後患也乃以書來請
其事熹以衰朽欲謝不能而復自念往使淛東留台最乆
固巳熟聞兹事而有感於中矣矧以諸君之請之力其何
可辭則應曰諾而病未能也乃今大守周府君侯又因鄞
縣主簿趙生師䢼踵門以請則爲考按台人前進士陳君
思恭所爲日記及故■部侍郎陳公公輔諸人之銘序賛
頌皆言聞亂之初闔郡震恐太守趙資道郡丞李景淵咸
愕眙不知所爲謀欲遁去它吏相顧亦無敢出一語者侯
方司户曹事乃獨然請任其責有異議者輙靣叱之即
日移書訣其父母昆弟而閉其妻子於官舎悉召州人諭
以利害人人感泣踴躍聽命乃亟下令發夫守險增陴濬
隍除器募兵積糧致用分屯列柵爲死守計日夜循撫甘
苦同之城中之人始有固志而守丞以下則皆巳遁去乆
矣旣而山民吕師嚢起兵應賊號十餘萬導以攻城前後
數四侯皆應機設械立摧破之手弓臨城殪厥渠帥賊遂
退走卒全其郛凡所存活以大萬計參伍其一無異詞
是則侯之爲烈章章明矣獨稽史籍則見當時實以守城
破賊爲丞之功進領郡符就加職秩乃與所聞不𩔖而於
妄反有助焉於是更即諸書以求其故然後乃見當時
守丞雖遁而侯於所下文書猶必存其位號宼退圍解亟
迎以歸俾上功狀而巳不預焉丞盖熈豐故家諸子又皆
貴仕故得獨冐顯賞塵䇿書而侯反下從捕盗七人之比
僅改京秩初階移官旁郡以去是則閹尹擅兵賊臣柄國
之所爲而後來侵誣妄論所由起也一時之謬流惑萬世
向非台之文獻有足證者民吏稱思乆而不怠則亦何所
質正而决其是非哉嗚呼是又可歎也巳侯名膺字子
勤後保南都守陳蔡以抗狂虜乗勝炎銳之𨦟勲績尤盛
𭄿進大元帥於濟州所陳又皆當時天下大計切中機㑹
其於建炎紹興之史法當立傳而熹於是書蓋嘗受詔參
筆削矣是以因書此碑而并覈其眞僞如此不唯少塞台
人之意亦使後之執筆者有以考焉廟數遷徙今在城西
北隅永慶寺東實侯所再築而力戰破賊處台人迎侯繼
室趙夫人及諸孫仲宜等使居其旁通判州事吕君祖儉
謀爲買田以資奉守未就而去談者惜之然以台人之德
侯如此吾知其繼而成之者無難也是歳八月癸丑朔具
官朱熹撰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第八十九
侯官縣儒學訓導劉簮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