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菴集/卷六
書
[编辑]與閔彦暉以升
[编辑]檜浦案下。顯益禀質旣魯。知見亦淺。雖自童稚。妄竊有意於古人爲己之學。而只以己意爲學。無師友之助。其於造道也。盖難矣。竊念聖賢所以敎人。不過曰居敬而窮理。居敬之要。固在整齊嚴肅。主一惺惺。而其所得之淺深。在我用力之如何矣。若夫窮理。則其事多在講質琢磨上。非師友之力。何以臻精微之域乎。以是而常願出入於先生長者之門。顧莫知所適從。近在士友之間。飽聞執事德業之詳。而城南邂逅。出於如渴之餘。一宵之話。雖不足以盡平日之懷。盖已覿德而心醉矣。淸溪蕭寺。不與講席之末。郊棲咫尺。未承滿門之道。惟不敏是訟耳。世衰道喪。斯文其孤矣。惟執事爲道自愛。
答朴士潤
[编辑]頃書。恰慰別後所思。日間靜味復何似。汩汩冗故。每念吾人山居之樂。且想水石之勝。只自引領浩歎而已。示諭欲做陳烈工夫。此意甚善。但鄙意則謂此恐不能無偏。所謂收放心。豈專在於兀然危坐而已。讀書應事。莫非所以爲收放心者。朱子半日讀書。半日靜坐之說。恐是中正法門。何必捨此而取彼乎。况用功之道。各隨其病而下藥可也。左右始讀一卷大學。今二年矣。迄無卒業之期。如此則聖賢之書。何時可盡讀耶。左右以讀書不精。亦爲不能收放心之故。然此恐不但爲不能收放心之故。亦是不善於讀書之致。幸亦求之於此如何。半日讀書。半日靜坐。而讀書時。又敬以讀之。一日之內。此敬無時不在。如是用功。積累將去。則收心讀書。當同時並進。不墮於一偏矣。初間出入。是學者之例不能免者。何必過憂此病。而先收心後讀書。截定界限然後可耶。恐工夫或入於偏枯。意思或歸於急迫。幸更思之。如愚之本領工夫。大段欠闕者。固宜專用力於收放心。然此亦恐無別法。不過用得半日靜坐。半日讀書之訓耳。但此志不立。舊習已痼。雖欲如此而不能爲。是可慨惋也已。方作湖行。臨發怱怱。不能盡所欲言。惟希心照。
答朴士潤
[编辑]前月再承辱帖。而適作嶺外尋醫行。不能修答。悵恨曷已。卽惟正熱。侍學增重。慰遡交至。益行役之餘。身僅免𧏮。而親候宿症。近又添苦。煼煎何言。此行過頭流及安陰三洞皆尋見。而頭流未及遍覽。三洞儘佳絶。其中猿鶴尤勝。猿鶴之上有月城。極深邃可避世。盖德裕最深處。西北有九千。東南卽月城。而月城形勢。勝於九千也。其洞口。卽林葛川,鄭桐溪所居。而水石之勝。可與仙洞葩溪上下。其洞人有欲作爲主人者。方議結廬其中。但未知果成與否也。前書所質求放心之說。知能相契。甚幸。然半日靜坐。半日讀書。又不必截定界限。只當隨遇着功。要不失並進底䂓模耳。然自家能知之如此。而不能猛下工夫。徒向人說語。未免鸚鵡之譏。眞是赧顔。奈何。諭及誨蒙次第。皆是前日所奉聞者。鄙意亦何甞不爾。但慮敎之之術。未必一一得中。或認綑縛爲法度。拙澁爲敬謹。俊心爲浮氣。逸才爲驕習。悅懌不生而勉強勝之。感發不足而牽迫過之。如能用得古道而濟以活法。使其涵養德性。多在課書習字之間。禁訶過失。亦用擧大略小之䂓。則豈不善哉。駿駒初生。蹄嚙未必爲惡。天葩初放。色香未必皆全。物理貴漸不貴速。貴晩不貴早。此意亦不可不知。須深思而善爲之也。然其敎之者。於自己分上事。能無所偏。然後其導率方得其中。如左右者。姿氣俊逸。本自不足意思。拘謹常有餘。此又推己及人之際。不可不點撿者也。如益者。旣踈放無術。且在遠外。有子而不能敎。一向拋棄。將爲非人。今則古道俗方之是非優劣。皆不可論。而有欲敎者。則只可付之而已。况能一洗千載下陋習。施以三代上至敎。果如左右之說。則豈不大可幸也。當依古人易子之䂓付托之。其爲聖爲賢爲愚爲不肖。皆在於左右。幸勿疑而盡其術以敎之也。近日讀得啓蒙。頗見端緖。且有多少疑晦。而不得與左右商確。可恨也已。餘外縷縷。非遠書可盡。只此不具。統希默諒。
答朴士潤
[编辑]近日爲左右。每誦朱先生蟬聲益淸之語。想左右亦有是矣。前書披讀至今。但未知日間學履安否復如何耳。益旁無畏友。且在膠撓之中。身心陷溺。無復餘地。不惟不能日新。並與從前些兒所得而失之。雖自省覺其如此。而每因循不能奮發。若不別得機會。別立䂓模。一躍躍進去。則必不免爲小人之歸。而氣質軟靡。舊習深痼。終不能做得。只自慨恨。慙愧奈何。賤兒輩一向廢學。將成匪人。幸得吾賢敎誨有術。竊以私自幸。且不勝感荷。今聞左右以兒輩之不能日就月將。歸咎於自家之不足爲人師。方欲撤敎而入山中。爲自做工夫之計。其反躬自責。勇於進修。則誠可嘆。如弟之因循不能奮發者。尤不勝敬服也。第以鄙見論之。則數月之內遽責其不能成就者。雖三代之敎。恐不如此。此未必學之者之罪。况豈爲敎者之過乎。雖或爲敎者之過。恐亦只當彼此交修。敎學並進耳。正不宜如是之急迫也。大學讀得幾何。所見想益新而不得聞可欝。幸時寄緖餘。以警此昏惰如何。益亦一部啓蒙。尙未究竟。最是筮法。多未曉達。恨不得質問於左右耳。猿鶴五好之說。誠如其言。眞難得之地。而不但人俗不敢爲深入之計。其欲爲之主人者。不幸死亡。恐不能諧矣。
答朴大源道根
[编辑]大源足下。大源之病。我宜先聞。而大源先以書遺我。大源之處我厚。而我之負大源大矣。平常人於疾病死生之際。不暇與人酬酢。而大源能之。其精神之過人。可知也。而其辭氣從容閒暇。無一句悲慽語。此可見大源胷中所存。又不草草也。甚敬甚敬。所諭強用自寬。終不如不病時。必是欠本領工夫。危坐高拱。猶爲動心等說。可謂於死生之際。造次顚沛之中。不怠吾操存警省之念。有聖人朝聞夕死之志。未遽以籍也。爲比之云。是亦將成病廢。而猶不以一文人自期待也。何其病之如是之危且篤。而言之如是之誠。切懇惻壯大也。至於所謂區區血誠。只欲長對朱夫子手澤。以終百年。今忽違繣之語。尤使人奮然起立。擊節太息。而不自止也。當此世道乖敗。邪說肆行之日。以眇然一介病夫。其血誠懇懇。只在乎此。有是人有是志。而天乃不眷而佑之。反降此奇疾于其身。困辱之如此者。是殆吾黨之不幸耶。僕於道無所得。有何可破人疑癡如來敎之云也。然竊甞意福善禍淫。理之常也。禍福參差不齊。乃氣數之不能無者。是以夫子於伯牛之疾曰。亡之。命矣夫。亡之云者。以理之常言也。命矣云者。以氣數言也。今也徒知理之常而自恃之者。不知天也。徒見氣數而自沮之者。亦不知天也。特以人之所可爲者惟理耳。故以理自命。而氣數一邊。則不言之也。非謂天地之間有理之常。而無氣數也。雖然。於死生禍福。而全不動心。非大賢以上則不能。但不以此而悲愁恐怖以失其平則可矣。若其病時之如不病時。恐不得遽如此耳。必欲以此而勝之。則卽此勝之之念。已是不勝矣。姑捨勝負一事。只於理數關。見得分明。一聽其自然。則勝負之念。未甞介乎其間。而吾方寸之內。自能帖帖然。今聞大源於病中。往往能綴文自寫。以至益其病云。此勝則勝矣。然語曰。子之所愼。齊戰疾。夫聖人之愼疾。豈怵於死生而然哉。以其於道理當然耳。今自謂我能勝也。以病之人而爲不病人之事。反以益其病焉。則其心已動得多分數。恐不可如此也。未知大源以爲如何。雖然。大源豈盲廢者哉。他日之爲孔爲顔。在此眼。爲韓爲歐。在此眼。則卽此眼孔關繫。亦大矣。天公豈爲是哉。氣數之參差不齊。亦莫非此理之所爲。則氣數之或不能勝理之常。亦理焉耳矣。竊以是深有望於大源也。
答朴大源
[编辑]漣丈文字見之矣。但於其中有一段可商量者。敢付簽以去。轉以示漣丈。而求敎則幸矣。
孔子。大聖也。朱子。亞聖也。孔子。聖之生知者也。朱子。學以至於聖者也。朱子。以亞聖之學。有孔子之功者也。今論朱子之功。而配之於孔子則可也。直以朱子爲聖人。而以不思不勉從心不踰稱之。則恐欠斟酌也。謂朱子是孔子後一人。以集羣儒之大成者言也。非謂其聖與孔子無間也。若謂其聖與孔子無間。則是爲朱子地位。高於顔子也。無或近於未安耶。〈黃勉齋祭文。以朱子直爲生知安行之聖人。此等議論。尊崇固至矣。終未爲穩當矣。〉
答申正甫靖夏
[编辑]貴稿謹已卒業還鴟。盖文法長公。詩近放翁。詞彩爛然。令人艶玩不已。但文以理爲本識爲貴。而高文似或欠此。盖根基不能深厚。而所務者在藻采故耳。竊爲兄計。自今以後。一倂擔却韓柳以下文字。只將四子六經爲窠窟。於此有得。則其發諸文章者。恐不但止此。豈非爲好消息。愚竊拱而俟之。
答元甫再從弟顯相
[编辑]所諭備悉。第以看讀全廢。收拾無地爲慮。至有焦火凝氷之語。左右德量廣大。進學無倦。而甞懷未盡之心。有此語耶。抑近日用力不勇。而眞有此病耶。果眞有也。則不如速投針石以祛之。朱先生所謂知得如此是病。卽便不如此是藥。正實際語也。竊觀吾輩爲學。未有如左右之篤實矣。所謂篤實之人。尙有此病。則况如愚者。何足道哉。汩於科業。讀書玩理。不得如意。且思慮紛擾。此心散亡。苦未能收拾。雖服古人數珠之訓。冀有日間靜定之端。而作輟無常。得力未易。是盖旁無如左右者。警發其昏惰故耳。奈何。放言大談游騎太遠之說。正中學者之病甚善。然鄙所謂大其䂓模者。豈敢曰大學之外。別有所謂大䂓模也。明德則必求至於正心修身之至。新民則必求至於治國平天下之極。是卽大䂓模之大槩也。窮理而必自日用事爲之間。以及天地萬物之理。精粗深淺無所不通。居敬而必自容貌辭氣之間。以至成終徹上之境。內外本末。無所不盡。是卽大䂓模之工夫也。推之而無不然矣。鄙之所見。只是如此。而大抵不出於左右所謂大䂓模小課程之意耳。豈欲其馳虗駕空。放言大談。不思所以向裏着功。眞實用心也哉。
答元甫
[编辑]所諭誠切。佩荷無已。但數珠一欵。程子戒溫公語。正爲鄙病之藥石。故有所感發而云。豈有取於葱嶺家法而然乎。但所謂病根全在不能涵養云者。是切至之論。敢不服膺。且大䂓模之說。只因所詢。略及其槩。而其主意在䂓模。故未免於工夫上說得略耳。然愚意終以爲䂓模不開拓。則用力雖勤。不能致於遠大矣。程子游夏一言。固切於日用。而此爲徒事遊談者。設若言䂓模。則何甞不以游夏爲小乎。游夏所爲。寧不切當。然其立志。亦以游夏爲準。則終是落於淺小之科。甞覸左右所存。終始少此意思。若爾則切實之功。恐無可受之地。未知果以爲然否。鄙病每在欠却切實工夫。則左右之針砭是也。然以鄙見言之。則左右之病。似在於䂓模上。故敢論之耳。旨訣拘於科工。雖未着力。時時披閱法言。前日偶奇。其文字一次看過。豈至今見讀耶。以禮執守固好。然徒事拘束。少無開豁。則其於造道。豈非欠耶。
答元甫
[编辑]獨坐晴窓。甚欲與君更晤而不可得。投以長幅。諭以至敎。引古聖賢遺訓。俾作愚陋者藥石。其所言皆帖然親切。甚可敬服。但體認未發前氣像。是羅,李兩先生所以敎人之要。而朱子甞以爲病。只將敬字爲說。今若一向靜坐而已。則恐非大中至正之學。未知如何。周子通書。雖皆發明太極之餘蘊。而其中切近處。亦非一二。其不可謂以精微深邃。非初學所當理會也明矣。近日果讀得此書。詳味熟復。實有人所不知而已獨樂之者。雖承盛責。不敢止耳。
答元甫
[编辑]前日盛札與盛什。謹已拜領。而得見在晩。使覆語稽延至此。浩歎不已。退,栗二先生言議之不同。非但理氣四七說而已。雖以石潭日記觀之。亦有之。如論奇高峰,李東臯者是爾。然此何妨二先生大體之同乎。宋圭菴之被禍。在於乙巳。則宋台叟之不行服制。亦在於乙巳。而退溪之與台叟往復。則在壬子後耳。退溪旣與之往復。則台叟此事。其有可恕者可見。而舟上之對。花下之飮。雪中之訪。必已習知其爲人之如何。則淸粹可慕。英姿邃學。羽儀淸朝等語。亦必非浪詡之者。何可直驅於無狀小人之科也。重峰之說。未知其曲折。然無乃以酷疾應漑之故。而未及詳察耶。許篈之於先生。只是一番問答而已。未甞與之親熟。則其心術之隱微。未及覷破固然。此何害於先生知人之鑑乎。盧寡悔,許太輝之學術。當時固有議論。而先生亦甞言之目錄。如此之類。略加斟酌似好矣。序文大體儘好。而往往有語未瑩者。頗加點化以呈。惟在商之如何也。雖然。僕於吾輩近日事。有所不可知者。僕固粗率浮泛。爲學不力。而高明向學之心。比舊亦似不切。吾輩當初立志。不能遠大。雖能充得此志。有所成就。比諸古人。則不啻懸絶。况今怠廢而不之爲乎。學問雖不專在於講論上。然無所謂涵淹自得。默而識之之功。而徒廢講論而已則不可。退溪與鄭子中書曰。相見無可講。相別無誨帖。此無他。滉有懶廢而然。亦恐子中之於爲學。或不繼曩日之誠切也。退溪此語。政爲今日而預料也。幸元甫。有以自反也。
答元甫問目論小大學
[编辑]大學。未必出於孔子之手。故朱子謂孔子之言。曾子述之。况可曰。孔子親作小學全書耶。此說無據。來諭所辨得之。
三十有室。四十始仕此段。來諭敎人大略之說得之。但謂夫子乃生知之聖。故娶仕不拘於此。則恐不可。豈有自謂我聖而踰禮犯閑。不顧憚之理乎。盖此乃上古常行之法。而夫子之時。則其俗已不如古。故夫子從俗而然耳。
女子早盛先衰。故其嫁必先男子十年耳。然則其於女子。言有故者。豈以其不可失時也。尤切於男子故耶。
賤人之不自知姓者。今世亦或有之。况古民之野朴乎。古者蓍龜。鮮有所誤。故人有大事。必從而决焉。非若後世術者之言爲無實也。然今世則却不可如此。從其難信之卜。以陷禽獸之域可乎。
寡婦之子。非有見焉。不與爲友。此亦古今異處。盖古者寡居之婦人。未必皆守節不嫁。故特以遠嫌之道言之耳。
共飯不澤手。來諭之說得之。註中吳氏所謂古之飯者。以手云云。恐未然。敎以不摩手雖用匕。而恐或有如此之患故云耳。豈以其時尙飯以手故耶。以飯黍毋以箸觀之。其時之已有匕。可見矣。
定靜安慮。朱子謂只在知止意誠之間。又謂知止功效。何可謂之誠正以後事乎。盖心不妄動。所處而安。雖若爲不動心。心廣體胖。然不動心心廣體胖。知行之已到者也。心不妄動。所處而安。特主一事而言也。其所說廣狹自異也。譬如往長安者。知止。如知長安之在何處。有定。如欲往長安。心已牢定。不欲更向洛陽也。能靜能安。如牢定已久。能安靜從容也。能慮。如熟計其程途之險易。日子之多寡。糧食之幾何。發軔啓行。而向長安能得則已行而至於長安耳。此皆自知至行之節度。而雖以精者大者言之。不離乎知行之間也。來諭所謂心靜身安。卽力行工夫之效驗。恐不能的見此意而言也。愚意此雖曰心之靜身之安。其實所知者靜。所知者安耳。若靜與安。亦爲力行效驗。則朱子何專以在知止意誠之間爲言。又何專以知止功效爲言耶。
聽訟章。朱子之意。盖曰。聽訟無訟。皆新民之事。而聽訟是無其本而徒事其末者也。無訟是其本旣立而末從之者也。爲新民而不知本。則爲聽訟之粗淺而已。爲新民而知本。則訟不待聽而自無也云耳。此盖不但釋本末之名義。其意專在於知本末之先後耳。細玩章句或問。則此意可見。而小註。朱子所謂無訟。本也。聽訟。末也。似亦此意。但記錄無曲折。故看者多不詳。直以聽訟爲末。無訟爲本。致有經傳分二之病。愚甞非之。然來諭又欲於使無訟一句內看得本末。是盖本於章句明德旣明。畏服民之心志下兩小註。然此亦非朱子之意也。
答元甫
[编辑]元甫足下。僕與足下遊。殆十餘年于玆矣。世之知足下者。莫如僕也。足下之所與友。僕皆知之矣。無能有與足下上下其言議者。又豈有窺足下所存之萬一。許以責善之義者哉。僕若不言。足下終於無聞。請言之可乎。竊甞觀足下志專而有不弘。學力而有不活。氣雅而無剛健。心謹而無濶大。䂓模常似局促而不舒。識見常似拘拙而不通。是或天賦之使然。抑豈無人力之所可變化者耶。夫學者。將以學聖人也。有過而不能改則何足以至乎聖人也。吾道之亡久矣。其振而起之之責。在於吾輩。足下其亦自濯磨焉。孟子曰。脅肩諂笑。病于夏畦。楊䧺曰。友而不心。是面朋。吾何忍爲是哉。所以言者。存古之道耳。雖然。足下亦問僕近來意思何如。僕誠有過者。敢不因此羅列。獻之以請敎乎。盖學惟求心焉而已矣。僕初不能識此。用力乎章句之末而不知返。今乃覺其爲非。稍稍有回光返照之心。於夫子操存舍亡之訓。益有味焉而未有得。且讀書也。每喜讀宋儒之書。近知孔,孟,曾,思之言。未始艱深高遠。其可得力。比宋儒書尤深。欲專心於此而未果焉。此兩者。是僕知過而欲改之者也。然僕抑又有大過焉。僕甞謂夫子曰。博學於文。約之以禮。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固將約也。不先之以博。無約之之地耳。以是靡靡然有務博之意。且謂乃所願則學朱子也。而朱子之學。無所不達。雖道家修養之要。佛氏虗幻之術。堪輿兵農百家之說。猶出入其中。以探其源流之所在。吾何獨不爾哉。思欲效之。而不知精力短拙。終不能效而止。又觀夫今世學者之文。冗長頹塌。鄙陋已甚。或艱澁茫昧。語未達意。乃駭然驚惑曰。學者之文。固如是乎。不如是。不足以爲學者之文乎。乃考夫上世聖賢之文。則光明正大簡潔淵深。無如是焉者。於是乎思欲道理乎程朱。文辭乎孟韓。以洗世俗之陋習。而才氣不逮。旣不能爲徒勞心焉。而爲入道之障。此數事者。僕非不知。爲過之大者。已成痼疾。欲去而不得。投之何藥。可以瘳之。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僕旣不以衆人視足下而進其說。足下其亦無以衆人視僕而辱與語。僕恭俟焉。申公有言曰。爲治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爲學亦何以異此。足下又勉於此哉。
答元甫
[编辑]承欲有志舊業。不勝聳歎。未知因何端緖而得有此乎。切冀於義理大體上明着眼目。又須玩心高明。不屑屑邊幅如何。詢及廢擧。我是今世人。何以能辦此。此心覺似輕輕則有之。謂以浮謗之故而廢之。則虗傳也。然甞謂程子幾日學問。幾日科工之說。專是爲奪志者設耳。歲月如流。義理無窮。雖終身着力。猶患不能盡窮。况今之科業。異於昔時。如騈儷等文。非累百篇。非積歲工。不能以决科。此豈有志之士所可忍爲哉。不惟奪志。妨工亦非細事。先輩雖以並行不悖爲言。然竊自謂此皆苟簡之論。不爲學問則已。欲爲學問則當自廢科擧爲始也。此言未知如何。幸敎之。
答元甫
[编辑]南來已兩月矣。每念我少連服喪之勤。而不可忘。泮人至。得蒙手䟽遠存。仍審隆冬。哀氣力支保。甚慰。但滿紙悲苦之辭。正寫出孝子一片心肝。讀之令人不覺涕泗也。第所謂親之所遺。惟我一身。當奉其遺。以盡敬持之道者。正大孝終身慕之事。而君子之孝。異於世俗者。正在於此。此乃孝子之十分勉力。不容少懈者。而承欲從事於斯。甚善甚善。若使此意長在胷中則自然向道甚切。持敬不怠。然又須於乾稱父坤稱母。吾其體。吾其性之義。見得親切。然後意思始濶大久遠。與天地同。欲罷而不能。世人多半塗而廢者。只是於此全無所得。而但守邊幅之末故耳。如哀之志道非不切。勅躬非不篤。每患作輟無常者。亦以不能見得此意也。今雖於居憂之中。痛疚之餘。思所以敬持此身。以盡爲孝之道。仍欲從事於學問上。然亦安知年久平常之時。能保守此心而無失耶。必須於此理此道所當然不容已處有所見。然後自然於此學。孜孜不倦。無半塗之廢矣。須知此身是父母所遺不可不敬。而又須知此身此性是乾父坤母之所遺。不可不敬。知乾父坤母之所遺不可不敬。然後能敬其父母所遺之身。須從西銘太極圖上。熟味深體。養出此箇意思。以爲敬身之本如何。益亦從前爲學。都不務實。於本源上不做工夫。所務者。只在知見文字。而亦只是皮瞙。而無眞的之見。名利之關。尙不透得。自欺之事。不一而足。今始專欲於求放心操則存之工夫。大段着力。以主靜克己爲要法。而立志不固。氣質難變。恐終未有得力處耳。朱子敎人。雖以居敬窮理。爲不可偏重。而晩年頗指示本體。以救門人之失。今日口耳之弊。不啻什百於朱門。則指示本體之旨。正吾輩之所當服膺者。若使朱子而在。則其指示本體之旨。恐亦不變也。未知如何。平日所講義理。多有捨舊從新者。而全無師友講質之益。孤陋如此。何以進步乎。一冊中庸。早晩溫繹。而憂患酬應。汩汩度日。不能專一。奈何。卜居之計亦不忘。但病未周覽。且絶難得可意處矣。
答元甫
[编辑]來書引據浩博。開諭纖悉。讀之不勝欽歎。但於鄙旨所存。尙有未盡䁱者。請復詳言之。竊謂未發二字。古人多不能看得精。程門呂,楊。有求中之說。延平,豫章。有觀像之言。至於羅整菴。則謂未發之中。體認的見。眞如一物在吾目。此皆看得未發不精。喚已發爲未發。認省察爲存養者也。今若於未發地頭。下得工夫。以存未發。則是亦爲推求尋覔。不得爲未發。莫若從事於敬以存之耳。苟於平日。敬以涵養。隨動隨靜。無時間斷。則此敬之在乎動者。卽已發之得其正者。此敬之在乎靜者。卽未發之得其中者。然則雖不直就未發地頭下工。而未發之體。自立於日用之間耳。程朱之只道敬不道靜之意。只是如此。程子曰。未發之前。更怎生求。只平日涵養便是。朱子曰。未發之前。不可尋覔。已覺之後。不容安排。但平日莊敬持養之功至。而無人欲之私以亂之。則其未發也鏡明水止。而其發也無不中節。又曰。敬字通貫動靜。但未發時則渾然是敬之體。非是知其未發。方下敬底工夫。以此觀之。則未發上不可直下工夫。豈不較然。且來諭以靜爲未發。而鄙則謂靜與未發。亦略有分別。何者。靜之地界。較未發爲濶。未發較靜爲精。未發爲靜而靜未必未發耳。且敬之工夫。以靜言則其提撕照管。固有工夫在。若未發則只是其提撕照管者之所存耳。盖以提撕照管。而能存未發。未發之時。卽此提撕照管者。亦不容小懈。是乃所以存得未發者。非直是未發上下工夫者耳。此爲程,朱微旨。而人不能察者。幸仔細體究如何。不睹不聞之與未發有別。其義亦如此。今若以睹聞作視聽則不睹不聞。固卽是未發矣。旣謂睹聞與視聽有間。則不睹不聞。只是言耳目之無所睹聞而已。然則不睹不聞卽境也。而聖賢之不睹不聞。則卽爲未發。衆人之不睹不聞。則未必爲未發也。不睹不聞。卽爲未發者。則戒愼恐懼。只是不失此體段而已。不睹不聞。未必爲未發者。則戒愼恐懼。是所以存此體段者也。如此爲說。語意始圓全不漏也。然若謂不睹不聞之中。亦有思慮。則是不睹不聞與愼獨之獨。無所分別。而戒懼與愼獨。爲一般工夫矣。然此亦有說焉。愼獨之思慮。是睹聞之後。應接之初。善惡幾微之發動者也。不睹不聞之中。或有思慮。則是無所睹聞之中。不及應接之前。妄想浮念之或起或滅者也。睹聞之後。應接之初。善惡幾微之發動者。則可精察明辨。培此而克彼也。無所睹聞之中。不及應物之前。妄想浮念之或起或滅者。則只可以敬爲主。使之自退伏而不萌動耳。雖是一箇思慮而動靜之界。存省之分。本自了然不雜。何可以此。而疑其與愼獨無別乎。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一段。子思之意盖曰。道不可須臾離。故雖不睹不聞之中。亦致其戒懼之功也云耳。則其睹聞之戒懼。自在其中。故謂此段是兼動靜言耳。若其由動及靜。由靜及動底次第節度。則子思說時。初無此意。而來諭謂戒懼之功。由動而及靜。是子思之旨。此恐不然。而朱子所謂此段只是未發工夫之說。恐亦只將戒愼乎其所不睹以下而言。若自道也者不可須臾離而看。以戒愼不睹恐懼不聞。爲只是言不可須臾離之意而已。則全段語意。只成兼動靜而已。未必有主於靜之意矣。今姑放下動靜二字。直從頭活看。則此義自可瞭然矣。如何。
與李仁老
[编辑]兄之禪學。近能得幾層高明耶。天地間道理。一而已矣。此正則彼邪。彼正則此邪。未有其道不同而能皆正者也。然則兄以禪學爲正耶。抑以吾儒爲正耶。今兄甘心爲禪學。則是以禪學爲正矣。而其意又似不能忘情乎吾儒者。則是以吾儒亦爲正矣。兄何爲此態耶。儒禪之分。極嚴且明。舍儒學禪。固聖賢所斥。而半儒半禪。亦聖賢所斥。兄豈不知此乎。然兄之爲禪。不過偶閱其書。粗識其意。先入爲主。仍又主張之耳。未必深信痼惑。如張子韶,呂居仁之類。則吾輩曷不惻然矜惜。思有以救拔之耶。近讀朱子與潘叔昌書。言其兄叔度之爲禪學。以爲若未能决意自拔得。且姑置其說。而專意於吾學。捐去博雜。專讀一書。虗心游意。以求夫義理之所在。如此三年。不得而後改圖。則朋友之心。無所復恨。此語正爲吾兄預備也。然吾知兄則不待三年之久。必得覺悟之路。盖以兄心識本自過人。而好禪亦不甚耳。其肯從事斯語否乎。僕與高明。相識已久。相許亦深。若以不相違倍爲朋友能事。則其交也亦苟矣。故不顧僭越而言之如此。惟高明恕諒焉。
答李仁老
[编辑]僕志學卑陋。何敢望爲儒者事。惟其於聖賢之道。不無些少見識。故見有非聖賢之道者。則心常不快。必欲抵排而後已。盖其愚妄之性。強抑不得。亦以於道理。不得不爾耳。向者之書。盖亦自托其如此。然其辭語太激。必知其見忤於明者矣。乃誨語諄複。不惟不遽生嗔。亦能傾瀉所學。悉許聞知。與叔度之不答所問。設辭峻却者。不啻懸絶。甚喜甚喜。但其自任禪學而扶植之者。比舊尤力。令人愕然失圖。不知所以爲言也。然禪學之分。若察於此心未發已發之際。則可以的見而無疑。吾儒之未發。此心昭昭不死。而禪則枯木死灰如也。吾儒之已發。隨事應接。各當其則。而禪則斷事廢物。無所用心也。其學之謬戾如此。雖曰能存自家眞面目。雖曰本地風光澄澈無碍。是特無照之鑑。無秤之衡耳。何可與聖人全體大用之學。同日而論耶。朱子所以擧似及門。只取其一事一語之自是者。而明道僧舍之歎。文定圓覺之取。其意亦如此耳。是豈爲拖泥帶水。同塗混轍之計者乎。當今宿德之士。雖無能明白辨破者。然何可以彼之不能而直遂吾所疑乎。且天下無二道理耳。兄學禪則只當學禪。何甘心於闍窟雪山之間。而又將一部大學。弄在手裏乎。曰愛禪着在心腑。曰斷然以禪學擔荷。而又必曰服膺朱說。而愛我責我之意。未甞拒而不受。何其言之首尾乖戾耶。以此誠心甚事可做之言似然。然朱子之說。盖悶叔度之溺於外道邪魔。而權設此方法以救之耳。今以朱子之說。謂於儒禪俱無誠心。太委曲不足取。而不用此誠心於吾儒之學。於外道邪魔。却用此誠心而不知非。其亦異矣。僕學無所得。見多不逮。雖甞略知聖道之爲可學。異端之爲可斥。而其所爲說。胡塗不明如此。何足以破高明之惑乎。然或冀其因此發端。有改圖之幸。故敢復不憚煩。複索言至此。未知以爲如何。大抵兄之右禪。西還後尤力。盖讀其書。友其人。其勢有不得不然者。但吾輩每以此事。講論爭辨。非不殫悉。而其誠心感動。反不如秋鵬數日話。良可赧然。楊峽之行。入石室拜農丈否。晦齋大學。方見借他人。早晩當呈去。然只將本文與章句或問。虗心潛玩。不可先看此等文字。以亂我所見也。
答李仁老
[编辑]來書。文甚高。意甚高。可見足下之學。亦甚高。然僕之意。高非好字也。前古英䧺幾箇。因一高字誤了。雖以橫渠,晦菴之賢。初亦樂其高。而學夫禪。其可畏如此。然橫渠,晦菴之學禪。豈如今世學禪者之粗能咀嚼其糟粕乎。盖甞入其中究其蘊。而終又大覺其虗妄。浩然脫歸。反顧而一笑。則其必有無限新道理。亭亭當當。不得如疇昔之一塊然無味矣。今何可靠得橫渠,晦菴已去之影子。而遽自主張。自奇自詑。不自覺其非乎。益於禪學。未有線縷之見。於儒道。雖甞有志。而倥倥焉無所得。故旣不能進而摧鋒障瀾。以破其荒茫之根。又不能退而明體發用。以倡我中正之學。所以前後之書。不能使明者回頭耳。然若以此自沮。默而不言。則道理終不明矣。請就來敎中語辨之可乎。竊謂太極雖在吾心。而萬物亦與我同得太極。則吾心萬物。只是一理。明於萬物之理。卽所以明夫吾心耳。此所以性外無物。心外無法。內外本末。未始有二也。特其事物之理。參錯雜糅。有萬不齊。故其窮格之際。或不無博雜不精。以汩我心體靈明之弊。然此則程朱子已慮之。使之敬以格之。而亦使其一日格一物。循序以格之。果如是則雖盡窮天下之理。吾心之本體則自若耳。何可見其弊之如此。而直以事物之理。喚作與吾心不相干之物。一向斷絶。全然不窮乎。且吾心之知。與事物之理。元無有限無窮之異。今曰。心則有限。理則無窮。不當以有限之心。盡窮無窮之理云耳。則是心外有餘理矣。其所謂不使心外有法者。適足爲使之心外有法矣。其可乎。大抵人自是活箇物耳。旣有耳目口鼻四肢百骸之形。則不得不與事物相接。旣與事物相接。則亦當隨其所接。明察順應。要以不失吾心之正耳。今惡其窮格之害吾心而全不察理。則是必冥行妄走。然後可耶。其心雖曰淸凈。旣與義理不相干涉。則其所謂淸凈者。吾恐其不得眞爲淸凈。而末稍頭。只打成昏昏昧昧底物事耳。豈有頓然覺悟之理乎。雖或悟之。亦特悟其無形無影荒誕虗無底矣。其心之冥頑如此。而豈有一朝廓然。不必窮不必格。而可得了了者哉。是其物理之不得不窮。頓悟之未必正悟。其理明白的礭。不待多言而自曉矣。足下則以頓悟之心。爲至虗至明。僕則以其所謂至虗至明。爲至昏至妄。譬之於水。則其靜而爲淵。動而爲流。其靜與動。只是自然耳。今於當流處。必欲壅塞。不使其流焉。則雖以其堤築之力。能霎時淵靜。而少間必噴薄汩蕩。其靜也不得保其天靜。及一决而沛然。則亦東走西潰。其動也不得保其天動。釋氏之虗明。只是壅流之淵。釋氏之覺悟。只是决壅之水矣。足下其亦以此思之。僕以末學淺識。何敢與議於閑聖闢邪之事。只欲與吾兄。辨難所學。歸之至當。俾有講磨相長之益。而今言不相入。可以止矣。然其端旣發。不得自已。敢又言之如此。以俟兄更敎。兄若終謂不可。則弟何更爲強辨乎。只恃人心至靈。早晩必有自悟底消息矣。
答李仁老
[编辑]霖䨪浹旬。恭惟江居趣味淸裕。復書承領。而儒釋之辨。無瀾漫之期。慨歎奈何。弟之以釋氏爲無動。豈謂釋氏全無動乎。目視耳聽。手持足履。與夫喫飯飮水之類。釋氏喚作此心之大用。而於義理之眞。則直昧昧焉。是雖有動而非眞動矣。今曰。釋氏所謂照者。用也動也。又曰。釋氏之喫飯飮水。動乎靜乎。以證彼學之。亦有動。然離姸媸而求照者。豈爲眞動乎。喫之飮之者能爲動則禽獸之冥頑。亦能喫飮矣。然則禽獸亦其心與吾人無別乎。然則不惟動也。釋之靜。亦與儒之靜。似同而實異。此亦不可不知也。道爲公物。非朱子所得私之說。兄何敢爲此言耶。以與己見之不合。而直以聖賢之訓爲不足信。輒肆其指摘。則亦何所不至乎。陽明之以朱子格物。爲照上事。以先照後磨。爲朱子病者。大失朱子之旨。朱子何甞以格物直爲照乎。格致誠正。皆磨上事。而照則其後面事也。尊德性道問學。朱子元無晩年悔悟之事。而陽明欲䌤縫朱,陸爲此說矣。兄何遵用其說而不知謬耶。大抵兄我所見。每每相反。兄之爲是者。弟必大以爲非。兄則雖聖賢之言。疑於心則非之。弟則惟以聖賢之言爲可信。兄必以弟爲俗學淺䂓。不足與言。而吾儒法門。本自如此。兄其毋責焉。
答李仁老
[编辑]盛覆。謹已拜領。足以見近來用功之深。甚喜。但末端所敎。有未安者。盖吾輩平日無一分存養工夫。但從事於故紙堆中。則賢者之深惡及此。欲一救正者。誠不可已也。然子思子以尊德性道問學昭揭於後世者。政以此二者實如鳥兩翼。如車兩輪。而不可廢也。今來諭之說。其言今日學者口耳之弊。則誠是矣。以此而欲忽略問學工夫。則未免爲一偏之歸。幸須稍减話頭。要使不至於廢一如何。此處差脚則葱嶺矣。前日偶有一論。打破篁墩北溪之非。且未免分䟽於退溪先生矣。漫以寫呈。未知合理否。然弟之病痛。專在口耳。則篁墩之言。可作我頂門上一針。而似兄意思。每忽略問學工夫。則北溪云云。亦可以爲兄他山之石矣。如何。
別紙
[编辑]陳北溪曰。老先生平日敎人最喫緊處。尊德性道問學二件工夫。固不偏廢。而所大段着力。多在道問學上。此說程篁墩非之。吾亦非之。而其所以非之者則不同。篁墩之非之。以朱子晩年着力。多在尊德性。而北溪謂多在道問學故也。吾之非之。以朱子於二者。元無所偏。而北溪謂多在道問學故也。盖朱子所論。固或有主道問學者矣。亦豈無主尊德性者乎。其主道問學也。非謂尊德性略之可也。其主尊德性也。亦非謂道問學略之可也。特各隨其人而言耳。見專於尊德性工夫。如江西一隊。則必擧道問學之說以救之。故其說主於道問學。見偏於道問學工夫。如門人輩流弊。則必擧尊德性之說以救之。故其說主於尊德性。豈有多少之可言乎。篁墩旣靠尊德性而錯了朱子。北溪亦靠道問學而錯了朱子。北溪之弊。奚但在於篁墩之下哉。而爲朱子之學者。無有以北溪爲非者。殊未曉也。如朱子答項平父書曰。子靜所說。專是尊德性事。而熹平日所論。却是問學上多了。此似與北溪之說同。然朱子自訟之辭則宜如此。而後學所論則當自別耳。北溪之說。終不可矣。
朱門晩來口耳之弊甚盛。雖如北溪,雙峰之精於理者。亦有所不免。當世之以斯道自任者。誠合痛加救正。然其所以救正之說。必須大公至正。無所偏倚。然後乃可以濟矣。若或不然。而以此之偏。攻彼之偏。則此何異於以燕伐燕乎。臨川之說。其用意之叵測。有非尋常。而其下梢一段。則全是禪語耳。夫篁墩也。果有憂於世道之如許。而欲一救正。則當別爲辭以救之。且程朱說中可引者多矣。何必取此悖正之論乎。篁墩之取此。必不在於救弊。而有所爲取者矣。學者當明辨力攻。而退溪後論說得太恕。未可曉也。
答李仁老
[编辑]連承手敎。慰甚。縷縷戒語。亦襯合鄙病。讀之惕然起敬也。但甞自謂吾輩爲學。必先辨朱,陸界限分明。方不枉用心力。誤了一生。故讀陽明文字。試加辨論其學術誤處。要不被其所瞞。此非有立言垂後之意也。然見朋友之爲彼說所陷。不能一脫出來者。則竊欲以是救之。思一奉䂓於足下。而恐不能得力焉。近得陳氏學蔀書。是足爲足下轉移之資。故敢並效愚。欲試見其解脫如何。承示殊無警悟之意。至於鄙辨。亦只曰多所未妥。曰意思不快。而終無所指摘說破處。未知未妥不快者何在。無或以朱門爲祟耶。足下每喜圓活流動。而深斥拘謹依㨾。然以象山而見朱書。必曰拘謹。以陽明而論薛胡。必曰依㨾。足下之說。或此等意見耶。鄙說則本不足隷於拘謹依㨾之科。盛敎可謂過恕。何敢自况於是也。但論足下之病。則誠如此。恐是足下自反處。未知如何。書末所誨居敬窮理着實用功之說。誠朋友間罕聞。頂門上一針也。弟年來頗甞留意於本領工夫。於主靜無欲之訓。尤覺有味。而每患立志不固。外物引之而去。若存若亡。常自懔懔。足下之戒。正當此會。敢不加意着力乎。但所謂窮理。則朱,陸之辨。正是初頭汲汲者。恐未有一倂捨却此等事。而別有窮理耳。吾輩各言病痛。各求正當可也。不必唯諾阿好之是務。故敢發胷中之憤悱如此。幸勿咎而自省焉。
答李仁老
[编辑]前書諭以文中子子曰二字。非自稱之言。其中說話。誠切懇至。極多可取。此說得之。然以此而謂韓文公不及文中遠甚。則恐是過評。盖韓公不大段着力于格致誠正之學。惟以作文賦詩爲能事。然此箇所謂大原大本。自孟子來。無一人曉得其爲何物。而韓公獨能覷出明白。若泛論儒者䂓模。則文中固勝矣。其頭腦純粹處。豈文中可比乎。陽明甞曰。王通儒者。具體而微。退之特一文章之䧺耳。僕尋常以此說爲不快。退之固文勝。豈但爲文人而已。王通固似儒者。何至具體而微哉。中說雖曰出於其門人之手。然其言則固是文中之言。而多帶得老聃氣味。得孔子語意者絶少。且自漢以後。非無英君懿輔。而架漏度日。牽補過時。只是功利之鐵而已。而文中以漢,魏制誥。作爲續經。是則七制之主。與二帝三王。幷駕同歸。而義利王覇之分亂矣。其識見意思。一後世陳同甫耳。若是而論以吾儒正脉。可乎。花潭學術。固非後生所可議者。然觀其所作原理氣死生鬼神等篇則可見。而以程朱說證之。則其是非得失。又不難見。何足下主張如此。舊有作辨者。今呈似。更思而回敎之。幸甚。
答李仁老
[编辑]來書已見矣。花潭是則程,朱非。程,朱是則花潭非。二說天淵矣。何足下不思其各相矛盾。而猶硬守不已乎。無乃肚裏先橫一箇胡文定乎。栗谷所謂花潭多自得之味者。惟以其學大槩言也。論花潭理氣鬼神等說。則盖甞深非之。足下豈不曾見此乎。退溪則直曰。花潭之學。誕而雜。又甞力辨理氣等篇。何甞如高明所論者乎。然不須皮外生嗔。但觀僕所辨諸說之得失。有失無得。然後辭而責之。可也。今惟塗聽花潭之爲名儒。而使議者不敢開口。則恐不得服人也。有聚散無有無之說。來諭以程,朱數語。爲其證援。而此恐但當爲無有無不可之證耳。足下看書。何其如此。朱子所謂有人讀許多書。胷中乃如此黑暗者。恐足下不免也。王,韓。以事實上論。王固優。以大本上論。韓果優。今何可輕定斷案。謂韓優於王也。然自孟子以來。至周,程千餘年間。豈無一人言行事業之可人意者。但其頭腦上見得分明。惟韓文公耳。盖孟子性善之論。不傳已久。如荀,楊輩。或以性惡言之。或以善惡混言之。未聞有以仁義禮智言之者。而韓公獨能言之。且老聃道德仁義五失之論一出。而學者靡然從之。不知其說之爲非。而韓公合道德仁義而言之。未知文中亦甞有此等言乎。韓公且云軻之死。不得其傳。盖能的見所傳之道爲何事。故乃能如此斷置分明矣。其視文中續經之事。果何如哉。雖然。韓公一生。惟以詩文自任。且汲汲乎仕進。不以格致誠正之學擴充其所見。而原性一篇。亦多有可議者。則不可與程,朱同日而論也。今以王,韓比程,朱。則程,朱醇乎醇。王,韓爲醇疵相半。但以王,韓定其爲彼善於此。則韓優無疑。盖王之所長。在於小處。韓之所長。在於大處。故以程子所謂大本旣失。更說甚道之言斷之。而知其然耳。
答李仁老別紙
[编辑]孔子曰。精氣爲物。游魂爲變。又曰。其氣發揚于上爲昭明焄蒿悽愴。此百物之精也。延陵季子曰。魂氣無所不至。程子曰。聚爲精氣。散爲游魂。張子曰。或者指游魂爲變爲輪回。未之思也。朱子曰。游字是漸漸散。
按。觀此則所謂游魂。非謂人死後是魂也。常游衍於虗空之中而永不消盡也。人死之時。魂不在人。而上昇於天。故指此上昇之氣曰游魂耳。且朱子曰。昭明焄蒿悽愴。此數句。說盡人死時其魂氣發揚于上耳。昭明。是人死時一般光景。焄蒿。卽如某人死。其氣溫溫然薰蒸滿室。數日不散之類。又引劉元城死時。風雷轟乎正寢者。當之。皆以氣之初散時言。何甞曰。人死後有此等氣長長留在乎無所不至。只對體魄歸乎土而言。則亦人初死時。魂氣飛揚于上之意耳。非謂久而不滅也。
程子曰。合而生。非來也。散而死。非往也。又曰。死生。一理也。死而爲鬼。猶生而爲人也。
按延陵之言與程子此說。來諭引而爲無有無之證。然恐皆失其本旨而爲言也。所謂非來非往。豈眞無往來之云乎。盖屈伸往來之氣。充塞乎天地之間。而無有空缺處。其或生或死或合或散。皆自然而然耳。非有此氣別自一處而來于此處。以爲合爲生。故曰非來。又非有此氣自此處而去于他處。以爲散爲死。故曰非去。程子立言之意。只是如此。豈花潭無有無之云乎。且死而爲鬼。猶生而爲人之說。亦不以生者之有伸有來。死者之有屈有往。混爲一塗也。盖曰死生雖異。而其理則本是爲一云耳。論氣則死生非一。論理則死生一也。何可以論理者。作論氣看乎。
程子曰。天地間事。只是一箇有一箇無。旣有卽有。旣無卽無。又曰。物生則氣聚。死則散而歸盡。又曰。其死也魂歸天。消散之意。朱子曰。死而氣散。泯然無迹。是其常道理。問魂氣昇于天。莫只是消散。其實無物。歸于天上否。曰。只是纔散便無。問人禀得陰陽五行之氣以生。到死後只返本還原去。曰不須如此說。若說無時。便是索性無了。又曰。要之散也是無了。又曰。人之將死。便氣散如說話。都出上去。胡五峰曰生聚而可見則爲有。死散而不可見則爲無。眞西山曰。魂游魂降。寂無形兆。
按。觀此程,朱諸儒之說。則花潭無有無之論。其得失不難見矣。而所謂如人說話。氣都出上去者。譬喩最精。人語時。口氣出後卽散。散卽無耳。安有此口氣常常凝聚於口前虗空地者乎。
鮑若雨問程子曰。聖人能保太和。至死其氣冥會於中和之所。造化之中。自然有復生爲人之理。愚者冲氣已喪。至死。其氣會于謬戾之所。造化之中。自然有爲禽獸之理。程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朱子答廖子晦書曰。性只是理。不可以聚散言。其聚而生。散而死者。氣而已矣。故聚則有。散則無。若理則初不爲聚散而有無也。豈一受其成形。則此性遂爲吾有。雖死而猶不滅。截然自爲一物。藏于寂然一體之中。以俟夫子孫之求。而時出而享之耶。必如此說。則其界限之廣狹。安頓之處所。必有可指言者。且自開闢以來。積至于今。其重倂積疊。計已無地之可容矣。是又安有此理乎。張子曰。今就世俗之言評之。人死皆有知。則慈母有深愛者。一朝化去。獨不日日憑人言語。托人夢寐存恤之耶。秦皇獨不罪趙高。唐太宗獨不罰武后耶。
按。上兩說。程,朱攻釋氏輪回及眞性不滅之說也。下一條。橫渠辨世俗鬼神之說也。而花潭之無有無。推而極之。則三病俱有。盖人死之後。是氣常留在而不滅。則是不滅者。終歸於何處。必將復結而爲人爲物。然後已矣。此與輪回之說。何以異乎。且天下旣無無理之氣。則人死之氣。留在不滅者。必有性以主之。此不與眞性不滅之說同歸乎。人之死也。其氣不能消盡。則是必善者惡者貴者賤者老者少者寃者。千般萬般之鬼。雜沓屯聚於冥冥之中。如是而免於橫渠所謂慈母秦皇唐宗之所爲。安可得乎。花潭之說。極其高處則上與釋氏合。語其卑陋則下與世俗之見無異。可畏可畏。
張子曰。形聚爲物。形潰返原。呂藍田曰。所伸者不息。所屈者不亡。謝上蔡曰。往來不息。神也。摧仆歸根。鬼也。朱子曰。所屈者不亡一句。乃形潰返原之意。而程子數辨其非。所謂不以旣往之氣。復爲方伸之氣者。其類可考。又曰。謝氏歸根之云。亦微有返原之累耳。又曰。歸根。本老氏語。畢竟無歸。
按。花潭所謂無有無。卽橫渠返原之意。而返原之說。朱子旣斥之如此。則無有無之爲非。豈不明乎。且橫渠則猶曰。返原者。對聚散存亡爲文。存亡是有無也。何甞直曰。無有無乎。又曰。非如黃雀之化。指前後身而爲說。然則其所謂返原與輪回之說。亦遠矣。
程子曰。伯有爲厲。便是一般道理。朱子曰。人病終盡。則其氣散矣。或遭刑忽然而死者。氣猶聚而未散。然亦終於一散。又曰。人死之氣。消散而無餘矣。其消散。亦有久速之異。又曰。不得其死。其氣欝結而成妖孽。然久之亦散。如今打麵做糊。中間自成小塊核不散底。久久漸漸自會散。又曰。萇弘死。三年化爲碧。弘以忠死。故其氣凝結如此。
按。此等說。以不得其死者言。然推之則雖得其死者。常時精神氣魄異於人者。則其氣不卽盡。又推之。雖常人之精神氣魄別無異於人者。亦必散之以漸。而不爲頓盡矣。若祖考之歆享於氣散之後。則朱子曰。氣之已散者。旣化而無有矣。其根於理而日生者。則固浩然而無窮。故上蔡謂我之精神。卽祖考精神。又曰。非有一物積于空虗之中。以待子孫之求也。但主祭者。旣是他一氣之流傳。則盡其誠敬感格之時。此氣固寓此也。黃勉齋曰。歲月旣遠。祖考之氣雖散。而所以爲祖考之氣。未甞不流行於天地間。祖考雖亡。而吾所受之精神。卽祖考之精神。而交於所以爲祖考之氣。神氣交感。則洋洋乎如在左右。若是則祖考之歆享於子孫。非但在於氣未散之前也。雖死已久而氣已散。猶有歆之者。天地祖考。只是一氣。故子孫以受祖考精神之身。盡誠以格之。則祖考當日之氣雖無有。而自然有聚會之理。此非已往之氣在於一處。復爲來集也。本來此氣生生不息故耳。非以人死之久不久。魂氣之有不有。而祖考有歆不歆之異也。
退溪答鄭子中書曰。花潭所見。殊非精密。其所著諸說。無一篇無病痛。公之所辨諸條。多得其理。但以徐所謂有聚散而無有無者爲甚精。又自云其氣各散。而與天地之氣。混合無間。此數處爲可疑。盖理本無有無。而猶有以有無言者。若氣則至而伸。聚而形。爲有。返而歸。散而滅。爲無。安得謂無有無乎。氣之散也。自然消盡而泯滅。不待必與天地之氣混合無間而後就滅也。又答南時甫書曰。花潭以爲眞有其物。聚則爲人。散則爲空虗。迭成迭壞。而此物終古不滅。此與一箇大輪回之說何擇。此非僕妄作。固先儒所以議橫渠者耳。又答曰。花潭公所見。於氣數一邊路熟。其爲說未免認理爲氣。亦或有認氣爲理者。故今諸子。亦或狃於其說。必欲以氣爲亘古亘今常存不滅之物。不知不覺之頃。已陷於釋氏之見。栗谷答牛溪書曰。花潭聦明過人。而厚重不足。讀書窮理。不拘文字。而多用意思。以爲湛一淸虗之氣無物不在。自以謂得千聖不盡傳之妙。而殊不知向上更有理通氣局一節。理無變而氣有變。元氣生生不息。往者過。來者續。而已往之氣已無所在。而花潭則以爲一氣長存。往者不過。來者不續。此花潭所以有認氣爲理之病也。惟退溪攻破之說。深中其病。可以救後學之誤見也。又答朴思菴書云云。
按。退,栗兩先生。盖甞論辨如此。花潭之失。尤何可掩乎。程,朱,退,栗議論旣如此。則今不必復爲作辨。而但吾仁老不知。故不得不爲此耳。
答李仁老
[编辑]花潭說。書至再三。尙無瀾漫之期。亦終於不合而已。然觀來敎。猶多有可辨者。不得不略就言。幸足下察之也。延陵季子所謂體魄歸于土。魂氣無所不之。盖曰。體魄則重濁者。故其死也。歸藏于地。魂氣則輕淸者。故其死也。飛颺于天云。無所不之四字。但形容飛颺之意耳。豈謂飛颺後。此氣常留在於虗空中。亘古亘今拖長不滅乎。歸根返原之說之所以爲非。則程,朱於東見錄及中庸或問。已言之。程,朱豈妄言者乎。學者之徒事依㨾。前輩言下。不問是否。膠守不變者。固是大病。而足下則矯此太甚。雖程,朱議論。繩以自家眼目。少有不合。則不復思量。遽肆指摘。此何氣習也。僕於花潭。略辨其與程,朱不同之故。則兄輒加嗔。而於程,朱。乃反如此。無乃厚花潭而薄程,朱乎。程子非往非來之言。足下作無有無看。僕則以爲但言往來自然無迹之妙也。雖不知何說果得程子本意。而程子甞以旣有則有。旣無則無。往來屈伸。鼻息間驗之說。攻破橫渠歸根返原之說。則其不以無有無爲是也。明矣。何獨於嬗娘之誌。反爲此無有無之說乎。退溪之聚而生爲有。散而死爲無。卽退溪所以攻花潭之說者。則其不如來說。亦明矣。論氣則死生非一。論理則死生爲一之說。與夫口氣聚散之說。足下皆以爲非。然生者非死。死者非生。則死生非二乎。或死或生。皆一太極。則死生之理非一乎。朱子口氣之說。卽程子鼻息之意。而口氣鼻息之往來呼吸。亦是一天地消息。則口氣鼻息。與死生鬼神。有何不同。而不可以爲比乎。重倂積疊之云。盖曰。人死後。是氣消盡無有則可也。不然而曰。有所存則必將有所存之處。有所存處則自開闢以來。人之死無限。非重倂積疊。無地可容而何哉。若乃祭祀之歆享。非已死之氣云者。非我創出也。先儒皆如此說。如上蔡祖考精神。卽自家精神之語。及朱子所謂氣之已散者。旣化而無有矣。其根於理而日生者。則固浩然而無窮。勉齋所謂所以爲祖考之氣。未甞不流行於天地之間。此等語是也。此而不信。則愚何言哉。雖然。愚於高明所謂返理返氣之語。尤有所不可知者。盖充塞乎天地之間者。莫非此理氣而無一毫間隙。無一片空缺。其生而爲人也。元非在彼之理氣來此而爲人身人性之事矣。夫安可曰人死後此氣此理返於故處乎。未知來自何處。返于何處乎。返之爲言。自此返彼之謂也。而全體之理氣。爲人之理氣。其間旣無間隙空缺。則何可言返不返耶。朱子魚水之譬。已言此義分明。而古人亦有以空甁水漚言之者。盖甁中之空。其空如其外也。然甁破之後。則但無甁中之空而已。不見甁中之空返而合於本來之空。水上之漚。亦不見其滅也。別有爲漚之水去而合於本水者。盖人在天地間者。政魚在水。甁在空。漚在水上之類也。人之死也。但無是人之氣而已。何可謂是人之氣散而復合於本源之氣耶。况氣則有形者也。猶可以返爲言。理則無形體無聲影。果何所指而言返乎。大抵高見。一皆推衍於花潭。而爲誤至此。然花潭自花潭。程,朱自程,朱。其說不相合。今必欲以花潭爲發明程朱微旨而後已者。何哉。王,韓優劣。亦不必如是強辨。然旣發其端。不敢輒止。高明所謂潮州謝表。何如太平十二策。駁雜無實之言。何如中說上下篇。光範上書。何如河汾講道等語。皆是也。然儒者之學。與他不同。當先觀其源頭純粹處矣。盖漢唐間千餘載。世無明道之世。人無知道之人。昏昏長夜。憒憒如聾。非他故也。但以一性字不明耳。而韓公獨能㫼夫千餘載所不能明。獨說出千百子所不能道。雖不必盡從學問中出。然顧不足以當文中之所長哉。文中於大本旣不言。則是不識也。不識則是必不以性善二字爲孟子所以爲聖。又必不以老聃五失爲戕賊人性。而蘭陵之惡。子雲之混。亦得以包涵優容於範圍之內矣。且天理人欲之分。是儒者之第一義理。若晝夜氷炭之不可相雜。而其所爲續經。是昧天理人欲之分者。雖其依倣論語竊比孔子。陽明以此比之於顔子。然豈有喚人欲作天理之孔,顔乎。若以續經爲可。則漢祖,魏武。可以躋堯,舜之域。子房,荀彧。可以處稷,契之列。豈有醇儒而爲此等議耶。今以續經證之。則王通之必不知性可知。不知故不言。亦可知矣。何可以周,召方之哉。周,召之世。則列聖繼作。斯道大行。雖不言可也。王通之時。則道德仁義三分五裂。杞柳湍水。勢若滔天。堯,舜,禹,湯,孔,孟之道。職由是而晦盲。當此時也。苟有以吾儒之道。擔當於天下者。則不明乎此而更有何事乎。獨何憚而不言乎。大抵吾輩之論王,韓。非欲分別其爲善人惡人而已。自孟子之後。至程子之前。諸子之中。欲得其近道者而無有。盖其於大本上不識故耳。則何可但取其事實之多。䂓模之好。而以文中爲優耶。韓公之大處如此。則正若人之有體而無肢者。何但爲一臠乎。文中之大處如此。則正若鼎之無腹而有足者。豈能爲全鼎乎。太平十二策。已不得出處之正。中說又多帶得老聃氣味者。若譬諸荀,楊則固勝。然其去道則益遠矣。凡此皆非僕之所臆决也。實亦吾朱夫子緖論。兄須不咎支離。復加思量如何。此正窮理之大者。不可不汲汲歸一。故又敢竭論如此。見者。必以太張皇爲罪。兄亦必以言不擇出爲過。然要在明義理耳。
與李載大
[编辑]頃日泮中事。兄已聞知否。世路危惡。固已備諳。而不料其至於此也。痛惋何言。雖然。橫逆之來。古人所不免。而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是聖賢之訓。望兄毋尤於人。惟以自反如何。且念吾兄趍向不爲不正。識見不爲不明。資品氣槩。不爲不俊偉軒昂。文辭才辯。不爲不博洽閎肆。而只是立志不能專一。見理不能端的。且其宿習在文章上。一念在名利塲。不能擺脫出來。故雖於聖賢之學。有些意思。而每爲此等伎倆之所奪。不能有所作爲也。正願兄因此機會。動心忍性。痛加悔責。別做䂓模。別作工程。實心窮格。實心存省。實心踐履。不留毫分浮泛博雜之意。專務切問近思之功。以至優入聖賢之域。則凡世間嘵嘵之言。不啻如魍魎之於白日。何足以爲有無哉。如弟之行不顧言者。宜不敢發此言。而相愛之切。有不能默然者。縷縷如此。須勿以人廢言。如何。近讀何書。作何工夫。幸亦詳細示及。而思索之餘。如有所得。時賜道破。以警昏滯。亦大願也。
答宋道能別紙
[编辑]東銘所謂不知戒其出汝者。歸咎其不出汝者。盖謂戱言戱動之出汝者。則不可歸咎其爲戱。而當戒之也。過言過動之不出汝者。則不可爲己當然。而當歸咎其非誠也。不知二字。連不出汝者看。可也。來示歸咎上有反字。不知據何本耶。着反字則恐不得成說。曾見語類東銘圖否。圖中不知二字下書此兩句。朱子亦看得如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