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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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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七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卷第十八
宋 蘇軾 撰 宋 郎曄 注 景烏程張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卷第十九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十八

   迪功郎新紹興府𡹴縣主簿臣郎 曄 上進

  進䇿别下

   厚貨財别二篇

    省費用第十三   定軍制第十四

   訓軍旅别三篇

    蓄材用第十五   練軍實第十六

    倡勇敢第十七

   省費用第十三

夫天下未嘗無財也昔周之興文王武王之國不過百

里當其受命四方之君長交至於其廷史記周本紀諸侯聞虞芮之人

俱遜而丈曰西伯蓋受命之君故諸侯皆來決平又云武王渡河不期而㑹盟津者八百諸侯軍旅四

出以征伐不義之諸侯本紀云西伯伐犬戎伐宻須敗耆國伐崇侯武王亦滅囯五十

而未嘗患無財方此之時𨵿市無征而山澤不禁取於

民者不過什一而財有餘及其衰也内食千里之租外

牧千八百國之貢而不足於用由此觀之夫財豈有多

少哉人君之於天下俯己以就人則易爲功仰人以援

已則難爲力是故廣取以給用不如節用以廉取之爲

易也臣請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窮困時所

望不過十金之資妻子之奉出入於十金之中寛然而

有餘及其一旦稍稍蓄聚衣食旣足則心意之欲日以

漸廣所入益衆而所欲益以不給不知罪其用之不節

而以爲求之未至也是以冨而愈貪求愈多而財愈不

供此其爲惑未可以知其所終也盍亦反其始而思之

夫嚮者豈能寒而不衣飢而不食乎今天下汲汲乎以

財之不足爲病者何以異此 國家創業之𥘉四方割

據中國之地至狹也然歳歳出師以誅討僭亂之國南

取荆楚太祖乾德四年二月王師入荆南髙継冲請㪯族歸朝得州三縣一十五三月克湖湘得州十

四縣五十八宋太祖開宝四年二月潘美攻拔廣州擒劉鋹以献嶺南平得州四十一縣六十皆荆楚故地

西平巴蜀太祖乾德二年詔以蜀孟昶与河東刘筠潜結起宼遣王全斌王仁贍曹彬等分路伐蜀

三年正月十三日王全斌次魏城蜀主孟昶上表請降凡岀师六十六日而兩川平得用四十五縣一百九十

東下并潞太祖開宝二年二月車駕親征太原時以頓兵甘草地中人多腹疾閏五月班师至

太宗太平㒷囯四年二月車駕復親征四月次太原五月癸未夜攻城城欲壊刘継元始上表納欵河東平得

州十縣四十一河東即古并州之境先是 太祖建隆元年四月昭義軍節度使李筠叛五月車駕親征澤潞

王师環城筠赴火而死澤潞遂平其費用之多又百倍於今可知也然

天下之士未嘗思其始而惴惴焉患今世之不足則亦

甚惑矣夫爲國有三計有萬世之計有一時之計有不

終月之計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所以三十年之通

計則可以九年而無飢也歳之所入足用而有餘是以

九年之蓄常閑而無用卒有水旱之變盗賊之憂則官

可以自辦而民不知王制云囯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囯

非其囯也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雖有凶旱水溢民無菜色如此

者天不能使之災地不能使之貧四海盗賊不能使之

困此萬世之計也而其不能者一歳之入𦆵足以爲一

歳之出天下之産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雖不至

于虐取其民而有急則不免於厚賦故其國可静而不

可動可逸而不可勞此亦一時之計也至于最下而無

謀者量出以爲入用之不給則取之益多天下晏然無

大患難而盡用衰世茍且之法不知有急則將何以如

之此所謂不終月之計也今天下之利莫不盡取山陵

林麓莫不有禁𨵿有征市有租鹽鐡有搉酒有課茶有

筭凢衰世苟且之法莫不盡用矣譬之於人其少壯之

時豐健勇武然後可以望其無疾以至于壽考今未五

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見而無遺若八九十者將何以待

其後耶然天下之人方且窮思竭慮以廣求利之門且

人而不急則以爲費用不可復省使天下而無鹽鐡酒

茗之稅將不爲國乎臣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費固

有去之甚易而無損存之甚難而無益者矣臣不能盡

知請舉其所聞而其餘可以𩔖求焉夫無益之費名重

而實輕以不急之實而𬒳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

敢去三歳而郊郊而赦赦而賞此縣官有不得巳者天

下吏士數日而待賜此誠不可以盡去至于大吏所謂

股肱耳目與縣官同其憂樂者此豈亦不得巳而有所

畏耶囯朝凢郊祀毎至礼戍頒賚羣臣衣帶鞍馬器幣下洎軍校綵帛有差舊式宰臣樞宻使銀二千兩

絹二千匹參知政事樞宻副使各一千五百疋兩其他各有定数天子有七廟王制天子七廟

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廟而七今又飾老佛之宫而爲之祠固巳過矣

又使大臣以使領之歳給以巨萬計此何爲者也真宗大中

祥符五年十一月宰臣王旦加門下侍郎充玉清昭應官使其他如㑹靈𮗚祥源𮗚万夀𮗚之𩔖皆命大臣領

天下之吏爲不少矣將患未得其人苟得其人則凢

民之利莫不備舉而其患莫不盡去今河水爲患不使

濵河州郡之吏親視其災而責之以救災之術徒爲都

水監仁宗嘉祐三年十 月二十二日詔置在京都水監凢内外河渠之事悉以委之時朝廷欲修水官

故專置此監以代三司河渠司事欲重其任以御史知雜吕景𥘉判監事後亦不常其官夫四方之

水患豈其一人坐籌於京師而盡其利害天下有轉運

使足矣今江淮之間又有發運囯朝置淮南江浙荆胡路都大發運使都監以

朝官以上或諸司使充仍兼制置本路茶塩礬稅掌經度山澤稅賦及歳漕開廪以佐京師之用後就淮南創

使禄賜之厚徒兵之衆其爲費豈勝計哉蓋嘗聞之里

有蓄馬者患牧人欺之而盗芻菽也又使一人焉爲之

厩長厩長立而馬益癯今爲政不求其本而治其末自

是而推之天下無益之費不爲不多矣臣以爲凢若此

者日求而去之自毫厘以往莫不有益惟無輕其毫厘

而積之則天下庶乎少息也

   定軍制第十四

自三代之衰井田廢兵農異處兵不得休而爲民民不

得息肩而無事於兵者千有餘年而未有如今日之極

者也三代之制不可復追矣至於漢唐猶有可得而言

者夫兵無事而食則不可使聚聚則不可使無事而食

此二者相勝而不可並行其𫝑然也今夫有百頃之閑

田則足以牧馬千駟而不知其費聚千駟之馬而輸百

頃之芻則其費百倍此易曉也昔漢之制有踐更之卒

漢昭紀更賦注云更有三品有卒更有踐更有過更古者正卒無常人皆當迭爲之一月一更是爲卒更貧者

欲得雇更錢者次直者出錢雇之月三十是謂踐更也行者當自戍三日不可往便還因住一歳一更諸不行

者出錢三百入官官以給戍者是爲過更也而無營田之兵雖皆出於農夫

而方其爲兵也不知農夫之事是故郡縣無常屯之兵

而京師亦不過有南北軍期門羽林而巳漢制京師自南軍北軍掌

理禁衛而期門羽林皆属郎中令百官公卿表注云与期門下微行行後遂以名官羽林亦𪧐衛之官言其如

羽之疾如林之多也一說羽所以爲王者羽翼也邊境有事諸侯有變皆以虎

符調發郡國之兵文帝紀二年九月𥘉与郡守爲銅虎符注云銅虎符第一至第五囯家當

發兵遣使者至郡合苻符合乃聽受至于事巳而兵休則渙然各復其故

是以其兵雖不知農而天下不至于弊者未嘗聚也唐

有天下置十六衛府兵唐兵志云府兵之制起自西魏後周而備於隋唐㒷因之隋制

十二衛唐增爲十六衛天下之府八百餘所而屯于關中者至有

五百陸宣公奏議云太宗列置府兵分𨽾禁衛大凢諸府八百餘所而在関中者殆五百焉然皆

無事則力耕而積榖兵志又云古者兵法起於井田自周衰王制壞而不復至於府兵始

一寓之於農不惟以自贍養而又有以廣縣官之儲是以其

兵雖聚于京師而天下亦不至于弊者未嘗無事而食

也今天下之兵不耕而聚于京畿三輔者漢百官公卿表云右扶風

与左馮翊京兆尹是爲三輔皆治長安城中政後世言京畿者多称之以數十萬計皆給

於縣官有漢唐之患而無漢唐之制擇其偏而兼用之

是以兼受其弊而莫之分也天下之財近自淮甸而逺

至于呉蜀凢舟車所至人力所及莫不盡取以歸于京

師晏然無事而賦㰸之厚至于不可復加而三司之用

猶苦其不給其弊皆起於不耕之兵聚于内而食四方

之貢賦非特如此而巳又有循環往來屯戍于郡縣者

昔建國之𥘉所在分裂擁兵而不服 太祖 太宗躬

擐甲胄力戰而取之旣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然故基

餘孽猶有存者上之人見天下之難合而恐其復發也

於是出禁兵以戍之大自藩府而小至子縣鎭往往皆

有京師之兵兵志云 太祖 太宗以雄略英武平一海内懲累朝藩鎭跋扈尽收兵於京师其

边防外藩及川廣之属須兵屯守者自京师而遣故有駐泊屯駐之名由此觀之則是天

下之地一尺一寸皆天子自爲守也而可以長乆而不

変乎費莫大於養兵養兵之費莫大於征行今出禁兵

而戍郡縣逺者或數千里其月廪歳給之外又日供其

芻粟三歳而一遷往者紛紛來者纍纍雖不過數百爲

軰而要其歸無以異於數十萬之兵三歳而一出征也

農夫之力安得不竭餽運之卒安得不疲且今天下未

嘗有戰鬬之事武夫悍卒非有勞伐可以邀其上之人

然皆不得爲休息閑居無用之兵者其意以爲天子出

戍也是故美衣豐食開府庫輦金帛若有所負一逆其

意則欲羣起而噪呼此何爲者也天下一家且數十年

矣民之戴君至于海隅無以異於畿甸亦不必舉疑四

方之兵而專信禁兵也𭧽者蜀之有均賊與近歳貝州

之亂未必非禁兵致之眞宗咸平三年正月神衛軍戍卒趙延順䓁作乱推都虞候王

均為主據益州反僣号大蜀改元化順朝廷命雷有終楊懷忠䓁討平之 仁宗慶暦七年十一月貝州宣毅

卒王則挾妖術據城反州吏張峦十𠮷主其謀遂僣号東平郡王改元徳聖朝廷命明鎬文彦博䓁討平之

臣愚以爲郡縣之土兵可以漸訓而隂奪其權則禁兵

可以漸省而無用天下武健豈有常所哉山川之所集

風氣之所咻四方之民一也昔者戰國嘗用之矣蜀人

之怯懦呉人之短小皆嘗以抗衡于上國如諸葛亮周瑜軰皆嘗以

呉蜀之兵与魏抗衡又安得禁兵而用之今之土兵所以鈍弊劣

弱而不振者彼見郡縣皆有禁兵而待之異等是以自

弃于賤𨽾役夫之間而將吏亦莫之訓也苟禁兵可以

漸省而以其資糧益優郡縣之土兵則彼固巳懽忻踴

躍岀于意外戴上之恩而願效其力又何遽不如禁兵

耶夫土兵日以多禁兵日以少天子扈從捍城之外無

所復用如此則内無長聚仰給之費而外無遷徙供餽

之勞費之省者又以過半矣

  訓兵旅

   蓄材用第十五

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豈士卒寡少而不足使歟

器械頓弊而不足用歟抑爲城郭不足守歟廪食不足

給歟此數者皆非也然所以弱而不振則是無材用也

夫國之有材譬如山澤之有猛獸江河之有蛟龍伏乎

其中而威乎其外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于鰌蚖之所

蟠牂豚之所伏雖千仞之山百尋之溪而人易之何則

其見干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謂無人朝廷之

尊百官之冨不可謂無材然以區區之二虜聚數州之

衆以臨中國抗天子之威犯天下之怒而其氣未嘗少

衰其詞未嘗少挫則是其心無所畏也主憂則臣辱主

辱則臣死呉越春秋云越王勾踐反國五年檄召羣臣仰天歎曰孤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又史記

范睢傳秦昭王臨朝太息應侯睢曰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大王巾朝而憂臣敢請其死今朝廷

之上不能無憂而大臣恬然未有拒絶之議非不欲絶

也而未有以待之則是朝廷無所恃也縁邊之民西顧

而戰慄牧馬之士不敢彎弓而北嚮吏士未戰而先期

於敗則是民輕其上也外之蠻夷無所畏内之朝廷無

所恃而民又自輕其上此猶足以爲有人乎天下未嘗

無材患所以求材之道不至古之聖人以無益之名而

致天下之實以可見之實而較天下之虚名二者相爲

用而不可廢是故其始也天下莫不紛然奔走從事於

其間而要之以其終不肖者無以欺其上此無它先名

而後實也不先其名而惟實之求則來者寡來者寡則

不可以有所擇以一旦之急而用不擇之人則是不先

名之過也天子之所嚮天下之所奔也今夫孫呉之書

孫武齊人嘗著兵書十三篇呉起衛人嘗著兵書六篇其讀之者未必能戰也

記趙括能讀父書而不知合変遂敗於長平之𩔖多言之士喜論兵者未必能

用也如唐史李元平好論兵及守汝州遂爲李希烈所擒之𩔖進之以武舉試之以

𮪍射天下之竒才未必至也然將以求天下之實則非

此三者不可以致以爲未必然而弃之則是其必然者

終不可得而見也往者西師之興仁宗寳元康定間趙元昊叛故西鄙㒷師

其先也惟不以虚名多致天下之材而擇之以待一旦

之用故其兵興之際四顧惶惑而不知所措於是設武

舉募方略收勇悍之士而開猖狂之言不愛髙爵重賞

以求強兵之術寳元三年二月十八日詔自今武㪯人程試並以䇿問定去留弓馬定髙下康

定元年凢月二十七日命翰林斈士丁度西上閤門使李端愿等同共試驗武㪯中選者百八十人康定元年

正月乙酉詔陜西州軍有勇敢智謀之士識西賊精僞與山川要害攻取方略者悉詣所在自陳津遣赴京師

継而又詔京朝官選人三班使臣有文武器幹者並許經所属官司自陳當量材試用當此之時

天下囂然莫不自以爲知兵也來者日多而其言益以

無據至於臨事終不可用執事之臣亦遂厭之而知其

無益故兵休之日從而廢之仁廟皇祐元年九月五日下詔罷武㪯大略謂如聞

所𨽾習者率縫掖諸生編户年少紛然相效爲之愈多宜罷試於兵謀俾專繇於儒術其將來科場武㪯人曽

經祕閣考試者即許投下文字外更不許新人取應以後科場令罷武㪯一科今之論者以謂

武舉方略之𩔖適足以開僥倖之門而天下之實才終

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過也夫旣巳用天下之虚名而

不較之以實至其弊也又舉而廢其名使天下之士不

復以兵術進亦巳過矣天下之實才不可以求之於言

語又不可以較之於武力獨見之於戰耳戰不可得而

試也是故見之於治兵子玉治兵於蔿終日而畢鞭七

人貫三人耳蔿賈觀之以爲剛而無禮知其必敗左傳僖公

二十七年秋楚子將圍宋使子文治兵於睽終朝而華不戮一人子玉復治兵於蔿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

耳囯老皆賀子文子文飲之酒蔿賈尚㓜後至不賀子文問之對曰不知所賀子玉剛而無礼不可以治民過

三百東其不能以入矣苟入而賀何後之有貫音官孫武始見試以婦人而猶足

以取信於闔廬使知其可用史記孫子傳呉王闔廬謂孫子曰可以小試勒兵乎

對曰可闔廬曰可試以婦人乎曰可於是出宫中美人得八十人孫子分爲二隊以王之寵SKchar二人各爲隊長

皆令持㦸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婦人曰知之孫子曰前則視心左視左手右視古手後即視背婦

人曰涒即三令五申之於是鼓之右婦人大𥬇孫子𭡪三令五申而鼔之左婦人復大𥬇孫子斬隊長二人以

狥用其次爲隊長於是復鼔之婦人左右前後號起皆中規矩繩墨无敢出声於是闔庐知孫子能用兵卆以

故凢欲𮗚將帥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

新募之兵驕豪而難令勇悍而不知戰此真足以𮗚天

下之才也武㪯方略之𩔖以來之新兵以試之𮗚其顔

色和易則足以見其氣約束堅明則足以見其威坐作

進退各得其所則足以見其能凢此者皆不可強也故

曰先之以無益之虚名而較之以可見之實庶乎可得

而用也

   練軍實第十六

三代之兵不待擇而精其故何也兵出于農有常数而

無常人國有事要以一家而備一正卒地官小司徒■凢起徒役无過

家一如斯而巳矣是故老者得以養疾病者得以爲閑

民而役於官者莫不皆其壯子弟故其無事而田獵則

未嘗發老弱之民兵行而餽糧則未嘗食無用之卒使

之足輕險阻而手易器械聦明足以察旗鼓之節強銳

足以犯死傷之地千乗之衆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殺人

少而成功多費用省而兵卒強盖春秋時諸侯相并天

下百戰其經傳所見謂之敗績者如城濮鄢陵之役

僖公二十八年夏四月巳已晋侯斉师宋师秦师及楚人戰千城濮楚师敗績又成公十六年六月甲午晦晋

侯及楚子鄭伯戰千鄢陵楚子鄭师敗績皆不過犯其偏師而獵其游卒歛

兵而退未有僵尸百萬流血於江河如後世之戰何也

民各推其家之壯者以爲兵則其𫝑不可得而多殺也

及至後世兵民旣分兵不得復而爲民於是始有老弱

之卒夫旣巳募民而爲兵其妻子屋廬旣巳托於營伍

之中而其姓名旣巳書於官府之籍行不得爲商居不

得爲農而仰食於官至于衰老而無歸則其道誠不可

以弃去是故無用之卒雖薄其資糧而皆廪之終身凢

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于衰老不過四十餘年之間勇

銳強力之氣足以犯堅冒刃者不過二十餘年今廪之

終身則是一卒凢二十年無用而食于官也自此而推

之養兵十萬則是五萬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則是五年

無益之費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財者民之所以生也有

兵而不可使戰是謂弃財不可使戰而驅之戰是謂弃

民臣𮗚秦漢之後天下何其殘敗之多耶其弊悉皆起

於分民而爲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

戮故有以百萬之衆而見屠於數千之兵者其良將善

用不過以爲餌委之啖賊嗟夫三代之衰民之無罪而

死者其不可勝數矣今天下募兵至多陜西之役舉籍

平民以爲兵仁𫳂康定元年大月甲辰詔陜西䓁路量州縣户口籍民爲弓手強壯以備盗賊

加以明道寳元之間天下旱蝗以及近歳青齊之飢與

河朔之水災民急而爲兵者日以益衆舉籍而按之近

歳以來募兵之多無如今日者然皆老弱不教不能當

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費百倍於古此甚非所以長乆而

不變者也凡民之爲兵者其𩔖多非良民方其少壯之

時博奕飲酒不安於家而後能捐󠄂其身至於少衰而氣

沮蓋亦有悔而不可復者矣臣以謂五十巳上願復爲

民者宜聽自今以往民之願爲兵者皆三十巳下則收

限以十年而除其籍民三十爲兵十年而復歸其精力

思慮猶可以養生送死爲終身之計使其應募之日心

知其不出十年而爲十年之計則除其籍而不怨以無

用之兵終身坐食之費而爲重募則應者必衆如此縣

官長無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戰者不至於無罪而死

彼皆知其不過十年而復爲平民則自愛其身而重犯

法不至於叫呼無頼以自弃於凶人今夫天下之患在

於民不知兵故兵常驕悍而民常怯盗賊攻之而不能

禦戌狄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爲兵兵得復

還而爲民則天下之知兵者衆而盗賊戎狄將有所忌

然猶有言者將以爲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

則緩急有所不濟夫所謂十年而代者豈其舉軍而並

去之有始至者有旣乆者有將去者有當代者新故雜

居而教之則緩急可以無憂矣

   倡勇敢第十七

臣聞戰以勇爲主以氣爲決天子無皆勇之將而將軍

無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

私此二者兵之微權英雄豪傑之士所以隂用而不言

於人而人亦莫之識也臣請得以備言之夫倡者何也

氣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軍之勇怯人人而較之

則勇怯之相去(⿱艹石)梃與楹至于三軍之勇怯則一也岀

於反覆之間而差於毫𨤲之際故其權在將與君人固

有𭧂猛獸而不操兵岀入於白刃之中而色不變者有

見虺蜴而𨚫走聞鍾鼔之聲而戰慄者是勇怯之不齊

至於如此然閭閻之小民爭闘戯𥬇卒然之間而或至

於殺人當其發也其心飜然其色勃然(⿱艹石)不可以巳者

雖天下之勇夫無以過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頋其妻子

未始不惻然悔也此非不勇者也氣之所乗則奪其性

而忘其故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飜然勃然於未悔之

間而其不善者沮其飜然勃然之心而開其自悔之意

則是不戰而先自敗也故曰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

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

奮而爭先而致其死則飜然者衆矣弓矢相及劒楯相

搏勝負之𫝑未有所決而三軍之士属目於一夫之先

登則勃然者相継矣天下之夫可以名劫也三軍之衆

可以氣使也諺曰一人善射百夫決拾囯語呉王夫差起师伐越越王

勾踐起师逆之大夫種乃献謀曰夫呉之与越性天所授王其无庸戰夫申胥華登簡報呉囯之士於田兵而

夫嘗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決拾勝未可成也韋昭注云決鈎弦拾拾擺言申胥登善用兵衆必化之猶

一人善射百夫競着決拾而效之三礼圗云决以朱韋為之按大射礼云設厥朱極三注云猶闓闓音開以象

骨爲之着右巨指所以鉤弦而開之極猶放也所以韜指利放弦也以朱韋為之三者食指將指无各指君无

决極放弦契於此指多則痛小指短不用極即今丗所用包指是也遂捍臂亦以朱韋為之按郷射礼注云遂

射韝也以韋為之所以遂弦也其非射时則謂之拾拾歛也所以蔽膚㰸衣即今世所用套䄂是也苟有

以發之及其飜然之間而用其鋒是之謂倡倡莫善乎

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難得也

捐󠄂其妻子弃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難能也以難得之

人行難能之事此必有難報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

之將將軍必有所私之士視其勇者而隂厚之人之有

異材者雖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異自異而上不異之

則緩急不可以望其爲倡故凢緩急而肯爲倡者必其

上之所異也昔漢武帝欲觀兵于四夷以逞其無厭之

求不愛通侯之賞以招勇士風告天下以求奮擊之人

漢武紀元封五年詔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䓁可爲將相及使絶域者無有應者於是嚴

刑峻法致之死亡而聽其深入贖罪使勉強不得巳之

人馳驟於死生之地是故其將降而兵破敗而天下幾

至於不測武帝太𥘉元年秋遣貳师將軍李廣利發天下讁民征大宛天漢四年春發天下七科適

及勇敢士遣李廣利將兵出朔方征和三年三月又遣利出五原廣利敗遂降匈奴何者先無所

異之人而望其爲倡不巳難乎私者天下之所惡也然

而爲巳而私之則私不可用爲其賢於人而私之則非

私無以濟蓋有無功而可賞有罪而可赦者凢所以愧

其心而責其爲倡也天下之禍莫大於上作而下不應

上作而下不應則上亦將窮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

子非不欲赫然誅之而將帥之臣謹守封略収視内顧

莫有一人先奮而致命而士亦循 焉莫肯盡力不得

巳而岀爭先而歸故西戎得以肆其猖狂而吾無以應

則其𫝑不得不重賂而求和其患起於天子無同憂患

之臣而將軍無腹心之士西師之休十有餘年矣用法

益密而進人益難賢者不見異勇者不見私天下務爲

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緩急將誰爲之倡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