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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山筆麈/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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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穀山筆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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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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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公子好士,門下博徒酒客常數百人。公子出,則䪔鷹挾彈、操竽瑟而從者塞路。無何,公子中貧,無以奉客,而北裏王孫暴富,富於公子,故公子門下客皆去而事王孫。王孫出,則䪔鷹挾彈、操竽瑟而從者塞路。於是公子與王孫博爭道而怒相鬥。客之從王孫者關弧而射公子,公子蹀履而走,王孫大喜,曰:「甚哉,客之忠也!關弧而射公子,公子蹀履而走!」出千金大享客。漢陰丈人謂之曰:「王孫過矣!比從王孫而遊者,非故西門客耶?然而關弧射其故主如越人者,利王孫之金也。君之金今日盡,則明日折而之他,又何愛咫尺之矢,不以加君於十步之內而博人之千金耶?」王孫大悟,遂謝客。

魏其侯好客,五陵諸豪皆出其門下。已而魏其罷將,屏居南山射獵,丞相田蚡新貴用事,故魏其客皆去事田丞相。於是魏其歎曰:「嗟乎,客則何忍哉!老僕所以事客非有負也,皆去事田丞相!」東方生大笑仰天,冠纓盡絕,曰:「將軍胡見之晚也!夫釣者,操竿垂餌投綸於淵溸之中,煦沫吞餌翛然而來者,鰍鯢也。若夫王鮪、赤鯉盈尺之魚,若滅若沒,若浮若遊,可望而不可致,何者?其志不在餌也。今將軍之客,利合而來,利盡而去,其來甚易,其去甚輕。若夫高世之士,懸萬戶之對,不可招之來,設湯鑊之誅,不能揮之去,將軍安得而客之?然則,將軍之客徒鰍鯢耳,非有赤鯉、王鮪盈尺之魚也!」

穰侯為秦相,入則為群臣之言以請於王與太后,出則為王與太后之令以令國人,國人莫喻也。客謂穰侯曰:「君侯之危如累卵矣!」穰侯蹴然曰:「何謂?」客曰:「君侯知傀儡戲乎!夫傀儡戲者,一人而持兩未偶,懸而垂之,其上蔽之以帷,左手之人笑,右手之人泣,左手之人揖,右手之人旋。於是,市中小兒累跡而觀者如市,以為天下之妙伎,洞心駭目,其樂忘食。及搴其帷而視之,則出一手也,於是大笑而走,不復返顧。今君侯親為群臣之言以請於王與太后,又親為王與太后之令以令國人,是舉秦國上下左右出君侯之一口也,不可以紿市中小兒終日!君侯不早決者,臣懼秦人之搴帷而視之也,豈止笑而走哉!」穰侯不能用。

齊王之宮,美人三千,而無鹽女求見。盤珊𤶇瘺,五管指天,鶉結藍縷入王宮門。三千美人望之大笑,王曰:「嬉!來前!夫人之謁也,豈有意辱寡人之後宮哉!」無鹽曰:「唯唯。不敢。」王曰:「夫寡人之左右者,皆冶麗靚雅,尞眇多姿,膚如玉雪,腰如束素,垂羅曳縠,如流雲,寡人猶以為不適,不能一睞也。夫人之玉貌能傾之乎?」曰:「不能。」王曰:「寡人布席而飲,懸樂而奏,美人羅於玉箱金堂,搦琯張弦,曼聲而歌,氣芳椒蘭,音繞梁欐,寡人於斯時也,大飲千鍾,小飲百榼,仰天耳熱,其樂忘死。夫人之妙技能抑之乎?」曰:「不能。」王曰:「然則何以如寡人而辱寡人之後宮乎?無鹽仰天大笑,拊手泣洟,曰:「殆哉!王之圖國也!夫妾之志以為齊國東負滄海之饒,西按岱宗之險,表裏九河,縱橫千里,天下之強國也,而西面事人,號為東藩。妾誠惑之。大王誠為謝連衡之約,擯合從之議,斥遊談之士,罷春秋之請,南城琅琊,則楚人不敢窺薛,北屯千乘,以河為池,則燕之士馬不敢南向,西畫汶、濟,布十萬之師於阿、鄄之間,則三晉之軍不敢東顧,然後閉關而守,興魚鹽之利,席棗栗之饒,修太公之教,講管子之法,西向而亢強秦,不及十年,可為東帝!今大王計不出此,而聽諸侯遊士之談,以合從連衡為事,從成,則三晉與楚分其利,齊不能越韓、魏而有秦;衡成,則秦享其成,而齊以空名奔走進諸侯之後,是坐而自索也!不知三千美人之中有以此大王者乎?妾誠惜之!」於是宣王瞠目而眙,拊心而歎,曰:「嗟乎,天以無鹽君賜寡人也!寡人之國將亡,無鹽君存之!」遂立以為王後。齊國大治,攘地千里。夫嫻都環利之質,非不捷也,聲中宮商,貌如刻畫,非不嬌也,及其當利害之交,值艱危之地,未有能濟者也。故有呈木樸之觀而負瑋奇之節,謝便儇之巧而儲博大之材者,此無鹽之類也。

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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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之張也,直則不可立,必也回而曲之;輪之轉也,方則不可行,必也揉而圓之;處世亦然。雖然,屏必有幅,輪必有軸,屏雖欲曲不可不齊,輪雖欲圓不可不正,君子自處也亦然。

士大夫處世能絕四語,可與論道矣。一曰耳語,一曰目語,一曰手語,一曰足語。呫囁而談者,私也;睇笑而談者,險也;握手而道者,偽也;躡足而告者,昵也。言堂滿堂,言室滿室,在朝言朝,在家言家,君子之言如是。

漏刻之人,受命於水,水涸則降;影燈之人,受命於火,火熄則止,其升降動止有制之者也。人之在聲華勢利亦然,得則神王,失則氣汨,制在外也。夫惟立命在我而不為外物所制,幾於道矣。

更色而不更葉者,松柏也;更葉而不更條者,眾木也;更條而不更根者,百草也;更根而不更種者,五穀也。故五穀之命在種。

近世士大夫有四字寶訣,自謂救時良方,不知其乃膏肓之疾也:進退人材用「調停」二字,區畫政機用「作用」二字,此非聖賢之教也。夫賢則進,否則舍,何暇調停?政可則行,不可則止,何煩作用」君子以調停為名,而小人之朋比者托焉;君子以作用為才,而小人之彌縫者借焉。四字不除,太平不可興也。

天下將有亂萌,固不可養,亦不可激,養之亂,激之亦亂。依阿唯諾以延歲月,一旦亂成,坐視其敗,此養者成之也;引繩批根,吹毛洗垢,使之情見勢極,一發而潰,此激者成之也。養之敝常在大臣,激之敝常在小臣。大臣忘身以為國,則分內事不可模棱,小臣奉官以守法,則分外事不必越俎,天下事乃可言矣。

大臣之義在於體國,小臣之分在於守官。何也?大臣位尊寄重,與君國同其休戚,非一官之守能盡。而上之所以責之者,亦不止於所守之官而止也。如吏、兵之會推,禮曹之會議,刑曹之會審,凡大賞罰、大典禮,無不使六卿共之,非若尋常政體一部可得專也。奈何以一官自畫而秦、越?國家之安危,噤不出聲,非大臣之義矣。至於部司之臣,本無言責,凡錢穀、甲兵、禮樂、刑名,各守其官以承其長,夙夜在公,不懈於位,其官盡矣。上之所以責之,亦止於其官之內,未嘗以錢穀責之吏兵,以禮樂責之法官也。後世士風日漓,趨名嗜進,往往舍其官之所當守而憂其責之所不及,非小臣之事矣。此何以故?大臣以長厚為體,而不思義所當重,小臣以建白為名,而不思職有所專也。夫使大臣不憂國而小臣不守官,國家之事,必有難言者矣。

士之氣節盛衰亦有時哉!有唱而後和,有銳而復竭,以皆非義理之勇也。本朝如靖難之舉,死者不下十百,至於土木之難,寂然不過一二,如嘉靖大禮,舉朝爭之,死且竄者,不下數十,至於易世之後,如廟祧之遞遷,兩宮之推崇,亦有許大事體,復寂然無一人言者。何也?士之舉動猶風也,飄風大和,冷風小和,風之所過,萬竅怒號,風之所止,一塵不動,且再鼓則衰,三鼓則竭,氣亦有所盡也。若夫義理之勇,千萬人倡之而不加,千萬人阻之而不止,當寂則為處女,當銳則為脫兔,豈係風氣哉?

人臣之犯顏直諫,非以為名也。凡以冀上之從也,上從之而不受其名,則主臣俱榮;上不從而已受其辱,則過歸於上,而名成於下,非純臣之本心矣。且夫臣子之於君父,固欲得其歡心,非以咈意為願也。君父之喜,自必以為榮,君父之怒,自必以為辱,乃臣子之常耳。今也以為名之故,而成其為利之實,遂至以君父之喜為辱,而以君父之怒為榮,無乃非臣子之情乎?夫求其喜而不得以至於怒,是求其榮而不得以至於辱也,恐懼修省若將無所容,如曰「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如曰:「臣罪當誅兮,天王明聖」,則庶乎不失臣子之義,而利名亦可永譽矣。倘以此驕人,以此輕世,恐有道者祝之,不免發一笑爾。

天下之事,平時患在操切,臨難患在牽制。操切太過,則變以刻成,牽制太過,則機以懦失。此禍亂之所由興也。

處天下人,心不可不虛,虛則無難處之人;任天下事,心不可不實,實則無難任之事。

當事之人如柁師然,風恬浪靜,一瀉千里,柁師可以享其逸;洪濤巨浸,䠞地連天,柁師可以見其能;惟至於萬斛之舟膠於中流,寸尺不能進,左右無所倚,雖有天下之神巧,不能幾矣。

以事勞心者,事受之;以理勞心者,理受之。事受之者,物有其則,心無與也;理受之者,理有其趣,心無與也。惟以心勞心者,心受之,其傷必多,何謂以心?妄念是已,智故是已,陰謀是已。

為大臣者,不惟不當有保位之心,即保名之心亦不可有。一有保位之心,則利害之說得以中之,一有保名之心,則毀譽之說得以中之。利害之說入,則有所趨避,其志不行,毀譽之說入,則有所顧忌,其志不行。然則,惟利國家社稷不爾。

君子欲為天下用,則有不必用之心乃可用也。有不必用之心,則其身可去可留,而寵辱得失一無所動,然後惟我所行,而無所趨避,所謂以瓦注者巧也。古人所為重恬退澹泊之士,非止獎其品地,實以恬退之士無富貴利達之心,而天巧全使之效用,必能為人所不敢為,而大有益於國家。

士人持身之節,有關於道義者,視一介如泰山;大將用兵之略,有係於安危者,視千金如糞土。夫以持身之節而律師之法,天下所以少成功也。

人之於虺蛇也,惡之而不怒也,其於虎狼也,畏之而不怒也,夫誠畏且怒也,避之已矣。安有見虎狼虺蛇而裂眥指髮以必求一逞者乎?

求治不可太速,疾惡不可太嚴,革弊不可太盡,用人不可太驟,聽言不可太輕,處己不可太峻。

人之年壽長短,元氣所稟,本有厚薄,然人能善養,亦可延年。如燭有長短,使其刻畫相同,則久暫了然,若使置長燭於風中,護短燭於籠內,則以彼易此,未可知也。故養生之說不可不知。

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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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下惠以和而聖,關壽亭以忠而神,其必為人所不能也,而世以秉燭、坐懷二事為二公之大節,見亦陋矣。何也?風雨如晦,投衣而燠,此何時也,即有淫僻之心,未必即熾,況且人之美惡老少又不可知,縱非下惠,遽及於亂乎?曹公耽耽壽亭,欲敗其節而致諸死,軍之一室,耳目密列,即非壽亭,其誰自白乎?故柳之不亂,不欲者能之,關之秉燭,不敢者能之,非其大也。柳之大節在一體萬物而無憎別之心,關之大節在始終為主而無二三之志,此其與天地同量、日月爭光者矣,而以二事當之,不亦細乎?柳之言曰:「爾為爾,我為我,爾焉能浼我哉?」關之言曰:「日在天之上,心在人之內。」此其大本大原,可以同體天地、並明日月者矣。曰聖曰神,不其然乎!

賈之《吊屈》,揚之《反騷》,其指一也。賈賦曰:「班紛紛其離此郵兮,亦夫子之故也,歷九州而相其君兮,又何必懷此都也。」若望原不曆他國,擇主而事,以及於死者。此言非也。當六國之時,出仕他國,固士人之常,然原,楚之同姓,所謂貴戚之卿也,一旦以忠被斥,徘徊顧望,不忍他適,寧沉而葬江魚腹中,如《遠遊》諸篇,詞旨可想見,誼奈何以此責之?雄則不然,其詞曰:「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沉身哉!故摭《離騷》文而反之。」其詞曰:「仲尼之去魯兮,斐斐遲遲,而周邁終回復於舊都兮,何必湘淵與濤瀨!」此有道之言也,與賈生之旨趣大相遠矣。雖然,雄之視三閭,又何其不相若也!則無乃與其言剌謬耶?

曹孟德雄心異志,情見乎詞,不一而足,而又曲自掩飾,以愚天下。嘗讀其詩,如「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此有所牽制而未能決之詞;如「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此有所計慮而未得遂之詞;如「山不厭高,海不厭深」,明自托於周公,如「我心何拂鬱,思欲一東歸」,微自附於漢祖。即此數語,其志可知也。《短歌行》中間,全插「呦呦鹿鳴」數語,上下文義不相接,豈其才詘使然,乃攙和掩飾,使人不可解耳。如為隱語秘訣,恐露竅妙,則多書雜字,以亂其辭也。自古及今,無人識破,令地下老瞞,笑人迂腐,可為扼掔。

三代養老之禮,遠不及考,記所傳者,多漢人擬議之詞,東京、西周仿而行之,未必三代之舊也。後周以於謹為三老,中楹南向而坐,帝立於黼扆之前,西面。有司進饌,帝跪設醬,至親為袒割。謹食畢,帝跪授爵以酳。此拘《禮經》之文而不達其意者也。何也?古人之席以東向為尊,賓師祭禮,皆正東向之席,惟人主立朝則南面耳。今也以人臣儼然南面,而使人主立於其旁,三代有是禮耶?此不達古之方向也。《禮》曰:「授坐不立,授立不跪。」古之所謂跪者,即坐而膝席耳。今也以人臣倨坐於上,而人主跪於其前,三代有是禮耶?此不達古之坐起也。且夫禮有時而情有順,古今異便,不可強也。古之人君立而聽朝,今有立者乎?古之升車者或立而乘,今有立者乎?況三代所謂國老者,其道德行業足以師表流俗而輔翼人主,王之所謂師保父兄也。東京以桓榮為三老,儒者猶或恥之。謹何人哉,猥以不經之禮尊之,陋亦甚矣!朱儒徒取其能行周禮而不察其是否,不亦誣耶?

《周禮·小司寇》五聽之法:一曰辭聽,觀其所出言,不直則煩;二曰色聽,觀其顏色,不直則赧;三曰氣聽,不直則喘;四曰耳聽,觀其聽聆,不直則惑;五曰目聽,觀其眸子,不直則毛。古人聽獄之法詳密如此,即有神奸,不能自遁,片言折之可矣。後世不務出此,而以鉤距伺察得人之情,以羅織缿筒求人之情,其法彌刻,其術彌疏。以此求清庶獄,聽之不以其道者也。

魏、晉以來,最重氏族,南則王、謝、褚、沈,北則崔、盧、王、鄭,至唐猶然。魏孝文時,以范陽盧敏、清河崔宗伯榮陽鄭義、太原王瓊四姓為衣冠所推,而隴西李衝以才識見任,故世之高華者以五姓為首。河東薛氏以不得入郡姓,至辟戟廷爭,僅乃得之。於時,婚姻仕宦皆以門閥相高,下品單門,自甘隱約,斯亦過矣。然喬木世臣,國體乃關,廉遠堂高,積非一日,門閥之重,固不為無益也。今世門閥太輕,地望無取,仕以權寵相慕而詘世臣,婚以富貴相高而左舊族。視之不過積習,究其極弊,甚有關係,不可不熟思也。

古人宗法之立,不惟敦睦一本,其實家道之隆衰,以離合為驗,後世鄙俗戾風,自相胡、越,有失姻睦。而門閥之衰,外侮之遘,恒必由之。譬如有蛇於此,擊其首而尾應,擊其尾而首應,此生蛇也,擊其尾而首不應,擊其首而尾不應,此死蛇也,則樵豎甘心焉矣。至有骨肉相殘,傍人酸楚而略不動心者,此夫自斷而未殊者耳。

宋時,諸路被兵之後,必有一番優恤。田有踐傷者,或賜之粟,民有被掠者,或賜之米,或除其積逋,或收其遺骸,種種撫摩,不一而足。深仁厚澤,固結於人心,良有以也。今世誠考其法,於邊鏡中虜之地仿而行之,於公家無費,而可以收拾人心,培養元氣,惜乎無舉而行之者。

宋徽宗一日內宴,出玉扈玉盞以示輔臣,曰:「欲用此,恐人以為華。」蔡京曰:「乃陛下當享。天下之奉,區區玉器,何足計哉?」此不但逄君之惡,乃遏君之善也,京之佞不容誅矣。即此觀之,徽宗以前,即天府內庭,未嘗以玉器為用。乃今士庶之家,初登仕版,即購犀玉酒器以華賓筵,不亦侈乎?夫以商受之奢,賢臣見象箸而歎,宣和之侈,佞臣以玉杯為華。今之仕人,且以象箸玉杯為常,是古奢淫之主所不敢輕用者,而今寒素之士所不肯深惜也。物力之詘,有必然矣。

許魯齋退居蘇門,與姚樞、竇默同遊,慨然以道自任,嘗語人曰:「綱常不可一日忘於天下,苟在上者無以任之,則在下之任也。」凡喪祭嫁娶必徵於禮,以倡鄉人,一時風俗丕變,儒者成物之效也。嘗謂,士大夫進而在位,當以政教率天下,退而裏居,當以禮教率鄉人,即在上者有以任之,在下者從而助之,未為非美也。乃今風會日流,俗尚日澆,敘位於朝,無尊卑之分,徵年於鄉,無長幼之節,即在上之人,不能以紀綱法度力挽頹波,況在下者乎?

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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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子臥病兩月,五火內燔,腎腸焦灼,呻吟宛轉,不知夜旦,禱祠醫藥,雜然並陳,而不能起也。如夢如寤,若有所遭:幅巾方袍,匪仙匪釋,自稱無念道人,呼予而箴之曰:「子奚不悟乎?子之病,非禱祠之所能謝,非藥石之所能痊,在子所念爾!子之病,非飲食之所能傷,陰陽之所能箋,得之性情不調而念滋紛也,內之喜怒失時,外之愛憎為累也!欲發而制於理,欲念而牽於念,故子之心,搖搖焉如懸旌,炎炎焉如沸鼎,君火一作而五髒若焚矣?子不亟自治者,將索子於池魚之臘,不亦憐哉!子誠欲已子之病,則曷調其性情,寡其思慮,盎然遊於六氣之和,陶然適於無町之宇,幾可生乎!」如是纚纚可數百言,凡十許日夜,寐則與語。於子泠然,霍有悟也,病起而載諸牘。

道人曰:「子之性與人異,大事看得明,小事看不明,大事丟得下,小事丟不下,大事擔得起,小事擔不起,大事放得過,小事放不過,何其舛也?夫天下之大事常少而小事常多,則子之縈係者必多而脫灑者必少矣,不病何為?」

道人曰:「人之畏子,以子慮之深,澹然而應之,則無畏矣;人之怨子,以子責之厚,倘然而與之,則遠怨矣;人之狎子,以子發之輕,凝然而守之,則無敢狎矣;人之瀆子,以子許之易,確然而持之,則無敢瀆矣。」

道人曰:「子有所欲於人,微示之而使其自悟也,不能悟而子慍,慍而其人不知也,子病矣;子有所怒於人,微風之而欲其自悔也,不能悔而子慍,慍而其人不知也,子病矣。彼人方且晏然甘寢,而子憮然自廢,豈不左哉?」

道人曰:「夫怨人而使人知之也,則彼必備矣,怨人而使人無知也,則彼何傷矣?彰怨者多防,匿怨者自戕,莫如不怨。」

道人曰:「夫德易忘而怨難銷也。肉骨之恩,崇朝反目;睚眥之恨,終身刻肌。故君子重樹怨。」

道人曰:「人之於子也,一線之情如拔;子之於人也,萬斛之力如傾,斯不誠厚道乎哉?然以之損名,以之傷身,無乃過矣。」

道人曰:「凡吾有患,為吾有身,孰有之哉?及吾無身,吾無有患,孰無之哉?夫身無之者有之也!」

道人曰:「夫賢為愚使而愚者不覺也,乃使賢者傷焉;貴為賤役而賤者不覺也,乃使貴者傷焉。故賢毋為愚使,貴毋為賤役,幾無事矣。」道人曰:「閑事莫管,閑氣莫生,閑話莫說,閑書莫讀。」

道人曰:「視親如疏,則親可常保也;視急如緩,則急可屢謀也。」

道人曰:「人有德於子,願子毋忘之也;人有怨於子,願子忘之也;子有德於人,願子忘之也;子有怨於人,願子毋忘之也。」

道人曰:「於人無所甚親,故不可得而疏,無所甚疏,故不可得而親。斯涉世之軌也。」

道人曰:「夫制念莫如止,止念莫如忘。止念之念,念也,忘念之念,念也,莫如忘忘。故佛經以無念為正受。」

道人曰:「夫望而許者,不足以為德,逆而距者,適足以為怨。故求而審之,可許而許之,許之德也;求而審之,可距而距之,距之無怨也。其恕乎?」

道人曰:「凡人無故而合者,必無故而離,合而知其必離也;有為而來者,必有為而去,來而知其必去也。」

道人曰:「爾能居室如寄,使僕如假,起處如在途,飲食如受乞,即無病矣。」

道人曰:「夫擬之而後言,則寡尤也,議之而後行,則寡悔也。擬議本於存心,心存則不妄,故『慎』字從心從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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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山筆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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