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羣書治要/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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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 羣書治要
卷十七
作者:魏徵 
卷十八

漢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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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釋之字季,南陽人也。以資為郎,事文帝,十年不得調,欲免歸,中郎將爰盎知其賢,惜其去,乃請徙釋之補謁者,釋之既朝畢,因前言便宜事,文帝稱善,拜釋之為謁者僕射,從行,上登虎圈,問上林尉禽獸簿,十餘問,尉左右視,盡不能對,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上所問禽獸簿甚悉,欲以觀其能,口對響應無窮者。文帝曰:吏不當如此邪,詔拜嗇夫為上林令。釋之前曰:陛下以絳侯周勃何人也。上曰:長者,又復問東陽侯張相如何人也。上復曰:長者。釋之曰:夫絳侯,東陽侯稱為長者,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效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其弊徒文具,無惻隱之實,以故不聞其過,陵夷至於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靡,争口辯,無其實,且下之化上,疾於景響,舉措不可不察也。文帝曰:善,迺止。

從行至霸陵。上顧謂羣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椁,用紵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前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可欲,雖無石椁,又何戚焉。文帝稱善,其後拜釋之為廷尉,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橋在兩岸之中也。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屬廷尉,釋之奏當此人犯蹕,蹕,止行人。當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他馬,固不敗傷我乎。而廷尉迺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久。曰:廷尉當是也。

其後人有盗高廟坐前玉環,得,文帝怒,下廷尉治,奏當弃市。上大怒曰:人無道,迺盗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曰:法如是足矣。且罪等,俱死罪也。盗玉環,不若盗長陵土之逆也。然以逆順為基,今盗宗廟器而族之,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抔土,不欲指言,故以取土喻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乃許廷尉當。

馮唐,趙人也。以孝著為郎中署長,事文帝。帝輦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為郎,家安在,具以實言。曰:吾居代時,吾尚食監高祛數為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於巨鹿下,吾每飲食,意未嘗不在巨鹿也。每食念監所說李齊在巨鹿時也。父老知之乎。唐對曰:齊尚不如廉頗,李牧。上曰: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時無時字為將,豈憂匈奴哉。唐曰:陛下雖有頗,牧,不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

良久。召唐復問曰:公何以言吾不能用頗,牧也。對曰:臣聞上古王者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闑以內,寡人制之,闑以外,將軍制之,門中橛為闑也。軍功爵賞,皆决於外,歸而奏之,此非空言也。李牧之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决於外,不從中覆也。委任而責成功,故李牧乃得盡其知能,是以北逐單于,破東胡,滅澹林,胡名也。西抑强秦,南支韓魏,今臣竊聞魏尚為雲中守,軍市租盡以給士卒,出私養錢,五日壹殺牛,以饗賓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避,不近雲中之塞,虜嘗壹入,尚帥車騎擊之,所殺甚衆,上功莫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愚以為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且魏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由此言之,陛下雖得頗,牧,不能用也。臣誠愚,觸忌諱,死罪,文帝悅,是日令唐持節赦魏尚,復以為雲中守,而拜唐為車騎都尉。

荀悅紀論曰:以孝文之明,本朝之治,百寮之賢,而賈誼見排逐,張釋之十年不見省,馮唐皓首屈於郎署,豈不惜哉。夫絳侯之忠,功存社稷,而由見疑,不亦痛乎。夫知賢之難,用人之不易,忠臣自固之難,在明世且由若茲,而况亂君暗主者乎。然則屈原赴於汨,子胥鴟夷於江,安足恨哉。周勃質樸忠誠,高祖知之,以為安劉氏者勃也。既定漢室,建立明主,眷眷之心,豈有已哉。狼狽失據,塊然囚執,俯首拊襟,屈於獄吏,可不愍哉。夫忠臣之於其主,由孝子之於其親也。盡心焉。盡力焉。進而喜,非貪位也。退而憂,非懷寵也。忠結於心,戀慕不止,進得及時,樂行其道也。故仲尼去魯,遲遲吾行也。孟軻去齊,三宿而後出,蓋彼誠仁聖之心也。夫賈誼過湘,吊屈原,惻愴慟懷,豈徒忿怨而已哉。與夫苟患失之者異類殊意矣。及其傅梁王,哭泣而從之死,豈可謂非至忠乎。然而人主不察,豈不哀哉。及釋之屈而思歸,馮唐困而後達,又可悼也。此忠臣所以泣血,賢哲所以傷心也。

汲黯字長孺,濮陽人也。為人正直,以嚴見憚,武帝召為中大夫,以數切諫不得久留內,遷為東海太守,黯學黄老言,治民好清静,責大指而不細苛,黯多病,臥閣閣作閣內不出,歲餘,東海大治,召為主爵都尉,治務在無為而已,引大體不拘文法。上曰:汲黯何如人也。嚴助曰:使黯任職居官,亡以瘉人,然至其輔少主,雖自謂賁,育,弗能奪也。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

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廁視之,廁謂床邊,踞床視之。丞相弘宴見,上或時不冠,至如見黯,不冠不見也。嘗坐武帳,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見黯,避帳中,使人可其奏,其見敬禮如此,張湯以更定律令為廷尉。黯質責湯於上前曰:公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業,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使囹圄空虛,何空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為,紛,亂也。而公以此無種矣。黯時與湯論議,湯辯常在文深小苛。黯憤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以為公卿,果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側目而視矣。

賈山,潁川人也。孝文時,言治亂之道,借秦為諭,名曰至言。其辭曰:夫布衣韋帶之士,修身於內,成名於外,而使後世不絕息,至秦則不然,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賦斂重數,赭衣半道,羣盗滿山,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視,傾耳而聽,一夫大呼,天下響應,秦非徒如此也。又起咸陽而西至雍,離宮三百,鐘鼓帷帳,不移而具,又為阿房之殿,殿高數十仞,東西五里,南北千步,從車羅騎,四馬騖馳,旌旗不撓,為宮室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聚廬而托處焉。為馳道於天下,東窮燕齊,南極吳楚,道廣五十步,厚築其外,隱以金椎,作壁如甬道,隱,築也。以鐵椎築之也。樹以青松,為馳道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邪徑而托足焉。死葬乎驪山,吏徒數十萬人,曠日十年,下徹三泉,冶銅錮其內,漆塗其外,被以珠玉,飾以翡翠,中成觀游,上成山林,為葬埋之侈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蓬顆蔽冢而托葬焉。蓬顆,猶裸顆小冡。秦以熊羆之力,虎狼之心,蠶食諸侯,并吞海內,而不篤禮義,故天殃已加矣。臣昧死以聞,願陛下少留意而詳擇其中。

臣聞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則不用,其身危,不切直則不可以明道,故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聞,忠臣之所以蒙死而竭智也。地之磽者,雖有善種,不能生焉。江皋河瀕,雖有惡種,無不猥大,故地之美者善養禾,君之仁者善養士,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勢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顔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迺况於縱欲,恣行暴虐,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則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失矣。弗聞,則社稷危矣。

古者,聖王之制,史在前書過失,工誦箴諫,庶人謗於道,商旅議於市,然後君得聞其過失也。聞其過失而改之,見義而從之,所以永有天下也。天子之尊,四海之內,其義莫不為臣,然而養三老於大學,舉賢以自輔弼,求修正之士使直諫,故尊養三老,示孝也。立輔弼之臣者,恐驕也。置直諫之士者,恐不得聞其過也。學問至於芻蕘者,求善無厭也。商人庶人誹謗己而改之,從善無不聽也。

昔者,秦力并萬國,富有天下,破六國以為郡縣,築長城以為關塞,秦地之固,大小之勢,輕重之權,其與一家之富,一夫之疆,胡可勝計也。然而兵破於陳涉,地奪於劉氏者,何也。秦王貪狼暴虐,殘賊天下,窮困萬民,以適其欲也。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之君,用民之力,不過歲三日,什一而藉,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疲不勝其役,財盡不勝其求,一君之身,所以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勞疲者不得休息,飢寒者不得衣食,無辜死刑者無所告訴,人與之為怨,家與之為讎,故天下壞也。身死纔數月,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絕矣。

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無養老之義,無輔弼之臣,無進諫之士,縱恣行誅,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偷合苟容,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於湯武,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詩曰:非言不能,胡此畏忌,此之謂也。又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天下未嘗無士也。然而文王獨言以寧者,何也。文王好仁故仁興,得士而敬之則士用,用之有禮義,故不致其愛敬,則不能盡其心,則不能盡其力,則不能成其功,故古之賢君於其臣也。尊其爵禄而親之,疾則臨視之無數,死則吊哭之,為之服錫衰,而三臨其喪,未斂不飲酒食肉,未葬不舉樂,當宗廟之祭而死,為之廢樂,故古之君人者於其臣也。可謂盡禮矣。故臣下莫敢不竭力盡死,以報其上,功德立於後世,而令問不忘也。

鄒陽,齊人也。事吳王濞,濞以太子事怨望,稱疾不朝,陰有邪謀,陽奏書諫,吳王不納其言,去之梁,從孝王游,陽為人有智略,忼慨不苟合,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疾陽,惡之于孝王,孝王怒,下陽吏,將殺之。陽迺從獄中上書曰: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者,荆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燕太子丹厚養荆軻,令西刺秦王,其精誠感天,白虹為之貫日也。白虹,兵象也。日,君象也。衞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白起為秦伐趙,破長平軍,欲遂滅趙,遣衞先生說昭王益兵糧,為應侯所害,事不成,其精誠上達於天,故太白為之食昴,昴,趙分也。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盡其計議,願王知之也。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荆軻,衞先生復起,而燕,秦不寤也。願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無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迺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軻首以奉丹事,於期為秦將,被讒,走之燕,始皇滅其家,又重購之,燕遣軻刺始皇,於期自刎首,令軻齎往也。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却齊而存魏,王奢齊臣也。亡至魏,其後齊伐魏。奢登城謂齊將曰:今君之來,不過以奢故也。義不苟生,以為魏累也。遂自剄。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蘇秦相燕,人惡於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駃騠,駃騠,駿馬也。敬重蘇秦,雖有讒謗,而更食以珍奇之味也。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疾,昔司馬喜臏脚於宋,卒相中山,范雎拉脅折齒於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故不能自免於疾妒之人也。百里奚乞乞下有食字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寧戚飯牛車下,桓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堅如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衆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衆口鑠金,積毁銷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此二國豈繫於俗,牽於世,繋奇偏之辭哉。公聽并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讎敵,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為也。

夫晉文親其讎,强伯諸侯,齊桓用其仇,而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强天下,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伯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也。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施德厚,無愛於士,則桀之狗可使吠堯,跖之客可使刺由,何况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荊軻沈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於道,衆莫不按劍相盻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奇,根柢,下本也。輪囷離奇,委曲盤戾也。而為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為之容也。故無因至前,雖出隨珠和璧,衹結怨而不見德,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蒙堯舜之術,狹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舊無之君二字,補之則人主必襲案劍相盻之迹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朽株之資也。

今人主沈諂諛之辭,牽帷廧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皂,此鮑焦所以憤於世也。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污義,砥礪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面污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巖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書奏,孝王立出之,卒為上客。

枚乘字叔,淮陰人也。為吳王濞郎中,吳王之初怨望謀為逆也。乘奏書諫曰:臣聞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則事無遺策,功流萬世,臣乘願披心腹而效愚忠,唯大王少加意念於臣乘言,夫以一縷之任,係千鈞之重,上懸之無極之高,下垂之不測之深,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絕也。馬方駭,鼓而驚之,繫方絕,又重鎮之,係絕於天,不可復結,墜入深泉,難以復出,其出不出,間不容髮,言其激切甚急也。能聽忠臣之言,百舉必脱,必若所欲為,危於累卵,難於上天,變所欲為,易於反掌,安於泰山,今欲極天命之壽,敝無窮之樂,究萬乘之埶,不出反掌之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難,此愚臣之所大惑也。

人性有畏其影而惡其迹者,却背而走,迹逾多,影逾疾,不知就陰而止,影滅迹絕,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為,欲湯之凔,凔,寒也。一人炊之,百人揚之,無益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已,不絕之於彼,而救之於此,譬由抱薪而救火也。

夫銖銖而稱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石稱丈量,徑而寡失,夫十圍之木,始生而如蘖,足可搔而絕,手可擢而拔,據其未生,先其未形也。磨礱砥礪,不見其損,有時而盡,種樹畜養,不見其益,有時而大,積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時而用,弃義背理,不知其惡,有時而亡,臣願大王孰計而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吳王不納,乘去而之梁。

路温舒字長君,巨鹿人也。宣帝初即位,温舒上書言宜尚德緩刑。其辭曰:臣聞齊有無知之禍,而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難,而文公用伯,近世諸呂作亂,而孝文為大宗,由是觀之,禍亂之作,將以開聖人也。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義,省刑罰,通關梁,壹遠近,敬賢如大賓,愛民如赤子,內恕情之所安,而施之海內,是以囹圄空虛,天下太平,夫繼變化之後,必有異舊之德,此賢聖所以昭天命也。陛下初登至尊,宜改前世之失,滌煩文,除民疾,存亡繼絕,以應天意。

臣聞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秦之時,羞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者謂之誹謗,遏過者謂之妖言,故盛服先生,不用於世,忠良切言,皆鬱於胸,譽諛之聲,日滿於耳,虛美熏心,實禍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賴陛下厚恩,無金革之危,飢寒之患,然太平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死者不可生,斷者不可屬。書曰:與殺不辜,寧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毆,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此仁聖之所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

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捶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則鍛鍊而周內之,精孰周悉,致之法中也。蓋奏當之成,雖咎繇聽之,猶以為死有餘辠,何則,成練者衆,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獄吏專為深刻殘賊,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於獄,敗法亂正,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所謂一尚存者也。

臣聞烏鳶之卵不毁,而後鳳皇集,誹謗之罪不誅,而後良言進。故古人有言曰:山藪藏疾,川澤納污,瑾瑜匿惡,國君含詬,唯陛下除誹謗以招切言,開天下之口,廣箴諫之路,掃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寬刑罰,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永履和樂,與天無極,天下幸甚,上善其言。

蘇建,杜陵人也。子武字子卿,武帝遣武以中郎將持節送匈奴,使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俱舊無與副至等俱十四字,補之,會虞常等謀反匈奴中,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衞律,常能為漢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人夜亡告之,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胡官號也。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衞律召武受辭。武曰: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衞律驚,自抱持武,氣絕,半日復息。

單于壯其節,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衆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復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汝為見,且單于信汝,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鬥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懸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

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迺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齧雪,與旃毛并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羊。曰:羊乳,乃得歸,武至海上,禀食不至,掘野鼠去舊無去字,補之草實而食之,杖漢節而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

單于使李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空自苦無人之地,信義安攸見乎。來時太夫人已不幸,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繋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無常,大臣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尚復誰為乎。願聽陵計。武曰:武父子無功德,皆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子為父死無所恨,願勿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乎。義士,陵與衞律之罪上通天,因泣下霑襟,與武决去。

武留匈奴十九年,始以强壯出,及還,須髮盡白,在匈奴聞上崩,南向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卒得全歸,宣帝甘露三年,單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於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次曰衞將軍富平侯張安世,次曰車騎將軍龍額侯韓增,次曰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陽侯丙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陽成侯劉德,次曰少府梁丘賀,次曰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明下有著字中興輔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几十一人。

韓安國,字長孺,梁人也。為御史大夫,是時匈奴請和親,上下其議。大行王恢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背約,不如勿許,舉兵擊之。安國曰:千里而戰,即兵不獲利,今匈奴負戎馬足,懷鳥獸心,遷徙鳥集,難得而制,得其地不足為廣,有其衆不足為强,自古弗屬漢,數千里争利則人馬疲,虜以全制其弊,埶必危殆,臣故以為不如和親,羣臣議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

明年,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襲下有擊字必破之道也。上迺召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幣帛文錦,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嫚,侵盗無已,邊境數驚,朕甚閔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對曰:陛下雖未言,臣固願效之,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强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威,海內為一,又遣子弟乘邊守塞,轉粟輓輸,以為之備,然匈奴侵盗不已者,無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臣聞高皇帝嘗圍於平城,七日不食,天下歌之,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故迺遣劉敬奉金千斤以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孝文皇帝又嘗壹擁天下之精兵,聚之廣武常谿,然無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無不憂者,孝文寤於兵之不可宿,故復合和親之約,此二聖之迹,足以為效矣。臣竊以為勿擊便。

恢曰:不然,臣聞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復樂,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且高帝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隱,痛也。臣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臣聞利不十者不易業,功不百者不變常,且自三代之盛,夷狄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强弗能服也。以為遠方絕地不牧之臣,不足煩中國也。且匈奴輕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猋風,去如收電,逐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以支胡之常事,其勢不相權也。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臣聞鳳鳥乘於風,聖人因於時,昔秦穆公都雍,地方三百里,知時宜之變,攻取西戎,闢地千里,及後蒙恬為秦侵胡,闢數千里,以河為境,匈奴不敢飲馬於河,夫匈奴獨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今以中國之威,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猶以强弩射且潰之癰也。必不留行矣。若是,則北發,月氏,可得而臣也。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飢,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衆,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且臣聞之,衝風之衰,不能起毛羽,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夫盛之有衰,猶朝之有暮也。今捲甲輕舉,深入長敺,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横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意者有他繆巧劉向新序繆巧作詭妙以禽之,則臣不知也。不然,則未見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過,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通方之士,不可以文亂,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驍騎壯士,審遮險阻,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曰:善,迺從恢議,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迺詐斬死罪囚,懸其頭馬邑城下示單于使者,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是時,漢兵三十余萬匿馬邑旁谷中,約,單于入馬邑,縱兵擊之,單于入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覺之,還去,諸將竟無功,恢坐自殺。

董仲舒,廣川人也。下帷讀書,三年不窺園,舉賢良,武帝制問焉。曰:蓋聞五帝三王之道,改制作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聖王已没,鐘鼓筦弦之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紂之行作,王道大壞矣。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塗之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衆,然猶不能反,日以仆滅舊無日以仆滅四字,補之至後王而後止,豈其所持操或誖繆而失統與,固天降命不可復反與,夙興夜寐,法上古者,又將無補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灾異之變,何緣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或鄙,習聞其號,未燭厥理,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奸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修何飾,而膏露降,百穀登,德潤四海,澤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祜舊作祐,改之,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羣生,士大夫其明以諭朕,靡有所隱。

仲舒對曰:陛下發德音,下明詔,求天命與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謹按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舊無將字,補之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無道之世者,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强勉而已矣。强勉學問,則聞見博而智益明,强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還至而立有效者也。

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政亂國危者甚衆,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由者非其道也。夫周道衰於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由也。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德,周道粲然復興,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故治亂廢興在於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也。

及至後世淫泆衰微,諸侯背叛,廢德教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於下,怨惡蓄於上,上下不和,陰陽繆戾,而妖孽生矣。此灾異所緣而起也。故堯,舜行德則民仁壽,桀,紂行暴則民鄙夭,夫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唯甄者之所為,陶人作瓦器謂之甄。猶金之在鎔,唯冶者之所鑄,綏之斯倈,動之斯和,此之謂也。

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長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於上而主歲功,使陰入伏於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為政而任無任字,刑,不順於天,故先王莫之肯為也。今廢先王任德教之官,而獨用執法之吏治民,無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教而誅謂之虐,虐政用於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難成也。

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於正,而無有邪氣奸其間者,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羣生和而萬民殖,天地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倈臣,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

孔子稱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能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民之從利,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隄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隄防完也。教化廢而奸邪皆出,刑罰不能勝者,其隄防壞也。古之王者,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大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義,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

聖王之繼亂世也。埽除其迹而悉去之,復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至周之末世,大為無道,以失天下,秦繼其後,猶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學,弃捐禮誼,其心欲盡滅先聖之道,而專為自恣苟簡之治,故立為天子十四歲而國破亡矣。自古以來,未嘗有以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遺毒餘烈,至今未滅。

今漢繼秦之後,如朽木糞墻矣。雖欲善治之,無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沸,以薪救火,愈甚,無益也。竊譬之琴瑟,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當更張而不更張,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當更化而不更化,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臨川而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則可善治,善治則灾害日去,福禄日來,夫仁誼禮智信,五常之道,王者所當修飾也。五者修飾,故受天之祜祜舊作祐,改之而享鬼之靈,德施乎方外,延及羣生也。

天子覽其對而異焉。制曰:蓋聞虞舜之時,垂拱無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於日昃不暇食,而宇內亦治,夫帝王之道,豈不同條共貫與,何逸勞之殊也。殷人執五刑以督奸,傷肌膚以懲惡,成,康不式四十餘年,天下不犯,囹圄空虛,秦國用之,死者甚衆,刑者相望,朕夙寤晨興,惟前帝王之憲,功烈休德,未始云獲,今陰陽錯謬,羣生寡遂,廉耻貿亂,賢不肖渾殽,未得其真,明其指略,稱朕意焉。

仲舒對曰: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為憂,而未聞以位為樂也。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以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虞舜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以垂拱無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盡善矣。此之謂也。至殷紂逆天暴物,杀戮賢智,天下耗亂,萬民不安,文王順天理物,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不暇食也。由此觀之,帝王之條貫同然而勞逸異,所遇之時異也。

陛下愍世俗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舉賢良方正之士,論議考問,將欲興仁誼之休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此大臣輔佐之職,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及也。然而臣竊有所怪,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以大治,上下和睦,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無奸邪,囹圄空虛,德潤草木,澤被四海,以古準今,壹何不相逮之遠也。安所繆戾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與,有所詭於天之理與。

夫天亦有所分與,與上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與禄者,不食於力,不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乎。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身寵而載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争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博其産業,蓄其積委,務此而無已,以迫蹵民,民寖以大窮,富者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而上不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繁而奸邪不可勝者也。

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與民争業,然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也。此上天之理,而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為制,大夫之所當循以為行也。故公儀子怒而出其婦,愠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禄矣。又奪園夫工女利乎。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故下高其行而從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貪鄙。故詩曰: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由是觀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皇皇求財利,常恐匱乏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人下有之字行者,其患禍必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