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壖雜記
昭慶寺
[编辑]崇禎時,昭慶寺災,故老謂余曰:『前此六十年,昭慶嘗災矣。』起火甚異,聞時有高僧跌坐殿中,夜將半,有赤髮金冠袍笏偉人侍於僧側,僧問曰:『爾何神?』曰:『火神。』僧曰:『來何事?』曰:『來行火。』僧曰:『火何地?』曰:『此殿當災。』僧曰:『起何時?』曰:『起此刻。』
僧顧夜清月冷,萬籟寂然,惡其不經,以磬杵擊之。神隱入礎礎中,飛火織燄,龍象俱灰。
噫!劫火難逃,世尊莫能度邪?
戒壇
[编辑]昭慶寺大雄殿後有戒壇,規模弘大,不染纖埃。災後青草茸生,野牧縱橫,牛羊不敢上。
寺僧修築壇基,發土得碑,題曰:『燃燈古佛誕生處』故此地之靈若此。壇宇今復舊觀。
片石居
[编辑]順治辛卯,有雲間客扶乩於片石居。一士以休咎問乩,書曰:『非余所知。』士問:『仙來何處?』書曰:『兒家原住古錢塘,曾有詩編號斷腸。』士問:『仙爲何氏?』書曰:『猶傳小字在詞場。』士不知《斷腸集》誰氏作也,見曰兒家,意其女郎也,曰仙,得非蘇小小乎?書曰:『漫把若蘭,方淑女士。』曰:『然則李易安乎?』書曰:『須知清照異真孃,朱顏說與任君詳。』士方悟爲朱淑真,故隨問隨答,即成浣溪紗一闋,承復拜祝。再求珠玉乩,又書曰:『轉眼已無桃李,又見荼䕷綻蕊。偶爾話三生,不覺日移階晷。去矣,去矣,嘆息春光似水。』乩遂不動,或疑客之所爲,知之者謂客止知扶乩,非知文者。
慶忌塔
[编辑]慶忌塔在斷橋之右,高僅踰丈,其式似壺。按昔闔閭弒王僚,僚子慶忌奔衛,要離誘其襲吳而刺之,似不應葬此也。既或葬此,春秋時未有浮圖,葬何以塔,非慶忌也明矣。非應忌而繫之以慶忌者,誌謂塔前時有鐵棺浮出水上,或者闔閭以鐵棺沉慶忌骨於水中,其英爽恆露,而塔以之名歟?
康熙三年,此塔忽圮,中露千百小塔,與大塔同,皆有梵書,見者一時取盡,其非慶忌塔更明矣。
誌載:『大佛寺畔有壺瓶塔,元時西僧所建,今不復存。』殆即此塔而以慶忌掩其名歟?
大佛寺
[编辑]大佛寺石佛半身,相傳乃秦始皇纜船石也。宋時有喻彌陀者,兒時指多寶山大石發願云:『異時當鐫石爲佛。』及長出家,精於畫佛。凡將畫佛,必先靜坐觀想一日者。凝想至久,忽見佛光,寶色繽紛,大如明鏡,僧俗同觀良久乃已,自是筆愈有神。有客問曰:『何爲躭畫,不去參禪?』答曰:『生平只解畫彌陀,不解參禪可奈何。幸有五湖風月在,太平何用動干戈?』人知其畫通於禪,不須文字矣。
方臘亂殺戮,最慘忍,犯錢塘,師直造其前,請以一身代一城之命。賊爲感化,其鋒少𠺵。垂老鑿石爲佛,以償夙願。或曰:『彌勒在天,何用鑿此頑石?』師曰:『咄哉頑石頭,全憑巧匠修。只今彌勒佛,莫待下生求。』未幾,無疾而化。
西泠橋
[编辑]丙辰之夏,紅藕花開,王子古直偕女史素蓉、曲工金叟,拉余舉杯橋上,爲邀月之歡。素蓉歌《東風無賴》一曲,聽者凝神。叟曰:『子之歌善矣,然毫釐千里之間猶有進也。字有四聲,度曲者四聲各得其是,雖拙亦佳,非徒取媚聽者之耳也。如陽平拖韻稍長即類於陰,陰平發音稍亮即類於陽。去聲亢矣,過文宜抑而復揚,入聲促矣。出字貴斷,而後續雖有一定之腔,亦可短長以就韻。雖有一移之板,亦宜變換以成文。而其要領在於養氣。如陽音以單氣送之則薄,陰音以雙氣送之則滯。將收鼻音,先以一絲之氣引入,而以音繼之則悠然無迹。子有數字未諧,試反尋之自得也。』素蓉即起拜謝,余曰:『此所謂識曲聽其真也。古之稱善歌者曰繞梁、裂石,惟美其調之高耳。袁中郎謂:「每度一字,幾盡一刻。」僅形其聲之細耳。善乎,《樂記》所謂:「上如抗,下如墜,止如槁木,纍纍乎如貫珠,能盡節奏之妙。」故最知音者,莫若古聖人也。 而子得之雖然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知子者有人乎?』叟曰:『人之知我不如我之自知也。』古直曰:『一技也亦有然哉?』遂罷酒刺船而去。
蘇隄白隄
[编辑]兩隄垂柳,余幼時及見其盛明鼎,移時皆罹翦伐。陳洪綬曾寫一圖,自題其上曰:『外六橋頭楊柳盡,裏六橋頭樹亦稀。真實湖山今始見,老遲行過更依依。』若幸之而實惜之也。每放步其間,不勝張緒當年之想。
十錦塘
[编辑]十錦塘者,因西湖十景而名之也。而所云十景如三潭印月,人所不知;柳浪聞鶯、麯院荷風,已無其迹。其可見者,惟蘇堤春曉、斷橋殘雪、雷峰夕照、平湖秋月、南屏晚鍾、兩峰出雲,而觀魚不必在花港也。
長堤之上,放步閑行,左顧右盼,應接不暇。烟雲風月,變態無端,其爲景也,何可名狀而十云乎哉?故塘名十景以爲景物之景,不若以爲錦繡之錦之爲得也。
孤山
[编辑]小孤山矗秀江心,大孤山浮清波面,皆似海上神山,可望而不可即。未若湖上孤山,中央宛在一韋,可杭無弱水之隔也。
山之陰爲處士墓,放鶴亭在墓前,今移於嶺上。梅花三百樹存無幾矣,然盛暑登之亦覺疏影暗香之致。接人心目,移人情性,奚必在遙天窮島邪?
潯乎『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或問『山有何仙?』曰:『有逋仙又有坡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