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谿漫志/卷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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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大成殿
[编辑]成都大成殿建於東漢初平中,氣象雄渾,漢人以大隸記其修築歲月,刻於東楹,至今千餘年,巋然獨存,殆猶魯靈光也。紹興丙辰,高宗因府學教授范仲殳有請,親御翰墨,書「大成之殿」四字賜之。其後胡承公(世將)宣撫川陝,治成都,詣殿周視棟梁,但為易其太腐者,增瓦數千,而不敢改其舊云。
蜀中石刻東坡文字稿
[编辑]蜀中石刻東坡文字稿,其改竄處甚多,玩味之可發學者文思。今具注二篇於此,乞校正。《陸贄奏議上進劄子》「學問日新」下云:「而臣等才有限而道無窮」,於「臣」字上塗去「而」字。「竊以人臣之獻忠」改作「納忠」,「方多傳於古人」改作「古賢」,又塗去「賢」字複注「人」字。「智如子房而學則過」改 「學」字作「文」。「但其不幸所事暗君」改「所事暗君」作「仕不遇」。「時德宗以苛察為明」改作「以苛刻為能」,「以猜忌為術而贄勸之以推誠,好用兵而贄以消兵為先,好聚財而贄以散財為急」,後於逐句首皆添注「德宗」二字。「治民馭將之方」先寫「馭兵」二字,塗去,注作「治民」。「改過以應天變」改作「天道」。「遠小人以除民害」改作「去小人」。「以陛下聖明,若得贄在左右,則此八年之久可致三代之隆」,自若字以下十八字並塗去,改云:「必喜贄議論,但使聖賢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時。」「昔漢文聞頗牧之賢」改「漢文聞」三字作「馮唐」。「論取其奏議,編寫進呈」塗去「編」字,卻注「稍加校正繕」五宇。「臣等無任區區愛君憂國感恩思報之心」改云「臣等不勝區區之意」。《獲鬼章告裕陵文》自「孰知耘耔之勞」而下云:「昔漢武命將出師,而呼韓來廷,效於甘露,憲宗厲精講武,而河湟恢複,見於大中」,後乃悉塗去不用。「獷彼西羌」改作「憬彼西戎」。「號稱右臂」改作「古稱」。「非愛尺寸之疆」改作「非貪」。「自不以賊遺子孫」而下云:「施於衝人,坐守成算,而董氈之臣阿裏骨外服王爵,中藏禍心,與將鬼章首犯南川後」,乃自「與將」而上二十六字並塗去,改云:「而西蕃首領鬼章首犯南川」。「爰敕諸將」改作「申命諸將」。「蓋酬未報之恩」改作「爭酬」。「生擒鬼章」改作「生獲」。其下一聯初云:「報穀吉之冤,遠同強漢;雪渭水之恥,尚陋有唐」,亦皆塗去,乃用此二事別作一聯云:「頡利成擒,初無渭水之恥;郅支授首,聊報穀吉之冤」。末句「務在服近而柔遠」改作「來遠」。
溫公論碑誌
[编辑]溫公論碑誌謂古人有大勳德勒銘鍾鼎,藏之宗廟,其葬則有豐碑以下棺耳。秦漢以來始命文士褒讚功德,刻之於石,亦謂之碑。降及南朝復有銘誌,埋之墓中。使其人果大賢耶?則名聞昭顯,眾所稱頌,豈待碑誌始為人知?若其不賢也,雖以巧言麗辭,強加采飾,徒取譏笑,其誰肯信?碑猶立於墓道,人得見之,誌乃藏於壙中,自非開發,莫之睹也。蓋公剛方正直,深嫉諛墓而云然。予嘗思之,藏誌於壙,恐古人自有深意。韓魏公四代祖葬於趙州,五代祖葬於博野,子孫避地,歷祀綿遠,遂忘所在。魏公既貴,始物色得之,而疑信相半,乃命儀公祭而開壙,各得銘誌,然後韓氏翕然取信,重加封植而嚴奉之。蓋墓道之碑易致移徙,使當時不納誌於壙則終無自而知矣。故予恐古人作事必有深意,藉誌以諛墓則固不可,若止書其姓名、官職、鄉里,係以卒葬歲月而納諸壙,觀韓公之事,恐亦未可廢也。
唐嚴火禁
[编辑]唐火禁嚴,甚罪抵死。元微之《連昌宮詞》敘覓念奴事云:須臾覓得又連催,特敕街中許燃燭。街中燃燭亦常事,至特敕乃許,則火禁之嚴可知。然吳元濟拒命禁人偶語於途,夜不燃燭。裴晉公既平蔡,遂弛其禁,往來者不限晝夜,蔡人始知有生之樂,而中朝之法亦嚴,不知裴公弛禁之後當時又何以處此邪?
二唐論宰相
[编辑]唐質肅公嚐論文潞公燈籠錦,而唐林夫()嘗以新法彈王荊公。後人文字間多誤,謂父子論宰相為唐氏一門盛事。原其致誤之由,蓋質肅之子淑問、林夫之父彥猷(詢)俱嘗為監察御史,唐氏父子皆為台官,則有之。至論宰相,則非出於一家也。
文字用語助
[编辑]文字中用語助太多,或令文氣卑弱,典謨訓誥之文其末句初無耶、歟、者、也之辭,而渾渾灝灝噩噩列於六經。然後之文人多因難以見巧,退之《祭十二郎》老成文一篇,大率皆用助語,其最妙處自「其信然邪」以下至「幾何不從汝而死也」一段,僅三十句,凡句尾連用邪字者三,連用乎字者三,連用也字者四,連用矣字者七,幾於句句用助辭矣,而反覆出沒如怒濤驚湍,變化不測,非妙於文章者安能及此?其後歐陽公作《醉翁亭記》繼之,又特盡紆徐不迫之態,二公固以為遊戲,然非大手筆不能也。
夏英公四六
[编辑]歐陽公《歸田錄》載夏英公《辭免奉使啟》云:義不戴天,難下穹廬之拜;禮當枕塊,忍聞靺鞨之音。歐陽公稱之。其中又有一聯云:王姬作館,接仇之禮既嫌;曾子回車,勝母之遊遂輟。亦不減前語,然是時文章方掃除五代鄙陋之習,故此等語見稱於時,自是而後四六之工蓋十倍於此矣。
翟忠惠四六
[编辑]翟公巽參政(汝文)守越,以擅免民間和買縑帛四十餘萬為部使者所劾,貶秩,公謝表云:欲安劉氏無嫌晁氏之危,豈若秦人坐視越人之瘠。迨去郡,郡人安其政,將相率投牒借留。公知之,命取其牒以來,即書其上云:固知京兆姑為五日之留,無使稽山復用一錢之送。其用事精當若此。
四六用事
[编辑]四六用事固欲切當,然雕鐫太過則反傷正氣,非出自然也。國初有年八十二而魁大廷者,其謝啟云:白首窮經,少伏生之八歲;青雲得路,多太公之二年。此語殆近乎俳,近有士子年十有九,以詩賦擢第,予為之作啟云:年逾賈誼,亦濫置於秀材;齒少陸機,顧何能於《文賦》。蓋二者之年齒適相上下也。
吳丞相著書
[编辑]吳元中丞相(敏)宣和間著《中橋見聞錄》,記當時事,不敢斥言,大抵多為廋語,其稱安者謂蔡攸,蓋攸字居安;實者謂童貫;木者謂林靈素或朱勔也,他皆類是。
懶真子辨太公名
[编辑]馬大年(永卿)著《嫩真子錄》,言:「前漢初去古未遠,風俗質略,故太公無名,母媼無姓。然唐《宰相世係表》敘劉氏所出云:『豐公生煓,字執嘉,生四子邦,漢高帝也。』噫!高皇之父漢史不載其名,而唐史乃載之,此事亦可一笑。」予謂風俗雖質略,安有無姓之理,母媼無姓特史逸之爾。至於太公之名則《漢史》已具載。按後漢章帝建初七年冬十月癸丑西巡狩,幸長安,丙辰祠高廟,遂有事十一陵,遣使者祠太上皇於萬年。注:太上皇,高祖父也,名煓,一名執嘉。歐陽公蓋本此,特誤以執嘉為字,然太公之名初非唐史創書之也。
晉人言酒猶兵
[编辑]晉人云酒猶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無備。酒可千日而不飲,不可一飲而不醉。飲流多喜此言。予謂此未為善飲者,飲酒之樂常在欲醉未醉時,酣暢美適如在春風和氣中,乃為真趣。若一飲徑醉,酩酊無所知,則其樂安在邪?東坡《和淵明飲酒詩序》云:「吾飲酒至少,嘗以把盞為樂,往往頹然坐睡,人見其醉而吾中了然,蓋莫能名其為醉其為醒也。在揚州時飲酒過午輒罷,客去解衣盤礴終日,歡不足而適有餘。因和淵明《飲酒詩》,庶幾仿佛其不可名者。」東坡雖不能多飲,而深識酒中之妙如此,晉人正以不知其趣,濡首腐脅,顛倒狂迷,反為所累,故東坡詩云:「江左風流人,醉中亦求名。」此言真可以砭諸賢之肓也。
《地里指掌圖》
[编辑]今世所傳《地里指掌圖》不知何人所作,其考究精詳,詮次有法,上下數千百年一覽而盡,非博學洽聞者不能為,自足以傳遠。然必託之東坡,其序亦云:東坡所為。觀其文淺陋,乃舉子綴緝對策手段,東坡安有此語?最後有《本朝升改廢置州郡》一圖,乃有崇寧以後迄於建炎、紹興所廢置者,此豈出於東坡之手哉?
大觀廷策士
[编辑]大觀三年徽宗臨軒策士,賜賈公(安宅)以下六百八十八人及第,時方行三舍法,先一歲辟雍會試,郡國貢士凡數千人,其升諸司馬命於天子者僅百有四十人,而吾州至三十有二人,為天下最,其用他州戶籍而登名者又不止是。徽宗大喜,命推賞守臣教官,下詔曰:學校興崇,人材樂育,法備令具,勸懲已行,深慮有司失實,尚有遺材,傳不云乎「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閱前日賓興之數,校其試中多寡,惟常州為眾,苟依常格推恩,非古人尚賞之意,其知州、教授特與轉一官。於是知州事若蒙進官朝請大夫,州學教授慮遷宣德郎。諸生相與刻詔書於石,而信安程子山(俱)為之碑,是榜晉陵張氏(宰寀,後、改名宦宇)、無錫李氏(上行、端行)兄弟皆中選。初張氏崇寧中參政,公(守)既擢第,至是三兄弟又同升,而弟泰州通判(實)複以上舍試禮部中優等,偶戾式被駁。於是郡太守徐公(伸)取「靈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之句榜其閭曰椿桂坊。是舉也,邦人仕於朝者多知名,宦達者踵相躡。先大父(諱肅)亦是歲貢士也。高宗開大元帥府於鄆,實在饋運幕中,後駐蹕廣陵,首召入館,館罷歸隱錫山。建炎末樞密富公(直柔)為中執法,以先大父及參政陳公(與義)、中書舍人張公(犯御名)論薦,高宗記憶先大父姓名,亟加收召,二公既赴闕,並躋顯用,而先大父獨不起。參政張公(守)累書勉諭,卒不行,天下高之。建炎召劄,今名儒钜公嘉尚清節,題跋盈軸云。
青唐、燕山邊賞
[编辑]先大父有手記云:余靖康丁未正月六日被隨軍漕檄差專一主管受給兵馬大元帥府犒軍金帛錢物二十萬貫匹兩,因見梁正夫說收復燕山,時童貫於瓦橋置司,朝廷支一百萬貫匹兩犒軍,曰降賜庫,而河朔諸郡助軍之數不與焉。是時呂元直為河北轉運使,以本司錢四十萬緡獻之,貫顧呂公笑曰:此甚微末,公以為功耶?貫昨收復青唐,時朝廷支降一千八百萬貫,辟置官屬六百餘員,每一次犒賞,得金盂重五十兩者,比比皆是。至結局第功上等,轉五官,升五職,其下增秩亦如之。
道鄉記毗陵後河
[编辑]吾州道鄉先生書郡中後河興廢曰:郡城中所謂後河者乃舊守國子博士李公餘慶創開,李公精地理,誘率上戶共成此河。且曰自此文風寢盛,士人相繼登高科,三十年當有魁天下者,爾之子孫咸有望焉。河成未幾,學者果盛,已而紫微錢公公輔登第為第三,右丞胡公宗愈繼為第二,吏部余公中遂魁天下,其去河成之日適三十年,蓋熙寧癸丑也。自後瀕河之民多侵岸為屋及棄物水中,由是堙塞,久不通舟。崇寧初年給事中朱公彥出守於此,詢究利病,得其實,於是浚而通之,向之形勝復出矣。今給事中霍公端友遂於次年魁天下士,是歲歲在癸未,去熙寧癸丑適又三十年。霍氏居河上遊,河勢曲折,朝揖其門,鍾聚秀氣,世有名人。今知太平州霍公漢英與其侄給事數十年間相望起東南,為時顯用,然則形勝之助孰謂不可信乎(李公葬州之橫山,民病店者取其墳土服之輒愈。今朝散郎撰乃其孫也)?右道鄉所記詳悉如此,蓋有望於後之人。是河自羅城南水門分荊溪之流,經月斜、金斗、顧塘、葛橋至於土橋以入於漕渠,近歲堙塞將成通衢矣,至淳熙十四年林太守(祖洽)始復浚之。
江西長老
[编辑]紹興末江西一僧忘其名,住饒州薦福寺,寺傍舊多隙地,寢為人侵漁,僧自度力不能制,乃謂其徒曰:「寺有主者所以主張是寺也,坐視地為他人有而不能直,焉用主者為?吾甚愧之,今當去矣。」即升座鳴鼓,集眾高吟曰:「江南江北水雲鄉,千頃蘆花未著霜。好景不將零碎賣,一時分付謝三郎。」遂閉目不語,眾愕眙視之,已逝矣。
石刻多失真
[编辑]石刻多失真者非惟摹搨肥瘠差謬而已,至於刊造之際,人但知深刻可以傳遠,設若所書字本清勁,鐫刻稍深,則打成墨本,紙必陷入,洎裝褫既平以書丹,筆畫較之往往過元本倍蓰,此大弊也。歐陽公記李陽冰書《忘歸臺銘》等三碑,比陽冰平生所篆最細瘦,世言此三石皆活,歲久漸生,刻處幾合,故細爾。後之建碑者倘遇此等石,則其失真尤可知矣。
《唐·藩鎮傳敘》
[编辑]或云歐陽公取《新唐書》列傳令子叔弼讀而臥聽之,至《藩鎮傳敘》歎曰:若皆如此傳敘筆力,亦不可及。此恐未必然,《藩鎮傳敘》乃全用杜牧之罪言耳,政如《項羽傳贊》掇取賈生《過秦論》,故奇崛可觀,而非遷固之文也。
退之《贈李願詩》
[编辑]退之《贈李願詩》云:往取將相酬恩仇。夫得時得位而至將相,子生所學政欲施用,顧乃悻悻然為酬恩仇設邪?古人謂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誠淺薄之論,退之亦為此言,何也?
張橫浦讀書
[编辑]張侍郎(九成)謫南安,病目,執書倚柱向明而觀者凡十四年,歲月既久,磚上雙趺隱然。洎北歸,乃書此事於柱,後人為刻之。
《楚詞》落英
[编辑]王荊公有「黃昏風雨滿園林,籬菊飄零滿地金」之句,歐陽公曰:百花盡落,獨菊枝上枯耳。因戲曰:秋花不比春花落,為報詩人仔細看。荊公聞之,引《楚詞》「夕餐秋菊之落英」為據。予按訪落《詩》「訪予落止」,毛氏曰:落,始也。《爾雅》:俶落,權輿,始也。郭景純亦引「訪予落止」為注。然則《楚詞》之意乃謂擷菊之始英者爾。東坡《戲章質夫寄酒不至詩》云:謾繞東籬嗅落英。其義亦然。
米元章拜石
[编辑]米元章守濡須,聞有怪石在河壖,莫知其所自來,人以為異而不敢取。公命移至州治,為燕遊之玩,石至而驚遽,命設席拜於庭下曰:吾欲見石兄二十年矣。言者以為罪,坐是罷去。其後竹坡周少隱過是郡,見石而感之,為賦詩,其略曰:「喚錢作兄真可憐,喚石作兄無乃賢。望塵雅拜良可笑,米公拜石不同調」 云。
孟子之平陸
[编辑]孟子之平陸,與其大夫言反複再四,至言之齊王處,然後盡出其姓名,首尾相避,森然簡嚴,此文章之法也。
叵字
[编辑]「叵」字乃「不可」二合,其義亦然,史傳多連用叵可字,蓋重出,如《安祿山傳》「叵可忍」之類是也。
論書畫
[编辑]書與畫皆一技耳,前輩多能之,特遊戲其間,後之好事者爭譽其工,而未知所以取書畫之法也。夫論書當論氣節,論畫當論風味,凡其人持身之端方,立朝之剛正,下筆為書,得之者自應生敬,況其字畫之工哉?至於學問文章之餘,寫出無聲之詩,玩其蕭然,筆墨間足以想見其人,此乃可寶。而流俗不問何人,見用筆稍佳者則珍藏之,苟非其人,特一畫工,所能何足貴也?如崇寧大臣以書名者後人往往唾去,而東坡所作枯木竹石萬金爭售,顧非以其人而輕重哉!蓄書畫者當以予言而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