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山集 (四部叢刊本)/卷五

疊山集　卷五

宋 謝枋得 撰 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明刊本

疊山集卷之五　　　　　　里生潭石黃溥編

　書

　　與李飬吾書

某惟祖宗於舎選擢倫魁視進士上三恩數尤渥賜

笏大成殿下即日授國子錄升崇化堂與兩司成

衆學官序爵而坐不待親民而入朝固以執政宰相

望之矣後雖渝初意失舊法西澗七年給札亦未為

遲執事坐爐亭時聲名赫赫震京師諸老先生恨識

之晚岀塲屋以程文示同志皆心䧏辭服推讓為

第一登名日果巍然冠羣英七年三優如執左契科

目由人重誰不以西澗芳躅期之恬退六年僅得一

學官在外為司人皆曰不才相必不能容天

下第一流人物當以飬吾進退去就覘之陸宣公有

言興王之良佐皆是季世之棄才飬吾不屈節受穹

官於陳宜中留夣炎劉黻柄國之時吾知天地祖宗

之意已有所属宇宙大變一世無全人饒信持文之

士勇為亂臣賊子者尤衆少康逃匿有仍氏者四十

年宣王逃匿召公家者十有四年夏周諸侯公卿大

夫背叛者不見於史筞是何三代忠臣之多也飬吾

潔身全節扵深山宻林間屹然如黃河之有砥柱先

儒謂世有非常之變天必豫出非常之人以擬之吾

扵是有望矣藝祖皇帝最重讀書人天地折缺之餘

正望其整頓人極傾顛之際正望其扶持在天之靈

想亦不能忘情也子房不能存韓而歸漢孔明不能

興漢而保蜀君子憐之今日之事視二子尤難愚公

移山精衛填海取訕𥬇於腐儒俗吏鄙夫庸人固宜

程嬰杵臼藥毅申包胥果何人哉天地間大事决非

天地間常人所能辦使常人皆能辨大事天亦不必

産英䧺矣夷狄不可為諸夏之王古今未有絶正統

之時使君臣上下同一𧲣狼蛇豕之心而可立國秦

始皇隋文帝必不再世而亡矣使五帝三王自立之

中國而終為戎狄所滅使君無桀紂幽厲之惡而一

廢不復興少康宣王東周蜀漢之事皆不可信矣人

力終有窮天道終有定壮老堅一節終始持一心吾

獨扵飬吾有望某嘗有言人可回天地之心天地不

能奪人之心大丈夫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逆順

不論成敗論萬世不論一生志之所在氣亦随之氣

之所在天地神亦随之𩓑飬吾益自𭹀重儒者常

談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極為去聖絶學為

萬世開太平正在我軰人承當不可使天下後世謂

程文之士皆大言無當也

　　與建寧路毋府判薦朱山長

知公度量足以翕受一世之人物敢以士獻朱文公

之後能世濟其羙者亦罕矣四方善𩔖幾年長太息

某客閩十三年所交朋友能讀四書者儘多求其明

辨力行真踐實果無愧文公四書之敎者惟泳道

朱公沂一人癸未年初識之逆旅中状貌與文公無

異揖而問其姓字則文公曾孫也聽其議論覘其志

趣絶似西北人無一江南時文氣習遂為莫逆交

毎𡻕或一相會觀其論古今人物高下國家興廢善

𩔖仕止乆速之故掃盡華葉獨存根株使其老為太

平民正謂胡瑗嘉祐真講官也生不逢時可為浩嘆

乙亥巳前侍從監司太守以𨘤逸薦者衆矣泳道皆

不應聘某問其故則曰吾家如侍郎在總領鑑畿漕

秘撰〈浚〉非不遇賢宰相以文公之故穹官膴仕如取

諸𭔃終為一俗吏既無𥙷於世道徒有沗於家聲此

某所深愧也𠩄以用力文字與郡國薦名必由科舉

奮身者𩓑一洒從祖從𠦑從兄之耻使文公之道取

信於萬世也天耶命耶今何言哉某聞而悲之惟誦

努力加飡飯無事長相見兩句以相勉今在建安書

院與釋菜𩓑梅庵枉駕訪之延至門下與之談論必

有以契盛心者信其非江南時文氣習則𩓑以建

安武夷書院山長或提督官待之亦扶持世道興起

斯文第一義也

　　與劉秀岩論詩

詩於道最大與宇宙氣數相𨵿人之氣成聲聲之精

為言言巳有音律言而成文尤其精者也凡人一言

皆有吉凶况詩乎詩又文之精者也某辛未年為陳

月泉序詩云五帝三王自立之中國仁而巳矣中國

而不仁何以異夷狄理之變氣亦随之近時文章似

六朝詩又在晚唐下天地西北嚴凝之氣其盛於東

南乎當時朋友皆𥬇之言幸而中此有證先人受

敎章泉先生趙公澗泉先生韓公皆中原文献詩

甚有道凡人學詩先将毛詩選精深者五十篇為祖

次選杜工部詩五言選體七言古風五言長篇五言

八句四句七言八句四句八門類編成一集只湏百

首次於文選中選李𨹧蘇武以下至建安晉宋五言

古詩樂府編𩔖成一集次選陶淵明韋蘇州陳子昻

柳子厚四家詩各類編成一集次選黃山谷陳后山

兩家詩各編𩔖成一集此二家乃本朝詩祖次選韓

文公蘇東坡二家詩共編成一集如此揀選編類到

二千詩詩人大家數盡在其中又於洪邃編晚唐五

百家王荆公家次通選唐詩内揀七言四句唐律編

𩔖成一集則盛唐晚唐七言四句之妙者皆無遺矣

人能如此用工時一吟詠不出三年詩道可以横行

天下天下之言詩者無敢縱矣某舊日選毛詩陶詩

韋詩后山詩為刼火所焚今欲編𩔖無借書之地江

仲龍有劉果齋火前杜詩頗存某曾為校正今為阮

二道士所執矣執事有意謾借李杜陶韋黄陳文

選詩随得一種便發来當為揀擇必有一得可以備

風騷壇下奔走之未某今在書坊借得庵宇甚淸幽

秋冬無他往尚可来聽敎有懷如海當與握手精談

也

　　為蔡文節公子孫免差科書

某等輒有愚慮之一得仰裨敎道之萬分切惟賢者

不得見得見其象者可以崇之矣古之人不得見得

見其似者可以續之矣范文正公守嚴州求嚴子𨹧

之後而兔租稅奉祠事者四家黃子畊守台州求謝

上蔡之後給以田宅者數人余景瞻守南劍求楊龜

山之後賜以室廬飬以稍者十餘口皆明時士大

夫盛徳事也故家遺俗之昌微豈特與郡政有相𨵿

者斯文之興䘮世道之汚隆君子亦相覘之伏見先

賢西山先生蔡文節公學貫天人道高百世師事朱

文公最乆文公敬之無以異於二程之尊康節也慶

元學禁五十九人惟文節受禍最𢡖子孫最多賢人

以為天道可信厥子節齋九峰二先生守父訓明師

道以徳行文學為東南師表厥孫覺軒以立言垂不

杇乆軒先生文肅公精忠大節尊主庇民使文公之

道愈信於天下士大夫能讀文公書者多矣未有一

門三世力扶道脉如蔡氏者家傳淸白恒産本不多

其曾孫蔡某某某自至元十三年歸附後貪酷轉

運破其家又奪其田逃難江西近方還里田為横民

冒佃者半荒菜無人耕墾者半路官撥入馬站戸家

有一物直錢則鬻以飬馬今則無可鬻者矣皆為困

窮民鄉人之善者大夫之賢者見之莫不流涕范文

正之免租黃子耕之給田宅余景瞻之賜室廬稍

不可望於今人矣切見文公門人能扶植道脉如劉

文簡公黃文肅公之家皆蒙宣慰使薦舉省府褒表

應有田産並免差科其巳站戸而破産者並與分簡

岀站與儒戸一例優恤獨蔡文節公一門三世尊信

師道有功名敎尤在諸賢之右特以孫孤弱寒窶不

為當路逹官貴人所知不得與劉文簡黃文肅兩家

同沾淸朝仁厚之澤豈非明世一𮤑事乎况蔡某等

巳係試中儒人必𮐃優恤某等切聞師誨見義必為

庸敢合辭鳴號於大夫君子之前欲望台慈俻詞申

呈建寧路總管府福建道行尚書府省乞賜指揮劄

下建寧路建陽縣將蔡文節公家子孫充為站戸而

産去稅存者特與分簡出站照文公門人子孫及儒

户體例除地稅商稅外並免一應差科于以扶持名

敎興起人心有𨵿於三極之道甚大豈特儒家有所

勸奨知𠩄趍向而巳哉主張綱維是在師道干冒師

尊下情不勝俯伏俟命之至

　　與天師張簡齋書

某介怙慈仁輒有忱懇閩右武夷一派士大夫尊道

傳法者固多能推廣教主美意者寕㡬人以某𠩄見

察之奉行正一敎法的有契人行道濟物活人之功

者惟建安周君震一君儒者也厥祖告院先生乃一

世名流趙愚菴信菴吴齋徐意一余樵𨼆咸羅致

門下爲重客建士黃魁以下習春秋者皆師之其尊

文質軒先生累膺旌幣逃名山林年六十四之精神

丰度如三十少年杜門謝客翛然出塵望而知其為

有道君子家在城府不妄友一人其逰建上一見如

故交辱館粲于迎仙道院者兩旬因識其子孫八九

人孝慈友悌一家之三代也持敬乃其子晨夕事

玉虚玄帝如嚴君婚友疾病囏厄有祈焉如響斯荅

武夷觀阨於河西僧上下無敢出一手援持敬默禱

之帝一夕僧感夣震驚獄遂散某遇夜朝斗忽見四

人跨高馬而来一人黑衣披髮端坐於庭前乃玄帝

也道士黄君亦熟視禮拜此持敬至誠𠩄感召也持

敬慕簡齋如天人隆師尊道一念真切行五百里而

瓣香叅禮儻蒙異眄而厚遇之如某受賜亦足以勸

天下學道者意長𥿄短益重懷慕仰祈台照

書

　　與道士桂武仲

某於建寧城中識周質軒先生有道之士近古之逸

民也其人忠厚䔍敬言不妄發人不妄交行不妄動

猶有趙信菴王脩齋之風家在城府與時貴寓公士

友無一人往来某不知何脩何飾獨蒙異顧館粲兩

旬聽其議論挹其精神翛然出塵埃之外真可謂可

與神逰八極之表者其令似周兄持敬少慕道敎脩

真行法以濟活人為心一毫無所利捨宅爲道院奉

事玄帝如嚴君玄帝助之如父詔子感應神異不可

一二數建邵得道者此其第一流也持敬平生以不

登祖師正一玄壇不識簡齋天師真人為大欠行六

百里持瓣香叅禮可謂盡心焉耳矣某旣拜書簡齋

不封蠟而經台覧持敬與某交通如兄弟望尊契兄

留之門墻介之謁簡齋倘有𠩄祈全頼吹嘘將大與

之力黃兄方外亦古君子某甚敬之并累造化惟仁

賢留意焉

　　薦冩神黃鑑堂

某聞諸吳齋其父吳正肅公題門榜曰寛著𦚾

行好事大開庭戸納春風齋强為善有大庇天下

寒士心固無愧家學出正肅之門如徐意一者好賢

樂善慈惠恢廓之風猶有傳也恃此有禱黃鑑堂丹

靑不減顧愷之閻立本達官貴人多收之其人淳朴

有古意不善干謁藝愈精而愈窮十三年来中國之

衣冠盡變鑑堂鬻技不售是亦宋人資章甫而適越

也寒餓之不恤時時袖先朝知名士詩卷示僕蘄一

辭湔濯尾鬛或可增價於唐肆嗟乎東門種𤓰南山

射虎𡍼人皆得以躙躒豈能為鑑堂先容哉士竆易

為徳斗升水亦可活涸轍惟仁賢念之

　　與菊圃陳尚書劄

某揆時春到牡丹風明日健伏惟某官道隆徳厚天

相人懷台𠋫動止萬福漢人一月不見黃𠦑度鄙吝

滿懷某問不至先生門下半年矣天下誰能有一言

半辭以雪玉我哉某少日酷信書謂患難夷狄皆可

行道辟世者小文夫也易居吾無才諧世吾無術𦬼

然役役氛埃中武夷訪九曲龍虎訪仙岩秦人之家

計猶在今而後知辟世者非小丈夫也日讀道家書

頗有益不敢號於人曰吾慕安期生河上公梅子真

也獨怪荀陳兩家父兄子弟皆名賢上𨵿天象下係

人望乃能免禍於漢魏之際使生於今世必以得道

高人蒙縶維矣不知當時何以能自全𩓑先生敎之

某㓜誦元公愛蓮至晉人愛菊則疑何也吕不韋

以菊花為季秋之𠉀其根於周訓又根於夏時三

代聖人咸以此花為上品知味者不止一正則也晉

人特好人之所好耳及觀文公書而信之狄梁公孤

蹇獨航勳徳無可疑周内史三字文公不可為賢者

諱晋處士於是不可及矣晋人非愛菊也愛花之𨼆

逸者也濂溪斯言正為陶靖節發也忠献老圃靖節

三徑易地皆然先生可謂善自為謀矣萬世宗師非

此時乎児曺讀離騷突然問某曰菊英無零落露墜

矣可飲乎小子惑焉某得一而解之曰不蘭不常

有得蘭露之堕者亦當飲之秋菊不常有得菊英之

落者亦當飡之愛之至敬之至也吾於是重有感焉

賢者不得見得見其象者亦可嘉之矣古之人不得

見得見其似者亦可續之矣良臣不得見得見其文

行不失世守者亦可盡力張之矣某不才先文簡扶

世衛道之志不可泯也先生之愛我也不徒與其潔

直欲與其進安知其意不在斯乎此生得列乎衆芳

何敢忘滋蘭樹蕙之大造天行有消息易道無終窮

康節不云乎苟有命世之才民雖夷狄三變而帝道

可舉何嘗曰天下不可為海濵大老聞有善飬老則

歸之觀其𠩄飬者必先觀其自飬先生之自飬者厚

矣某何敢為斯文致煩禱三山紫翠逺在烟靄無有

間冠星佩霞窓雲閣霧者盛徳之家也天上祥𨤲何

所不備士而尊道役於炁老仙者非一人儻可使

走也𩓑庚桑椘之後伏乞台照

疊山集卷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