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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運《遊山記》:吹台有高桐,皆百圍,嶧陽孤桐,方此為劣。今一桐孫烏有。

揚雄《五經鉤沈》曰:聖人之生,必資於陰陽。陰陽之理,即聖人所盡。但盡陰陽之理,則元照之本自見。此謂不求於白知,而理盡自然知者。按此,則揚雄又有《五經鉤沈》。

沈括云:登州海中時有蜃氣,如宮室、台觀、人物、車馬,歷歷可見,謂之海市。《舊閣記》云:汝州臨汝縣南十八里,廣城坡之西垠,有山曰崆峒,即黃帝訪道地,廣成子所隱也。廣成祠在山麓,其巔有洞穴如盎,每將風雨,則一白犬自穴出。田夫以為雨候,亦名玉狗峰。耆老云:若九春三秋,天景清麗必有素霧自岊起,須臾粉堞青甃,彌亙數里,樓台翏葛,殊木異葩。數息中,霧市散漫,不復見矣。謂之化城。按所記與萊濰山市同。化城、海市,宇內有此奇對。然海市人恒見之,山市間有見者;化城不獨未見,且無傳者矣。

《高閭燕志》:太平十五年,自春不雨,至於五月。有司奏右部王旬妻產妖,旁人莫覺,俄而失之。乃暴荀妻於社,大雨普洽。今中土大旱,輒謠某婦產旱魃,聚眾捽婦,用水澆之,名曰澆旱魃。因借言恃眾以私逞者。此惡俗也、事昉於此。

景公問晏子:「天下有極大乎?」對曰:「有。足遊浮雲,背淩蒼天,尾偃天門,躍啄北海,頸尾咳於天池乎,然而謬謬不知六翮之所在。」公曰:「天下有極細乎?」對曰:「有。東海有蟲,巢於蟁睫,再乳再飛,而蟁不為驚。臣嬰不知其名,而東海漁者,命為焦冥。」按此,則大言小言,不始宋玉。

元初,都城廟學毀於兵,王檝取舊樞密院,復創立之。春秋率諸生行釋菜禮,仍取舊岐陽石鼓列廡下,見《元史》。石鼓迄今無恙,檝功也。《帝京景物略》載石鼓源流,不及楫。

元時浙江行省,因有蠲租之令,奏言江南貧民,佃富者之田,歲納其租,今所蠲特其田主,而佃民輸租如故。是恩及富室,而不被於貧民也。宜令佃戶當輸田主,亦如所蠲之數。從之。此言最為公允,直當著為令。閩中佃變,禍亦由此。富者蒙蠲,而貧佃輸納如故,何以服其心耶!

東坡《朱亥墓誌銘》:亥墓在屠兒原,云近朱仙,然不可跡矣。

《南唐書• 陳陶傳》:陶所遁西山,先產藥物數十種,陶采而餌之。開寶中,常見一叟,角髮披褐,與一老媼貨藥於市,獲錢則市鮓對飲,旁若無人。既醉,行舞而歌曰:「籃采禾,藍(當作籃)。采禾,塵世紛紛事更多,爭如賣藥沽酒飲,歸去深崖拍手歌。」或疑為陶夫婦云。按此即晚唐詩人陳陶,賦「一將功成萬骨枯」者。觀本傳,則知俗繪八仙中之藍采和,豈人名哉!以「禾」為「和」,以「籃」為「藍」,謬矣!

王韶經略熙河,番酋俞龍琦舉眾內附。自言生平聞包中丞朝廷忠臣,乞賜包姓。上如其請。此事可入包氏家乘。塞外尚忠義如此!

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言天之所生,皆有仁義禮智順善之心;不知天之所以命生,則無仁義禮智順善之心。無仁義禮智順善之心,謂之小人。故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見《韓詩外傳》無此解明確,後儒不取,吾所不解。

滅明墓在江西南昌府東湖上,總持院後。滅明,魯人。史記滅陰南遊至江,居於楚,友教士大夫。宋漕使程大昌築祠堂曰友教。按三吳文學自子遊,豫章文學自滅明。天啟末,豫章兩台改滅明祠祠璫。視大昌泚否!

挾仙樓在四川邛州北,崇真觀後。昔有仙人張遠霄者,往來於此,每挾彈視人家有災者為擊散之。此其故居也。按此,則世傳張仙彈子圖?乃遠霄也。訛為文昌化身。又因花蕊夫人詭封,遂以彈子為祈子之祥,總無干涉。

韻海樓,唐大曆七年,郡刺史顏真卿在郡建於上。與李萼、陸羽、僧皎然等著《韻海鏡源》三百六十卷,因以為名。按皎然《奉和顏使君修韻海樓畢州中重宴》詩曰:「世高學南郡,身封盛魯邦;九流宗韻海,七字揖文江;惜賞雲歸堞,留歡月在窗;不知名教樂,千載意誰雙!」觀九流一聯,似《韻府群玉》類耳。惜不傳。其博綜必勝《群玉》遠矣。

谷永為鄭寬中上疏加葬禮曰:昔周公薨,成王以變禮而當天心。師古注曰:周公死,成王欲葬之於成周,天乃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國人大恐,王乃葬周公於畢;示不敢臣也。見《尚書大傳》。按谷永去古不甚遠,而有此說,豈永不讀《金縢》耶!或書緯云然。

予鄉鄭、雒間,每言「與」則曰「孤」;與人物,則曰「孤你」。然無其字。久乃知為「夃」也。秦以市賣、多得為夃。「夃」正音「孤」。又所在言「足」為「勾」,不知原有「夥」「夠」之「夠」,餘也。

龍涎香真者,雨中焚之輒煏爆有聲,以此為驗。京師一老中貴為予言。

雄雞往往有形似雌者。予友黃濟叔家雌雞鳴,以為弗祥;既割乃審為雄。此亦不可不知。

古以三鼓前雞鳴為荒雞,又曰兵象。然予往往見人煙驟集之地,雞多非時鳴。又延平城中雞,夜夜二鼓郎即嗚。余詢之土人,言數十年如此。亦無他異。

《管子》曰:涸澤數百歲,谷之不徙,水之不絕者,生慶忌。慶忌者,其狀若人,其長四寸,衣黃衣,冠黃冠,戴黃蓋,乘小馬,好疾馳;以其名呼之,可使千里外一日返報。見干寶《搜神記》。此生成樟柳神。後世煉耳報者,有狐報、猴報,慶忌報最古。

《東觀漢記》曰:馬援至荔浦,見冬筍名苞,上言《禹貢》厥苞橘柚」。疑謂是也。其味美。見《齊民要術》。苞未必然;然見伏波不以行間廢經學。

娛美人草,蜀中傳虞美人草,余以「虞」作「娛」,意其草柔纖,為歌氣所動;故其葉至小者,或動搖美人,以為娛樂耳。讚曰:翠莖纖柔,稚葉相當;逼而歌之,或合或張。右見《益部方物記》。虞姬之妄,不待辯矣。「虞」、「娛」古通,標義可也,不必更字。歌氣所動,固不敢信;必逼而歌之,又何草不可動耶!

張伯雨《贈龍門恩公》詩:「恩公昔住太平日,林下相迎壞色袍;行到龍門無腳力,右肩偏袒吃櫻桃。」倪雲林為作《龍門老僧圖》。蕭伯玉曾見之云,高逸之氣,動魂傷魄。殆二妙也。

汴梁閫司,為朱溫舊宅。有駝皮鼓,是當時物。鼓身可數人圍抱,然是一木刓成。傳云木出酸棗縣。閩萬歲寺,亦有獨木鼓,相傳是五代時物。

楚王與群臣獵於雲夢,縱良犬逐狡兔,三日而獲之,其腸似鐵。良工曰:可以為劍。右見劉敬叔《異苑》。魚腸,形也;兔腸豈真鐵乎!

政和間,忽弛黨禁,求蘇軾墨跡甚銳。或謂寶錄宮羽—流拜章,久之方起;徽宗詰問,答曰:「上帝所值奎宿奏事,良久方畢,始能達章。」問:「奎宿何神?所奏何事?」曰:「所奏事不可知。為此宿者,即本朝蘇軾也。」故不惟弛禁,且欲玩其詞翰焉。此羽流必通文墨,為坡公抱憤者。足令京、卞輩愧死。近世分宜亦以降乩而罷。是皆譎諫之一。聖人神道設教,信有由矣。

長安故宮闕前,有唐肺石尚在。其制如佛寺所擊磐石而甚大,可長八九尺。形如人肺。亦有款志,但漫剝不可讀。秋官大司寇以肺石達窮民,伸冤者擊之立其下,如今撾登聞鼓也。肺形便於垂,肺主聲,聲所以達冤也。見《墨客揮犀》。按肺石惟此載獨詳。肺屬金,其令為秋,形象也。製似今雲板之類。

物能復本形者則言化。《月令》:鷹化為鳩,則鳩又化為鷹;田鼠化為鴽,則鴽又化為田鼠。其不能復本形者,則不言化。如腐草為螢,爵為蛤,皆不言松也。見《霏雪錄》。予按此言似是而泥。如《化書》所云:松化為石,不聞石復化為栓也;美人化為石,不聞石復化為美人也。惟今賊既向化,不久即復其本形,是真能化者。

熙寧中,神宗命館職張載往兩浙,劾知明州苗振。呂正獻與御史程伯淳言載賢者,不當使鞫獄。上曰:鞫獄豈賢者不可為之事耶:弗許。見《揮麈錄》鞫獄事有嫌怨,此直為賢者避嫌怨耳;且議論如此,安得無黨人之疑!神宗語尚渾厚,儻曰鞫獄豈當遣不賢人耶!如爾等言,則唐皋陶、周蘇公,皆不賢人矣。不識二公何以置對。

今稱先生,古者亦有單稱一字為禮者。叔孫通與諸弟子共為朝儀,曰:叔孫生聖人也。梅福曰:叔孫先非不忠也。師古注:「先」猶言先生。見《偶然錄》。今人以老先生為尊稱;宦者稱人,類無生字;三吳稱人,類無先字。則知此稱未可盡誚矣。

上元夜,人皆遊賞,向獨在家讀書,太乙神以青藜照之。見《劉向別傳》。不知與天祿孰是?

唐高宗問許敬宗:「天下洪流巨谷,不載祀典,濟甚細而在四瀆,何哉?」對曰:「瀆之言,獨也;不因餘水,獨能注海者也。濟雖細,獨而尊。」按「不因餘水,雖細而尊」八字可以警人。又《畫鑒》載:常州太平寺佛殿後壁,有徐友畫水,名清濟。貫河中有一筆,尋其端末,長四十丈,此真能畫細而尊者。

《雞蹠集》:武彝君食河隻脯。注云:乾魚也。又《武夷志》:漢以乾魚祀武彝君。見漢《郊祀志》。酒名紅友,好對黃嬌;翠濤好對玉薤。

《急就篇》:服瑣緰投{此巾}(茲)與眾連。注:服瑣細布,織為連瑣之文。輸{此巾},緆布之尤精者。按今瑣服,其字不定,宜此為正。

相傳人家粘畫水,多能厭火;故古刹壁上多畫水。常州太平寺佛殿後壁上,有徐友畫水。兵火間,寺屋盡焚,而此殿巋然獨存。或云畫之力。趙州柏林寺,有吳道子畫水在殿壁後,至今猶存。吾梁人家無貴賤,好粘趙州印板水,照牆上無一家不畫水者。汴水滔天後,人又以畫水為惡兆。余謂群分未必有功,類聚亦不任咎,請置此水於功罪外。

宋湯君載云:高麗國畫觀音像甚工,其原出於唐尉遲乙僧筆意。按尉遲乙僧外國人,作佛像甚佳,用色沉著,堆起絹素。今西洋蠟絹畫,是尉遲遺意。

華光長老以墨暈作梅,如花影然,別成一家,政所謂寫意者也。見《畫鑒》。近諸暨陳章侯畫梅,故作支離肥白。堵芬木常問之,答曰:「須懸五六步看耳。」芬木畫梅,多得章侯法。

李成晝,米元章生平只見二木,至欲作《無李論》。蓋成生平所畫,祗自娛耳;既勢不可必,利不可取,宜傳世者不多也。此湯垕語。元章時已無李矣,何近日營丘之紛紛耶!或曰:翟院深學李成畫山水,臨摹逼真,而自作多不佳。今所傳成畫,皆院深贗本。

范寬字中立,以其豁達大度,人故以寬名之。余謂此畫中漢高也。歷千百年終無以字稱者。甚矣,人之不可不豁達大度也!促瑟縮人何能畫?畫亦何由佳?近人惟吳遠度可語此。

郭乾暉畫鷹烏,得名於時。鍾隱亦負重名,自謂不及,乃變姓名,受傭於郭。經年得其筆意,求去;再拜陳所以。郭憐之,盡以傳授,故與齊名。見《畫鑒》。一技耳,至變姓名受役於人,必欲盡得其技而後止。古人用心,可畏如是哉!

余所藏《春山讀書圖》,是元人無款畫。後人假唐六如一詩於上,不知六如筆意,斷不能臻此;欲以重畫,反為畫累。古畫中如此等類極多,不可不辨。

湯垕云:貫休畫羅漢高僧,不類世俗容貌。堵芬木曰:畫羅漢不在捏怪,正使眉目一如恒人,而道氣沉摯,生人敬畏,乃足尚耳。予在蘭谿見貫休十六大軸應真像,在京師見十八應真橫卷,皆故作牛鬼蛇神狀。展閱數過,心目無所格也,祗覺其醜獰耳。勿論真贗,即真出休公手,亦何足貴!

五代婦人童氏,畫范蠡至張志和等乘舟而隱居者六人。山水樹石,人物如豆許,亦甚可愛。見《畫鑒》。以婦人工畫隱士,想見其胸次。全貯冰雪,了無脂粉,必是老萊子、北郭先生之配。

湯垕《畫鑒》云:常收得五代人衛賢所畫《盤車水磨圖》,甚佳。余在閩中,得《盤車水磨圖》,是謝在杭家物。絹素極古,穿插之奇、之夥,非就朗日下細計之,不能得其原委。相傳為郭忠恕畫,或即賢作耶!

胡翼工畫人物;關仝畫山水,人物非其所長,多使翼為之。古人虛心如此,不似今人頭頭欲占第一也。

徐熙畫花果,多在澄心紙上。今紙宜書者,多不宜畫,澄心堂所以獨貴。

唐畫龍圖,在東淛錢氏家。絹十二幅作一幀。其高稱是。中心畫一龍頭,一左臂,雲氣騰湧,墨浪如臂大;筆跡圓勁,沈著如印。一鱗如二尺盤大,不知當時用何筆,如此峻利!見《畫鑒》古今絹畫之闊大者,應無踰此。得見其一鱗足矣。

韓晉公滉好畫牛,戴嵩為其幕客,專師法於韓,而青出於藍者也。古人云:牛畜非文房清玩,故不甚貴重。吾友堵芬木曰:昔人謂牛非清玩,不知極細潤之臺閣人物,其中之牛甚多;更不如玩此黑牡丹,隱隱如聞夕陰塍隴間作短笛聲也。

君載云:張萱工仕女人物,不在周昉之右;平主見十許本皆合作,畫婦人以朱暈耳根,以此為別,不可不知也。餘過富沙,張石隻俠君以萱仕女一卷惠余,穠麗豐肥,不獨朱暈耳根,頰上亦大著燕文。絹雖百斷,神采奕奕也。以示陳章侯,云非萱莫辦。且詫余曰:君常誚余仕女太肥,試閱此卷,予十指間娉婷多矣。

巨然與劉道士同時,畫亦同。但劉畫則以道士在左,巨然則以僧在左,以此為別耳。見《畫鑒》。巨然聲施至今,劉遂寂寂。堵芬木曰:「劉何必專畫道,巨何必專畫僧,乃於絹素中爭坐位耶!」予曰:「煙雲變滅,水石幽閒,此中坐位,那得不爭!」

君載《畫鑒》云:僧傳古畫龍,體勢勝董羽;作水甚不逮。予謂龍正以水為體勢,畫龍不工水,正如造酒忘下糜耳。

《畫鑒》:石恪畫戲筆人物,惟面部手足用畫法,衣文粗筆成之。今人稱戲語、戲事,咸曰戲筆。筆字不可以他字代,想沿於此耳。米元章善寫古賢像。見《畫鑒》。今人但知其能作山水耳。

天遊子效負圖先生,履跡遍名山。或問曰:「山不同乎?」曰:「然。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淨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海山微茫而隱見,江山嚴厲而峭卓,溪山窈窕而幽深,塞山童赬而堆阜。桂林之山,玲瓏剔透;巴蜀之山,巉差窳窆;河北之山,綿衍龐博;江南之山,峻峭巧麗。」山之形色,不同如此。今人但傳春山四句,亦並作郭河陽語。

女閭七百,齊桓徵夜合之資,以佐軍興,皆寡婦也。《唐書• 西域傳》曰:「蔥嶺以束,俗東喜淫,龜茲、于闐置女肆,徵其錢。」不足論。仲相桓有此,豈但器小!於文定曰:天地六氣,自有一種邪穢,必使有所疏通,然後清明之氣,可以葆完。辟如大都大邑,必有溝渠,以流其惡;否則人家門庭之內,皆為汙濁所溷矣。此最快論。女閭七百,蓋亦陰寓救俗之微權,未可盡非也。

《紅線傳》:「銅臺高揭,漳水東流,晨雞動野,斜月在林。」四語何等冷勁,而下接云:「忿往喜還,頓忘於行役;戚知酬德,聊副於谘謀。」便是村學究語。乃知為文單行者易工,而儷偶者難妙也。

己卯冬,過尉氏,阮太衝先生與予談《易》。先生極推金谿傅文兆,言其所著十一翼,可盡廢從前作者。予索之十年不得。後在閩得之於蔣用{山改}此書神宗末年,刻之金陵書坊中,時亦不久,不知何以不行於世?文兆於《易》,濫熟胸中,信手而拈,衝口而出,無非至理。余悲其不傳於世,又無力為之復梓,因以歸之堵芬木,芬木許為鐫於歷城。芬木信人,想終不負此諾也。

鰒魚出膠州,昔撲,今皆呼鮑。膠人言:鰒生海水中亂石上,一面附石,取者必泅水持鐵鏟入,鏟驟觸,鰒不及覺,則可得;一再觸,則粘石上,雖星碎其殼,亦膠結不脫。故海錯惟此種最難取。光武時,張步據青、徐,遣使詣闕獻鰒魚。後漢吳良為郡吏,不阿太守,賜良鰒魚百枚。南齊時有遺褚彥回三十枚者,每枚值數千錢。宋時淮治北屬,江南無復能得。或有間關至者,一枚亦值數千錢。當時重之如此。予在濰,匡九畹以鮮鰒來,就火上炙啖,鮮美異常。人言閩亦有鰒魚,余在閩曾未一見。惟香螺肉,酷似鮮鰒,而香與脆又過之。但乾臘,不堪與鰒為奴耳。

「鯗」字從「養」字之半,相傳最養人。浙僧以佛經中有「南海有魚,其名石首,比丘有疾,食肉四兩」語,態啖之。林鐵崖云:粵中僧以蜆蛤無血,食與蔬菜等。工部「風俗當園蔬」,不獨為白小詠矣。然皆無賴掛褡所為,稍持戒律者,即委頓,不至藉經言為口實也。

劍俠見於古傳紀中甚夥,近不但無其人,且未聞其事。惟聞宋轅文尊公幼清孝廉;素好奇術、曾遇異人於淮上,席間譚劍術。其人曰:「世人膽怯,見鬼神輒驚悸欲死,魂魄尚不能定,安望授鬼神術!」宋曰:「特未見耳,烏足畏!」其人忽指坐後曰:「如此人,公那不畏!」回首顧之,座後輒有神,靛面赤髭,猙獰怪異,如世所塑靈官像。宋驚懼仆地。其人曰:「得云不畏耶!」又予姻陳州宋鏡予光祿尊人圃田公,諱一韓,神廟時在兵垣,劾李寧遠,疏至一二十上;寧遠百計解之,卒不從。一夕,公獨臥書室中,晨起,見室內几案、盤盂、巾鳥、衣帶,下至虎子之屬,無不中分為二,痕無偏缺,有若生成;而戶扃如故,夜中亦無少聲息。公知寧遠所為,即移疾歸。光祿時侍養京邸,蓋親見之。乃知世不乏異術,特未之逢耳。蜀許寂好劍術,有二僧語之曰:此俠也,願公無學!神仙清淨事異於此,諸俠皆鬼,為陰物,婦人僧尼皆學之。此言近理,世之好異者當知之。

予兩過趙州柏林寺,見吳道子畫水,在佛殿後梁短壁上。波濤洶湧,翻瀾駭沫,仰視之,目為之眩、州人有為墨刻者,有畫為巨幅者,波瀾層折,皆有可觀。過者輒市之以贈人,有數家以此為衣食。殿後壁上水色甚鮮,而柱礎皆非千年外物,其為後人摹寫無疑。家君愛畫水,常以趙州所賣水,倩秣陵善畫人取趙州臨本轉臨之,尚自洶洶動人。乃知古人絕技,留傳其地,千百年後,少得其皮毛,尚足勝人。若親承指授,更不知何如也!

白樂天詩:「己開第七秩,屈指幾多人!」又「行開第八秩,可謂盡天年。」《芥隱筆記》:時俗謂七十以上為開第八秋。冠五曰:今人但用「望」字,無用「開」字者。余謂方踰七者曰「開」,近八者曰「望」。

庚寅在南都,與諸同人隸七夕事,凡數十則,以為無以加矣。後余得七夕錢事,《泉譜》:七夕錢為牽牛織女相對形,穿土為花,穿下為草,製甚古質。兒子在浚,因有「曝書空負三秋節,買渡難尋七夕錢」之句。同坐謬為激賞。

《芥隱筆記》:樂天《春深娶婦家詩》,「青衣轉氈褥,錦繡一條斜」,則知新人轉席,唐人已爾矣。予鄉至今猶行之。徽人則藉以青囊,又張蓋不使承天光,雲遮惡星、囊地煞也。

紫河車,醫者謂之混元,以為能益元陽。江南北皆以胞衣為人所食者,兒多不育,故產蓐之家慎藏之;惟京師不甚論,往往為產媼攜去,價亦不昂,有煎以為膏者。四方欲得紫河車者,類取之京師。癸未冬,親串有從余遊都門者,其人謹願,生平絕跡北裏,突生天皰,不解所自。予忽悟其故,解之曰:君質弱,常服紫河車,京師四方雜集,患天皰者甚夥,所服藥中,安知無天皰衣胞。此瘡能延子孫,氣味所衝,尚能中人,生子多無皮膚,衣胞尤為毒氣所歸。君之患必源於此。眾皆以為然。夫忍於殤人之子以自裨益,仁者尚不為。況未必有功,而適以滋害如此。可不知所戒哉!

豫章曾堯臣曰:今人為文,大約如屏障,間架現成,但須糊裱耳。此語殆為太倉、新安發。

蕭伯玉曰:近時為文,工為諛語,率多避忌。如絳、灌既貴,斷不敢言其屠狗、吹簫時事也。漢郭玉善醫,遇貧賤廝養,應手立愈;然治貴人或不驗。和帝問之,對曰:「貴者處尊高以臨臣,臣懷怖懼以承之;況針有分寸,時有破漏,重以恐懼之心,臣意且有不盡,何有於病哉!」悟此,可廣文心。

商丘徐爾黃鄰唐曰:有明三百年之文,擬馬遷,擬班固,進而擬《莊》,《列》,擬《管》、《韓》,擬《左》、《國》、《公》、《穀》,擬《石鼓文》、《穆天子傳》似矣,卒以為唐、宋無文,則可謂溺於李夢陽、何景明之說,而中無確然自信者也。夫孔子之時,去開闢之時已數千年,孔子刪《書》起於唐,敘《詩》綴以商,以明世遠言湮,滅沒莫考,但舉二千年以內之言,擇其雅者,為人誦習之,法古者,法其近古而已矣,蓋古文如漢,如《莊》、《列》,如《管》、《韓》,如《左》、《國》、《公》、《穀》,如《石鼓文》、《穆天子傳》,法莫具於馬遷。前此之文,馬遷不遺;後此之文,不能移馬遷。然而馬遷之文,法具矣,體裁有未備也。備之者,其昌黎、柳州、廬陵、眉山諸子乎!諸子之於馬遷,猶顏、曾、思、盂之於孔子也。道必學孔子,然善學者,學顏、曾、思、孟而已矣;文必學馬遷,然善學者,學昌黎、柳州、廬陵、眉山而己矣。蓋進而上之如《莊》、《列》,如《管》、《韓》,如《左》、《國》,如《公》、《穀》,如《石鼓文》、《穆天子傳》,猶羲、農之制作,皇、娥之歌謠,高而不可為儀者也。夢陽、景陰,謂為文本於馬遷是矣,乃所為誌銘、書記諸作,景陰猶稍稍自好,而夢陽則支蔓無章;降而弇州、白雪諸子,尤而效之,有明三百年文之所以支蔓無章者;夢陽、景明之過也。而世猶莫之寤也。

商丘侯方域曰:余少遊倪文正公之門,得聞緒論,公教余為文,必先馳騁縱橫,務盡其才而後軌於法。然所謂馳騁縱橫者,如海水天風,渙然相遭,濆薄吹蕩,渺無涯際。日麗空而忽黯,龍近夜以一吟。耳淒兮目駴,性寂乎情移。文至此,非獨無才不盡,且欲舍吾才而無從者。此所以卒與法合,而非雕鏤組練,極眾人之炫耀為也。今夫雕鏤以章金玉之觀,組練以侈錦繡之華而已。若欲運刀尺於虛無之表,施機杼於縠紋之上,未有不力窮而巧盡者也。故蘇子曰:風行水上者,天下之至文也。風之所以廣微而無間者,氣也;水之所以澹宕自足者,質也。風之氣蕭然而疏,然有能禦風者否耶!水之質泊然而柔,然有能劃水者否耶!故曰,氣莫舒於風,質莫堅於水。然則至文者,雕鏤之所不受,組練之所不及也。

蕭伯玉曰:世家子弟,須以數百卷書浸貫於胸中,雖悠悠忽忽,土木形骸,而遠神自出。今率膏沐妍皮,牢裹癡骨,何異陶公所云舉體自貨,迎送恬然者也。

《考工記》:弓注云䐈,亦黏也。今人目不通變者曰滯。髮為膏所沾,印硃為油所膩,皆曰滯。似皆當用䐈為古。

白櫻桃生京師西山中,吾師北海先生退谷前有一株。歲以數十粒相貽。予有「花間婉轉風團玉,月底依微露洗珠,自浣絳唇歌白苧,任他紅淚滴冰壺」句。先生謬加歎賞。但味微酸,亦不及朱櫻之甘碩也。

昔人戲謂菖蒲見修竹,竹當踞坐,菖蒲當拜於前。余謂蒲亦鑒於甘蕉之前車,故作此卑猥耳。使自矜揖客,此君彈章又簌簌出袖中矣。

侯官陳鴻,字叔度,家貧,無人物色之。能始石倉園在洪塘中,有淼閣,集諸同人為詩。叔度有「一山在水次,終日有泉聲」句。能始歎賞,為之延譽。因即以石倉為居停,名其詩曰《秋室篇》,取李長吉「秋室之中無浴聲」也。丙戌之變,能始殉節;叔度年七十二,不能自存,以貧病死。無子,不能葬。戊子余入閩時,客以其詩來,予悲其蒿露,謂客曰:「余任其葬,子任其詩」因助以金,浼諸生徐存永董其事。先是莆田布衣趙十五,名璧,亦工詩,善作畫,所為枯木竹石類,閩人珍之。然性孤僻,不多為人作;惟山房寺壁,則淋漓潑墨。與叔度先後死,亦不能葬。存永因舉十五之棺,與叔度合墓於小西湖之側。余為書碑曰:「明詩人陳叔度、趙十五合墓。」客刻《叔度集》,予為之序,板式精好,傳之南中,莫不知閩有陳叔度矣。十五不多為詩,無傳者。

相傳周憲王時,客有以京口老酒獻者。王飲而甘之,歲命載數瓷來,民間競尚之。後予鄉人婚嫁賓筵,非此不足鳴敬矣。予至京口,沽之無一滴。蓋京口人歲治數萬甕,溯黃流而上,盡以供汴人,呼曰汴梁酒。京口人不尚此也。

汴酒以中牟之梨花春為第一。邑中張未一、邊道見兩家,及予姻王昆良使君,皆善釀此。味淡色清,品在惠泉上。視汴之秋露白,不止有仙凡隔;若京師之梨花春,皆雙投火春,不足為奴台耳。

閩酒深紅,如汴梁酒。予常在臨洺關,向李浦珠索洺酒以飲閩人,咸曰:「此酒魂也。」真鋪糟欼漓之言,予為失笑。

濰縣酒與青州同,以金露、玉露名,然皆市中所有。士紳家自作粗曲酒,色殷紅,味微苦,然可多飲。金露太苦,玉露太甘,豔其名耳。未若粗曲之宜人也。

章丘羊膏酒,東省重之,闈中多取以供主試者。味甘無少膻氣,偶一飲之,亦尚宜人,不堪多吸也。

京師之甘露居,攔液局,荷葉露,名色數變,究只一甘耳。余飲之輒作嘔。二十年前,京師酒全非此昧。南茶北酒,南人漸有繁言矣。予在京師時過戚畹魏冷庵(師貞),冷庵留予嘗酒。樽罍雅潔,殽核精好;几前置一銀水火爐,列小銀壺十,壺各一種,約受數合許;嘗遍則更易十種。如是三四易,客已醺然,而主人之酒未能遍品也。都城破,冷庵盡驅眷屬於樓上,而縱火其下,身往赴之。有老僕往窗隙窺視,烈焰肆發,燃及巾曲,而冷庵雙躍宴坐,如入火不熱者,亦奇人也。以武冠故,無稱之者。哀哉!

子飲酒,非隔水煮,則痔立發。京師人概炙之煤上,又好飲火春,而佐以炙煿之饌,曾無疾病。徐家肺,沈家脾,信自有然。蕭伯玉云:不知宿生植何殊福,乃有此種不可思議脾胃也。

世人共雲犀爵酌火春後,則香驟滅。予過溫陵,黃東厓相國以火春酌犀斛飲予。泉州舉郡皆以為非此不足以發犀香也。論乃大異。

閩酒自浦城至延平,如玉帶春、梨花白,品類雜出,實皆臘白耳。會城獨多佳酒,藍家酒最有聲,品亦最下。當時或不如是。碧霞酒新出,非甘非冽,人世乃有此惡味!莆田以至清漳皆雙投酒,非火春不可成,甚不宜人。三群人皆云會城無酒;非無酒也,無火春重釀之酒也。會城中以曾家之蓮鬚白為最。

予過邵武之拿口,高主政年八十矣,饋余一經酒,淡而有致,與羅家錯認水無少異,閩酒當以此為第一。不知其名,云是家釀,不能多得,不能遠攜。每憶之,輒如汝陽王道逢曲車也。

內丘喬盤石鴻臚,善以西瓜釀酒,味冽而性涼,頗宜予。予三過公家,公輒浮滿索醉。乙未赴閩,獄事方急,不敢過公。公八十有九,猶策蹇追余,老淚縱橫,握手絮絮;宿予柏子亭中,又傾瓜瓤酒五經去。予有「深卮隸事瓜瓤酒,小雪留人柏子亭」之句。聞公尚在。每念之,忽忽如坐柏子亭中,聽公撥琵琶,齲齒蒼音,嗚嗚唱梁州調也。

唐藩鎮國中尉碩動,字孔炎,博通群籍,熟習國家典故,旁通大乙壬遁百家之學。辨識古器,以手摩之即解。唐成王以摩天王目之。

茅元儀《武備志》成,曾經神宗乙夜之覽,天語稱其該博。元儀即顏其堂曰該博。宋比玉擘窠作八分書,廣三尺許,為比玉生平得意筆。堂在秣陵武定橋側,予幼時見之,今額不知所在矣。

商丘侯司徒恂,司成恪家世戍籍。幼時太常公命之曰:「爾勿以我為貴,吾戍籍也;爾不力於學,將為卒伍矣。」及司徒貴,佐司馬時,力能去其籍而不肯。曰:「留以警吾子孫也。」

丙寅年予在秣陵,見文小白如增,以所刻《小青傳》遍貽同人。鍾傳陵支長卿語余曰:實無其人,家小白戲為之。儷青妃白,寓意耳。後王勝時語予:小青之夫馮某,尚在虎林。則又實有其人矣。近虞山云:小青本無其人,其邑子譚生造傅及詩,與朋儕為戲,曰小青者,離「情」字,正書「心」旁,似「小」字也。或言姓鍾,合言成鍾情字也。予意當時或有其人,以夫在,故諱其姓字,影響言之。其詩文或亦有一二流傳者,眾為緣飾之耳。但虞山云:傳出譚生手,而余實見小白持以貽人。或譚生為之,小白梓之耶,抑竟出小白手也!鄭超宗謂陳元朋所改傳,勝小白舊傳,殊不然。虎林徐野君譜為《春波影》,荊溪吳石渠譜為《療妒羹》,詞皆縟麗可觀。即無其事,文人遊戲為之,亦何不可!惟是過孤山者,必訪小青墓,若過虎丘必灑酒真娘者,則大可噴飯矣。吾弟靖公曰:不知當時果有揚子雲否,並真娘墓吾亦疑之。

呂文穆公父龜圖,與其母不相能,並文穆逐出之,羈旅於外,衣食殆不給。龍門寺利涉院僧,識其為貴人,延至寺中,為鑿山岩為龕居之。文穆處其間九年,出而廷試笫一,七年為參知政事,十二年而相。其後諸子,即石龕為祠堂,名曰肄業,富韓公為作記。公既登第,攜其母以見龜圖,雖許納之,終不與相見,乃同堂異室而居;石林老人云:雖為出母之榮,而父子之間,《禮經》所無有者,處之各盡人情,為難能也。今所傳《文穆傳奇》,似影響於此。第以母事為妻事,則大可噴飯矣。玉蓮亦龜齡之女,汝權則佐龜齡劾侂胄者。《龜齡傳奇》,後人謂侂胄之黨為之以詈公者。然宋時安得有傳奇,或當時侂胄之黨有為此語者,流傳人世,以訛傳訛,紊謬如是也。

魏童子,定興東冊上村人也。母李氏。父沒,李以貧依其母居;童子傭於邑中,歲得錢八百以奉李。李之母苦孀女難常依,迫使嫁;李之從弟為某媒,財二金,持雙布來迎。童子聞之,驚愕奔視,執李裾號呼不釋手。媒者恨童子,連摑之。李將辭夫塚,童子循河濱哭,要李共沈,不得。又大慟曰:「母必去,請視兒死而後去!」李之弟乃強拉童子入村,促李去;童子欲追,為奪者所持,不能脫。踣地呼天,聲竭泣血,觀者如堵,無不隕涕。李生含章輩見而心惻,乃共為籌畫。語眾曰:「急縱童子使追!追而及,財在我輩。」童子踉蹌去,聚眾咸慮去遠,追當弗及。怪風驟起,震蕩衝激,昏霾蔽日,咫尺莫辨。村中老嫗齊合十,跪風中為童子禱。李果阻風不能前,童子及之。語某曰:「歸我母,我歸汝錢。」李初亦追於母耳,終戀子,亦欲歸;某懾於風異,亦弗政強,李乃歸。次日某同二客來曰: 「吾來取婦,非取錢也。」李生含章輩與鄉之李翁進賢者,斥之去。童子得為母子如初。范箕生吏部為賦《返風行》。

西蜀楊升庵太史,著書至二百餘種。豫章朱鬱儀中尉,著書至一百十二種。當時曾未聞有茂陵之求。張天如雖一時名流,然無多撰著,當時至見之章奏,求其遺書。人有幸不幸如此。

虎林聞子將,論作文之妙訣云:文有正位,不可太粘,亦不可太離。張賓王常閱友生一義云;他人說得少愈多,子說得多愈少了。張元長云:作文如打鼓。邊鼓雖極多,中心卻也少不得幾下。二老真狐精也。以質今日諸君之文,如魚飲水,冷暖應自知之。一為閱文之妙訣。引東坡云: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乃若畫工,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無一點俊發,看數尺便倦。此真閱文三昧也。

白樂天別駕忠州,為《荔枝圖》寄朝士姻舊,或幹以財,率不答,但畫《荔枝圖》與之。見《杜陽編》。劉崇龜節儉,生平無恩澤及人。為廣州守,有親舊幹謁者,但作《荔枝圖》與之。曰:此嶺南佳果圖,愛之者直得百金。見《宋史》。劉豈聞白有圖而仿之乎!此二則當收入《荔枝譜》。

彭堯諭,余鄉夏邑人,工為詩,有《西園公子集》。少多讀書,有氣調。常遊京師,遇竟陵鍾惺,與談不合,奮拳毆之。如皋冒伯麐,當萬⒗末年。抨擊七子者甚眾,伯麐守師說,抗詞抵拄,憤楚人之訾謷,至欲以身死之。皆可一笑也。

艾千子自言:戊午以後,於古人深處,頗有所窺。為文漸有「潦水盡而寒潭清」之意。而時流不察,反以江淹才盡。

管仲姬《竹卷後跋》云「操弄筆墨,故非女工,然而天性好之,自不能已。竊見吾松雪,精此墨竹,為日既久,亦頗會意。因大丞相不忽夫人之命,敬寫一卷。鄙拙可愧耳。」此卷藏豫楊寨雲家。

世上童謠,相傳熒惑星化為小兒授之。余耳聞者:如吾梁壬午以前,突有「鏡子裏」及「淤渣」之謠,凡求物不得,訪人不值,以至事之恍惚,疑人相誑者,輒曰「在鏡子裏」。人事之夥賾,車馬之縱橫,見者類曰「如淤渣也」。壬午汴水滔天,城上望之,民居明如蛟室,藩殿澄若蜃宮,而欂櫨椳闑,流滿水面,舟觸之至不可行。咸曰「鏡中」、「淤渣」之言驗矣。

陶侃運甓,今人類疑是甕,不知磚也。吳人謂甓曰㼾磚,見《爾雅》。

蕭伯玉曰:余謂子弟為文,以品韻為主,而次公專以氣力相高。不知張及之畫犬,縱得敦龐之狀,無搖尾乞憐之態,其骨骼,犬耳。亦何足貴!

呂豫石司農為選郎時,其座師以私托之,不應。其人與高陽孫公言及,怒詈之。高曰:「知君有好門生,故以此相誇也。」呂吾鄉新安人,名維祺。

沈練川璧為建安令,御史按所部,入境甫十里,停舟欲拷掠人,索獄具不得,方盛怒,眾皆股慄。沈抗聲曰:「即至治所而不得,則令罪也;奈之何責之中途,且此亦非拷掠地。」御史改容謝之。後御史出守蘇州,語其屬曰:「沈建安非嘉定人乎?汝曹學此人,不患不為良吏。」

宗教從來分途,得蓮池大師而始合。師生平不捏腔板,不弄鬼怪,只本分念佛耳。後人為師傅,侈其化後騎狻猊、示現山中諸神異事,予恐失卻此老本色。此老勝人處,祇是一真。死後必不作此等狡獪。似當盡為刪去,以存此老真面目。師議論直捷痛徹,絕無支蔓語。仁和樊令,問心雜亂,何時得靜?師曰:「置之一處,無事不辦。」坐中一士人曰:「專格一物,是置之一處,辦得何事?」師曰:「論格物只當依朱子豁然貫通去,何事辦不得,」或問:「師何不貴前知?」師曰:「譬有兩人,觀《琵琶記》,一人不曾經見,一人見而預道之;畢竟同觀終場,能增減一出否也!」此老議論老實,蹤跡平等類如此。予未及見其人,但讀其書,常謂東南法侶,遠則蓮池法師,近則宗賓和尚,他非我所知也。

仙遊唐梅臣為諸暨令,既去,書 「浣紗」二字,付陳太學歸,勒之石上,好事者謬傳,以為右軍筆跡。王季重爭之為褚河南,又爭之為唐宋人高手所贗。梅臣語人曰:「以諸暨之苧蘿,反欲令蕭山據之;以今人之手筆,又必奉古人坐襲之。然則生諸暨者,必不應有殊尤絕色;令諸暨者,必不須揮毫運腕耶!」予侍家大人在暨時,邑中人言:實陳章侯書。予見梅臣書甚多,皆軟媚無少骨氣,二字斷非梅臣筆。然每晤章侯,輒忘問此。

袁石公曰:蘇郡人物,甲於一時,至弘正間,才藝代出,斌斌稱極盛。厥後昌穀少變吳;元美兄弟繼作,高自標譽,大聲壯語,吳中綺靡之習,因之一變。而剽竊成風,萬口一響;詩道寢弱,至於今市賈傭兒,爭為謳吟,遞相臨摹。見有一語出格,或句法事實非所習見者,則極詆之為野路詩。其實一字不觀,雙眼如漆,眼前幾則爛熟故實,雷同反覆,殊可厭穢!故余往在吳,濟南一派,極其訶斥;而所賞識,皆吳中前輩詩篇後生不甚推重者。大抵慶曆以前,吳中作詩者人各為詩;人各為詩,故其病止於靡弱,而不害其為可傳。慶曆以後,吳中作詩者共為一詩;共為一詩,此詩家奴僕也。石公此論,未為不是;惜乎矯枉過當,遂開後人口實。然當時無石公,黃金白雪,流毒今日,更不知何如矣。

畫家工佛像者,近當以丁南羽、吳文中為第一。兩君像,一觸目便覺悲憫之意,欲來接人。折算衣紋,停分形貌,猶其次也。陳章侯、崔青蚓不專以佛像名,所作大士像,亦遂欲遠追道子,近踰丁、吳。若鄭千里輩,一落筆便有匠氣,不足重也。董華亭曰:畫之道,所謂宇宙在乎手者,眼前無非生機,故其人浩浩多壽。至於刻畫細巧,為造物忌者,乃能損壽,蓋無生機也。黃子久、沈石田、文徵仲皆壽,仇英短命,趙吳興止六十餘;仇與趙雖品極不同,皆習者之流,非以畫為寄,以畫為樂者也。寄樂於畫,自黃公望始開此門庭耳。

倪文正序蕭爾重文云:「武陵之漁人溪行,無意忽入桃源。鄧艾馳陰平七百里,鑿山通道,裹氈緣崖,以趨劍閣。漁人之歸,不改其漁;鄧艾則由之以取天下。即使由漁人之道,可以坐有桃源,然爾重不以易其劍閣者。」又序會稽令陳公文云:「夫用古如懷遠人,可使其夢中神合,不可使其白晝形見魅出。畫師貌人者,貴能發其河山龍鳳之姿,而不失其顴面口目之器;苟使依山切水以為口目,而施苞羽鱗鬐之形於其面,則非其人矣。」

李昭武文纘云:小兒取壁間蠅虎十餘枚,寘甖中,緘其口,仍捕蠅數十,下投之,令爭啖;啖盡,則自為灹脯,大吞小,強腦弱,展轉畢命,止餘其一。更無所獵食,故令久饑以困之,度且斃,輒飼小黃豆一,其蟲始蠢蠢然,少焉眈眈而睨,聳身搏之,既堅不可食,復盡力不捨,卒啖豆以死。小兒則取其豆置几案間,凡蠅飛集稍近,去五六寸訐,豆即能自起擊殺蠅,百中不失以為戲。礐樵聞而歎曰:嗚呼,精氣之所感,可怖哉!夫蠅與虎類也,生則相食,死則相棄;豆非其類也,今不能令死虎搏蠅,而顧能令頑豆擊蠅,何歟?虎傾精於茲豆,豆不足療饑,而足發其氣於騰擲。然則頑然細物,皆堪誠動也。

宋景濂曰:「揚沙走石,飄忽奔放者,非文也。牛鬼蛇神,佹誕不經,而弗能宣通者,非文也。桑間濮上,危弦促管,徒使五昔音繁會,而淫靡過度者,非文也。情緣憤怒,辭專譏訕,怨尤勃興,和順不足者,非文也。縱橫捭闔,飾非助邪,而務以欺人者,非文也。枯瘠苦澀,棘喉滯吻,讀之不復可句者,非文也。氵辭隱語,雜以詼諧者,非文也。事類失倫,序例弗謹,黃鍾與瓦釜並陳,春穠與秋枯並出,雜亂無章,刺眯人目者,非文也。臭腐塌茸,厭厭不振,如下俚衣裝,不中程度者,非文也。如斯之類,不能遍舉。必也旋轉如乾坤,輝映如日月,闔辟如陰陽,變化如風霆,妙用同乎鬼神,大之用天下國家,小而為天下國家用,始可言文。」

有為爬癢氵語者:上些上些,下些下些,不是不是,正是正是。予聞之捧腹。因謂人曰:此言雖戲,實可喻道。及見楊道南《夜坐爬癢口號》云:「手本無心癢便爬,爬時輕重幾曾差;若還不癢須停手,此際何勞分付他。」焦弱侯和之云:「學道如同癢處爬,斯言猶自隔塵沙,須知癢處無非道,祇要爬時悟法華。」棲霞寺雲谷老衲曰:「二先生不是門外漢。」予謂二公之言,尚落擬議,不若氵辭之當下了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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