濳研堂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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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三十七 濳研堂文集 卷第三十八
清 錢大昕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嘉慶丙寅刊本
卷第三十九

潛研堂文集卷三十八

              嘉定錢大昕

  傳

   嚴先生衍

嚴先生衍字永思嘉定人明萬歴中補縣學生與李流

芳龔方中友善時邑中諸名㝛皆以詩文自名先生獨

專心古學恥以詞華炫世年四十有一讀司馬溫公資

治通鑑而好之晨夕探索至㤀寢食又以溫公著書意

在資治故朝章國政述之獨詳而家乗世譜紀之或略

其於人也顯榮者多而遺逸則略方正者多而節俠則

略丈夫者多而婦女則略乃援引正史及它書以補之

或補爲正文或補爲分注其補正文之例有二有通鑑

所巳載而事或闕而不周文或𥳑而不暢則逐節補之

有通鑑所未載而事有關於家國言有係於勸懲則特

筆補之其補分注之例有三一曰附錄事雖可采而或

涉於瑣或近於幻故不以人正文一曰僃攷通鑑之所

載如此它書之所載如彼雖兩不相合而事屬可疑故

兩存之一曰補注胡身之注所未僃或有譌舛則以已

意釋之其所取材則十七史居十之九稗官野史居十

之一而要以法戒爲主其有關勸懲雖小史必錄苟無

所取義雖正史亦刪要使學者欲攷興兦則觀政於朝

欲知淳薄則觀風於野欲樹宏猷則法古人之大道欲

修細行則拾往哲之餘芳人無隱顯道在者爲師行無

平竒濟物者爲尙葢其自序如此又謂周社雖㓕秦命

未膺昭襄雖強不當遽以紀年朱梁石晉之惡浮於黃

巢周雖彼善於此然北漢未兦柴氏豈得臣之故於周

赧入秦之後改稱前列國五季迭興之世改稱後列國

進蜀漢於正統黜武氏爲附載此又取紫陽綱目之義

以彌縫本書之闕者也當時無通史學者咸笑以爲迂

唯黃淳耀歎以爲絕倫而談允厚爲之參校史傳攷訂

遺漏先生嘗謂允厚日人之聰明百倍於我者有之才

學千倍於我者有之而不能成此書者不如我之一也

子之一不如我而聰明過我我所以不可無子也書成

允厚爲之序且擿通鑑違失若干事謂目食地震水旱

蝗饑郊天祀庿行幸還宮命相封王皆通鑑所愼重而


書者也而漢以前缺者十之一漢以後缺者十之三宋


孝武大明五年初立馳道自閶𨵵門至朱雀門又自承

明門至元武門所謂南北兩馳道也及孝武崩乃罷之

而通鑑但書罷不書立是爲無首李憲據淮南稱帝光


武遣揚武將軍馬成擊之圍憲於舒建武六年馬成拔

舒憲亡走其軍士帛意斬憲而降封帛意爲漁浦矦通

鑑於馬成拔舒帛意斬憲事闕而不書是爲無尾秃髮

傉檀爲乞伏熾磐所滅虜其太子虎臺以虎臺妹爲后

其後熾磐后與虎臺謀殺熾磐事露皆見殺通鑑於晉

義熙十年已預書熾磐殺虎臺至宋景平元年又詳書

之豆盧欽望爲文昌右相本在聖歴二年八月而通鑑

神功元年八月聖歴二年八月兩書之其罷爲太子

賓客本在久視元年二月而通鑑於聖歴元年二月久

視元年二月兩書之聖歴元年十一月始置控鶴監吉

頊與張易之張昌宗皆爲控鶴監SKchar奉而通鑑於是年

三月便書頊與二張同爲控鶴監SKchar奉失其序矣晉永

和三年趙麻秋攻枹罕寧戎校尉張璩固守大城太元

元年苻堅伐涼州張天錫遣征東將軍掌據率衆三萬

軍於⿰氵𠔏池攷十六國春秋與晉書載記此二事本是一

人之事但載記作張璩十六國春秋作常據通鑑先書

張璩後書常據而又譌常爲掌名與姓俱歧矣毛寶子

穆之小字虎生而通鑑於建元二年書穆之寶之子於

太和四年書虎生寶之子前稱名後稱字宋武陵王贊

小字智隨而通鑑於泰始六年書智隨其後又書贊名

與字相歧矣晉咸和八年書慕容皝遣庶弟建武將軍

幼稚討母弟仁於平郭兵敗幼稚爲仁所𫉬至咸康二

年仁敗則云慕容幼慕容稚皆東走幼中道而還是分

一人爲二人晉元興二年姚興遣使者梁斐張構使沮

渠𫎇遜而通鑑書秦遣使梁構至張掖是合二人爲一

人宋元嘉七年魏人攻拔虎牢司州刺史尹沖SKchar之而

通鑑謂沖與滎陽太守崔模降魏且爲攷異以申之謂

崔模仕魏爲武陵男宋書謂抗節者誤夫宋書以模爲

抗節誠誤至尹沖之SKchar則宋魏史有同辭奈何因模而

併誣沖乎唐中宗崩遺詔使相王旦輔政韋溫與宗楚

客欲韋后臨朝議削相王輔政之語蘇瓌正色拒之曰

遺詔是先帝意安可更改溫楚客大怒竟削之瓌遂稱

疾不朝故睿宗卽位下詔褒稱之曰頃者遺恩顧託先

意昭明姦回動搖內外危逼獨申讜議實挫邪謀此瓌

不從韋宗之證也通鑑削去稱疾不朝四字改云懼而

從之何其冤也又如張紘還吳迎家道病卒當在建安

十七年孫權徙治建業以後而通鑑系於黃龍元年

都建業之下亦爲失次梁大寶元年二月至四月紀日

干支顚倒且有一月而再書丙午者是不若紫陽氏盡

去之之爲愈矣其譏胡注之誤如晉孝武嗜酒流連內

殿醒日旣少通鑑譌作醒治而注卽云醒而治事之日

少是不攷晉本紀也北齊幼主禪位於任城王湝自稱

守國天王通鑑譌守國爲宋國而注云齊猶未亡不應

遽改國號宋當是宗國是不攷北齊書也周宣帝問鄭

譯曰我脚杖痕誰所爲也譯曰事由烏丸軌宇文孝伯

因言軌將鬚事胡誤以事由烏丸軌爲句宇文孝伯屬

下讀因注云孝伯何出此言是誣孝伯也先生與允厚

於史學皆實事求是不肯妄下雌黃其所辯正皆確乎

不可易宋季元明儒家好讀綱目如尹起莘劉友益王

幼學徐昭文輩皆淺陋迂腐雖附綱目以傳轉爲本書

之累其有功於通鑑者胡身之而後僅見此書耳

   閻先生若璩

先生諱若璩字百詩先世居太原縣西塞邨五世祖始

居淮安祖世科萬歴甲辰進士布政司參議父修齡郡

學生先生少口吃入小學讀書千遍猶未熟同輩咸𣣷

其鈍年十五冬夜讀書有所礙憤悱不肯寐漏四下寒

甚堅卧沈思心忽開朗自是穎悟異常是歲補學官弟

子一時名士如李太虛方爾止王于一杜于皇輩皆折

輩行與交揅究經史深造自得嘗集陶貞白皇前士安

語題其注云一物不知以爲深恥遭人而問少有寧日

其立志如此年二十讀尙書至古文二十五篇卽疑其

僞沈濳三十餘年乃盡得其癥結所在作尙書古文疏

證八卷其最精者謂漢藝文志言魯共王壞孔子宅得

古文尙書孔安國以攷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楚元王

傳亦云逸書十六篇天漢之後孔安國獻之古文篇數

之見於西漢者如此而梅賾所上乃增多二十五篇此

篇數之不合也杜林馬鄭皆傳古文者據鄭氏說則增

多者舜典汨作九共大禹謨益稷五子之歌嗣征典寶

湯誥咸有一德伊訓肆命原命武成旅獒冏命凡十六

篇而九共有九篇故亦稱二十四篇今晚出書無汨作

九共典寶等此篇名之不合也鄭康成注書序於仲虺

之誥太甲說命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陳畢命君


牙皆注曰亡而於汨作九共典寶肆命等皆注曰逸逸

者卽孔壁書也康成雖云受書於張恭祖然其書贊曰


我先師棘下生子安國亦好此學則其淵源於安國明

矣今晚出書與鄭名目互異其果安國之舊𫆀又云古

文傳自孔氏後惟鄭康成所注者得其眞今文傳自伏

生後惟蔡邕石經所勒者得其正今晚出書昧谷鄭作

柳谷心腹腎膓鄭作憂腎陽劓刵劅剠鄭作臏宫劓割

頭庶剠與眞古文旣不同矣石經殘碑遺字見於⿰氵𠔏


𨽻釋者五百四十七字以今孔書校之不同者甚多碑

云高宗之饗國百年與今書之五十有九年異孔叙三


宗以年多少爲先後碑則以傳序爲次則與今文又不

同然後知晚出之書葢不古不今非伏非孔而欲别爲

一家之學者也班孟堅言司馬遷從安國問故故堯典


禹貢⿰氵𠔏範微子金縢諸篇多古文說許愼說文解字亦


云其稱書孔氏今以史記說文與晚出書相校又甚不

合安國注論語予小子履以爲墨子引湯誓其辭若此

不云此出湯誥亦不云與湯誥小異然則子小子履云


云非眞古文湯誥葢斷斷也其注雖有周親不如仁人

句於論語則云親而不賢不忠則誅之管蔡是也仁人

謂箕子微子來則用之於尙書則云周至也言紂至親


雖多不如周家之少仁人其詮釋相懸絶如此此豈一


人之手筆乎又云古永有夷族之刑卽苗民之虐亦祇


肉刑止爾有之自秦文公始僞作古文者偶見荀子有

亂世以族論罪以世舉賢之語遂竄之泰誓篇中無論

紂惡不如是甚而輕加三代以上以慘酷不德之刑何


其不仁也荀卿曰誥誓不及五帝司馬法言有虞氏戒


於國中夏后氏誓於軍中殷誓於軍門之外周將交刃

而誓之當虞舜在上禹縱征有苗安得有會羣后誓師


之事此亦不足信也司馬法曰入罪人之地見其老弱

奉歸無傷雖遇壯者不校勿敵敵若傷之藥醫歸之三


代之用兵以仁爲本如此安得有火炎崑岡玉石俱焚

之事旣讀陳琳檄吳文云大兵一放玉石俱碎鍾會檄


蜀文云大兵一發玉石俱碎乃知其時自有此等語則


此書之出魏晉閒又一佐也又云武成篇先書一月壬


辰次癸已又次戊午已是月之二十八日復繼以癸亥


甲子是爲二月之四日五日而不冠以二月非今文書


法也洛誥稱乙卯費誓兩稱甲戌此周公伯禽口中之


詞指此日有此事云爾豈史家紀事之例乎又云書序


益稷本名棄稷馬鄭王三家本皆然葢别是一篇中多

載后稷與契之言揚子雲法言孝至篇云言合稷契之


謂忠謨合皐陶之謂嘉子雲親見古文故有此言晚出

書析皐陶謨之半爲益稷則稷與契初無一言子雲豈


鑿空者邪其辯孔傳之僞云三江入海未嘗入震澤孔


謂江自彭蠡分而爲三共入震澤者謬也金城郡昭帝


所置安國卒於武帝時而傳稱積石山在金城西南豈


非後人作僞之證乎傳義多與王肅注同乃孔竊王非


先有孔說而王取之也漢儒說六宗者人人各異魏明


帝詔令王肅議肅乃取家語孔子曰所宗者六以對肅


以前未聞也而僞傳已有之非孔竊王而何康熙元年

始游京師尙書龔公鼎孳爲之延譽由是知名旋改歸

太原故籍爲諸生祭酒崑山顧先生炎武游太原以所


𢰅日知錄相質卽爲改訂數條顧虛心從之十七年應


博學宏詞科試不第在都門與汪編修琬交汪著五服

攷異成先生糾其謬數條汪意不懌謂人曰百詩有親


在而喋喋言喪禮可乎先生應之曰王伯厚嘗云夏矦

勝善說禮服謂禮之喪服也蕭望之以禮服授皇太子


則漢世不以喪服爲諱也唐之姦臣以凶事非臣子所


宜言去國恤一篇識者非之講經之家豈可拾其餘唾

乎徐尙書乾學因問於經亦有徵乎先生曰按雜記曾

申問於曾子日哭父母有常聲乎申曾子次子也檀弓

子張死曾子有母之喪齊衰而往哭之夫孔子歿子張

尙存見於孟子子張死而曾子方喪母則孔子時曾子

母在可知記所載曾子問一篇正其親在時也徐大歎

服卽邀至邸延爲上客每詩文成必屬裁定日閻先生

學有師法非吳志伊輩可望合肥李公天馥亦言詩文

不經百詩勘定未可輕易示人及徐公奉

敕修一統志開𡱈洞庭山旣又移嘉善復歸崑山先生

皆預其事先生於地理尤精審凡山川形勢州郡沿革

瞭若指掌嘗曰孟子言讀書當論其世予謂并當論其

地少讀孟子書疑滕定公薨使然友之鄒問孟子何緩


不及事及長大親歴其地乃知故滕國城在今縣西南


十五里故邾城在今鄒縣東南二十六里相去僅百里


故朝發而夕至朝見孟子而暮卽反命也因𢰅四書釋


地四卷釋地餘論若干篇又據孟子七篇參以史記諸


書作孟子生卒年月考一卷嘗言孔門從祀顏曾之外


當廣爲十二哲德行三人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三


人宰我子貢有若政事三人冉有季路公西華文學三


人子游子夏子張以論語孟子證之確不可易又謂先

儒以大學傳文出於曾氏門人之手但見誠意章引曾

子說謂古者弟之於師方稱子耳不知禮記四十九篇

稱曾子者一百一爲曾申餘皆曾參則是記禮者之通

稱不必弟子謂其師若謂大學止一引與它篇屢引者


不同則禮器內則亦止一引豈二篇亦曾子門人作乎

孟子七篇於孔門高弟或名之或字之或子之而稱曾


子者二十二益驗其爲通稱也又言檀弓載季武子之

喪曾㸃倚其門而歌一事爲記者之妄春秋昭公七年


季孫㝛卒孔子年十七曾㸃少孔子若干歲雖不可知


然論語叙其侍坐次于子路則必少于子路矣孔子年


十七時子路甫八歲㸃不過六七歲童子烏有倚國相

之門臨喪而歌之事乎又嘗舉朱氏論語孟子集注之

誤如季文子始專魯政不待武子子糾兄而非弟曾西

子而非孫武丁至紂凡九世而非七世昭陽敗魏取八

邑而非七邑不衣冠而處見說苑非家語農家者流見

漢書非史遷去魯司宼則適衞而非適齊滅夏后相則

寒浞而非羿敬叔弟也非懿子之兄顓臾近也非遠人

之謂魯有少施氏則孟施當亦其氏不當以施爲語聲

聞者歎其精確

世宗皇帝在濳邸聞其名手書延至京師握手賜坐呼

先生而不名日索觀所著書毎進一篇未嘗不稱善疾

革請移就外畱之不可乃以大牀爲輿上施靑紗帳二

十人舁之出安穩如牀簀不覺其行也卒年六十有九

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八日

世宗遣使經紀其喪親製挽詩四章復爲文祭之有云

讀書等身一字無假孔思周情旨深言大僉謂非先生

不能當也平生長於攷證遇有疑義反覆窮究必得其

解乃巳嘗語弟子曰曩在徐尙書邸夜飲公云今晨直

起居注

上問古人言使功不如使過此語自有出處當時不能

答予舉宋陳良時有使功不如使過論篇中言秦伯用

孟明事但不知此語出何書耳越十五年讀唐書李靖

傳高祖以靖逗畱詔斬之許紹爲請而免後率兵破開

州蠻俘禽五千帝謂左右曰使功不如使過果然謂卽

出此又越五年讀後漢書獨行傳索盧放諫更始使者

勿斬太守曰夫使功者不如使過章懷注若秦穆公赦

孟明而用之霸西戎乃知全出於此甚矣學問之無窮

而人尤不可以無年也子詠亦能文

   胡先生

先生諱渭初名渭生字朏明世爲德淸人曾祖友信明

隆慶戊辰進士廣東順德縣知縣所謂思泉先生也父

公角天啓甲子舉人先生年十二而孤母沈攜之避宼

山谷間十五爲縣學生試高等充增廣額屢赴行省試

不得售乃入太學嘗館益都馮相國邸篤志經義尤精


於輿地之學崑山徐尙書乾學奉

詔修一統志開局洞庭山延請常熟黃儀子鴻無錫顧


祖禹景范山陽閻若璩百詩及先生分纂因得縱觀天


下郡國之書先生素習禹貢謂漢唐二孔氏宋蔡氏於

地理多䟽舛如三江當主鄭康成說庾仲初之言不可


以釋禹貢浮于淮泗達于河河當从說文作菏滎波旣

豬波當从鄭康成本作播梁州之黑水與導川之黑水

不可溷而爲一乃博稽載籍及古今經解攷其同異而

折衷之依經爲訓章別句從名日禹貢錐指凡二十卷

爲圖四十七篇於九州山川形勢及古今郡國分合同

異道里遠近夷險犂然若聚米而畫沙也漢唐以來河

道遷徙雖非禹貢之舊要爲民生國計所繫故於導河

一章備攷歴代決溢改流之跡且爲圖以表之其畱心

經濟異於迂儒不通時務者遠矣嘗謂詩書禮春秋皆

不可無圖惟易無所用圖六十四卦二體六爻之畫卽

其圖也八卦之次序方位則乾坤三索出震齊㢲二章

盡之矣安得有先後天之別河圖之𧰼自古無傳何從

擬議洛書之文見於⿰氵𠔏範五行九宮初不爲易而設作

易圖明辨十卷又言⿰氵𠔏範古聖所傳漢儒專主灾異以

瞽史矯誣之說亂彝倫攸敘之經害一洛書之本文具

⿰氵𠔏範宋儒剙爲黑白之㸃方員之體九十之位且謂

範之理通於易劉牧以九爲河圖十爲洛書蔡元定兩

易其名害二⿰氵𠔏範元無錯簡後儒任意改竄移庶徵王

省惟歲以下爲五紀之傳移皇極斂時五福至作汝用

咎及三德惟辟作福以下爲五福六極之傳害三作⿰氵𠔏

範正論五卷又作大學翼眞七卷言格物致知之義釋

邦畿章內本無闕文無待於補皆卓然有得非異趣

以爲高者康熙四十三年

聖祖仁皇帝南巡先生𢰅平成頌一篇并禹貢錐指獻

行在有

詔嘉奬

召至南書房直

賜饌

御書耆年篤學四大字

賜之儒者咸以爲榮甲午歲正月九日卒於家年八十

有二從子會恩從先生學由進士及第官至刑部尙書

孫彥穎翰林院編修

   萬先生期同

萬先生斯同字季野覲人高祖表明都督同知父泰明

崇禎丙子舉人鼎革後以經史分授諸子各名一家先

生其少子也生而異敏讀書過目不忘八歲在客座中

背誦揚子法言終篇不失一字年十四五取家所藏書

徧讀之皆得其大意餘姚黃太沖寓甬上先生與兄斯

大皆師事之得聞蕺山劉氏之學以愼獨爲主以聖賢

爲必可及是時甬上有五經會先生年最少遇有疑義

輒片言析之束髮未嘗爲時文專意古學博通諸史尤

熟於明代掌故自⿰氵𠔏武至天啓實錄皆能闇誦尙書徐

公乾學聞其名招致之其𢰅讀禮通考先生預參定焉

詔修明史大學士徐公元文爲總裁欲薦人史𡱈先生

力辭乃延主其家以刋修委之元文罷繼之者大學士

張公玉書陳公廷敬尙書王公鴻緒皆延請先生有加

禮先生素以明史自任又病唐以後設𡱈分修之失嘗

日昔遷固才旣傑出又承父學故事信而言文其後專

家之書才雖不逮猶未至如官修者之雜亂也譬如入

人之室始而周其堂寢匽湢繼而知其蓄產禮俗久之

其男女少長性質剛柔輕重賢愚無不習察然後可制

其家之事若官修之史倉卒而成於衆人不暇擇其材

之宜與事之習是猶招市人而與謀室中之事也吾所

以辭史𡱈而就館總裁所者惟恐衆人分操割裂使一

代治亂賢姦之迹暗昧而不明耳又曰史之難言久矣

非事信而言文其傳不顯李翱曾鞏所譏魏晉以後賢

姦事迹暗昧而不明由無遷固之文是也而在今則事

之信尤難葢俗之偷久矣好惡因心而毁譽隨之一家

之事言者三人而其傳各異矣況數百年之久乎言語

可曲附而成事迹可鑿空而搆其傳而播之者未必皆

直道之行也其聞而書之者未必有裁别之識也非論

其世知其人而具見其表裏則吾以爲信而人受其枉

者多矣吾少館於某氏其家有列朝實錄吾讀而詳識

之長游四方就故家長老求遺書考問往事㫄及郡志

邑乗雜家誌傳之文靡不網羅參伍而要以實錄爲指

歸葢實錄者直載其事與言而無所增飾者也因其世

以攷其事覈其言而平心察之則其人之本末十得其

八九矣然言之發或有所由事之端或有所起而其流

或有所激則非它書不能具也凡實錄之難詳者吾以

它書證之它書之誣且濫者吾以所得於實錄者裁之

雖不敢謂具可信而是非之枉于人者鮮矣昔人于宋

史已病其繁蕪而吾所述將倍焉非不知簡之爲貴也

吾恐後之人務博而不知所裁故先爲之極使知吾所

取者有可損而所不取者必非其事與言之眞而不可

益也建文一朝無實錄野史因有遜國出亡之說後人

多信之先生直斷之日紫禁城無水關無可出之理鬼

門亦無其地成祖實錄稱建文𨵵宮自焚上望見宮中

煙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中使出其屍于火中還

白上所謂中使者乃成祖之內監也安肯以后屍誑其

主而淸官之日中涓嬪御爲建文所屬意者逐一毒考

苟無自焚實據豈肯不行大索之令𫆀且建文登極二

三年削奪親藩曾無寛假以至燕王稱兵犯闕逼廹自

殞卽使出亡亦是勢窮力盡謂之遜國可乎由是建文

之書法遂定在都門十餘年士大夫就問無虛日毎月

兩三會聽講者常數十人於前史體例貫穿精熟指陳

得失皆中肯綮劉知幾鄭樵諸人不能及也馬班史皆

有表而後漢三國以下無之劉知幾謂得之不爲益失

之不爲損先生則曰史之有表所以通紀傳之窮有其

人已入紀傳而表之者有未入紀傳而牽連以表之者

表立而後紀傳之文可省故表不可廢讀史而不讀表

非深于史者也康熙壬午四月卒年六十所著歴代史

表六十卷紀元彚考四卷廟制圖考四卷儒林宗派八

卷石經考二卷皆刋行又有周正彚考八卷歴代宰輔

彚考八卷宋季忠義錄十六卷六陵遺事一卷庚申君

遺事一卷羣書疑辨十二卷書學彚編二十二卷崑崙

河源考二卷河渠考十二卷石園詩文集二十卷予皆

未見也乾隆初大學士張公廷玉等奉

詔刋定明史以王公鴻緖史稿爲本而增損之王氏稿

大半出先生手也

   陳先生祖范

陳先生祖范字亦韓自號見復常熟人少習舉業有師

法年廿三補縣學生歲科試輒占高等弟子著錄者日

雍正元年黃侍郎叔琳典試江南中式皆一時名士

先生與嘉定張公鵬翀宜興任公啟運當塗徐公文靖

才尤高試文傳誦徧海內其秋試禮部中式鄕先達有

欲翼而起之者忽足蹇不得預

殿試歸里明年補行正科當赴

廷對親朋皆力勸之先生曰吾少無溫飽之心徒勞苦

奚爲者及今尙可止過此則義不當止勢又不得自止

矣於是僦廛華滙之濱楗戸讀書生徒裹糧相從與吟

社諸老倡和月一讌集居數年有

詔天下設書院以教士諸大吏聞先生通儒爭先延請

爲師先生勉應之在蘇州紫陽書院三年訓課有法士

子至今思之又主徐州之雲龍安慶之敬敷揚州之安

定或一年或二年輒辭去曰士皆難醇師道難立且此

席似宋時祠祿仕而不遂者處焉吾不求仕而久與其

列爲汗顏耳乾隆十五年

天子崇尙經術

特詔內外大臣薦舉經明行修之士於是雅知先生者

交章列薦明年

上命閣部大臣於所舉中核其名實允孚者得四人先

生褎然居首其三人則無錫顧棟高金匱吳鼎介休梁

錫璵也得

旨皆授國子監司業先生與顧公以年老不任職卽家

拜受

新命朝野咸以爲異數云又三年卒於家年七十有九

所𢰅述有經咫一卷文集四卷詩集四卷掌錄二卷先

生於學務求心得不喜馳騁其說與古人爭勝尤恥勦

襲成言以爲已有葢合於論語之君子儒焉其論易不

取先天之學謂易本隱以之顯學易者務舍顯而求隱

未求文字先觀圖𧰼且帝出乎震一節方位顯然以數

往知來爲先天圖之注腳未免牽合儒者於經所無則

信之於經所明言則疑之何也論詩謂朱子不信小序

是其謹愼處亦卽其師心自用處詩之體格古今不同

作詩之故亦古今不同古時君民朝野不若後代之闊

絶指陳時事譏切宮闈不若後代之忌諱朱子以後代

詩人之習上觀三百篇故於小序覺其迂闊牽强而難

信也謂論語賢賢易色主夫婦而言賢賢如關雎之窈

窕淑女君子好逑車牽之辰彼碩女令德來敎好德非

好色故云易色也造端夫婦道理甚大若賢人之賢交

友一倫巳包之矣又言世俗有非禮之禮三承重也繼

嗣也葬服也古者人子有爲父後不爲父後之分漢時

詔令尙云賜爲父後者爵一級爲後者承爵祿𫯠宗祀

而傳之以重者也應爲後之子亡則適孫承之而謂之

承重今士大夫不世爵旣無重可傳而漫於喪訃立長

孫承重之條遂駕名諸父之前禮果然乎哉古之爲人

後者後其繼别之宗耳宗不可絶是以後之若餘人無

子不皆立後其資財入宗子之家以宗子祭無後故也

自宗法廢而收族之道亡資財無所入𫝑必立其近屬

以奉祭祀然風俗澆薄無資財者委而去之稍有絲粟

之貽卽攘臂而爭此禮所稱與爲人後者與賁軍之將

亡國之大夫同其可恥者也古之葬有常期過期而不

能葬則主喪者不除唯改葬則緦者不可以無服送至

親也今葬無常期遠者至一二十年爲子者不能守未

葬不除之禮卽吉巳久忽焉返其初喪之服而葬是以

僞事其親也喪事有進無退而如此不亦舛乎必不得

巳假用改葬之緦事畢而除之或亦亡於禮者之禮也

或問祖父母之喪父爲長子旣服之矣未及葬而父死

及其葬也嫡孫承重可乎先生日古無除喪而後葬者

故有改葬之服而無葬服無葬服又安得有爲葬而承

重之服且承重云者承先祖之重而爲之重服也假使

前巳承重於居喪之時今沿承重之名以葬可也若未

承重於居喪之日忽承重於除喪後之葬於實旣不符

且没其父之曾居父母喪也尤不可也又問甲爲庶出

旣貴封其母母後甲而亡甲之子議所服或曰宜如父

在爲祖父母期或曰宜如父殁嫡長孫爲祖父母服重

二者安從荅曰禮將爲大古人嚴厭降之義生母服最

輕禮失而母以子貴遂僭而並嫡至明太祖之制極矣

然至今承用之此時也若論禮之大常雖服期已失厭

降之義若論居喪者之自處則有因時爲宜稱者矣父

而存爲其母斬衰三年明以來之時制也父殁而用適

長孫爲祖父母服重之制於律雖無明文亦無明禁體

其父之隱而爲之服重於心亦甚安觀過知仁君子當

憐而予之必格以嫡庶之分斥爲不韙試思身爲庶子

旣不可卑其母身爲庶子之子又可卑其父之母乎又

與人論史記謂班孟堅譏子長先黄老而後六經此子

長述其父說則然其所𢰅五帝本紀贊首推尙書列傳

開端云載籍極博猶攷信于六藝可謂之後六經乎列

老子於申韓而進孔子爲世家稱老子不過云古之隱

者而於孔子曰可謂至聖矣至聖之稱至今用爲庿號

匹夫而躋世家卽世世襲封之兆也弟子七十餘人合

爲一傳卽堂廡從祀之端也以孟荀表諸子又隱然以

孟子爲主韓退之荀孟醇疵之辯子長已有先𮗜竊謂

孔氏之道得子長而始定一尊雖從祀庿庭亦不爲過

而班氏譏之雖代父受過子長不辭然不能不爲之表

白也同縣王侍御峻顧主事鎭孫主事夢逵湯進士愈

先後游其門皆知名

   惠先生士奇

惠先生士奇字天牧一字仲孺世居吳縣東渚邨祖有

聲明末以諸生貢入太學里居著書以九經訓子弟父

周惕始遷居葑門之香水溪登康熙辛未進士𨕖翰林

院庶吉士改密雲縣知縣先生之生也父夢貴人來謁

視其刺乃東里楊文貞公遂以文貞名名之年十二能

詩有柳未成陰夕照多之句大爲先輩激賞弱冠爲諸

生不就省試或問之則曰𮌎中無書焉用試爲於是奮

志讀書晨夕不輟遂博通六蓺九經經文國語戰國筞

楚辭史記漢書三國志皆能闇誦嘗與名流會坐中有

客前請曰聞君熟于史漢試爲誦封禪書先生朗誦終

篇不失一字合坐皆歎服戊子舉鄕試第一明年成進

士𨕖庶吉士散館授翰林院編修癸已乙未會試再充

同考官

聖祖嘗問廷臣誰工作賦者閣學蔣公廷錫以華亭王

公頊齡仁和湯公右曾及先生三人名對其後湯公掌

翰林事詞臣擬𢰅文字皆送先生改定然後進

呈已亥正月

太皇太后升祔禮成

特命祭告炎帝陵舜陵故事祭告使臣學士以上乃得

開列先生以編修與焉洵異數也庚子秋主湖廣鄉試

得夏力恕等九十九人多知名士其冬復奉督學廣東

命下車日焚香設誓不妄取一文不妄徇一情頒條敎

以通經爲先士子能背誦五經背冩三禮左傳者諸生

食廩餼童子靑其衿嘗言漢時蜀郡辟陋有蠻夷風文

翁爲蜀守𨕖子弟就學遣雋士張寛等東受七經還以

敎授其後司馬相如王襃嚴遵楊雄相繼而起文章冠

天下漢之蜀猶今之粤也於是毅然以經學倡三年之

後通經者漸多文體爲之一變

世宗御極復

命畱任三年粤士皆鳬踊雀躍爭棄兔園𠕋專事經籍

而通經者愈多其爲文章郁郁莘莘比於江浙矣又謂

今之校官古博士也博士明於古今通達國體今校官

無博士之才弟子何所效法訪諸輿論得海陽進士翁

廷資者卽其疏題補韶州府敎授將以誘進多士吏部

以學臣向無題補官員之例格不行奉

旨惠士奇居官聲名好所舉之人諒非徇私著照所請

補授後不爲例在任遷右春坊右中允超擢侍講學士

轉侍讀學士任滿還都送行者如堵牆旣去粤人尸祝

之設木主配食先賢潮州于昌黎祠惠州于東坡祠廣

州于三賢祠每元旦及生辰諸生咸肅衣冠入拜其得

士心如此丙午冬還

朝丁未五月奉

旨修理鎭江城卽束裝赴工所棄產興役所修不及二

十分之一以產盡停工罷官

今天子卽位有

旨調取來京引

見以講讀用所欠修城銀兩得寛免丁已六月補侍讀

時已垂老耳漸聾已未春以病告歸辛酉三月卒年七

十有一先生盛年兼治經史晚歲尤𮟏於經學𢰅易說

六卷禮說十四卷春秋說十五卷其論易曰易始于伏

羲盛于文王大備于孔子而其說猶存於漢不明孔子

之易不足與言文王不明文王之易不足與言伏羲舍

文王孔子之易而遠問庖犧吾不知之矣漢儒言易孟

喜以卦氣京房以適變荀爽以升降鄭康成以爻辰虞

翻以納甲其說不同而指歸則一皆不可廢今所傳之

易出自費直費氏本古文王弻盡改爲俗書又創爲虛

𧰼之說遂舉漢易而空之而古學亡矣易者𧰼也聖人

觀𧰼而繫辭君子觀𧰼而玩辭六十四卦皆實𧰼安得

虛哉其論春秋曰春秋三傳事莫詳於左氏論莫正于

穀梁韓宣子見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然則春秋本

周禮以記事也左氏褒貶皆春秋諸儒之論故紀事皆

實而論或未公公羊不信國史惟篤信其師說師所未

言則以意逆之故所失常多要之左氏得諸國史公穀

得之師承雖互有得失不可偏廢後世有王通者好爲

大言以欺人乃曰三傳作而春秋散於是啖助趙匡之

徒爭攻三傳以伸其異說夫春秋無左傳則二百四十

年盲焉如坐闇室之中矣公穀二家卽七十子之徒所

傳之大義也後之學者當信而好之擇其善而從之若

徒據孟子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之說力排而痛詆之吾

恐三傳廢而春秋亦隨之而亡也左氏最有功於春秋

公穀有功兼有過學者信其所必不可信疑其所必無

可疑惑之甚者也其論周禮曰禮經出于屋壁多古字

古音經之義存乎訓識字審音乃知其義故古訓不可

改也康成注經皆從古讀葢字有音義相近而譌者故

讀從之後世不學遂謂康成好改字豈其然乎康成三

禮何休公羊多引漢法以其去古未遠故借以爲況賈

公彥於鄭注如飛矛扶蘇薄借綦之𩔖皆不能疏所讀

之字亦不能疏輒曰從俗讀甚遠不知葢闕之義夫漢

遠於周而唐又遠於漢宜其說之不能盡通也況宋以

後乎周秦諸子其文雖不盡雅馴然皆可引爲禮經之

證以其近古也幼時讀廿一史於天文樂律二志未盡

通曉及官翰林因新法究推歩之原著交食舉隅二卷

言測日食者先求食限食限必在兩交去交近則食遠

則否有入食限而不食者未有不入食限而食者也古

法不能定朔故日食或在晦說者謂日之食晦朔之間

月之食惟在望此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日月有平行有

實行有視行日月之食亦有實食有視食實食者日月

在天相揜之實度視食者人在地所見之初虧食甚復

圓也古術或知求實行莫知求視行皆知求平朔莫知

求實朔故不能定朔者以此七政有高卑故有恆星天

有五星天有日天有月天古人以恆星最高遂指恒星

爲天體新法於恒星天之外又有宗動天合於九重之

數宗動者七政之所同宗也沈括謂日月星辰之行不

相觸者氣而已此不知歴𧰼者也如日月有氣而無體

則月焉能揜日哉日高而月下五星亦有高下高下旣

殊又焉能相觸乎春秋日有食之旣旣者有繼之辭非

盡也新法謂之金錢食日大月小月不能盡揜日光故

全食之時其中闕然而光溢於外狀若金錢也又𢰅琴

篴理數攷四卷其略云十二律黃鐘至小呂爲陽蕤賓

至應鐘爲陰陽用正而陰用倍蕤賓長小呂短黃鐘中

自古相傳之舊法也晉永嘉之亂有司失傳梁武帝始

改舊法黃鐘長應鐘短小呂中由是陽正陰倍之法絶

漢魏律篴小呂一均之下徵調黃鐘爲宮有小呂無㽔

賓故假用小呂爲變徵黃鐘篴之黃鐘宮爲正宮小呂

篴之黃鐘宮爲下宮徵最小而以爲宮故爲下宮隋鄭

譯遂以黃鐘正宮當之擅去小呂用蕤賓以附會先儒

宮濁羽淸之說夫宮濁羽淸者指下徵調而言譯改爲

正宮是以歴代之樂皆患聲高隋唐以來惟奏黃鐘一

均而旋宮之法廢矣古法盡亡獨存于琴篴篴孔疏密

取則琴暉琴之十二律起于中暉篴之七音生于宮孔

黃鐘篴從宮孔黃鐘始一上一下終於㽔賓琴自中暉

黃鐘始一左一右終于十暉小呂餘篴及琴放此書成

惟嘉定王進士恪見而喜之餘皆莫能解也所著詩有

紅豆齋小草詠史樂府及南中采蓴歸耕人海諸集晩

年自號半農居士鄕人因其齋名稱紅豆先生子七人

棟最知名

   王先生懋竑

王先生懋竑字與中寶應人世爲儒家叔父式丹以詩

文知名海內宋尙書犖廵撫江南𨕖刻江左十五子詩

以式丹爲首康熙四十二年登進士第一人授翰林院

修𢰅世所稱樓村先生者也先生少從叔父學卽自刻

厲篤志經史恥爲標㮄聲譽康熙戊子舉鄕試又十年

成進士年巳五十一矣在吏部乞就敎職授安慶府學

敎授雍正元年秋以薦被召引見

特授翰林院編修在上書房行走時同直者滿洲福公

敏徐公元夢高安朱公軾漳浦蔡公世遠皆負一時重

望而先生尤𮟏於經術元元本本有扣卽應明年春以

母憂去官

特賜內府白金爲喪葬之費

諭以治喪畢卽來京不必俟三年服滿先生素善病居

喪哀毁踰禮明年入都謝

恩畢遂以老病辭歸時年未六十也性耿介恬淡少時

嘗謂友人曰老屋三間破書萬卷平生志願於斯足矣

歸田後杜門著書當路要人雖素親厚未嘗以竿牘及

之同年生高星源嘗謂之曰君無過人處但本色耳晚

年較定朱文公年譜於文集語𩔖攷訂尤詳謂易本義

前九圖筮儀及家禮皆後人依託非文公所作其略云

朱子於易有本義有啟𫎇與門人講論甚詳而此九圖

曾無一語及之九圖之不合於本義啟𫎇者多矣門人

何以絶不致疑也本義之叙畫卦云自下而上再倍而

三以成八卦八卦之上各加八卦以成六十四卦初不

敢參以邵子之說至啟𫎇則一本邵子而邵子所傳止

有先天圖卽六十四卦方圓圖其伏羲八卦圖文王八卦圖則以

經世演易圖推而得之同州王氏漢上朱氏易皆有此

二圖而啟𫎇因之至朱子所自作橫圖六則注大傳及

邵子語於下而不敢題云伏羲六十四卦圖其愼重如

此今乃直云伏羲八卦次序圖伏羲八卦方位圖伏羲

六十四卦次序圖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圖是孰受而孰

傳之𫆀乃云伏羲四圖其說皆出邵氏按邵氏止有先

天一圖其八卦圖後來所推六橫圖朱子所作而以爲

皆出邵氏是誣邵氏也又云邵氏得之李之才李得之

穆修穆得之希夷先生此明道叙康節學問源流如此

漢上朱氏以先天圖屬之已無所據今乃移之四圖若

希夷已有此四圖者是并誣希夷也文王八卦說卦明

言之本義以爲未詳啟𫎇别爲之說而不以入於本義

至於乾天也故稱乎父一節本義以爲揲蓍以求爻啟

𫎇以爲乾求於坤坤求於乾與乾爲首兩節皆文王觀

于己成之卦而推其未明之𧰼與本義不同今乃以爲

文王八卦次序圖又孰受而孰傳之耶卦變圖啟𫎇詳

之葢一卦可變爲六十四卦彖傳卦變偶舉十九卦以

爲說爾今圖卦變皆自十二辟卦而來以本義攷之惟

訟晉二卦爲合餘十七卦皆不合其非朱子之書明矣

筮儀之文亦不𩔖朱子士冠禮特牲饋食少牢饋食禮

筮者皆西面惟士喪禮筮宅以不在庿故筮者北面今

直云筮者北面見儀禮朱子豈不見儀禮者而䟽謬若

是𫆀自直齋陳氏謂本義首列九圖末著揲法疑卽筮儀

者遂以九圖揲法爲本義原本所有而不知其爲後人

依託也家禮載於行狀其序載於文集其成書之歲月

載於年譜其亡而復得之由載於家禮附錄似無可疑

者李公晦叙年譜謂家禮成於庚寅居祝孺人喪時乃

文集答汪尙書與張敬夫呂伯恭書論祭儀祭說往復

甚詳汪呂書在壬辰癸巳距庚寅僅二三年家禮旣有

成書何爲絶不之及也陳安卿錄云向作祭儀祭說甚

簡而易曉今已亡之矣則是所亡者乃祭儀祭說而非

家禮明矣文集語錄自家禮序外無一語及家禮者惟

與蔡季通書有已取家禮四卷納一哥之語此儀禮經

傳通解中家禮六卷之四非今所傳之家禮也勉齋作

行狀在朱子没後二十餘年其時家禮已盛行又爲敬

之所傳錄故不欲公言其非但其詞略而不盡其書家

禮後謂經傳通解未成爲百世之遺恨則其微意亦可

見矣後人雖云尊用其書實未有能行者故其中謬誤

多不及察今按家禮云非嫡長子則不敢祭其父若與

嫡長同居則死而後其子孫爲立祠堂於私室且隨所

繼世數爲龕俟其出而異居乃備其制此據禮支子不

祭之說然死而立祠私室勢有難行假令支子有四五

人而同居則將立四五祠堂不知何地可以容之又云

生而異居則預於其地立齋以居如祠堂之制死則以

爲祠堂此於古無所據生而自爲祠堂已非人情子爲

父立則尤不可紫陽所定之書恐必不爾也士冠禮鄭

注云庿謂禰庿主人將冠者之父兄也賈䟽云家事統

于尊祖在則祖爲冠主葢以父言則祖爲禰庿以祖言

則曾祖爲禰庿也家禮改以繼高祖之宗子爲主其非

宗子之子則冠不於禰之祠堂而于高祖之祠堂而主

人亦非將冠者之親父兄不亦遠于禮乎後世封建旣

廢無别子爲祖繼别爲宗之例凡爲大宗者其始皆繼

高祖之宗也然傳之六世以後則當云大宗而不得僅

云繼高祖之宗其二世以下繼高祖之宗五世則遷故


曰小宗今家禮一以繼高祖之宗爲主人以大小宗論

則去大宗而就小宗以遠近論則舍同父之兄弟而就

同高祖之三從兄弟進退皆不可矣告遷于祠堂一條


云族人有親未盡者遷于最長之房尤爲無義夫支子

不祭禮也今使最長之房主高祖之祭其爲繼曾祖之

宗則向不得祭高祖者而今反得祭其爲繼祖之宗則

曾祖且不得祭其爲繼禰之宗則祖且不得祭其爲繼

禰之宗之支庶則禰并不得祭而今反得祭其高祖此

說之不可通者也且繼曾祖之宗以下本無高祖之龕

將别爲龕以祭之乎抑竟置於所虛之龕乎若繼禰之

支庶則並無祠堂其將祭於寢乎況高祖而下必不止

一房最長之房旣卒又有一次長之房是使高祖之主

流轉于支庶之家而遷徙莫知所定豈敬宗收族之義

乎語𩔖沈僴錄云或問嫡孫主祭則須祧五世六世祖

廟主若叔祖尙在乃是祧其高曾於心安乎曰只得如

此古人立法一定而不可易以是推之則謂遷於最長

之房者必非朱子之書也同邑朱澤澐濳心朱學據答

南軒書云敬貫動靜而以靜爲本謂必從主敬以透主

靜消息先生辨之曰人之有動靜也猶其有呼吸也靜

則必動動則必靜論其循環則有互根之妙論其時節

則有各致之功朱子已發未發說作於已丑有以靜爲

本之語甲午乙未以後不復主此說矣主靜之指出於

濂溪而朱子丙申作濂溪書堂記已亥作隆興祠記癸

卯作韶州祠記癸丑作邵州祠記俱不一言主靜葢敬

可以貫動靜而靜不可以該動專言靜則徧矣先生於

諸史皆有攷證寔事求是不爲抑揚過當之論其攷孟

子書齊人伐燕事謂通鑑據孟子以伐燕爲齊宣王而

宣王卒於周顯王之四十五年又三年愼靚王元年燕

王噲始立又七年齊人伐燕則不可以爲宣王事也於

是上增威王之十年下減湣王之十年以就伐燕之歲

其增減皆未有據而仍以燕人畔爲湣王時則與孟子

亦不合不知孟子七篇所言齊王皆湣王非宣王也湣

王初年兵强天下與秦爲東西帝其所以治國者亦必

有異矣孟子謂以齊王由反手王由足用爲善皆道其

實而其好勇好貨好色不能自克末年之禍亦基於此

後來傳孟子者改湣王爲宣王以爲孟子諱葢未識此

意耳孟子去齊當在湣王之十三四年下距湣王之殁

更廿五六年孟子必不及見公孫丑兩篇皆稱王而不

稱諡乃其元本而梁惠王兩篇稱宣王其爲後人所增

無疑矣先生𢰅述已刻者白田艸堂集廿四卷朱子年

譜若干卷讀史記疑則予嘗於金陵嚴氏齋見之










濳研堂文集卷三十八    門人吳嘉泰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