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有學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十九
牧齋有學集 卷第四十九 清 錢謙益 撰 薑殿揚 撰校勘記 景上海涵芬樓藏康熙甲辰初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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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齋有學集卷四十九
題䟦
題邵得魯迷塗集
邵得魯以不早薙髪械繫僇辱瀕死者數矣其詩淸
和婉麗怨而不怒可以觀可以興矣得魯家世皈依
雲棲精研内典今且以佛法相商優波離爲佛薙𩬊
作五百童子薙頭師從佛出家得阿羅漢果孫陀羅
難陀不肯薙𩬊握拳語薙者汝何敢持刀臨閻浮王
頂阿難抱持强爲薙𩬊亦得阿羅漢果得魯卽不剃
髪未便如阿難陀取次作轉輪聖王何以護惜數莖
髪如此鄭重彼狺狺剃髪刀鋸相加安知非多生善
知識順則爲優波離之于五百釋子逆則如阿難之
于難陀而咨歎歎迄于今似未能釋肰者耶我輩
多生流浪如演若達多晨朝引鏡失頭狂走頭之不
知髪于何有畢竟此數莖髪剃與未剃此二相俱不
可得當知演昔者失頭頭未曾失得魯今日薙𩬊
𩬊未曾剃晨朝引鏡時試思吾言當爲啞肰一笑也
讀宋玉叔文集題辭
豫章王于一文士之不苟譽人者也來告我曰玉叔
不獨詩擅場也其文章卓肰名家惟夫子有以表之
俾後學有職志焉余聞之喟肰歎息余之從事于斯
文少自省改者有四弱冠時熟爛空同弇州諸集至
能闇數行墨先君子命曰此毘陵唐應德所云三歲
孩作老人形耳長而讀歸熙甫之文謂有一二妄庸
人爲之巨子而練川二三長者流傳熈甫之緒言先
君子之言益信一也少奉弇州藝苑巵言如金科玉
條及觀其晩年論定悔其多誤後人思隨事改正而
其贊熙甫則曰千載有公繼韓歐陽余豈異趨久而
自傷葢弇州之追悔俗學㴱矣二也午未間客從臨
川來湯若士寄聲相勉曰本朝文自空同巳降皆文
之輿臺也古文自有眞且從宋金華著眼自是而指
歸大定三也毘陵初學史漢爲文遇晉江王道思痛
言文章利病始幡肰改轍閩人洪朝𨕖𢰅晉江行狀
區别其源流甚晰而弘正之後好奇者旁歸于羅景
明吳人蔡羽與王濟之書極論其側出非古由是而
益知古學之流傳確有自來四也余之于此道不敢
自認爲良醫而審方診病可謂之三折肱矣要而言
之昔學之病病于狂今學之病病于瞽獻吉之戒不
讀唐後書也仲黙之謂文法亡于韓愈也于鱗之謂
唐無五言古詩也滅裂經術偭背古學而橫騖其才
力以爲前無古人此如病狂之人强陽僨驕心易而
狂走耳今之人傳染其病而不知病症之所從來如
羣瞽之拍肩而行于塗街衢溝瀆惟人指引不肰則
捫籥以爲日也執箕以爲象也并與其狂病而無之
則謂之瞽人而巳矣玉叔之文骨力秀㧞意匠㴱遠
標草命意迢肰以古人爲師葢其道心文府本之天
授俗學之熏染無自而滓其筆端也吾是以讀之而
喜雖肰羣瞽㝠行無目諍日慮玉叔出而空其羣也
必將羣噪吾言吾是以滋愳其說在吾之雹論也亦
蘄乎玉叔之自信而巳矣樊宗師之爲文艱澀不可
句讀而韓子銘之曰惟古于文必巳出降而不能乃
剽賊尹師魯縱橫論難極談兵事利害而歐陽子稱
其文簡而有體歸熙甫嘗語其門人韓子言惟陳言
之務去何以謂之陳言門人雜肰以對熙甫曰皆非
也惟不切者爲陳言耳玉叔以古人爲師究極文章
之體要雖世所稱高文鉅筆尤將持擇洮汰以爲剽
賊爲陳言况夫目論耳食嚼飯餧人者奚足置齒頰
間乎玉叔擕其文過余摳衣避席引古人後世誰定
吾文之語誘之使言余故敢自仞爲識道之老馬略
舉生平所知者以告之亦于一所更端請益而未能
更僕者也玉叔年力壯盛通懐虚巳富有日新殆不
知其所至幸㴱以吾言自信余雖耄老尚能憑軾以
俟之
顧與治遺稿題辭
予初識與治見其威儀庠序筆墨妍雅喜王國之多
士而華玉英玉之有後也莆田宋比玉客吳門歸
葬于閩家貧無子詩草散佚與治褁糧走三千里漬
酒墓門𭣣拾遺草請予勒石表其墓金陵亂後與治
與剩和尚生死周旋白刃交頸人呼吸無變色無
悔詞予以此心重與治片言定交輕重氣雖古俠
烈士無以過也晩年屢遭坎陷困于蒺藜卒無子窮
老以死施愚山學憲經紀其䘮又属其友方爾止沈
子遷網羅放失舊稿手自排纂爲集𠜇而傳之嗟乎
與治以老書生蓋棺瓦燈敗幃委縗無後愚山惠顧
風雅嘘枯而肰此其汲汲也愚山之于與治尤
與治之于比玉尹班之永夕范張之下泉氣𩔖相感
可以徵天道焉風塵澒洞士生其時𫎇頭過身而巳
生黨軍持而抗服匿讀與治詩九原尤有生氣存
與治之詩所以存與治也知愚山存與治之義士之
自立而悲于無徒與夫慕義而懼于湮沒者可以
肰而興起矣
書趙太史魯游藁後
崇禎戊寅九月余𫎇恩湔袚南歸恭詣闕里謁先聖
林廟賦詩一百韻敘次其梗槩越二十有一年巳亥
錫山趙月潭太史渡淮泗抵東兗肅謁林廟禮成而
言歸作記一篇賦詩數十章自謂如太史公適魯登
聖人之堂見俎豆禮器喟肰而歎心嚮往之彽徊畱
之不能去渉未流處亂世居今晞古肰慕西京元
封之盛事今太史尤古太史也余讀而心重之當余
謁闕里時天步未𢑱四郊多壘篋中携茶陵李文正
公東祀錄想見弘正間盛世元臣銜命袛事肅雝至
止之𢑱典俛仰江河唏嘘喞慕所著詩蓋三致意焉
今讀太史魯遊錄天地改易衣冠參錯墓門之荆𣗥
未闢城上之絃誦尢在以石渠載筆之遺臣偕一二
周餘夏肄拱立端拜于榛蕪灌莽之餘視余展謁時
巳邈肰如上古七十二君封云禪亭之時世循覽徹
簡相向飮泣不知淸淚之漬𥿄也太史肅拜壇墀瞻
仰圖像追思先皇帝視學釋奠周行兩廡親諭儒臣
當尊崇有宋周邵程朱張六子表章正學聖謨洋洋
謦咳在耳而孔氏後人不能復問諸掌故爲之霑
掩袂巳而訪問闕里諸誌錄殘缺失次以謂當及時
脩葺彰明先聖典錄以立千萬世瞻儀之楷則此則
余之所夙昔寤歎夢寐不忘者也居嘗謂今世憲章
二祖三敎鼎立釋氏琅函珠林憲有三藏道流若漢
天師世家譜牒歷肰可觀獨吾先聖一門紀載闕如
昔人𢰅錄祖庭廣記宋家雜記孔子世家譜諸書
今之儒者有曾考覽者乎闕里譜系宋元豐孔子四
十六代孫知洪州軍宗翰所編也孔子續錄元延祐
五十一代孫元祚所編也孔聖圖譜三卷一圖譜二
年譜三編年元大德五十三代孫津所刻也此皆孔
氏遺書藏弆奎閣者今之後人有能舉其名籍者乎
明朝金華宋文憲公著孔子生卒考一篇辨正彼此
疑互吾夫子降精夢奠端門受書之時日儒者巳付
之威音往刦不能委知而况其他乎從祀之典昉于
漢文翁石室圖像唐處州刺史李繁新作孔子廟命
工改爲顔囘至子夏十人像其餘六十二子及後大
儒公羊高左丘明孟軻荀况伏毛韓董高堂楊雄鄭
玄等數十人皆圖之壁韓文公詳記其事歷代崇重
祀典黜陟進退凛于秋霜而余尤有不能無議者有
元之許衡以仕元議輟宜也江漢之趙復資中之
黃澤臨川之吳澄有功聖門無玷仕籍者不當補祀
乎朱子之學一傳爲何基王柏再傳爲金履祥許謙
又傳爲明朝宋文憲濂王忠文褘文憲又傳爲方正
學孝孺文憲忠文以文學佐高皇帝黼黻開天鴻業
開三百年斯文之脉此可以無祀乎方正學爲朱子
之世適宗子九殉國開三百年節義之脉此可以
無祀乎以儒林言之新安之趙汸汪克寛一則承資
中之絕學一則闡紫陽之遺文其有功聖門一也以
道學言之三原王端毅恕其學力豈下于薛文淸石
渠意見發揮經學河汾讀書錄之季孟也是三君子
者其可以無祀乎太史晞聖攷文逖稽遐覽志則韙
矣日尤在天文未墜地明君聖王必將有祀太牢坐
講堂如炎漢之高光者執此以往後者之得與斯
文也其在斯乎其在斯乎杜牧有言自古稱夫子之
德莫如孟子稱夫子之尊莫如韓吏部余㴱望于太
史故謹書其後以竢焉
題杜蒼略自評詩文
不見蒼略于今五年遇阨而氣益昌家貧而學益富
才老心易趾高視下宜其所著𢰅宏肆奡兀富有日
新一至于此也蒼略不以余爲老髦過而問道于瞽
請爲疏瀹其脉理而抉擿其指要則余固不能也豈
惟余哉雖古之人亦有所不能夫詩文之道萌折于
靈心蟄啓于世運而茁長于學問三者相値如燈之
有炷有油有火而燄發焉今將欲剔其炷撥其油吹
其火而推尋其何者爲光豈理也哉方其標舉興會
經營將迎新吾故吾剝換于行間心神識神湧現于
句裏如蛻斯易如蛾斯術心了矣而口或茫肰手了
矣而心尤介爾于此之時而欲鏤塵畫影尋行而數
墨非愚則誣也柳子之讀毛頴傳也曰譬如追龍蛇
虎豹欲與之角而力有不暇蒼略之詩文赴壑之
龍蛇也當道之虎豹也顧欲爲之詆訶利病捃摭失
得蹈龍蛇之頭而履虎豹之尾此則柳子之所不暇
而余能暇之乎少陵之詩曰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
知蒼略之于詩文旣巳自爲評定則所謂千古寸心
者蒼略盖自知之矣若其靈心濬發神者告之忽肰
而睡渙肰而興蒼略固不能自知也而余顧能知之
也耶
題武林兩關碑記
神廟庚戌之後族子用章水部司榷南關舟船上下
頌聲殷殷肰也越四十有四載用章之孫福先復起
甲第司𣙜北關計口食俸洗手奉公蠲除瑣科爬搔
敝蠧徵輸鱗次行旅烏集帆檣㕓舍輿誦周浹及𤓰
之日薦紳懷鉛素童髦臥轅轍相與咨嗟涕淚伐石
誦美訪求用章遺愛之碑樹北關者磨洗摩榻合爲
一帙自昔甘棠之封殖興思剪伐峴首之沉碑致歎
陵谷未有豐碑齊𥪡綽楔交矗祖武孫謀項背相望
如今日者班固有言士服舊德之名氏工用高曾之
規矩葢百年以來龎豐熙洽羔羊素絲之風操兆于
一門非獨閥閱之美談箕裘之盛事也昔我先王有
國吳越當五代濁亂之季生全十四州之蒼赤仰父
俯子昌大繁庶今用章祖孫司𣙜臨安實惟我先王
故土遺民是用保乂還鄕之歌曰斗牛無孛人無欺
將無枌榆故國先王之精神盻蠁式憑在兹有徼福
假靈焉者乎用章之尊人侍御公建五王祠廟尊祖
合族大書表忠碑文刻于毬門之上漆書煌煌昭垂
金石作忠敎孝其用意良逺今日之舉先河後海咸
歸美于侍御猗歟休哉昔者觀成蘇文忠公有詩送
守祠之孫曰墮淚行者會祠下姓名終擬碑陰我先
王之遺愛餘休兹久勿替如此今日者南北兩關考
貞珉而鐫樂石金銀之管琬琰之錄炳烺于滄桑變
易刦火洞肰之後德澤之在人心與天壤俱敝可知
巳矣詩不云乎無念爾祖聿脩厥德鄒長倩之勉公
孫次卿以謂鍼紀𦆛禭積而有成此脩之之道也德
福之基也基厚矣墉則在子福先念之哉余宗老也
不可以不志于是乎書
題王文肅公南宮墨卷
故少保太原王文肅公以嘉靖壬戌首舉會試試卷
流布華夏經生學子家戸誦習而南宮故牘鎖院手
書者兵燹隳突尚在人間公之孫奉常時敏購得之
捧持以示謙益謙益竊惟明國家久道化成重熈累
洽莫盛于世宗肅皇帝神廟顯皇帝公登科在嘉靖
入相在萬曆歷事三朝身在台階斗柄之地長養五
十餘年和平盛大之福訏謨典冊炳蔚廊廟人皆能
知之其奮跡塲屋致身館閣實以是卷爲先資當此
之時風簷燒燭筆騰墨飛五星明聚百神下觀不知
光怪驚爆當復何狀迨乎得君當國天人和同人主
㴱拱而薄海向風諷議雍頌而四𢑱解辮蓋其光明
俊偉龎鴻㴱厚之氣象固巳著見于書蠧𥿄文句
畫之間考其世知其人有不徬徨嗟咨俛仰流涕
者乎奉常少侍文肅曾覩此卷謂岀嚴文靖家亂後
乃得之不 何人嗚呼異哉有唐之季贊鄭公之遺
笏記衛公之故物承平久長寤歎斯作居今之世𫉬
見斯筆其隱心動色又如何也周陳大訓魯歸寳玉
天之所與有物來相謙益敢謹書其事以示觀者其
將以爲西淸東觀遺文未墜而肰有遐思焉斯亦
文肅之志也
題吉州施氏先世遺冊
䘮亂之後國家寳書玉牒與故家縹囊緗帙靡不蕩
爲煨燼踐爲泥塵獨吉州施氏累世圖像遺文散失
十有三載裔孫偉長一旦得之僧舍豈非施氏風流
弘長先人靈爽憑依不與刦灰俱泯抑亦偉長抑塞
磊落龍蛇起陸天實護持以𢌿之與吾家自漢南納
土彭城尚主得復王封六世後渡江居海虞者彭城
之宗子于禮實爲大宗居于他國越在草莽開天之
日鐵劵進御不𫉬與守祧之裔共覩天顏宗老言之
皆爲隕涕乙未歲偉長遊臨海謁先廟拜武肅忠懿
文僖𦘕像𫉬觀鐵劵及周成王饗彭祖三事鼎鼎足
篆東澗二字以周公卜宅時乃卜澗水東𤄊水西故
有此𣢾識也謙益老耄昏庸不克糞除先人之光烈
尚將䇿杖渡江洒掃墓祠拂拭宗器以無忘忠孝刻
文乃字號東澗遺老所以志也偉長曰公方㴱惟周
鼎而吾家復還魯弓公侯之後必復其始其有占兆
邪乃再拜稽首敬書此卷之末
題王周臣文稿
周臣示余新文數首筆勢俛仰精强之氣尤在眉𥈤
間讀不盲道人說爲歎久之余往作二盲說贈錫
山華仲通謂春秋之世舉世皆盲人獨師曠與左丘
明兩人四目瞭肰在宇宙間周臣以十年未字之女
抱五世相韓之恥窮愁結轖發病于目余以爲居今
之世盡皆矇瞍拍肩獨周臣一人目光如炬耳韓退
之歎張文昌盲于目不盲于心厥得文昌雙目再明
人謂文人之文能筆補造化如此今周臣坐臥一室
有比丘穿針之歎吾輩袖退之兩手不能伸𥿄援救
居肰爲造化所聊蕭良可自愧也元遺山有句云無
窮白日靑天在定有光生引鏡年請以斯言爲周臣
左劵
書吳江周氏家譜後
余少壯取友于吳江得周子安期及從弟季矦皆珪
璋特達君子雄駿人也季矦與余偕舉于鄕巳而取
科第歷雄職臿牙拊頰忤璫考易名賜祠蔚爲名
臣安期晼晚不能取一第與余交益親因得見其二
弟安石安仁所謂瑤環瑜珥稱其家兒者也余毎過
呉江泊舟垂虹亭下安期墊巾扠衣信步追躡與
長年要約或舟未𫇢映望亭畔招手叫呼舟人讙笑
知爲安期也安期殁後間復過垂虹追憶安期步屧
登舟足跡猶可指數招邀笑語咳吐宛肰輒肰泣
下不忍久泊而去衰年念故輒作數日惡以是故于
安石兄弟亦不促數相聞今年徵求内典書尺往復
安石以修葺家譜示余使爲其序余惟周氏南渡世
家恭肅爲盛世名卿遠有代序忠毅趾美相繼廟食
炳著琬琰固無俟于余言恭肅之諸孫有叔宗季華
兩徵君者外服儒風内閟梵行執侍巾瓶于紫柏大
師爲白衣弟子而其母薛太君精修安養端坐往生
于是周氏一門承紫柏之付嘱熏化母之敎觀莫不
持木义奉檀度旁行挿架漉囊倚戸吳中高門甲第
蘭錡相望未有是也季矦解八識規矩潛嘘慈恩之
一燈安期定徑山祖位黙護曹溪之一葉搘拄末㳒
金湯儼肰安石輯古今禪門文字州次部居不下數
百卷珠林寳藏于斯爲盛當世文人詞客著書滿家
相與搜蟲魚矜篆𠜇者亦未有是也惡濁昏迷殘刦
腥穢閻浮提臭氣上光音天四十萬里如周民者
斯可謂栴檀之林香積之國也昔者顔侍郞作家訓
建立歸心一篇以告戒其子姓肰則廣之推之意其
不欲以七葉之漢貂六闕之唐尹誇詡周氏之譜牒
也可知巳矣余老歸空門將與安石爲梵侶知其有
異乎世之君子也于是乎書
書南城徐府君行實後
昔北齊劉獻子有言百行殊塗准之四科德行爲首
能入孝出弟忠信仁讓不待出戸天下自知儻不
能雖復博聞强識不過爲土龍乞雨眩惑將來于立
身之道何益乎南城徐銓部仲芳敘次其尊府君行
實少服牛行賈以紓其親長束脩鏃礪以立其身晩
敎忠訓廉以成其子今之士大夫牆高基下蠟言梔
貌爲土龍致雨者視府君何如也府君有勇知兵馬
上舞雙刀如輪昏黑中能挾彈取物其平居俯躬摳
衣齗齗如也
記曰戰
陣無勇非孝也傳曰死而無義不登于明堂府君之
爲勇與義兼之節以一惠宜謚之曰孝子謹書其後
以信獻子之說
戲題徐仲光藏山稿後
今世達官貴人例有文集行世諸爲序述者詩漢魏
迄李杜文左馬迄韓柳兼工嫓美窮神極化吾將踵
爲讚頌羅無量百千萬憶口爲吾口歛無量百千萬
億手爲吾手聚無量百千萬億𥿄墨爲吾𥿄墨曾不
足博其一顧曰吾詩筆固如是也少不惬順則愠詈
隨之吾是以聞命飮氷搜腸掐腎驚爆竟日夕嗚呼
何其苦也今吾讀徐仲光之文信手繙閱移日終卷
忽肰而睡煥肰而興欣欣肰氣浸淫滿大宅何仲光
之能移吾心也仲光之文本天咫搜神逵紀物變極
情僞其雅且正者如金石如箴頌其變者如小說傳
奇其喜者如嘲戲其怒者如罵其哀者如泣如訴
其詭譎者如夢如幻筆墨畦逕去時俗遠甚吾將爲
次序讚述如上所云仲光未必喜卽不如上所云仲
光未必恚葢仲光之蘄得余言也不苟而余之爲仲
光言也稱心出之而無所鯁避信仲光之能移吾心
也仲光貽書属余評定其文自比李翺張籍而以昌
黎目吾仲光等𢑱翺籍斯可矣余之視昌黎猶天之
不可階升也仲光于是乎失辭矣李肇言元和巳後
文筆學奇詭于韓愈學苦澀于樊宗師昌黎稱紹述
之文以爲至于斯極昌黎之于樊也耦乎云爾張籍
曰後之學者號爲韓張李翺曰兄爲汴州始得兄交
昌黎之于李張也儕乎云爾吾觀翺與陸倕書謂李
觀雖不永年亦不甚遠于楊雄又曰孟軻旣殁亦不
見有過于愈者習之之有道而文通懷樂善蓋亦百
世之師也今之君子執子瞻汗流走僵之言下視籍
湜殆循箕斗之虚名而未旣其實與侏儒問天于長
人以爲庶其近天也彼長人者自詡爲近天則更爲
侏儒所笑余傾倒于仲光至矣愳二人者之更相笑
也戲書其後以交勉焉
讀歸玄恭看花二記
余嘗謂西京雜記載上林令虞淵花木簿排列名目
使人觀烏椑木弱枝𬃷輟興盧橘蒲桃之感不復
綴片語若歐陽公牡丹志小小譜錄發揮出如許議
論古人爲文或繁或簡皆非苟肰而作陸士衡曰故
無取乎冗長此所謂伐柯之則也不肰則甲乙帳簿
耳何以文爲玄恭今歲飽看牡丹菊花紀其游最詳
属余評定歲莫偪塞卒卒未遑筆姑書此以復之
肰玄恭看牡丹詩云亂離時逐繁華事貧賤人看富
貴花此二句可括紀游數十𥿄矣
書廣宋遺民錄後
元人吳立夫讀龔聖予𢰅文履善陸君實二傳輯祥
興以後忠臣志士遺事作桑海餘錄有序而無其書
明朝程學士克勤取立夫之意𢰅宋遺民錄謝臯羽
巳下凡十有一人余惜其僅止于斯欲增而廣之爲
續桑海餘錄亦有序而無書淮海李小有更陸沉之
禍自以先世相韓輯廣遺民錄以見志取淸江谷音
桐江月泉吟社以益克勤所未備其所采于逸民史
其間錄者殊多謬誤以王原吉爲宋人張孟謙與謝
唐同時令人掩口失笑近世著書多目學耳食之流
䮞駁雜出是其通病惜乎小有輟簡時不𫉬與余面
訂其闕失也小有殁以其稿属王于一于一轉以属
毛子晉而二子亦奄逝矣余問之子晉諸郞止得目
錄一帙後有君子能補亡刋正釐爲全書則小有猶
不也撰序者李叔則氏謂宋之存亡爲中國之存
亡㴱得文中子元經陳亡具五國之義余爲之泣下
霑襟其文感曲折則立夫桑海錄序及黃晉陸
君實傳後序可以方駕千古非時人所能辦也小有
字長科故相國李文定公之孫叔則名楷秦之朝邑
人逝者如斯長夜未旦尙論遺民者殆又將以二君
爲眉目嗚呼尚忍言哉
題施秀才卷
嗚呼此吾吳郡二十年中事也有是太守廉辦得民
輯瑞告行黃童白叟如免父母有是諸生舉幡詣闕
爲州人借宼横䇿蹇不醵邑室一錢有是孝廉跡
不入公府藴義生風臿樹齒牙鏃礪流俗豈非中吳
之盛舉郡志之美談乎城闕天沮宮闕幽絶匹夫庶
士靡因靡資投匭呼天朝上夕可惟先帝綜覈吏治
周悉民隱神心𧇖慮經緯萬方㴱仁厚澤庶可以想
見萬一詩云於戲前王不忘可不念哉
題錢礎日哀言
或有問于余曰禮有之至哀無文又曰斬衰之䘮唯
而不對礎日之䘮其親也而爲文以告哀禮歟曰禮
也今夫斬衰之𡘜往而不及齊衰之𡘜若往而反
此哀之發于聲音者也夫鳥獸之䘮其羣也越月踰
時翔囘烏鳴號焉至于燕雀尤有啁噍之頃皆聲音
之屬也創鉅者其日久痛甚者其愈遲𡘜踊無數惻
怛痛疾志懣氣盛而托之于文以發動其觸地壊牆
痛毒憑塞之極哀稱情而生文先王之所不禁也顔
之推曰孝經曰𡘜不偯謂𡘜有輕重質文之聲也禮
以𡘜有言者爲號則𡘜亦有辭也江南䘮𡘜時有哀
訴之言蒼頡篇有倄字訓詁之痛而謼也礎日之告
哀是亦𡘜辭痛謼之𩔖也禮緣人情何爲而不可或
曰肰則彼都人士相與摛詞筆以相其哀亦禮歟
曰鄰有䘮不相春古之有䘮者三日不弔則絕之王
修以社日哀母鄰里爲之罷社今爲礎日之友者纒
綿惻愴各相其哀以比于鄰春罷社之義亦尤行古
之道也或者拱而起曰善哉吾未聞此言信子游氏
之儒也以禮許人吾不敢以汰哉目子矣
題南谿雜記
袁小修嘗云文人之文高文典則莊重矜嚴不若瑣
言長語取次墨無意爲文而神情興會多所標舉
若歐公之歸田錄東坡之志林放翁之入蜀記皆天
下之眞文也老懶廢學畏讀冗長文字近游白門見
寒鐵道人南谿雜記益思小修之言爲有味也道人
之詩與記雜出古人之妙理作者之文心尺幅之間
層累映望如諸天宮殿影見于琉璃地上行者殆不
敢舉足久之而後知爲地也詠懷金陵古跡及和臯
羽隆吉詩零星綴皆有㴱寄苦愛洪覺範陸放翁
目爲南谿二友其言曰石門文中之佛也放翁文中
之仙也余爲通其意曰石門謁梁公魯公廟李愬𦘕
像諸詩佛子之忠義鬱盤揚眉努目現火頭金剛形
相者也放翁巢車望塵家祭嘱子諸詩仙人之飛揚
䟦扈奮椎飛劒靑城老將毛羽者也道人灰心入
道古井不波學仙學佛何獨取乎二友記言谿之東
陂鍾山峰影如蓮華倒垂夕陽曉月有氣熊熊肰二
友之文章光怪發作化爲靈風怪雨怳忽遁去子可
不愼備乎道人不答反手長嘯目上視仰睇雲漢
者久之
題華州郭氏五馬榮歸集
孝宗敬皇帝之朝運會雍熈明良喜起宗臣元老錯
列朝著于時一命之士袚濯休明人懷緇衣之好家
厲素絲之節譬諸春陽麗日一艸一木靡不舞和風
而含元氣猗歟盛哉華州郭公由鄕舉三任方州廉
辦著聞引年致仕時人作爲詩文以榮其歸其詞頌
而不謟質而不俚渢渢乎盛世之音也嗟乎君子壯
而出仕仕而得歸歸而老老而死此亦民生之常無
足道者由今觀之則相與驚怪錯愕以爲吉祥善事
甚難希有陸大夫之燕喜疏太傅之祖送西京東都
朝野歡娛豈待于吾身親見之哉郭氏此卷放失巳
久亂後得之敗屋壞垣中裔孫總戎光復属余書其
後總戎今年六十有九據鞍上馬矍鑠哉是翁汾陽
異姓之後郭有人焉天其𢌿以斯卷爲何比干之賜
䇿乎是可書而劵也
牧齋有學集卷四十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