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編 (四庫全書本)/卷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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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稗編卷十       明 唐順之 撰詩三
  風雅頌之體不同     章俊卿後同
  夫子刪詩風雅頌各得其所何嘗以風必為諸侯之詩彼序詩者妄以風雅辨尊卑見王黍離在國風則不得不謂降王室而尊諸侯烏有王室之尊聖人輙降之乎嗚呼自詩序之作詩雖存而亡已久矣王室尚可降為諸侯則天下豈復有理聖人豈復有教乎謂詩之傳於世吾不信也曽不知聖人刪詩謂之風謂之雅謂之頌者此直古人作詩之體耳何嘗有天子諸侯之辨耶今人作詩者有律有古有歌有引體制不同而名亦異古詩亦然謂之風者出於風俗之語大槩小夫賤隷婦人女子之言淺近易見也謂之雅則非其淺近易見其辭則典麗醇雅故也謂之頌者則直賛美其上之功徳耳三者體裁不同是以其名異也今觀風之詩大率三章四章一章之中大率四句其辭俱重複相類既曰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又曰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鼔樂之既曰葛之覃兮施于中谷惟葉萋萋又曰葛之覃兮施于中谷惟葉莫莫樛木三章四十有八字惟八字不同螽斯三章三十有九字惟十二字不同芣苢三章四十有八字亦惟八字不同甚者殷其雷三章七十有二字惟六字不同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北門三章俱言之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桑中三章皆言之凡風之體皆語重複淺近易見如此若夫雅則不然其言典則非復小夫賤隷婦人女子皆道之盖士君子為之也然雅有小大小雅之雅固已典正非復風之體然其語間有重複雅則雅矣尤其小者爾曰小雅者猶言其詩典正未至於渾厚大醇也至於大雅則渾厚大醇矣其篇十有六章章十有二句者比之小雅愈以典則非深於道者不能言也風與大小雅皆道人君政事之得失有美有刺曰頌則無有諷刺惟以鋪張勲徳爾學者試以風之詩與雅之詩詳觀之然後知聖人辨風雅之意以小雅之詩與大雅之詩詳觀之然後知聖人辨大小之意夫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當聖人未反魯之時雖古詩之多風雅頌皆混淆無别逮聖人而後各得其所學者可無思乎彼序詩者妄人爾不知此理乃以言一國之事謂之風言天下之事謂之雅政有大小故有小雅大雅頌則以其成功告神明其言皆惑既以風為諸侯又以周南為王者之風后妃之徳何耶借謂文王在當時猶為諸侯故得謂之風而豳詩乃成王之詩周公之事亦列於風豈時亦未為王乎故謂黍離降則豳詩亦降矣觀此言風之謬可知既以小雅蓼蕭為澤及四海以湛露為燕諸侯六月采芑為南征北伐王者之政孰大於此又以小雅為政之小何耶吾不知常武之征伐何以大於六月卷阿之求賢何以大於鹿鳴觀此言二雅之謬可知頌者謂其稱君之功徳則是矣何必告神明乎豈不告神明即不得為頌也既以敬之為戒成王小毖為求助與夫振鷺臣工閔予小子皆非告神明而作也觀此言頌之㫖又不通矣今田夫里婦皆能言鄉土之歌此即古風之遺體也唐人作平淮夷雅漢人作聖主得賢臣頌之類此即古之雅頌遺體也何用他說乎或曰如子所說則七月鴟鴞之詩既出於周公周公之言安得不為雅而徒為風乎曰詩各有體七月鴟鴞之詩其言則文其體則風雖非婦人小夫之言而婦人小夫之體也此無足疑烏乎審夫此理則周平王之詩為國風不害為天子之尊魯僖公詩列之於頌不失為諸侯之卑尊卑之辨不在於此故也學者不察此徒信序詩之說反謂聖人降王室而尊諸侯豈不卑哉
  風雅正變
  漢儒序詩不特言二南與風雅頌之失又有謬者風一也而云有正有變雅一也亦云有正有變二南之詩則為正風十三國風則為變風文武成王之詩則為正雅幽厲則為變雅有是理乎有是理聖人必言之矣盖彼不知風雅乃古詩之體或美或刺辭有美惡體則一而已以二南皆文王之詩故不得不以為正風謂二南之詩美詩多而其他國刺詩多則是矣謂風有正變則妄也既謂之變風是無復美詩也又以淇澳美衛武公緇衣美鄭武公小戎美秦襄公之類皆稱其功徳何也且謂變風變雅之作由禮義廢政教失作者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若衛武公鄭武公之徳豈亦禮義政教之廢失人倫廢刑政苛者乎讀淇澳緇衣之詩人愛之譽之如彼乃使與墻有茨南山行如禽獸者同謂之變風善惡果有辨乎既以政之小為小雅政之大為大雅而雅亦有變則是小雅政失之小者大雅政失之大者今其序以小雅刺詩為刺幽王大雅刺詩為刺厲王犬戎之禍西周以亡幽王之失猶為小乎惟其有正變之陋說是以其詩雖刺而必以為美如野有死麕何彼穠矣之類皆以為文王詩是也其詩雖美而必以為刺如楚茨信南山之類皆以為思古是也詩人若傷今思古必先言古之美以證今之失今觀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矣桑扈等詩惟述年榖豐盛祭祀受福人愛君子之辭無一言不美無一事譏時何傷今思古之有盖其詩不幸繼鼔鐘之後以鼔鐘為刺幽王故此詩亦例為刺也彼其悖理亂經如此學經者僅守其說而不悟不若不學之為愈也程元嘗問文中子曰豳風何也曰變風也曰周公之際亦有變乎曰君臣相疑其能正乎成王終疑則風遂變矣鄭氏以自六月下至何草不黄五十有八詩皆為小雅之變自民勞以下至召旻十有三詩為大雅之變夫成王賢主周公聖臣宣王中興之功震赫古今其詩反謂之變風變雅則其正者又誰當之鄭氏不足道以王通之才惑於詩序其言之謬亦如此詩義豈復存乎故予嘗曰黜左氏而後春秋明削漢儒之序而後詩義著達者或以為然
  正風變風
  明天子在上天下統而為一當是時也歌詠功徳皆歸于王者諸侯不得有正風及其禮廢教失政異俗殊民各歌其君之善惡則變風興焉然周召為正何也曰在商則為變在周則為正也
  毛詩集傳序論詩之所以為教   朱 熹
  或有問於余曰詩何為而作也余應之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則不能無思既有思矣則不能無言既有言矣則言之所不能盡而發於咨嗟詠嘆之餘者必有自然之音響節奏而不能已焉此詩之所以作也曰然則其所以教者何也曰詩者人心之感物而形於言之餘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聖人在上則其所感者無不正而其言皆足以為教其或感之之雜而所發不能無可擇者則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而因有以勸懲之是亦所以為教也昔周盛時上自郊廟朝廷而下達於鄉黨閭巷其言粹然無不出于正者聖人固己協之聲律而用之鄉人用之邦國以化天下至於列國之詩則天子廵狩亦必陳而觀之以行黜陟之典降自昭穆而後寖以陵夷至于東遷而遂廢不講矣孔子生於其時既不得位無以行帝王勸懲黜陟之政於是特舉其籍而討論之去其重複正其紛亂而其善之不足以為法惡之不足以為戒者則亦刋而去之以從簡約示久逺使夫學者即是而有以考其得失善者師之而惡者改焉是以其政雖不足以行于一時而其教實被於萬世是則詩之所以為教者然也曰然則國風雅頌之體其不同若是何也曰吾聞之凡詩之所謂風者多出於里巷歌謡之作所謂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者也惟周南召南親被文王之化以成徳而人皆有以得其性情之正故其發於言者樂而不過於淫哀而不過於傷是以二篇獨為風詩之正經自邶而下則其國之治亂不同人之賢否亦異其所感而發者有邪正是非之不齊而所謂先王之風者於此乎變矣若夫雅頌之篇則皆成周之世朝廷郊廟樂歌之詞其語和而莊其義寛而宻其作者往往聖人之徒固所以為萬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至于雅之變者亦皆一時賢人君子閔時病俗之所為而聖人取之其忠厚惻怛之心陳善閉邪之意尤非後世能言之士所能及之也詩之為經所以人事浹于下天道備于上而無一理之不具也曰然則其學之也當奈何曰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參之列國以盡其變正之於雅以大其規和之於頌以要其止此學詩之大㫖也於是乎章句以綱之訓詁以紀之諷詠以昌之涵濡以體之察之情性隱微之間審之言行樞機之始則修身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於此矣
  可言集考        方 回
  可言集前後二十卷金華魯齋王公柏之所著也此集専以評詩故曰可言集前取文公文集語録等所論三百五篇之所以作及詩之教之體之學而及於騷次取文公所論漢以来至宋及題䟦近世諸公詩後集各専一類而論其詩者二十三人曰濂溪横渠龜山羅豫章李延平徐逸平胡文定致堂五峰朱韋齋劉屏山潘黙成吕紫微曽文清文公宣公成公黄谷城黄勉齋程䝉齋徐毅齋劉篁㟳劉漫塘附見者五人曰劉靜春曽景建趙昌父方伯謨李果齋其第十三卷専取漢唐山夫人房中樂然則其立論可謂嚴矣文公成公於思無邪各為一說前輩謂之未了公案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自古及今皆謂作詩者思無邪文公獨不謂然論語集註謂凡詩之言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觀此固己謂詩之言有善有惡作詩之人不皆思無邪矣猶未也文集第七十卷讀東萊詩記乃有云孔子之稱思無邪也以為詩三百篇勸善懲惡雖其要歸無不出於正然未有若此言之約而盡者爾非以作詩之人所思皆無邪也今考東萊所說見桑中詩後謂詩人以無邪之思作之學者當以無邪之思讀之文公則辯之曰彼雖以有邪之思作之而我以無邪之思讀之二公之說不同如此又雅鄭二字文公謂桑中溱洧即是鄭聲衛樂二雅乃雅也成公謂桑中溱洧亦是雅聲彼桑間濮上已放之矣予嘗詳録二先生異說於思無邪章今魯齋但紀文公之說而不紀成公之說雖引成公讀詩記所說十有三條而桑中詩後一條不録無乃疑文公之說謂今之三百五篇非盡夫子之三百五篇乎秦法嚴宻詩豈獨全竊意刪去之詩容有存於里巷浮薄之口漢儒病其亡逸槩謂古詩取以足數小序又文以他辭而後儒不敢議欲削去淫奔之詩三十有一以合聖人放淫之大訓予晚進未敢遽從竊謂桑中溱洧非淫奔者自為之詩彼淫奔者有此事而旁觀之人有羞惡之心故形為歌詠以刺譏醜惡若今鄙俚如賺如令連篇累牘形容狹邪之語無所不至豈淫者自為之乎旁觀者為之也文公以淫奔之詩出於淫奔者之口故不惟不信小序而大序止乎禮義之言亦致疑焉盖謂桑中溱洧等作未甞止乎禮義也予妄意以為採詩觀風詩亦史也鄭衛之淫風盛矣其國豈無君子與好事者察見其人情狀故從而歌詠之其所以歌詠之盖將以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其惡雖近乎戯狎而實亦足以為戒也文公以為淫奔者自為是詩則其人亦至不肖大無恥矣惡人之尤也聖人何録焉成公謂詩雅樂也祭祀朝聘之所用也桑間濮上之音鄭衛之樂也世俗之所用也桑中溱洧諸篇作於周道之衰雖已煩趣猶止於中聲孔子嘗欲放鄭聲豈有刪詩示萬世乃收鄭聲以備六藝乎此說不為無理而文公則謂鄭風衛風若干篇即是鄭衛大雅小雅若干篇即是雅二南正風房中之樂也二雅之正朝廷之樂也商周之頌宗廟之樂也變雅無施於事變特里巷之歌謡爾必曰三百篇皆祭祀朝聘之所用則未知桑中溱洧之屬當以薦何等之鬼神接何等之賔客邪此二說者内翰尚書王公應麟與予一商略之矣作詩不皆思無邪文公糾成公之說也因是遂辯雅鄭二字而及於三百篇或用為樂或不用為樂三節不同所以謂之未了公案學者不可不細考也予考十家所評詩話始於胡苕溪博也終於王魯齋約也欲學詩觀是足矣
  辯詩序不可廢辯朱    馬端臨後同
  詩書之序自史𫝊不能明其為何人所作而先儒多疑之至朱文公之解經則依古經文析而二之而備論其得失而於國風諸篇之序詆斥尤多以愚觀之書序可廢而詩序不可廢就詩而論之雅頌之序可廢而十五國風之序不可廢何也書直陳其事而已序者後人之作藉令其深得經意亦不過能發明其所已言之事而已不作可也詩則異於書矣然雅頌之作其辭易知其意易明故讀文王者深味文王在上以下之七章則文王受命作周之語贅矣讀清廟者深味於穆清廟之一章則祀文王之語贅矣盖作者之意已明則序者之辭可略而敷衍附㑹之間一語稍煩則祗見其贅疣而已至於讀國風諸篇而後知詩之不可無序而序之有功於詩也盖風之為體比興之辭多於叙述諷諭之意浮於指斥盖有反覆詠嘆聮章累句而無一言叙作者之意而序者乃一言以蔽之曰為某事也茍非其𫝊授之有源探索之無舛則孰能臆料當時指意之所歸以示千載乎而文公深詆之且於桑中溱洧諸篇辨析尤至以為安有刺人之惡而自為彼人之辭以陷於所刺之地而不自知者哉其意盖謂詩之辭如彼而序之說如此則以詩求詩可也烏有捨明白可見之詩辭而必欲曲從臆度難信之序說乎其說固善矣然愚以為必若此則詩之難讀者多矣豈直鄭衛諸篇哉夫芣苢之序以婦人樂有子為后妃之美也而其詩語不過形容采掇芣苢之情狀而已黍離之序以為閔周室宫廟之顛覆也而其詩語不過慨歎禾黍之苖穗而已此詩之不言所作之意而頼序以明者也若捨序以求之其所以采掇者為何事而慨歎者為何說乎叔于田之二詩序以為刺鄭莊公也而其詩語則鄭人愛叔段之辭耳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水椒聊二詩序以為刺晉昭公也而其詩語則晉人愛桓叔之辭耳此詩之序其事以諷初不言刺之之意而頼序以明者也若捨序以求之則知四詩也非子雲美新之賦則袁宏九錫之文爾是豈可以訓而夫子不刪之乎鴇羽陟岵之詩見於變風序以為征役者不堪命而作也四牡采薇之詩見於正雅序以為勞使臣遣戍役而作也而深味四詩之㫖則歎行役之勞苦叙饑渇之情狀憂孝養之不遂悼歸休之無期其辭語一耳此詩之辭同意異而頼序以明者也若捨序以求之則文王之臣民亦怨其上而四牡采薇不得為正雅矣即是數端而觀之則知序之不可廢序不可廢則桑中溱洧何嫌其為刺奔乎盖嘗論之均一勞苦之詞也出於叙情閔勞者之口則為正雅而出於困役傷財者之口則為變風也均一淫泆之詞也出於奔者之口則可刪而出於刺奔者之口則可録也均一愛戴之辭也出於愛桓叔叔段者之口則可刪而出於刺鄭莊晉昭者之口則可録也夫芣苢黍離之不言所謂叔于田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水之反辭以諷四牡采薇之辭同變風文公胡不翫索詩辭别自為說而卒如序者之舊說求作詩之意於詩辭之外矣何獨於鄭衛諸篇而必以為奔者所自作而使聖經為録淫辭之具乎且夫子刪詩矣其所取於關雎者謂其樂而不淫耳則夫詩之可刪孰有大於淫者今以文公詩傳考之其指以為男女淫泆奔誘而自作詩以叙其事者凡二十有四如桑中東門之墠溱洧東方之日東門之池東門之楊月出則序以為刺淫而文公以為淫者所自作也如靜女木𤓰采葛丘中有麻將仲子遵大路有女同車山有扶蘇蘀兮狡童褰裳子之丰風雨子衿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水出其東門野有蔓草則序本别指它事而文公亦以為淫者所自作也夫以淫昏不檢之人發而為放蕩無恥之辭而其詩篇之繁多如此夫子猶存之則不知所刪何等一篇也文公謂序者之於詩不得其說則一舉而歸之刺其君愚亦謂文公之於詩不得其說則一舉而歸之淫謔如靜女木𤓰以下諸篇是也文公又以為序者之意必以為詩無一篇不為刺時君國政而作輕浮險薄有害於温柔敦厚之教愚謂古者庶人謗商旅議亦王政之所許况變風變雅之世實無可美者而禮義消亡淫風大行亦不可謂非其君之過縱使譏訕之辭太過如狡童諸篇之刺忽亦不害其為愛君憂國不能自已之意今必欲使其避諷訕之名而自處於淫謔之地則夫身為淫亂而復自作詩以賛之正孟子所謂無羞惡之心者不可以人類目之其罪浮於訕上矣反得為温柔敦厚乎或曰文公之說謂春秋所記無非亂臣賊子之事盖不如是無以見當時事變之實而垂鑒於後世故不得已而存之所謂並行而不相悖也愚以為未然夫春秋史也詩文辭也史所以紀事世之有治不能無亂則固不容存禹湯而廢桀紂録文武而棄幽厲也至於文辭則其淫哇不經者直為削之而已而夫子猶存之則必其意不出於此而序者之說是也夫後之詞人墨客跌蕩於禮法之外如秦少游晏叔原輩作為樂府備狹邪妖冶之趣其詞采非不艷麗可喜也而醇儒莊士深斥之口不道其詞家不畜其書懼其為正心誠意之累也而詩中若是者二十有四篇夫子録之於經又煩儒先為之訓釋使後學誦其文推其義則通書西銘必與小山詞選之屬兼看並讀而後可以為學也或又曰文公又嘗云此等之人安於為惡其於此等之詩計其平日固已自其口出而無慚矣又何待吾之鋪陳而後始知其如此亦復畏吾之閔惜而遂幡然遽有懲創之心耶愚又以為不然夫羞惡之心人皆有之而况淫泆之行所謂不可對人言者市井小人至不才也今有與之語者能道其宣淫之狀指其行淫之地則未有不面顔發赤且慙且諱者未聞其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言於人曰我能姦我善淫也且夫人之為惡也禁之使不得為不若愧之而使之自知其不可為此鋪張揄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中所以為閔惜懲創之至也夫子謂宰我曰汝安則為之夫豈真以居喪食稻衣錦為是乎萬石君謂子慶曰内史貴人坐車中自如固當夫豈真以不下車為是乎而二人既聞是言也卒為之羞愧改行有甚於被譙讓者盖以非為是而使之求吾言外之意則自反而不勝其愧悔矣此詩之訓也或曰序者之序詩與文公之釋詩俱非得於作詩之人親傳面命也序求詩意於辭之外文公求詩意於辭之中而子何以定其是非乎曰愚非敢茍同序說而妄議先儒也盖嘗以孔子孟子之所以說詩者讀詩而後知序說之不繆而文公之說多可疑也孔子之說曰誦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孟子之說曰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夫經非所以誨邪也而戒其無邪辭所以達意也而戒其害意何邪噫聖賢之慮逺矣夫詩發乎情者也而情之所發其辭不能無過故其於男女夫婦之間多憂思感傷之意而君臣上下之際不能無怨懟激發之辭十五國風為詩百五十有七篇而其為婦人而作者男女相悅之辭幾及其半雖以二南之詩如關雎桃夭諸篇為正風之首然其所反覆詠歎者不過情慾燕私之事耳漢儒嘗以關雎為刺詩矣此皆昧於無邪之訓而以辭害意之過也而况邶鄘之末流乎故其怨曠之悲遇合之喜雖有人心者所不能免而其志切其辭哀習其讀而不知其㫖易以動盪人之邪情泆志而况以鋪張揄揚之辭而序淫泆流盪之行乎然詩人之意則非以為是而勸之也盖知詩人之意者莫如孔孟慮學者讀詩而不得其意者亦莫如孔孟是以有無邪之訓焉則以其辭之不能不鄰乎邪也使篇篇如文王大明則奚邪之可閑乎是以有害意之戒焉則以其辭之不能不戾其意也使章章如清廟臣工則奚意之難明乎以是觀之則知刺奔果出於作詩者之本意而夫子所不刪者其詩决非淫泆之人所自賦也夫子曰思無邪如序者之說則雖詩辭之邪者亦必以正視之如桑中之刺奔溱洧之刺亂之類是也如文公之說則雖詩辭之正者亦必以邪視之如不以木𤓰為美齊桓公不以采葛為懼讒不以遵大路風雨為思君子不以褰裳為思見正不以子衿為刺學校廢不以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水為閔無臣而俱指為淫奔謔浪要約贈答之辭是也且此諸篇者雖疑其辭之欠莊重然首尾無一字及婦人而謂之淫邪者乎或又曰文公嘗言雅者二雅是也鄭者緇衣以下二十一篇是也衞者邶鄘衛三十九篇是也桑間衛之一篇桑中是也二南雅頌祭祀朝聘之所用也鄭衛桑濮里巷狹邪之所作也夫子於鄭衛盖深絶其聲於樂以為法而嚴立其詞於詩以為戒今乃欲為之諱其鄭衛桑濮之實而文以雅樂之名又欲從而奏之宗廟之中朝廷之上則未知其將以薦之於何等之鬼神用之於何等之賔客乎愚又以為未然夫左傳言季札来聘請觀周樂而所歌者邶鄘衛鄭皆在焉則諸詩固雅樂矣使其為里巷狹邪所用則周樂安得有之而魯之樂工亦安能歌異國淫邪之詩乎然愚之所論不過求其文意之指歸而知其得於情性之正耳至於被之弦歌合之音樂則儀禮左傳所載古人歌詩合樂之意盖有不可曉者夫關雎鵲巢閨門之事后妃夫人之詩也而鄉飲酒燕禮歌之采蘋采蘩夫人大夫妻能主祭之詩也而射禮歌之肆夏繁遏渠宗廟配天之詩也而天子享元侯歌之文王大明綿文王興周之詩也而兩君相見歌之以是觀之其歌詩之用與詩人作詩之本意盖有判然不相合者不可彊通也則烏知鄭衛詩不可用之於燕享之際乎左𫝊載列國聘享賦詩固多斷章取義然其大不倫者亦以来譏誚如鄭伯有賦鶉之奔奔楚令尹子圍賦大明及穆叔不拜肆夏𡩋武子不拜彤弓之類是也然鄭伯如晉子展賦將仲子鄭伯享趙孟子太叔賦野有蔓草鄭六卿餞韓宣子子齹賦野有蔓草子太叔賦褰裳子游賦風雨子旗賦有女同車子栁賦籜兮此六詩皆文公所斥以為淫奔之人所作也然所賦皆見善於叔向趙武韓起不聞被譏乃知鄭衛之詩未嘗不施之於燕享而此六詩之㫖意訓詁當如序者之說不當如文公之說也或曰序者之辭固有鄙淺附㑹居然可見者先儒疵議之非一人矣而子信之何耶曰愚之所謂不可廢者謂詩之所不言而頼序以明者耳至詩之所已言則序語雖工不讀可也况其鄙淺附㑹者乎盖作序之人或以為孔子或以為子夏或以為國史皆無明文可考然鄭氏謂毛公始以寘諸詩之首則自漢以前經師傳授其去作詩之時盖未甚逺也千載而下學者所當遵守體認以求詩人之意而得其庶㡬固不當因其一語之贅疣片辭之淺陋而欲一切廢之鑿空探索而為之訓釋也姑以近代詞人之作譬之如所謂皇帝二載秋閏八月初吉如所謂吾聞京城南兹惟羣山囿則辭意明白無俟序說者也放翁之詩曰城上危樓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池下春波緑曽逐孤鴻照影来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老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悵然其題曰沈園而已誠齋之詩曰飽喜饑嗔笑殺儂鳯凰未必勝狙公雖逃暮四朝三外猶在桐花竹實中其題曰無題而已是三詩者不言所謂人莫能知其所以作之意也劉後村詩話釋之曰放翁㓜婚某氏頗倦於學嚴君督過之竟至仳離某氏别適某官一日通家於沈園目成而已晚年游園感而賦之誠齋既里居累章乞休致不得命再予祠有感而賦以為雖脫吏責尚縻閒廩不若相忘於物外也然後三詩之意始明夫後村之說即三詩之序也後村之於楊陸二公相去不百年得於長老之所誦說口耳之所習聞筆之簡冊可以質諸二公而不繆也倘後乎此千百載說者必欲外後村之意而别為之說則雖其體認之精辨析之巧亦終於臆說而已或曰文公之於詩序於其見於經𫝊信而有證者則從之如碩人載馳清人鴟鴞之類是也其可疑者則未嘗盡斷以臆說而固有引他書以證其謬者矣曰是則然矣然愚之所以不能不疑者則以其惡序之意太過而所引援指摘似亦未能盡出於公平而足以當人心也夫關雎韓詩以為衰周之刺詩賔之初筵韓詩以為衛武公飲酒悔過之詩皆與毛序反者也而韓詩說闗雎則違夫子不淫不傷之訓是决不可從者也初筵之詩夫子未有論說也則詆毛而從韓夫一韓詩也初筵之序可信而關雎之序獨不可信乎邶栢舟毛序以為仁人不遇而作文公以為婦人之作而引列女傳為證非臆說矣然列女傳出於劉向向上封事論恭顯傾陷正人引是詩憂心悄悄愠于羣小之語而繼之曰小人成群亦足愠也則正毛序之意矣夫一劉向也列女傳之說可信而封事之說獨不可信乎此愚所以疑文公惡序之意太過而引援指摘似為未當此類是也夫本之以孔孟說詩之㫖㕘之以詩中諸序之例而後究極夫古今詩人所以諷詠之意則詩序之不可廢也審矣愚豈好為異論哉
  或曰夫子何以刪詩昔太史公曰古詩本三千餘篇孔子去其重複取其可施於禮義者三百五篇孔氏曰案書傳所引之詩見在者多亡逸者少則孔子所録不容十分去九馬遷所言未可信也朱文公曰三百五篇其間亦未必皆可施於禮義但存其實以為鑒戒耳之三說者何所折衷愚曰若如文公之說則詩元未嘗刪矣今何以有諸逸詩乎盖文公毎捨序以言詩則變風諸篇祗見其理短而詞哇愚於前篇已論之矣但以經傳所引逸詩考之則其辭明而理正盖未見其劣於三百五篇也而何以刪之三百五篇之中如詆其君以碩鼠狡童如欲刺人之惡而自為彼人之辭以陷於所刺之地殆幾不可訓矣而何以録之盖嘗深味聖人之言而得聖人所以著作之意矣昔夫子之言曰述而不作又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又曰多聞闕疑異時嘗舉史缺文之語而歎世道之不古存夏五郭公之書而不欲遽正前史之缺誤然則聖人之意盖可見矣盖詩之見録者必其序說之明白而㫖意之可考者也其軼而不録者必其序說之無傳㫖意之難考而不欲臆說者也或曰今三百五篇之序世以為衛宏毛公所作耳如子所言則已出於夫子之前乎曰其說雖自毛衛諸公而傳其㫖意則自有此詩而已有之矣鴟鴞之序見於尚書碩人載馳清人之序見於左傳所紀皆與作詩者同時非後人之臆說也若序說之意不出於當時作詩者之口則䲭鴞諸章初不言成王疑周公之意清人終篇亦不見鄭伯惡髙克之迹後人讀之當不能曉其為何語矣盖嘗妄為之說曰作詩之人可考其意可尋則夫子録之殆述而不作之意也其人不可考其意不可尋則夫子刪之殆多聞闕疑之意也是以於其可知者雖比興深逺詞㫖迂晦者亦所不廢如芣苢鶴鳴蒹葭之類是也於其所不可知者雖直陳其事文義明白者亦不果録如翹翹車乗招我以弓豈不欲往畏我友朋之類是也於其可知者雖詞意流泆不能不類於狹邪者亦所不刪如桑中溱洧野有蔓草出其東門之類是也於其所不可知者雖詞意莊重一出於義理者亦不果録如周道挺挺我心扃扃禮義不愆何恤人言之類是也然則其所可知者何則三百五篇之序意是也其所不可知者何則諸逸詩之不以序行於世者是也歐陽公詩譜補亡後序曰後之學者因迹前世之所傳而較其得失或有之矣若使徒抱焚餘殘脫之經倀倀然於去聖千百年之後不見先儒中間之說而欲特立一家之論果有能哉此說得之盖自其必以為出於衛宏毛公輩之口而先以不經之臆說視之於是以特立之己見與之較短量長於辭語工拙之間則祗見其齟齬而不合疎繆而無當耳夫使序詩之意果不出於作詩之初而皆為後人臆度之說則比興諷詠之詞其所為微婉幽深者殆類東方朔聲謷尻髙之隱語蔡邕黄絹幼婦之廋詞使後人各出其智以為猜料之工拙恐非聖經誨人之意也或曰諸小序之說固有舛馳鄙淺而不可解者盡信之可乎愚曰序非一人之言也或出於國史之采録或出於講師之傳授如渭陽之首尾異說絲衣之兩義並存則其舛馳固有之擇善而從之可矣至如其辭語之鄙淺則序所以釋經非作文也祖其意足矣辭不必翫也夫以夫子之聖猶不肯雜取諸逸詩之可傳者與三百五篇之有序者並行而後之君子乃欲盡廢序以言詩此愚所以未敢深以為然故復摭述而不作多聞闕疑之言以明孔子刪詩之意且見古序之尤不可廢也
  附辯鄭夾漈詩傳
  毛詩自鄭氏既箋之後而學者篤信康成故此詩専行三家廢齊詩亡以魏魯詩亡以西晉隋唐之世猶有韓詩可據迨五代之後韓詩亦亡至今學者只慿毛氏且以序為子夏所作更不敢擬議盖事無兩造之詞獄有偏聴之惑今作詩辯妄六卷可以見其得失陳氏曰辯妄者専指毛鄭之妄謂小序非子夏所作可也盡削去之而以己意為之序可乎樵之學雖自成一家而其師心自是殆孔子所謂不知而作者也
  按夾漈専詆詩序晦庵從其說所謂事無兩造之辭則獄有偏聴之惑者大意謂毛序不可偏信也然愚以為譬之聴訟詩者其事也齊魯韓毛則證驗之人也毛詩本書具在流傳甚久譬如其人親身到官供指詳明具有本末者也齊魯韓三家本書已亡於它事中間見一二而真偽未可知譬如其人元不到官又已身亡無可追對徒得之風聞道聴以為其說如此者也今捨毛詩而求證於齊魯韓猶聴訟者以親身到官所供之案牘為不可信乃採之於傍人傳說而欲以斷其事也豈不誤哉
  辯說詩之失       黄 澤
  古者重聲教故采詩以觀所被之淺深然今三百篇有出於太師所采者周南召南是也有録於史官而非太師所采者豳風及周大夫所作是也其餘諸國風多是東遷以後之作率皆諸國史官所自記録方周之盛美刺不興漢廣江沱諸詩雖足以見諸侯之美而風化之原實繫於周其後天子不能統一諸侯諸侯善惡皆無與於周故不論美刺皆謂之變風以其不繫於二南而各自為風也周禮王廵守則太史太師同車又其官屬所掌皆有奠世繫之說方采詩之時太師掌其事而太史録其時世及廵守禮廢太師不復采詩而後諸國之詩皆其國史所自記録以考見風俗盛衰政治得失若左傳於髙克之事則曰鄭人為之賦清人莊姜之事則曰衛人為之賦碩人必有所據矣故大序曰國史明乎得失之迹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詠情性以諷其上達於事變而懐其舊俗是說詩者不可不辨采詩之時世也黍離降為國風此時王澤猶未竭也故人民忠愛其君猶能若此其後聴者既玩而言者亦厭遂與之相忘則雖國風亦不可復見至此則書契以来文治之迹始剗絶矣以時考之國風止於澤陂在頃王之世當魯文公之時故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故說詩者尚論其世也
  詩顛倒之疑       章俊卿
  李曰詩三百之多本末有顛倒者如載馳之詩衛懿之詩乃在於文公之後清人之詩鄭文公之詩乃在于突忽之前葛藟之詩平王之詩乃在於桓王之後皇皇者華君遣使臣之詩乃在於四牡之後而邠風之破斧乃在於東山之前雖其顛倒如此亦非詩之本意也
  商頌用韻        熊朋来
  賡歌虞詩也每句有韻五子之歌夏詩也隔句有韻其四兩韻一換商頌商人之詩也詩韻之例盡在是矣那之首章隔句用韻兩韻一換至綏我思成以下又每句有韻篇末别出嘗將二韻結之烈祖以祖祜所酤四韻起中間申錫無疆開下文連句之韻似以三無疆為之節後之人交互用韻始此商頌多毎句用韻𤣥鳥長發殷武皆然禹敷下土方朱子引楚詞改正方字絶句可謂至當𤣥鳥五換韻邦畿千里之上疑有逸句來假祁祁之祁當協伽長發前六章皆毎句有韻惟卒章兩韻一換殷武毎句有韻惟第四章交互用韻其末别出國福二韻結之五章以翼極二韻起而下文連句有韻卒章又全章連句用韻自後作詩者用韻皆以商頌為格例



  稗編卷十
<子部,類書類,稗編>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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