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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文鈔/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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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東坡文鈔
◀上一卷 卷二十八·說、賦、祭文、雜著 全書終

曷嘗觀於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餘。其田美而多,則可以更休,而地力得完。其食足而有餘,則種之常不後時,而斂之常及其熟。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實,久藏而不腐。今吾十口之家,而共百畝之田,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鋤耰銍艾,相尋於其上者如魚鱗,而地力竭矣。種之常不及時,而斂之常不待其熟,此豈能復有美稼哉?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過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養而不敢輕用以待其成者,閔閔焉如嬰兒之望長也。弱者養之以至於剛,虛者養之以至於充。三十而後仕,五十而後爵,信於久屈之中,而用於至足之後;流於既溢之餘,而發於持滿之末,此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吾少也有志於學,不幸而早得與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謂不早也。吾今雖欲自以為不足,而眾且妄推之矣。嗚呼!吾子其去此而務學也哉。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吾告子止於此矣。子歸過京師而問焉,有曰轍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語之。

孔子曰:「剛毅木訥,近仁。」又曰:「巧言令色,鮮矣仁。」所好夫剛者,非好其剛也,好其仁也。所惡夫佞者,非惡其佞也,惡其不仁也。吾平生多難,常以身試之,凡免我於厄者,皆平日可畏人也;擠我於險者,皆異時可喜人也。吾是以知剛者之必仁,佞者之必不仁也。

建中靖國之初,吾歸自海南,見故人,問存沒,追論平生所見剛者,或不幸死矣。若孫君介夫諱立節者,真可謂剛者也。

始吾弟子由為條例司屬官,以議不合引去。王荊公謂君曰:「吾條例司當得開敏如子者。」君笑曰:「公言過矣,當求勝我者。若我輩人,則亦不肯為條例司矣。」公不答,徑起入戶,君亦趨出。君為鎮江軍書記,吾時通守錢塘,往來常、潤間,見君京口。方新法之初,監司皆新進少年,馭吏如束濕,不復以禮遇士大夫,而獨敬憚君,曰:「是抗丞相不肯為條例司者。」

謝麟經制溪洞事宜,州守王奇與蠻戰死,君為桂州節度判官,被旨鞠吏士之有罪者。麟因收大小使臣十二人付君並按,且盡斬之。君持不可。麟以語侵君。君曰:「獄當論情,吏當守法。逗撓不進,諸將罪也,既伏其辜矣,餘人可盡戮乎!若必欲以非法斬人,則經制司自為之,我何與焉。」麟奏君抗拒,君亦奏麟侵獄事。刑部定如君言,十二人皆不死,或以遷官。吾以是益知剛者之必仁也。不仁而能以一言活十二人於必死乎!

方孔子時,可謂多君子,而曰「未見剛者」,以明其難得如此。而世乃曰「太剛則折」!士患不剛耳,長養成就,猶恐不足,當憂其太剛而懼之以折耶!折不折,天也,非剛之罪。為此論者,鄙夫患失者也。君平生可紀者甚多,獨書此二事遺其子勰、勴,明剛者之必仁以信孔子之說。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属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慿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僊。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眀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

客曰:「『月眀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罇以相属。寄蜉蝣於天地,渺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眀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将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眀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去歲作此賦,未嘗輕出以示人,見者蓋一二人而已。

 欽之有使至求近文,遂親書以寄。多難畏事。

 欽之愛我,必深藏之不出也。又有後赤壁賦,筆倦未能寫,當俟後信。白。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歎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於是攜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

  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葢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湧。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

  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道士[1],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俛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顧笑,予亦驚寤。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嗚呼哀哉,公之生於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國有蓍龜,斯文有傳,學者有師,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為。譬如大川喬嶽,不見其運動,而功利之及於物者,蓋不可以數計而周知。今公之沒也,赤子無所仰芘,朝廷無所稽疑,斯文化為異端,而學者至於用夷。君子以為無為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為得時。譬如深淵大澤,龍亡而虎逝,則變怪雜出,舞鰍鱔而號狐貍。昔其未用也,天下以為病;而其既用也,則又以為遲;及其釋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復用;至其請老而歸也,莫不惆悵失望;而猶庶幾於萬一者,幸公之未衰。孰謂公無復有意於斯世也,奄一去而莫予追。豈厭世混濁,身而逝乎?將民之無祿,而天莫之遺?昔我先君,懷寶遁世,非公則莫能致。而不肖無狀,因緣出入,受教於門下者,十有六年於茲。聞公之喪,義當匍匐往救,而懷祿不去,愧古人以忸怩。緘詞千里,以寓一哀而已矣。蓋上以為天下慟,而下以哭其私。嗚呼哀哉!

天生元聖,必作之配。有神司之,不約而會。既生堯舜,禹稷自至。仁宗龍飛,公舉進士。妙齡秀發,秉筆入侍。公於是時,仲舒、賈誼。方將登庸,盜起西夏。四方騷然,帝用不赦。授公鉞,往督西旅。公於是時,方叔、召虎。入贊兵政,出殿大邦。恩威並行,春雨秋霜。兵練民安,四夷屈降。公於是時,臨淮、汾陽。帝在明堂,欲行王政。群後奏功,罔底於成。召自北方,付之樞衡。公於是時,蕭、曹、魏、邴。二帝山陵,天下悸惱。呼吸之間,有雷有風。有存有亡,有兵有戎。公於是時,伊尹、周公。功成而退,三鎮偃息。天下嗷然,曷日而復。畢公在外,心在王室。房公且死,征遼是恤。嗚呼哀哉!六月甲寅。人之無祿,喪我宗臣。我有黎民,誰與教之?我有子孫,誰與保之?巍巍堂堂,寧復有之!公之雲亡,我無日矣。慟哭涕流,何嗟及矣。昔我先子,沒於東京。公為二詩,以祖其行。文追典誥,論極皇王。公言一出,孰敢改評。施及不肖,待以國士。非我自知,公實見謂。父子昆弟,並出公門。公不責報,我豈懷恩。惟此涕泣,實哀斯人。有肉在俎,有酒在樽。公歸在天,寧聞我言。嗚呼哀哉!

余問養生於吳子,得二言焉。曰和。曰安。何謂和?曰:子不見天地之為寒暑乎?寒暑之極,至於折膠流金,而物不以為病,其變者微也。寒暑之變,晝與日俱逝,夜與月並馳,俯仰之間,屢變而人不知者,微之至,和之極也。使此二極者,相尋而狎至,則人之死久矣。何謂安?曰:吾嘗自牢山浮海達於淮,遇大風焉,舟中之人,如附於桔橰,而與之上下,如蹈車輪而行,反逆眩亂不可止。而吾飲食起居如他日。吾非有異術也,惟莫與之爭,而聽其所為。故凡病我者,舉非物也。食中有蛆,人之見者必嘔也。其不見而食者,未嘗嘔也。請察其所從生。論八珍者必咽,言糞穢者必唾。二者未嘗與我接也,唾與咽何從生哉。果生於物乎?果生於我乎?知其生於我也,則雖與之接而不變,安之至也。安則物之感我者輕,和則我之應物者順。外輕內順,而生理備矣。吳子,古之靜者也。其觀於物也,審矣。是以私識其言,而時省觀焉。

生而眇者不識日,問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狀如銅盤。」扣盤而得其聲。他日聞鐘,以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燭。」捫燭而得其形;他日揣籥,以為日也。日之與鐘、籥亦遠矣,而眇者不知其異,以其未嘗見而求之人也。

道之難見也甚於日,而人之未達也,無以異於眇。達者告之,雖有巧譬善導,亦無以過於盤與燭也。自盤而之鐘,自燭而之籥,轉而相之,豈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見而名之,或莫之見而意之:皆求道之過也。

然則道卒不可求歟?蘇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謂「致」?孫武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莫之求自至,斯以為「致」也歟?

南方多沒人,日與水居也。七歲而能涉,十歲而能浮,十五而能沒矣。夫沒者豈苟然哉!必將有得於水之道者。日與水居,則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識水,則雖壯,見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問於沒人,而求其所以沒,以其言試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學而務求道,皆北方之學沒者也。

昔者以聲律取士,士雜學而不志於道;今也以經術取士,士知求道而不務學。渤海 吳君彥律,有志於學者也,方求舉於禮部,作《日喻》以告之。

世俗之患,患在悲樂不以其正,非不以其正,其所取以為正者非也,請借子以明其正。子之失官,有為子悲如子之自悲者乎?有如子之父兄妻子之為子悲者乎?子之所以悲者,惑於得也。父兄妻子之所以悲者,惑於愛也。惟不與於己者,則不惑亦不悲。夫惑則悲,不惑則不悲,人宜以惑者為正歟,抑將以不惑者為正歟?以不惑者為正,則不悲者正也。然子亦有所樂者,曰:吾之所以為吾者,豈以是哉。雖失是,其所以為吾者猶存,則吾猶可樂焉已。而不樂,又從而悲之,則亦不忍夫天下之凡愛我者之悲而不釋夫天下之凡惡我者之喜也。夫愛我而悲,惡我而喜,是知我之粗也。樂其所以為吾者存,是自知之深也。人不以自知之深為正,而以知我之粗者為正,是得為正也歟?故吾願為子言其正。子將終身樂而不悲。《詩》云:「優哉游哉,聊以卒歲。」

孔北海與曹公論盛孝章云:「孝章,實丈夫之雄者也。遊談之士,依以成聲。今之少年喜謗前輩,或譏評孝章,孝章要為有天下重名,九牧之人,所共稱嘆。」吾讀至此,未嘗不廢書太息也。曰:嗟乎,英偉奇逸之士不容於世俗也久矣。雖然,自今觀之,孔北海、盛孝章猶在世,而向之譏評者與草木同腐久矣。昔吾舉進士,試於禮部,歐陽文忠公見吾文,曰:「此我輩人也,吾當避之。」方是時,士以剽裂為文,聚而見訕,且訕公者所在成市。曾未數年,忽然若潦水之歸壑,無復見一人者,此豈復待後世哉。今吾衰老廢學,自視缺然,而天下士不吾棄,以為可以與於斯文者,猶以文忠公之故也。張文潛、秦少遊此兩人者,士之超逸絕塵者也,非獨吾雲爾。二三子亦自以為莫及也。士駭於所未聞,不能無異同,故紛紛之言,常及吾與二子,吾策之審矣。士如良金美玉,市有定價,豈可以愛憎口舌貴賤之歟?少遊之弟少章,復從吾遊,不及期年,而論議日新,若將施於用者。欲歸省其親,且不忍去。嗚呼,子行矣,歸而求諸兄,吾何加焉。作《太息》一篇,以餞其行,使藏於家,三年然後出之。

嵇中散作《幽憤》詩,知不免矣,而卒章乃曰「采薇山阿,散發巖岫,永嘯長吟,頤性養壽」者,悼此誌之不遂也。司馬景王既殺中散而悔,使悔於未殺之前,中散得免於死者,吾知其掃跡滅景於人世,如脫兔之投林也,采薇散發,豈其所難哉。孫真人著《大風惡疾論》曰:《神仙傳》有數十人,皆因惡疾而得仙道。何者?割棄塵累,懷潁陽之風,所以因禍而取福也。吾始得罪遷嶺表,不自意全,既逾年無後命,知不死矣。然舊苦痔,至是大作,呻呼幾百日。地無醫藥,有亦不效。道士教吾去滋味,絕薰血,以清凈勝之。痔有蟲館於吾後,滋味薰血,既以自養,亦以養蟲。自今日以往,旦夕食淡面四兩,猶復念食,則以胡麻、茯苓麪足之。飲食之外,不啖一物。主人枯槁,則客自棄去。尚恐習性易流,故取中散真人之言,對病為藥,使人誦之日三。曰:東坡居士,汝忘逾年之憂,百日之苦乎?使汝不幸而有中散之禍,伯牛之疾,雖欲采薇散發,豈可得哉,今食麻、麥、茯苓多矣。居士則歌以答之曰:事無事之事,百事治兮。味無味之味,五味備兮。茯苓、麻、麥,有時而匱兮。有則食無則已者,與我無既兮。嗚呼噫嘻,館客不終,以是為愧兮。

傳神之難在目。顧虎頭云:「傳形寫影,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顴頰。吾嘗於燈下顧自見頰影,使人就壁模之,不作眉目,見者皆失笑,知其為吾也。目與顴頰似,餘無不似者。眉與鼻口,可以增減取似也。傳神與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當於眾中陰察之。今乃使人具衣冠坐,注視一物,彼方斂容自持,豈復見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頭云:「頰上加三毛,覺精采殊勝。」則此人意思蓋在須頰間也。優孟學孫叔敖抵掌談笑,至使人謂死者復生。此豈舉體皆似?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畫者悟此理,則人人可以為顧、陸。

吾嘗見僧惟真畫曾魯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見公,歸而喜甚,曰:「吾得之矣。」乃於眉後加三紋,隱約可見,作俯首仰視眉揚而頞蹙者,遂大似。南都程懷立,眾稱其能。於傳吾神,大得其全。懷立舉止如諸生,蕭然有意於筆墨之外者也。故以吾所聞助發云。

蘇子曰:居士可謂有道者也。或曰:居士非有道者也。有道者,無所挾而安,居士之於五物,捐世俗之所爭,而拾其所棄者也。烏得為有道乎?蘇子曰:不然。挾五物而後安者,惑也。釋五物而後安者,又惑也。且物未始能累人也,軒裳圭組,且不能為累,而況此五物乎?物之所以能累人者,以吾有之也。吾與物俱不得已而受形於天地之間,其孰能有之?而或者以為己有,得之則喜,喪之則悲。今居士自謂六一,是其身均與五物為一也。不知其有物耶,物有之也?居士與物均為不能有,其孰能置得喪於其間?故曰:居士可謂有道者也。雖然,自一觀五,居士猶可見也。與五為六,居士不可見也。居士殆將隱矣。

予嘗論書,以謂鍾、王之跡,蕭散簡遠,妙在筆畫之外。至唐顏、柳,始集古今筆法而盡發之,極書之變,天下翕然以為宗師,而鍾、王之法益微。至於詩亦然。蘇、李之天成,曹、劉之自得,陶、謝之超然,蓋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瑋絕世之姿,淩跨百代,古今詩人盡廢,然魏、晉以來高風絕塵,亦少衰矣。李、杜之後,詩人繼作,雖間有遠韻,而才不逮意,獨韋應物、柳宗元發纖穠於簡古,寄至味於淡泊,非餘子所及也。唐末司空圖,崎嶇兵亂之間,而詩文高雅,猶有承平之遺風。其論詩曰:「梅止於酸,鹽止於鹹。」飲食不可無鹽、梅,而其美常在鹹、酸之外。蓋自列其詩之有得於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恨當時不識其妙。予三復其言而悲之。閩人黃子思,慶歷、皇佑間號能文者。予嘗聞前輩誦其詩,每得佳句妙語,反復數四,乃識其所謂,信乎表聖之言,美在鹹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嘆也。予既與其子幾道、其孫師是遊,得窺其家集,而子思篤行高志,為吏有異材,見於墓誌詳矣,予不復論,獨評其詩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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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文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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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原本據推斷為「二道士」,後人以「孤鶴」當為「一道士」,疑誤。臺灣學者衣若芬《談蘇軾〈後赤壁賦〉中所夢道士人數之問題》一文中論之甚詳。另:北宋喬仲常所作《後赤壁賦圖》也題為「二道士」,並畫作二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