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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學記言 (四庫全書本)/全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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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覽1 習學記言 全覽2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三十一    宋 葉適 撰南史
  宋書
  魏晉以後惟劉裕之取差或無愧盖晉已亡而裕非其叛臣也但力尚不足自得故必假晉為名爾取天下未論義得與篡盜而實欲有之甚難曹操司馬氏皆數十年劉裕亦然人以為不能致者須勤身苦力以致之不如是無以定名故也而王莽王敦桓温父子直以很抗陵上暴衆害物豪奪經有損身滅族流毒生民悲夫裕本劉牢之所拔習見百年經畧中原舊事勇智兼人宇量開絶若使息圗僣奪專意經綸其於恢復混一之功不難成矣裕非無此資故前取燕後取秦皆欲頓駕立足為逺大之基所以隨事淪胥既得復失終於割據分裂者乃劉穆之教誤之也取天下自蘓秦張儀説破蕭何張良做出後世相承盖有定説英傑之士必先識其大勢所歸運動開闔在本身材分之外而穆之乃欲以區區應用刀筆小能輒當豪傑佐時之目嗟夫彼謂如鄧禹荀彧者無以異於賈充鍾會耶
  江左之政以元嘉為首史言其綱維備舉條禁明宻爵有常科罰無濫品建武永平之後無及焉今考其最可見者責成郡縣及守宰以六朞為斷而已大抵上持其要而下姑以茍安爾若夫寛卹之政勸相之方先民後己之誠損上益下之術固未及也况於道徳文物使之知教而有禮乎自戎狄迭據北方所不論盖至唐僅以貞觀開元為稱然則善政不常有非特賢君難遇亦由任己以亂俗者多而識治以靖民者少故也豈不惜哉宋文帝雖勤苦求治不過獄訟而已武明滛侈猜酷殘民如不及兩廢主童孺極惡蕭氏遂刼而代之及於梁陳禍福欻忽學者以其微淺不能置論然於世教所係甚重古人之於天下固有常道故伊尹謂肇修人紀以至於有萬邦後世雖不足議此然周之諸侯大者秦楚小者魯衛傳世數十盖其為國尚皆有本末更仆迭起而維持制服之具與之並行所以久而能猶存不止是富貴自身一路也李斯首破壊此事君臣俱得富貴然亦相隨而亡兩漢雖皆李斯餘本但時作一二亦為有所慿藉故比其他享國者粗長久曹操之興荀彧本欲扶持接續漢事操不用又殺之陳羣王朗之流隨時好惡舊論盡矣此後無有知者只如劉表要依文按本作昔人様子雖未必是其徒不能櫽括與之共守反與共亡雖諸葛亮亦然然則管仲樂毅亮雖以自比恐未必及也故三國各不數十年而亡况劉穆之比以前人更隔數十重見識劉裕本有闊達意度而穆之以狹劣教之其君臣上下自富貴娛樂一身之外更無他説以致國祚短促皆其自取民生其間受禍迫數可勝歎哉然則居王導謝安王儉之地者安可不深念夕陽以為警戒歟若學者但誦習三代有道之長不知如此短促卻在甚䖏既無經通𢎞濟之念而波流風靡與世推移又或迂鈍疎野以古自絶則與江左人材何以異矣自蔡邕杜預用新術治歴至何承天祖沖之考索愈精承天以月蝕之衝推日躔次沖之言古術之作在漢初周末所謂求詳於未差之間盖劉歆班固所不能到也沖之與戴法興更相論難宋孝武殂不復施用然歴家傳之具存一作用之梁卒至陳
  沈約叙祓除引周禮女巫韓詩溱洧論語浴沂約固非知經然近世學者以浴沂舞雩為知道一大節目意料浮想遂為師傳執虚承誤無與進徳則其陋有甚於昔之傳注者不可不知也遷固為書志論述前代舊章以經緯當世而漢事自多闕畧蔡邕胡廣始有纂輯陳夀范曄廢不復著至沈約比次漢魏以來最為詳悉唐人取之以補晉記然後歴代故實可得而推雖去遷固本意已逺然古事既不能追則所當存者隨世有無而已但其體煩雜非復前比殆成會要矣學者立乎千載之後考見始末當使相承如一日若姑競遷固之華而不求其實則失之逺矣
  漢魏雜歌詞多曹氏父子所作昔文王周召皆自為文字褒功撰徳協俗訓民正聲入於人心百世賴之曹氏以俠氣動哀思激揚頓挫而千載之下文人才子奮其筆墨欲以名世嗟夫人材固繫於所祖耶若洛陽令羅敷行陳安隴上吟民俗之詞本乎風土自不可廢惜其零落僅存一二觀者詳之也
  魏文居諒闇之始便數出游獵體貌不重風尚通脱故戴凌以直諫抵罪鮑勛以忤㫖極刑天下化之咸賤守節此貌之不恭也按傅𤣥有慕通達之論而言之不詳此自魏晉相承記魏文云然宜得其實也晉志削不載今當復存乃正始𤣥虚本原所自也
  太康中天下為晉世寧之舞手接杯盤反覆之歌曰晉世寧舞杯盤史以為樂生人心所以觀事接杯盤於手而反覆之至危也晉世之士偷茍於酒食之間而知不及逺晉世之寧猶杯盤之在手切事中理盖亦君子之言也流傳至今猶有杯盤又云巾舞古公莫舞也宋元嘉末日蝕星辰畢見孝建初蝕列宿粲然前代之異未有巨此者也吁是時陽徳盡耶
  史稱地理參差其詳難舉實由名號驟易境土屢分或一郡一縣割成四五四五之中亟有離合千回百改巧歴不算尋校推求未易精悉盖以是時江淮以南為十九州矣時代遷換南北割裂而地之去畱無常是人事之不能免至於樂變慕廣不求於政而求於地則後世之通患也其後又不止此或州増復名郡累冗號無益而祗為異去古愈逺矣書地之法當存舊繫雅削浮没猥而已
  宋明帝畱心後房擬外百官備置内職有通尹列叙司儀司政女林侍御殿中祭酒之目史以為元嘉以降椒庭綺觀千門萬户滛粧恠飾變炫無窮自漢昭陽魏九華不能概其萬一昔衛靈公與南子駕雍渠乗招揺市過之孔子醜之曰吾未見好徳如好色者也古者后妃通稱本無内職儒生妄説文義承誤流轉後世遂無所不有何止好色哉
  漢魏以後天下共稱諸葛亮次則劉穆之亮雖用其民不息然民徳亮故不忘也穆之未可語此亮雖束縳豪貴使洗手聽法穆之安能亮任人能盡其器用所至材者知不見遺不材無所徼倖穆之亦未至此若夫佐裕大合英豪竭力經營使天下定於一尤非穆之所知也自曹操不能一天下余豈以空談責穆之盖裕實有可致之資其時亦易然卒以不就者既殺謝混除劉毅司馬休之自應止此規小意狹又再費日月故也沈約曰晉綱弛紊其漸有由孝武守文化不下及道子昬徳憲章墜矣重之以國寳加之以元顯祖宗遺典羣公舊章掃地盡矣主威不樹臣道專行國典人殊朝綱家異編户之命竭於豪門王府之蓄變為私藏由是禍基東妖難結天下蕩蕩然王道不絶若綫髙祖一朝創業事属横流改亂章布平道尊主卑臣之義定於馬捶之間威令一施内外從禁以建武永平之風變太元隆安之俗盖文宣公之為也此當時人稱穆之實録然尚有當論者孔子謂如有用我朞月而已豈聖人之智不及也詩云誰能烹魚溉之釡鬵然則何天下之亂而能治之者少耶
  史稱王𢎞博練治體畱心庶事斟酌時宜每存優允未知斟酌優允者何事當只指與八座丞郎疏議者耶當時政體此為大耶然後世又有不能如此而稱賢者矣故可歎也
  徐羡之傅亮受顧命事營陽廬陵皆當廢但不當殺爾既至於殺則文帝無以自䖏不待王曇首輩追促也然猶遲回不忍者累年盖亦難之所以致帝於有過乃三人自為觀其負荷大事亦秦漢以後所少至於二王之不當殺不待智者而後知然宋武禪代鴆毒舊君戕剥遺𦙍不翅如狐豚其臣習見方為新君地不暇為舊君計故蹉跌至此也或以晉惠公里克為比又言春秋之義不當殺皆非也人道所係豈可以禍福影響附合耶謝晦自知不反而猶舉兵犯闕為徐傅陳寃未審克捷之後又將何討其愚如此殺二王盖不足道也然以沈約所論則當時亦無以三人為非者豈託孤寄命之地古人遂無復令終歟
  劉徳願善御車嘗立兩柱使其中僅通車軸乃於百餘歩上振轡長驅未至數尺痛與牛杖奔從柱間直過其精如此徳願以此擅寵於時然則所謂東野畢者將空言而非實歟
  朱齡石取譙縱復從外水朱超石取姚泓奔卻月營智勇兼奮項籍曹操無以過之江左用兵如劉裕古今所未有也然及其意衰氣沮為勃勃所禽土梗之不若皆前日之人耳兵固無常勝而亦無常形也
  張興世於敵上流立營卒以破賊昔人以智使勇後世須有勇方有智耳
  曹操既得重位父子自作風流領接一世劉裕已有權任父子慕當時風流與兵力參用成魏晉之俗者操也不墜晉之遺風者裕也為國自有楨榦得之者興人主不知此難以言御物矣因謝景仁謝述謝𢎞微事書此然宋武又謂蔡廓自是蔡家佳兒何關人事竟以會稽與禇淡之悲夫若更透過功烈何止如此
  張永傳時將士休假年開三畨紛紜道路永請以一年為制從之乃孝建初也不知前此云何然外則萬里從征内則宿衛迭上自昔而然但有緩急耳
  謝方明傳數百字詳看後稱性尤愛惜未嘗有所是非承代前人不易其政有必宜改者則以漸移變使無迹可尋謝氏前一行人以風尚自髙實政疎闊而後輩乃精宻如此
  沈約論江南貧富元嘉大明盛衰及常平不興沈曇慶議謂籠以平價則官刻民優議屈當時盖由於此夫殘民百年之命以豐其國而不思立一日之法以庇其民故稱管氏輕重李悝平糴夀昌常平數千年間寥寥僅存而其終也又反為民患嗚呼必優官刻民而後可耶沈約言自黄初至晉末百餘年中儒教盡所記臧憙徐廣傅隆裴松之何承天雷次宗庾蔚之周野王周王子向琰賀道養雖未及古人然立名當世固不得而畧也時主茍不至如秦燒書殺士則學以人興傳之久近自係其道之精粗不以利祿盛衰也
  食貨以來罷錢專用穀帛者惟漢末魏初孔琳之議甚詳沈約謂覩其末而不統其本此自戯論無可言者然錢與物相權而行古今正法也後世窮於用錢不能思變流通路絶恐開壊亂之門又在建安黄初下矣蔡廓言營陽在吳宜厚加供奉不幸卿諸人有弑主之名欲立於世将何得耶傅亮使止徐羡之不及此與霍光説同耳不必便謂為有學術也若止殺廬陵元嘉亦自無屠戮之禍然廬陵要是可廢不可殺也史稱廓年位並輕而為時流所重每至嵗時皆束帯到門立人之朝通塞交戰惟無欲於其間者庶幾為人所信耳廓謂選事不悉見付不作吏部尚書盖魏晉吏部郎已專用人之柄况尚書乎宰相職業不在進用百官余固論之後世盡奪吏銓歸廟堂宰相事但有此一條不然則為落莫失權是其上者皆淪滅不復見君徳天道誰與助成極當考詳
  蔡興宗傳載爭選事尤詳悉盖散騎常侍中書令祕書監雖非要塗然皆三品與八座征鎮並列選曹所擬授也上二品公相都督主相所自用者殊少耳
  興宗幸死於廢帝初不然當末年之事未知何以處余每恨荀淑李膺之流師友言議不傳於後觀謝𢎞微傳載謝混烏衣之游益令人慨然如言阿逺剛躁負氣阿客博而無檢曜恃才而持操不篤晦自知而納善不周設復功濟三才終亦以此為恨又云微子異不傷物同不害正皆混語也混已如此况膺等乎
  晉懲魏失寵樹宗藩遂速亂亡末年道子元顯公卿不復措手足同歸於弊劉裕益甚子弟孩抱皆使驅駕士大夫既不足以鎮繫人心徒扇動同異反叛屢起上下猜防過於庶姓國祚長短竟何所較昔在禹湯維御之制無聞然亦能永世周雖以同姓至八百昭穆之後不絶幾何人主不以道徳囿天下而欲講自固之術雖文武周召吾未見其工也
  親禮國士友接佳流性之所滯其欲必行意所不在從物回改此最弊事應宜慨然至訊日虚懐博盡慎無以喜怒加人能擇善者而從之美自歸己不可專意自決以矜獨斷之明此宋文帝戒義恭往荆州書中語也宋文帝多恕人之言如慰勞孔熙先以卿之才而滯於習書省理應有異志乃我負卿此亦他人主所不能宜其致元嘉之治也佳流謂時之名勝然未必有榦用之實正人主勵精者所簡薄而帝能親接之盖加於人一等也
  王微與江湛辭吏部郎書及王僧綽何偃書雖不𢎞暢然無一㸃俗也惜其所知未逺而所立已過爾微言諸葛孔明云來敏亂羣過於孔文舉孔融竒逸天下歸心而亮之言如此盖秦漢以後執權當位者皆有一種操切裁制之習雖亮亦不能免也推亮此意未必逮管樂也
  鄭鮮之傳言劉裕少親戎旅不經講學及為宰相頗慕風流漢髙祖乃謂以馬上得之安事詩書然則絶學之後多士之餘氣習聞見自不同也按王景文傳伯父智少簡貴有髙名髙祖甚重之與劉穆之謀討劉毅而智在焉他日穆之白髙祖曰代國重事也公云何乃使王智知髙祖笑曰此人髙簡豈聞此輩議論故余謂穆之教誤劉裕也
  宋文帝既殺徐羡之等分遣大使巡行天下當時惟稱裴松之得奉使之義觀其奏文雅有意裁依事為書必有所考惜乎不傳也州縣監司雖已備列特遣使命有所觀省自足以新一時耳目况人主初即位天下無不想聞徳音乎誠有願治者必自此始往嵗光宗將内禪或勸宰相以赦文宜搜訪巖穴宰相色不怡答云此常談爾或者方爭論變色余笑解之以為今時在客店求差遣者尚不能疏理何暇論巖穴宜丞相以為常談也及既求言而有應詔論事者不特不能延納又從而竊誚之然則如宋文帝裴松之事盖常人所共嗤㸃矣親戚執權能以令終者周公之後惟東平王蒼慕容恪恪别論蒼亦為文而已且又速退所以兄弟無隙也宋文帝本無猜心而義康擅政十餘年威禍在手事㑹既逼生疑起釁致成大戮當是之時盖無所用力徒使巴陵王隨死悲夫
  何承天安邉論學者多遵用按沈約稱宋人綿河作守兵孤援闊盛衰既兆用啓戎心又分青置境無圉守之宜闕耕戰之略恃冦不來遂無其備周漢二策在宋頓亡故載此論以為博而篤承天亦自言和親事重逺征不可安邉固守其計為長如欲移逺就近浚復城隍固守邉之常經若纂耦車牛課計丁仗盡責之民則事既難從於守備之計亦不周徧矣此是昔人已行之粗説必須用之又當増益推廣而後可大抵謀邊規敵策貴因時有徑切的實用之即驗者如晁錯侯應揚雄江統之説是也施之異日則或不然只如趙充國屯田當時已不可盡用而後世欲拾其遺説歩武從之盖已疎矣若今世詳究此論則又大異古者和親不能專一自春秋至唐皆然而今二百餘年又更兩姓議和株守不變中外所同稍一渝改便致大禍身播國亡主謀者梟誅刋翦罪同叛逆一異也疆場之事一彼一此南北互属前代多有而昔者河東北今也淮漢限以溝壍分劃堅明無復犬牙相錯之形二異也漢文帝言和親之後漢過不先盖中國惟恐匃奴背約而今乃彼自執盟誓懼我移易聲彼之直歸曲於人三異也又承天所言正以和為未易故欲治守策若和親已定信如四時邊城晏然和樂萬里區區守禦何所用之過計私憂勞弊邊民貽笑多士而已頃者朝廷方舉復讐之義余深患之欲先擇沿淮漢十州郡臣牢做家計州以萬家為率國家大捐緡錢二千萬為之立廬舎具牛種置器仗耕織之外課習戰射計一州有二萬人勝兵通家丁得此數三數年間家計完實事藝精熟二十萬人聲勢聨合心力齊同敵雖百萬不得輕撓當是時我無渝約挑彼先動因其際㑹河南可復既復之後於已得之地仍作一重氣壮志強實力足恃雖無大戰敵當銷縮謀因力運戰亦無難如此則藩牆扞城堂奥不動矣今敵雖已復和尤當用此策且春秋戰國圗人之國與自守其國者皆數十百年單行一説世守不易雖三代以仁義致天下亦皆如此而後世乃施浮游嘗試之計朝責夕效後毁前功所以更無凑止䖏况今阻水為境山水寨忠義民兵自備器甲之類在承天四事中略皆施行然敵嘗一至則生聚以百萬計席卷渡江天下騷動竟亦何補故余謂策貴因時取其徑切的實者可也
  謝靈運撰征郊居賦雖體裁下而音韻髙視漢人規模前作者反當勝也沈約論詞賦之變謂𤣥黄律吕各識物宜欲使宫羽相變低昻互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内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頓異妙達此㫖始可言文余觀詩人之音節未有不順者至騷始逆之騷體既流詩人之順遂不可復自約以後其聲愈浮其節愈急百千年間天下靡然窮巧極妙而無當於義理之豪芒其能髙者不過以氣力振暴之暫稱雄傑而約方言靈均以來此秘未覩盖可歎也
  建國之道咸殊興王之道不一至於開諫致寧防口取禍固前王同軌後主共則秦殷之敗語戮刺亡周漢之盛謗升箴顯建平王𢎞獻語議也江左之文雕靡無實如此數十字簡矣而該切義理固無害於文也
  劉璡為建平王景素訟寃書叙事博雅引義切近可追漢人餘風雖間有琢刻少矣比齊梁間豪於一時者絶出倫類不可同稱然璡與兄瓛皆儒者不以文名也顔延之五君詠怨憤斥外而作耳栢舟簡兮君子陽陽丘中有麻等詩使其當時皆如此則亦何貴也夫髙人之思遺世之音尚病其偏况如此等後人不必擬也欲者性之煩濁氣之蒿蒸雖生必有之而生之徳猶火含煙桂懐蠧故性明者欲簡嗜繁者氣惽文士前稱潘陸後稱顔謝而延之頗存理義不獨以文也庭誥雜言會撮成篇卻煩累難讀顧覬之為山隂令務簡績修著名於世後世三萬户邑極衆而宋獨以山隂為最劇其言晝夜不得休事猶不舉誠古今同患至於理繁以約盡日垂簾門階閒寂惟覬之能之盖世之以身累事者不獨庸人汙吏為然而以政自喜者往往皆然也蔡興宗乃以覬之風節過峻豈其謙耶抑興宗猶有以自將耶
  覬之嘗謂秉命有定分非智力所移惟應恭己守道信天任運而闇者不達妄求僥倖徒虧雅道無關得喪乃以其意命弟子愿著定命論論猥駮無可觀不如此數十語也説到命䖏著語不得雖聖人難之覬之執命是實物故言愈多愈滯耳
  劉道産在雍州有惠化逺蠻悉歸縁沔而居故當時有襄陽樂之謠道産死而羣蠻大動栁元景宗慤沈慶之窮兵力取之僅克若後世之論則道産為姑息引冦遺患後人方為大罪不得有良吏之稱也慶之以為前後伐蠻皆山下安營蠻得據山為阻矢石有用乃斬山開道不與蠻戰鼓噪上山衝其腹心連營山中開門相通穿池於内以防蠻火竟以此困蠻恐後人或未用也余嘗論用智非勇不能成世固有有勇而以無智敗未有有智而能以無勇成者後世智謀短闕每事挫辱正坐膽力久喪不復生發耳
  顔師伯用寒人張竒事江左以為口實人主不能以道御臣下而與之爭職事以此為收攬威柄自韓昭侯漢武宣之流猶不能禁止况宋孝武昬徳耶學士大夫每於商論世故無不推墮如魏徴陸贄乃當免耳
  周朗所言雖未盡當世務然世主真欲論治必由此門要不自庸人出不可謂江東無人也王吉但汎指大概猶得廢棄朗觸忤多矣宜不免死真可歎也沈懐文持論正平亦復併命士君子居世若之何而可晏子叔向特幸耳
  宋明帝殺吳喜手詔二千四百餘稱其能將數十人降羣賊三百人平十郡妄竊善稱聲滿天下宻懐姦惡人莫之知吾夀百年世間無喜何所虧損疾患不治天下豈可有喜一人將之為用譬如藥餌羸冷資散熱動去堅豈憶始時之患不計後日之損宋人詔令多有此比可謂瑕不掩瑜殺人自生也昔楚子嚢諡君為共孔子謂楚昭王知大道盖自古人君能知君道者甚少而存亡延促更視其力之如何不以道有無為斷此尤可歎息也
  劉勔降夀陽約三軍不得妄動城内士民秋毫無所失百姓感悦咸曰來蘓生為立碑不惟江左纔有此一事載籍間自少見也理雖具在要須人與理會然後道義可行觀勔條答鄧元友事其自得土者多而䖏之若無惜其遭時愈下不得寘品於羊陸中也
  袁粲自待甚髙遺落世故其終能立節固宜然既已委權於前方欲作異於後自無可成之理此清談髙詠誤之耳
  龔穎蜀之辟吏全節故將九載不渝郭原平越之鄙人篤行事親三世無改
  晉宋以前至於堯舜居官無代但不為民計者更易頻耳故沈約稱宋文帝守宰以六朞為斷雖没世不徙未及曩時而民有所係吏無茍得止言非六朞不得去亦不言及六朞便當代也然是時如顔延之便已除代其後遂稱三周年一小滿而後世立為代法乃至前授未上後代已除甚至再三人欲其䖏殆將五六雖有志之君欲為民計不材者既不可禦而善於職者欲久而不可得古今之變如此可畏也
  王鎮之王氏衣冠家為廣州蕭然無所營去官之日無異始至能此自應杜慧度朱戴逺人文武兼著清節皎然可尚也
  陶潜卒於元嘉四年故宋書稱其弱年薄官不潔去就之迹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復屈身後代自髙祖王業漸隆不復肯仕所著文章皆題年月義熙以前則書晉年號永初以來維云甲子所載宜得其實而晉書不取彼謂逸民於存亡之義無關故耶
  沈約恩倖序稱魏立九品盖論人材優劣非為世族髙卑嵗月遷訛斯風漸篤凡厥衣冠莫非二品自此以還遂成卑庶周漢之道以智役愚臺𨽻參差用成等級魏晉以來以貴役賤士庶之科較然有辨自劉毅衛瓘李重論中正至約盡之矣此魏晉江左大事也不然則戴法興徐爰阮佃夫輩皆士大夫之選豈得尚為恩倖耶魏太武言彼常願欲共我一遇交戰我亦不癡復不是苻堅與彼交戰晝則遣騎圍繞夜則離彼百里宿又謂吳人止有斫營伎我亦知彼情離彼百里止宿彼軍三里安邏使首尾相次募人裁五十里天自明去此募人頭何得不輸我斫營者江南之所長大戰者北人之所畏故魏太武聲欲渡江而已其計正在虜掠殘壊爾夷狄之情古今一致然後世智慮變易既不知斫營尤畏大戰不論士大夫雖為將者皆不能言兵是以敵累數百年陸梁無所憚信天地間異事也約為索冦傳載事情精實與中國利害相接瞭然若身履其時班固匈奴傳不能及
  西南夷訶羅陁呵羅單姿達子師天竺迦毗黎所通表文皆與佛書之行於中國者不異盖魏晉前所未有然則今釋氏諸書是其國俗之常文中國人不曉轉相崇尚以為經爾微言妙義與夫鬼神之貫通誠無間於夷夏然彼可以施之於我而我不得以革之於彼其淺深之不同雅俗之不合孟子所謂未聞變於夷者也遷固相踵作諸志存上古大意於漢事猶多闕略後漢便失比次至約撰宋書粗完實而事多義少其後遂為㑹要矣然備一代之故使後人自擇其體亦只宜如此每見學者於史記漢唐之外往往遺忽既墮熟䖏又統紀不全極失典學之義按孔子自唐虞至魯春秋無不論叙距孔丘卒纔二嵗豈以為博正謂學之次第當如此學者不知遂多異説乖本㫖矣










  習學記言卷三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三十二    宋 葉適 撰南史
  齊書
  按漢魏之季皆以君弱不能主斷為強臣刼取至宋非專取之於晉差若無媿余固論之矣及其後世三遇淫虐營陽見廢早故毒未加於人使縱其惡非桓靈所能當也前廢殞首雖授之湘東而子房子頊禍遍天下蕭道成材非雄特仕於亂世懼不獲死宻有狂心殆與莽卓操懿之流異矣夫有桀紂之暴以殺為能徳如湯武則曰為天下誅之茍非其人姑以自救取位如道成是也况休若景素既已再奪猶不知懼好殺愈熾兇窮虐極不可復存是則蕭氏之篡雖義所不許而勢有所必至矣但其父子智識凡猥曽無毫髮為民請命之念放飰於大物流啜於髙位武帝謂豫章王嶷今夜行無使為尉司所呵嶷言封畿之内皆属臣州願陛下不賜過慮上大笑促亡之象近在目前而其臣方為之稱竒數瑞封樹枯骨陳説蛟蛇以神怪之嗚呼自司馬遷以來如是矣
  余嘗論宋元嘉守宰以六朞為斷非欲久之乃速之及齊永明一以小滿為限則遂以頻替速易為永制而魏晉以前事不復行矣至其後三周習熟反謂近於古人之考績而以憐其久滯之失職用其初至之鋭心為論治之善者嗚呼聖人之法淪墜不得見而以俗説文於史䇿其條有幾不可不思
  海陵記言正厨諸役舊出州郡徴利民以應其數公獲二旬私累數朔今可長停諸縣使村長路都防城直縣為劇尤深亦宜禁斷所謂正厨者當是元㑹宴設之類耶國饗而民供之不知何所始也若防城直縣則後世亦未嘗不然但有委曲不公言役民耳
  永元三年有物䧏色如小甕漸大如倉廪隆隆聲如雷墜太湖中野雉皆雊按劉聰流星起牽牛入紫微龍形委蛇其光照地落平陽北十里視之則有肉長三十歩廣二十七歩臭聞平陽肉旁常有哭聲晝夜不止使永元之隕不在震澤亦為平陽之肉矣劉聰之亡東昏之滅震干恠物自應如此哉
  余既論蕭氏之篡雖義所不許而勢有必至然則禇淵王儉亦可得而言也袁粲力不能正國家止欲以身死節是安能枝劉氏之亡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子路貶之孔子許焉所可恨者淵儉非懐匡世之志但有富貴之願乗時掉臂如負販然諸葛亮自比管樂以其人可也若其仕則有不屑矣儉弱年便以宰相自許俯首就人惟恐不合與劉湛王融何異而謂謝安亦爾耶
  齊武帝自謂與髙帝同創業專行不忌斷割自與父子之隙遂開使享國年多未知其安所終也而王瞻以輕傲構釁桓崇祖荀伯玉以觸意被嫌在斬袪之地受無妄之戮嗚呼阻薄至此乃欲繼體迪徳乗運方興可一朝居乎
  按王敬則傳竟陵子良言三吳凋困斛直數十疋裁三百乗間錢多剪鑿鮮復完者公家所受必須圜大以兩代一困於所貿又民無士庶皆為塘丁而王敬則悉斂為錢以送臺庫計此要見當時民力昔漢宣帝謂長於閭閻知民疾苦用致中興武帝乃不爾耶其計畫信任又如敬則輩欲永國命難矣
  崔祖思傳載劉備取帳鈎銅鑄錢以充國用魏武遣女皁帳婢十人王景興以浙米見誚宋武桃花米飯皆前志所不及余記此非美其能行儉徳如禹文王之髣髴盖當是時兵革力役為其上者服用猶如此則民生之憔悴不能自免於溝壑可憐甚矣至其後世未能臻乎富庶而為子孫者遽自驕侈窮珠玉極文繡則又甚焉悲哉
  桓榮祖言曹操曹丕上馬横槊下馬談論於此天下可不負飲食矣君輩自全之伎何異犬羊乎此言似是而非古之聖智皆生亂世排患扞難無不為己任獨未有以一夫之藝力自雄者故孔子謂驥不稱其力稱其徳也驥猶稱徳而况人乎曹操父子何足法哉榮祖麤暴武人妄肆胷臆而學者或從而信之過矣
  王僧䖍誡子書當時學𤣥者略可見言專一書轉通數十家注至老不釋卷尚未敢輕言今開老子未五尺許便手捉塵尾謂之談士令謂粲也謝中書朏也張吳興緒也當時風流所宗也才性四本聲無哀樂皆言家口實謂執談之本轉相破解者也自王弼何晏郭象所傳二百年間勝人名士所從出也𤣥之陋非有益於道也然當時貴之預在此學者不為凡流則是猶能以人守學也後以性命之學為至貴而其人不足以守學百餘年間視𤣥愈下矣
  虞玩之傳載黄籍事言宋元嘉中光祿大夫傅隆年出七十餘手自書籍躬加隱校隆何必有石建之慎髙柔之勤正以世属休明服道修身故耳籍無人人自書之理謂隆以列卿同於編民書籍州縣既不近理若謂朝士預州縣事躬校簿書又非義也後又言納玩之言别置板籍官置令史限人一日得數考詳此似縁揚州都畿諸郡民籍當在朝廷故傳隆在元嘉中容以典領得手書隱校故又云泰始至元徽揚州九郡四號黄籍共卻七萬餘户今十一年而所正者猶未四萬神州奥區猶或如此江湘諸郡倍不可念也周官雖大司徒辨王畿民數及夫家衆寡然當時天子亦各自治其國與後世不同勢應如此至漢三輔河南不復關朝廷矣而江左乃以宰相兼揚州既無清正根本之實反以浮淫隱蠧為四方逋逃主謝安所言可見也然則號元嘉為最者劉義康劉湛之徒精力綜覈所致耳如齊髙武意則欲之終莫近矣
  張緒宋齊間第一人宋明帝見輒歎其清淡齊髙帝不敢移緒自近武帝目送謂緒以位尊我我以徳貴緒帝驕而猜乃能有此言不知當是時緒能於周行以聲音笑貎自致人主敬異耶亦或其主故好親近其臣而然也緒忘情榮祿口不言利有財輒散清言端坐或竟日無食素望孚於中外王衍樂廣所不能及惜其言論不傳獨有教子充一語爾緒所學者老易易之道固非緒所能知然當時要自以此二書為微妙髙世茍誠其人纔渉户庭洗滌蘓醒便已絶出余所謂人猶能守其學也而後世之學自謂得於道深者乃不足以變化其人其病安在不可不熟講也
  齊武帝與劉悛有舊數幸其家着鹿皮冠披悛莬皮衾宴飲至夜乃去數歎曰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顧謂悛曰此况卿也世言富貴好改素情吾雖富有四海今日與卿盡布衣之適悛起拜謝此語似能以天子篤布衣之好如詩人所謂不遺故舊者然而非也正是驕滿酣豢後所發耳光武物色訪齊男子嚴光不屈公孫述單衣立舊交位馬援笑之况此以貨利交結乎悛傳載孔顗鑄錢議言漢鑄五銖錢至宋文帝歴五百餘年制度世有廢興而不變五銖盖宋自武帝後錢法壊也悛言蒙城故嚴道鄧通鑄錢䖏並獻𫎇山銅遂使入蜀鑄錢得千餘萬功費多乃止當考今世蜀不用銅錢久宜有遺策未究也
  王儉自負經術其作相也不能協輔時主光𢎞道化立規垂訓庶乎久成區區炫燿耳目以家為館孩撫後進蹇肆成風盖儒者之學墜於是矣而史臣以為家尋孔教人誦儒書執卷欣欣此焉為盛殆見其外耶
  竟陵王子良所言遣臺使有㹠蒜轉積鵝粟漸盈逺則分鬻他境近則託貿吏民及凡諸檢課宜停遣使宻畿州縣别指賜勅遥外鎮宰明下滌源推此當時朝廷之人徧州縣矣又皆微賤者競作威福昔稱犬不夜吠吏不至門為郡縣簡静之政若王人數至村落民何以堪又言究預二藩宻邇冦庭下無安志編草結菴不違涼暑扶淮聚落靡有生向俱禀人靈獨絶温飽而賦斂多少尚均沃實然則是時荒民不減賦也子良居富貴之地而論人疾若能同其仆起豈可謂之非仁耶史言其勸人為善未嘗厭倦以此終致盛名盖齊世一人而已張融自序言丈夫當删詩書制禮樂何至因循寄人籬下此言誠太狂簡如融自不足深論然人具一性性具一源求盡人職必以聖人為師師聖人必知其所自得以見己之所當得者詩書雖不可復删禮樂雖不可自制至於隨世見聞因時述作既不極乎義理之正而祖其固陋轉相師習枝纒葉繞不能自脱者錮人之材窒人之徳者也
  周顒勸何𦙍蔬食言善為士者豈不以恕已為懐是以各靜封疆罔相陵軼浮屠有旅泊三界之論雖非所以經紀人道然世之甘於滋味而不能止者茍有概焉亦足以寡欲飯疏飲水簞食瓢飲孔顔皆以為至樂盖聖賢無許厚味之法也然則各静封疆罔相陵軼自當為名言
  西陵四埭有可増之税郡無所白而戍主乞專其利顧憲之斥議雖深然終不言杜元懿是不應主論者然則宋齊之間綱紀敗壊兵官遂干民政耶抑自江左至魏晉皆然也雖衰世若體統未失民猶可暫安不然雖興王之時百姓無所託命矣憲之言頃言便宜者非能於民力之外用天分地也率皆即日不宜於民方来不便於公其言深切時政昔司馬子長謂可施之廊廟者此䓁語是也
  謝朓始變齊梁之文沈約和之漢魏舊風掃地盡矣按陸厥傳約朓及王融以氣類相推轂周顒善識聲韻約等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為四聲以此制韻不可増減世呼為永明體而厥與約爭論謂前英已早識宫徴非此秘未覩也其詞往往復云可謂葑菲之下體筆墨之贅疣然文章之變自是遂不可復反後世學者常言人心自有天理嗟夫此豈天耶至蕭子顯又總該三體之外自出機軸以為吐石含金滋潤婉切雜以風謠輕脣利吻易稱艮其輔言有序悔亡哀哉
  梁書
  梁武本出諸生有勝流之目與沈約謝朓王融任昉追逐上下初起能決䇿不反願遂乗摧枯之勢以定大事未有如此之易者盖逄其時也情念在民精擇守宰拔舉人材不隔前後賞士愛文意無厭斁博雅通經精義不窮不特江左人主所無秦漢以來語賢君者皆未易及也自古以慎終如始為最難又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雖三代中君以上犯此戒者多矣若梁武慎終有過於始烏得有初無終所謂游田聲色玩好致敗之具色色無之若謂末年委政羣小如何敬容自是吏手朱异未為蠧政若謂子孫爭權朋黨角立此易世事未應一擲遽亡若謂崇信異教此只是蔽溺上一過亦安在於社禝不守海内横流也世論每以三者立貶義既於梁武存亡利害不接又使賢君與幽厲赧獻同稱甚不中理此余不得不為破羣疑者也堯舜三代至秦漢有全一之天下其待外國皆無上策至晉宋乃以江淮為淵乍前乍卻梁武未有明特立國之規與外域限一水徒循舊事騃弟悖子屢出屢挫偶值拓跋衰殘繼以東西幅裂故得四五十年對立而形證未分然和戰雜用守備不飭及侯景以詐入腹裏一奮其暴雖數百千人而疽潰川决心喪膽落拱手破亡此盖計數之失非敗徳所召也漢景削七國苻堅南侵宋文帝北伐幸而存者僅同一縷梁武納侯景與此何異雖求無辱固不可矣計數之於國家秦漢以來大事不可不詳論也
  梁元帝勸農令云三農務業尚看夭桃敷水四人有令猶及落杏飛花又云豈直燕垂寒谷積黍自温寧可堕此𤣥苗坐餐紅粒不植鷰頷空𠉀蟬鳴帝之文章所以潤色時務者如此豈載芟良耜之變者耶
  梁樹本根比晉宋齊為厚不應速亡所以卒於亡者計數之失也武帝納侯景計數之失一也元帝能克景而不歸建康計數之失二也王僧辨畏齊立貞陽侯陳霸先因之而起計數之失三也或謂元帝猜險非繼世之君其理則然然使即歸舊都當使僧辨霸先皆無異志而並獲其用北人不能徑渡必不身遭屠戮也僧辨之心固不在篡梁若不以立君為舉棊霸先雖姦㐫無自而發梁祚尚可延也十年之間積三大失皆於完身中自致扼吭刎頸之禍悲哉
  魏徴名善論事論梁事猥摭故實而已
  南史載郗后化為龍居池中轆轤金缾灌百味以祀及徐妃淫行甚詳而姚察本書皆不記自古策書惟紀大事至簡牘則無不言顧筆墨所存有雅俗耳察但知諱避止述世出官職號諡於義無用也
  自宋以來委任宗室子弟駕御功臣士大夫鄧元起有平蜀之勲而蕭淵藻後至一朝用睚眦殺之如斃犬豕是時梁武得志未久也使在漢光魏武便為攘證不可立矣淵藻年少尚有俊材至臨川喪師蹙國去亡幾何吕僧珍令兄子速反䓤肆不徙督郵廨益宅鹵簿省姉不恥小屋此為還仕本州者法也漢光武言天下重任日復一日常恐不勝安敢逺期十嵗推其意似不以天下為私矣如髙祖惻愴得志畱戀豐沛何足紀録哉江南自劉裕後惟韋叡邵陽洲之捷最偉昔徐晃救曹仁破偃城四冢屯陷入圍裏遂全樊城叡於曹景宗營前立城致敵來攻装艦為水軍拔栅斫橋魏人崩潰而鍾離自解時魏號百萬連城數十不止為一鍾離盖堂堂之陣也晃以勇奪敵氣叡以勇奪敵勢故皆能取勝世之敗者無他憚敵而己之氣勢自奪非能奪氣勢於彼者也余頃在江上所聞見上自公卿諸將下至走卒無不如此
  范雲心事粗可然無奈要富貴何昔蕭曹以文吏自愛迎沛公而輔之猶不以意外僥倖而雲與沈約皆於梁武事成之後自獻為佐命安有此理故約暮年欲台司卒不得盖有以致厭薄也
  沈約傳稱其自負髙材昧於榮利乗時藉勢頗累清談謝混張緒之風流至是以絶然而清談之在天下自不廢也又言約每進一官輒殷勤請退而終不能去論者方之山濤當時能為此論者亦豈易得顔延之作五君詠山濤王戎不預殆是晉宋舊語相傳耶
  約為郊居賦工巧在謝靈運上盖名生意意生文文生句句生字逆順相取俯仰成態始有開舒終示斂縮自文字以來雖已皆如此而約始備其體宜其以此自矜也前世髙詞其失固久非約之罪而魏晉纎弱之餘約遂輯而成之使後不能復反則可恨耳
  任昉在齊梁之間為一時宗主然徳義不足而文華有餘以名聲勢利接引而無隱約相與之實不惟許郭舊意不復有而竹林東山之游亦懸殊矣自是後累數百年風流殆絶豈細事耶
  命康絢築浮山堰自天監十三年至十五年四月始成八月而決人之死物之壊以數十百巨萬昔人謂水可以亡人之國故或倉卒壅塞不復顧是非今此堰止欲浸灌夀陽於敵未有大損而己之土地人民亦自被害未知梁武必欲為之何所見也帝以博古通今精識自許而闇於大理如此况晚歳耄期遂引侯景以自亡葢不足怪矣王氏自敦導執晉權𢎞華曇首在宋僧䖍儉在齊自魏以上品付胄子起家得顯仕尋聲接勢牽聨不絶未必其後人皆材賢也觀僧䖍誡子妷書可見與謝之藴藉蔡之真方張之風裁劉之文藻又當差别
  洛口非小敗而梁之君臣不以為意自宋武始創用子弟義貞一舉而喪關中武陵閉城敵越至瓜歩幾亡然相承行之不悔也梁武諸弟尚有可使乃以甲乙用𢎞余故謂其守邊無定規雖立國數十年特幸而已矣至𢎞不肖反逆而帝能容之不失兄弟之恩盖人情所難本史闕不載不知此乃梁所以亡者何可諱也
  蕭懿言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中書令又云家弟在雍深為朝廷憂之梁武雖篡有江南不能出此二言也人能有所不為何必論品目寧殺身而不敢圖君賢於當時一等矣
  蕭憺傳都督益州舊守宰丞尉嵗時乞丐躬歴村里百姓苦之習以為常憺至州停斷嚴切百姓以蘓又羅研傳為信安令故事置勸農謁者圍桑度田勞擾百姓研請除其弊帝從之研又言蜀中積弊實非一朝百家為村不過數家有食窮迫之人十有八九束縳之使旬有二三貪亂樂禍無足多恠若令家畜五母之鷄一母之豕牀上有百錢布被甑中有數升麥飯雖使蘓張巧説於前韓白按劒於後將不能使一夫為盜况貪亂乎觀其時吏與民至於如此然則亦不獨一時為然也冉有以為比及三年可使足民民無不可足者擾之使窮乃自吏始爾
  徐勉傳稱時人間喪事多不遵禮朝終夕殯相尚以速故屬纊纔畢灰釘已至按禮記君子恥具一日二日而可為也者君子弗為也又六十嵗制七十時制八十月制九十日修又君即位而為椑嵗壹漆之衣衾棺槨雖不貴於速掩亦惡於不能掩若曰虞以待事哀以從禮庶幾可也宋齊之間君徳征虐屏除四出人子有不能掩其親者矣恐此欲速有為而然勉與史家盖未能推也
  梁修五禮起於伏曼容何佟之三十年間成八千餘條據勉表以為莫不網羅經誥玉振金聲義貫幽微理入神契前儒所不釋後學所未聞今其書不存按隋經籍志五禮合千餘卷隋止存吉禮十卷賓禮九卷而已雖去取得失之中不可知然一時君臣不可謂不盡其心矣以禮決事就不合古猶賢於用法梁政稱平盖有所自來也雖然以禮決事孰若以禮制心周公成王之文固不如禹湯之質也况於梁乎勉救昭明及沈約事有補於時與斥江葺王泰殊不同江左相承以門胄自髙如勉任遇而不得齒猶當以徐爰戴法興待之此正是膏梁綺紈之病未可為勉𥚹心之罪也讀梁宗室傳史臣稱周漢廣樹藩屏固本深根髙宗之封建將遵古制也衋然有感梁武慈儉勤約終身不墮自足以致治及其不擇賢否例用子弟盤據錯峙骨肉爭奪何異冦讐豈惟無益於存而求亡更速矣然則遵踵周漢如史所言乃江左之敝事非法之也故余謂唐虞夏商以至公守天下享國未嘗不長久而周獨有建置諸姬之名彼文武周公烏在不以天下為私此亦未經孔孟議論學者要當深考
  中書通事舎人吏史刀筆之任脂膏佞倖之門也梁武始用文儒而顧協在省十六載器服飲食不改於常固惟其人爾穆王尚能言舊典欲使羣僕侍御皆吉士後世人主不審先以塗轍分清濁夫常取潔士居清官尚不能治何者其汙墨者尚衆也至其甚也以穢雜蠧清華猶不知惜焉則是舉其國而無人者豈其人之罪也






  習學記言卷三十二
<子部,雜家類,雜學之屬,習學記言>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三十三    宋 葉適 撰南史
  梁書
  梁武謂陳慶之本非將種又非豪家觖望風雲以至於此然慶之將少入深奮前不顧無項羽之暴而有其勇盖天得也惜乎時主無經逺之略不使盡其用不然信布之功何足道哉
  王筠言非有七葉之中名徳重光爵位相繼人人有集如吾門者按王氏無以文章名世者所謂人人有集殆為筆墨之費也筠又稱沈約語少好百家之言身為四代之史自開闢以來未有爵位蟬聨文材相繼如王氏之盛若夫十六族者世濟其美不殞其名約不能記盖其識有所止故也然則以世祿矜人而謂徳業亦然則大道之降久矣
  梁武語蕭子恪事按魏晉取人之國甚酷多殺賢士大夫而其子孫獨得免知廢興存亡之要不在此故也至劉裕懲創司馬復興遂殄滅無遺育而蕭道成效之及其甚也鸞以庶代宗亦然哀哉梁武號粗有識宜其不忍為也然猶用沈約竟毒寳融彼以人孤兒寡婦為富貴利達之地者真可畏耶
  范雲造孔休源不見主人汝潁之流風將絶而僅存者也然没於聲利而以權勢為重輕後此無可觀矣梁武賜江革覺意詩惟當勤精進自疆行勝修豈可作底突如彼必死囚謂剛烈粗於精進甚害義理若知此外更須有事則君臣必皆知道而後可不然是以人臣之名節為戱於世教壊矣
  姚察論何敬容並及卞壺王敬𢎞大政既明小察不遺古人常道然苟得其大不綜其細未有害也若以文案碎瑣消磨日力而謂其大者止於如此盖後世俗吏之大患恐察所言正復未免王敬𢎞不足道也
  梁武詰賀琛世以為過人主與諫者紛辨是非此自世道之衰無復可論然琛身貴地親朝夕宻勿既不指陳事要以期必行力劾疎逺者汎引貌言求名而無實不切而難用傳之後世陷其君以愎諫之惡盖琛淺陋之罪為人臣者亦未可專歸咎梁武也
  梁簡文撰劉顯誌銘有斜光己道殞波西浮百川到海還復東流白馬向郊丹旒背鞏野埃興伏山雲輕重𡑞栁荑春禽寒斂氄此當時陋巷寒人所以較工拙夸綺靡者而以人君之尊習為之不惟國祚興亡可卜而世教淪胥文字墜地又足悲夫
  許懋論封㑹稽禪國山援據詳博辨證明審其言若是聖主不須封禪若是凡主不應封禪盖兩漢以來見識所不到史稱髙祖嘉納推演懋議以答請者過漢髙祖逺矣然則梁之五禮如懋在焉必有可觀惜乎其書不存也
  梁簡文悼王規死與元帝言以為風韻遒正神峯標映千里絶迹百尺無枝盛哉盛哉儲貳能知其臣如此良謂難事然未知王規果足以當此品否按昭明兄弟與其僚游䖏多過為褒借恐簡文亦未必能知人故道此語乃其文字尺牘中所發耳盖魏文陳思習氣之流與孫登殊不同也審爾即是弊事其甚遂為江總矣王褒戒諸子以文學言儒家尊卑等差吉㐫隆殺君臣隂陽道家隳支體黜聰明釋氏見苦斷習證滅修道明因辨果偶凡成聖雖為教等差而義歸汲引吾始乎幼學及于知命既崇周孔之教兼循老釋之談自南北分裂學士諸生以周孔與佛老並行其言乖異不自知其可笑六家要指司馬父子之故意也使佛學已出於是時則太史公亦更増上一家譬如區種草木不知天地正性竟復何在然則如韓愈智識乃是數百年而一有豪傑之士何其難也
  侯景自渦陽敗歸獨蕭介言之切至按景事梁人知其不可者甚多然非其職任者言之既無益而當言者又或不言介自謂宗室遺老不忘劉尚之心介不負梁武乃梁武負介也介以都官尚書致事在大同二年距論侯景十餘年時就家為光祿大夫不離建康也
  按史記明山賓沈竣嚴植賀瑒為博士各主一館館有數百生給餼廩射策通明者即除為吏又遣學生如會稽雲門受業於何𦙍分遣博士祭酒到州郡主學皇太子皇子宗室王侯皆受業於太學終梁武之世自周衰道喪極於秦至漢武始有博士弟子補官漢明帝以人主自講其後太學為黨銅之禍然皆莫及梁武之盛儒雅之行文字之流禮典之成書盖千年所僅有而後世無稱者何也
  庾肩吾傳載梁簡文時文士庾肩吾徐摛陸罩劉遵劉孝綽孝威及肩吾子信摛子陵張長公傅𢎞鮑至等及謝朓沈約新變之文至是轉拘聲調彌尚麗靡又簡文與湘東王書言比見京師文體懦鈍殊常競學浮疎爭為闡緩至謂未聞吟詠情性反擬内則之篇操筆寫志更摹酒誥之作遲遲春日翻學歸藏湛湛江水遂同大傳又言近世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實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文詞之盛衰在上所好惡魏武父子既成建安之體而昭明兄弟功力不減觀其所主如此士人安得不風靡况信與陵皆擅一時盛名此所以流變至今如百川到海無復歸源之日後出隨時移改或詞致小異自謂復古然皆脱沈謝本子不得盖亦未嘗深考故也如上世歌詩其可取法固多矣奚必沈謝乎劉昭集後漢同異注范曄書一百八十卷
  何遜何承天曽孫范雲沈約皆好其詩以為含清濁中今古一日三復猶不能已梁元帝論詩多而能者沈約少而能者謝朓何遜
  鍾嶸詩評謂鬱陶乎余心名余曰正則為五言之濫觴備論衆作以及時流盖天監初也
  劉勰撰文心雕龍五十篇言銓叙一文易彌綸羣言難自謂文之樞紐極於此王籍賦若耶溪云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當時稱其文外獨絶
  劉杳論犧樽張仲師長頸王撰譜所因王僧孺稱其林庭賦郊居以後無復此作
  按梁世文士之盛雖格力不逮建安而華靡精深衆作林起則過之後世雖云接周漢之風流然豈能反齊梁之氣習學者當深考
  何㸃何𦙍傳載梁武書詞及與陶𢎞景書敦叙風致漢光武之於嚴光何足道也成康之後便為昭穆宣王中興幽以亡周人主立國本根自不可常恃至梁武遂不能免其身尤是古今至戒
  良吏傳叙稱髙祖在田知民疾苦梁臺建仍下寛大書東昬時雜調悉除省逮踐皇極躬覽庶事日昃聽政求民之瘼始去貲計丁為布未詳身服浣濯之衣太官撤牢饌日膳菜蔬飲酒不過三醆以儉先海内每選長吏務簡廉平皆召見御前親朂治道始擢尚書郎到溉為建安内史左民侍郎劉鬷為晉安太守又著令小縣有能遷大縣大縣有能遷二千石於是山隂令丘仲孚治有異績以為長沙内史武康令何逺清公以為宣城太守觀其君道略舉兩漢之賢君不及尚未論其身所能至也梁武只為治邉無具枉喪民命至其國亡亦皆以此悲哉
  孫謙為巴東建平二郡太守嘗募千兵自隨謙言蠻夷不賓盖待之失節何煩兵役以為國費固辭不受至郡布恩惠蠻獠懐服史稱謙力於仁義行己過人甚逺年逾九十彊壯如五十者審爾衛武公不得專美也伏暅意望不滿託疾徑歸遷豫章内史乃出拜虞㬭劾辭載詔云國子博士領長水校尉伏暅為政廉平宜加將養勿使恚望致虧士風可豫章内史有詔勿治暅遂得就郡人主志在愛民屈體以容良吏不索事分此亦兩漢以來所無學者於講論梁武事殊踈濶也
  何逺言不虚妄盖天性每戯語人云卿能得我一妄語則謝卿以一縑衆共伺之不能記也孔子稱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當是時人不以無妄為難而以必信為害大道至孟子乃言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盖去孔子甫百餘嵗而能信者已少矣若後世以虚妄成俗而必信如參辰之難同則小廉曲行遂為盛徳而學者卒何所據依乎
  扶南國致佛髮勅勒獻佛袈裟魏書及載阿育王造塔甚詳及天竺王屈多所上表略如佛書然則是其國文字之體從昔相傳而然已見宋書又言師子國舊無人民止有鬼神及龍居之盖華夷之俗不同而其道亦異中國之學自不當變於夷而亦無足深貶凡後之學變其道而從夷而又以其道貶之然亦苦於顛倒流轉遂不復自知爾
  陳書
  晉宋相承四方之兵屢鬭都下率常不支徐嗣徽任約引齊師五月再至數十里内盡為敵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危亡在眼中矣陳霸先決死鬭再敗其衆遂以得國蓋昔之諸侯分形畫險自守其地以勝負決存亡未嘗不用人力而後世但恃長江為巨防敵一得渡則鳥奔獸散甚者或未渡已望風驚潰矣然則侯安都吳明徹之捷栁達摩蕭軌之見擒又與前代勝負事不同學者熟考陳初兩戰當知人力所至不用天險玩長江而自墮其力乃後世大患也
  自喪亂以來十有餘載編户凋亡萬不遺一中原氓庶盖云無幾頃者冦難仍接算斂繁多且興師已來千金日費府藏虚竭杼軸嵗空近所置軍資本充戎備今元惡克殄八表已康兵戈静戢息肩方在思俾餘黎陶此寛賦今嵗軍糧通減三分之一如後世夫軍錢之類當時便有通減尚書申下四方稱朕哀矜之意此天嘉元年三月詔也因軍糧増賦不知所増多少通減三分之一所減復如何讀此者可見當時民間事意盖大東之詩止言賦調迫急其人尚在足以供之未若此詔以死耗僅存之民輸平時十倍之税也又八月詔普勸種麥又十一年十二月虞荔孔魚以國用不足奏立煑海鹽賦及𣙜酷之科詔並施行又不知梁陳之間窮匱既甚至此方斂及鹽酒是公家尚有遺利未取不如後世雖無事之時已竭而無繼也
  陳文帝知其子之不可立而愛戀不決卒致放弑然就使廢子立弟亦終不免昔夷昧兄弟知季札之賢無傳其子以次及札而札不願故闔廬夫差之際可以全身若後世猜忌促狹雖不立如季札未能免也而况伯宗乎孔子謂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六代之季與魏晉又隔一種風氣
  按太建二年詔作田植水旱失收即列上折除軍士年六十放還令長代換具户數付度後人増進擢賞減散准結有能懇起荒田不問頃畆少多依舊蠲税此亦在當時所謂善政也孟子言是心足以王其失不推而已矣
  太建十四年七月江水色赤如血自京師至于荆州八月癸未夜天有聲如風水相擊乙酉夜亦如之天地示變非止為陳之將亡盖江東之事盡於此矣
  魏徴論陳霸先於時内難未弭外隣勍敵王琳作梗於上流周齊揺蕩於江漢畏首畏尾若存若亡此之不圖遽移天歴雖皇靈有睠何其速也斯言誠中其病後主雖以浮惰取亡然一江之外上至巴峽皆他人物隋政方新自無久存之理積三世芟理之力而不能為騃子延數年之命考其當時君臣謀議可見矣
  按魏徴載陳後主事至徳二年於光熙殿前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及張貴妃龔孔貴嬪淫靡致亡計其功力之畢得全享此至禎明三年降隋實不過四年可謂逸樂短而禍患長矣叔寳文士材質猶得下中使誠知盤樂怠傲之不能久萬一或有創艾悲夫
  自昔人主謀功立事無不用自所親信韓彭雖疎於蕭曹然要須鉤致結納使就心膂陳氏立國之始僅得三吳上流湘郢皆為王琳有周文育侯安都既已擒没而侯瑱乃㩦貳羇旅一朝使之總督諸將遂能再敗齊兵琳竟失地北走陳業始定其功皆在舊臣之上此亦自是一様子可參看也史稱瑱以髙祖有大量必能容已故詣闕請罪髙祖復其爵位恐是實録
  江左自劉裕後未有吳明徹之功所以能然者乗齊政亂也及齊滅而周人方鋭明徹不量時度力輕棄根本貪進無繼豈惟己得盡失敗棄前功而南北兩立之勢自此不完不然叔寳亦未遽亡人謀之謬遂與天㑹論事者不可不知蔡景歴不䕶細行而智用自足吳明徹初北出疑沮滿朝後爭取河南乃無以為不可盖畏怯於未形奮迅於己驗常人之情無不然景歴言不用不止小事乃江左三百年興亡所係也
  自吳晉立國皆與北方爭於江之外獨陳霸先能争於江之内遂以驟興霸先雖曰襲殺王僧辨迹若取之於梁然齊人已在江内僧辨力所不能抗而後霸先得以乗隙而起乃與北方爭得失非全取梁物也方徐嗣徽任約已引齊兵據石頭韋載議於淮南即侯景故壘築城通東道轉輸别命輕兵絶其糧運使進無所虜退無所資則齊將之首旬日可致觀其當時為謀於急迫中反暇豫如此宜其能立事也長江雖於江南為一巨防然其間又自有多少險扼吳越相攻守笠澤者三年而後吳卒敗後世之論專倚一江甚至淮南亦併棄之但北人一騎南渡則影消魄褫便無生存之望此非止脆怯無剛之罪亦由内外議論所不講故其智慮閉塞而不復開也
  陳文帝慰勞虞寄謂管寧無恙寧豈易比寄區區獨知以陳為是異乎劉龔馮衍中世人士皆以能擇所從決其終身逆順賢不肖與戰國春秋以上殊别此段難言之然如寄安貧䖏順有寒暑風雨之節文詞根柢要是南士中秀傑賀循顧榮不足方也
  張種恬静雅正不妄交游旁無造請家産屢空終日晏然當時謂宋稱敷演梁則卷充清虚學尚種有其風此梁人接以前語也及徐陵以文字見用宜若兩塗然為種遜位種在無錫獄有重囚天寒呼出曝日遂失之其主笑而不責江左末年前世名士雖已無其人而君臣慕好之意未改故種猶能見貴於時不然雖實用無施矣况虚名乎
  孔奐謂江總有潘陸之華無園綺之實不肯以為詹事奐時為吏部尚書益知蔡廓所言不為徐干木署紙尾盖吏部得專選事乃後世宰相之職故雖人主子弟求三公亦可執論不行宰相職事日以卑下併與其才識皆失然則治道否塞不通豈足怪也
  梁昭明死晉安為儲貳周𢎞正以司義郎奏記請譲於昭明子其詞謂撝謙之象起於羲軒爻畫揖讓之源生於堯舜禪授願聞殿下抗目夷上仁之義執子臧大賢之節逃玉輿而弗乗棄萬乗如脱屣自後世概之可謂言人之所難矣夫議論固惟人所開而當時亦未聞有以為驚衆異俗者盖猶可以言也流言無止雖致亂之大患正論不通誠害治之深憂若儘壅遏向下極有未易言者
  後主題孫瑒誌銘云秋風動竹煙水驚波幾人樵徑何䖏山阿今時日月宿昔綺羅天長路逺地久雲多功臣未勒此意如何自梁武昭明父子兄弟喜為文詞而陳後主之文如此竟亡其國然則豈文之罪而為如此之文則其國雖欲不亡亦不可得也
  徐陵文頗變舊體緝裁巧宻多有新意每一文出好事者已傳冩成誦被之逺近家藏其本遂為南北所宗陸機任昉不能逮也自唐及本朝慶歴以前皆用其體變滅不盡者猶為四六朝廷制命既遵行之不復可改矣江總自叙宦陳以來未嘗逢迎一物干預一事軒冕儻來豈是預要時人以為實錄士以無用之文藝干世取名遂居有用之位至於家國俱敗終不自悟猶以無用自解古今人如此者多矣孔子稱周任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古人盖不以身及官為無用而自量其用之所限夫用過其能猶不可而况以大用為無用乎
  陳宣帝委政毛喜史稱其勤心納忠多所匡益數有諫爭事並見從由是十餘年間江東狹小遂稱全盛唯略地淮北不納喜計而吳明徹竟敗如宣帝能悔不用喜及蔡景歴之言始終委任有人君之度矣量時度力惟漢光武能之至於狃勝務進愎怨投死雖諸葛亮王猛之得君不能回也
  陳人積三世垂三十年經營辛苦幾成南北之勢及吳明徹一敗已不自保然使並江固守如吳中世隋雖有天下十八猶未能兼也盖自霸先初興延敵入腹以取勝遂致江流忽略拒於城下一戰而亡雖由後主昬狂亦其謀國者不講於素得一忘二而然也
  梁測囚法日一上起晡皷盡二更至范泉删律以測立時久非人所堪分其刻數日再上案立測土為垜髙一尺上員尖容囚兩足立鞭二十笞三十記著兩械及杻凡經杖合一百五十得度不承者免死夫不得其情而使弱而實無罪者立測且不免死則已苛使悍而實有罪者立測且免死則已慢矣雖分其刻數二弊猶將不免而當時爭者紛然不能決何也
  梁武幸同泰寺捨身勅徐勉撰定儀注勉以臺閣先無此禮使杜之偉草具其儀用浮屠法捨身則無身尚何有儀注人有所蔽遂至於此可歎也










  習學記言卷三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三十四    宋 葉適 撰北史
  魏書
  劉石乘晉亂迭據中土極彊盛者不過數十年紛糾騰突徒互為廢興而不足以定事葢華夷地勢不同習俗亦異統御不一彼此不安亦其勢然也惟拓跋退都平城純用彼俗控勒諸夏故最為長久孝文慨慕華風力變舊俗始遷洛邑根本既虛隨即崩潰亦不過數十年天下復還中國之舊矣然則用夏變夷者聖人之道也不然則遂為夷狄之利也失其利則衰反其常則滅烏得謂黎民懷之三才其捨諸蓋書生之浮論也
  魏收為拓跋序世次自始均爵於舜六十七世至毛而後威服北方又十三世而至誥汾以天女之子為子是爲力㣲力微立四十二年始遣子朝於魏魏景元二年也自誥汾以前既皆荒忽誕漫而力微生於天女推其年當是漢桓靈之嵗蓋亦近爾乃復有此異事昔𤣥鳥生商后稷野字皆在上古或者猶以爲逺而誣不知收何所考信而云然也崔浩實錄魏事舊人皆怒遂致族誅然則收之不足慿也審矣
  地形志載正一作元光以前時惟全盛户口之數比夫晉之太康倍而已矣北方自晉太康至此是一節限元魏之興百四十年矣雖無志於靖民而立國既久民得以生息理應蕃遂但惜無版籍之實特以意言爾
  李業興造甲子元厯稱趙𢾺何承天祖冲之三厯參校其長一倍然則祖冲之厯當時雖不施用蓋爲厯家所傳也業興言造厯者皆須積年累日依法候天知其疎宻然後審其近者用作厯術不可一月兩月之間能正是非故五星有七頭術得七頭者爲近當考
  魏世稱有祖廟在烏洛侯國去代四千餘里其祭斬樺木立之以置牲醴後復生長成林而民益神奉之樺何等木斬析而生者固衆矣亦以此為神竒耶
  載魏孝文冠子恂自媿有三失事蓋因家語記邾隠公因孟懿子問冠禮春秋著邾子益終於失國韓生言楚人沐猴而冠冠雖成人之盛禮然古人之所以為教至深至厚自齠齓而至於冠日異月殊卓然而進於成德故冠者教成之節也若不安其質而徒既其文則邾隠公與魏太子恂同趨於死亡正與沐猴之冠何異孝文之智未足以及此而區區焉欲以禮文之末為其國進命之始不知魏之亡兆於此矣
  因李憐行毒事見舊律犯死罪祖父母七十以上無成人子孫旁無朞親者具狀上請流者鞭笞留養其親終則從流不在赦原之例又毒殺人者斬妻子流若妻子本非預謀而逆設流坐則為法酷矣又以後世之薄俗槩之姦民不畏死而許以無朞親上請則是立寛法以誘人之輕犯重罪也當考
  崔纂論劉輝姦亂毆主傷胎而逃謂容妃等罪止姦私若擒之穢席衆證分明即律科處不越刑坐何得同宫掖之罪齊奚官之役又妹己他適私門失度罪在於夫釁非兄弟纂時為三公郎而尚書元修僕射游肇皆從纂議雖皆以此獲罪然前世昏主亂朝伸貴屈賤刑賞惟意顛越常經固皆有之而當時猶有執議不同者雖或以不同爲罪而亦無深譴蓋其前後據事即言上下安之不以爲異故也若後世猶未至於顛越而執事者遂無一言以聽其所爲或至於顛越而有一言者則又以爲大戮而不可解矣故余以為論議不開馴致世道日陋最為治者之大諱此為何時而尚能如此故特舉一端爾劉石諸國及慕容初起粗有本兵力農之意後得中原則不然矣葢皆以驕悍之性襲盜賊之跡狼虎自快民無定心雖欲不亡不可得也史稱拓跋經略之先以食為本懇闢河北計民授田常與諸戎深入角逐得其鹵獲時佐國用比劉石之搏噬其民有間矣至太和則又制祿立長行錢稍循漢晉之舊要之爲國既久以漸修立自然如此然不於立國之初便分别先後其國亦不能至於久論八政者首載食貨信非目前事也因魏置從品遡上古官制五帝皆繼立而各建官名何其好變也郯子言鳯鳥適至及後世不能紀逺故命以民事尤怪又稱仲尼聞而學之然則唐虞以前豈惟逺而不𫝊蓋有不可𫝊者矣然周官言唐虞稽古則不止五帝又參取五帝之先名雖不合而義不可離故也如魏有鳬鵰白鷺象物則質野反置從品象事則冗雜乃夷狄之餘率意妄作自無足論然從品厯隋唐至今遂不能易豈非事敝之極併其義不足據矣
  按書稱别生分類而傳有賜姓命氏之文蓋帝王諸侯各為族姓義又相襲後世封建法廢既無專國不自為族姓而天子亦無賜姓命氏之法至傳國數百年而臣下仍用舊氏與編户齊民無别蓋以兵力崛起而無德勢不暇爾雖然尊前代而慕聖賢使其後人以風流相命則猶可言也及魏起深北不毛以九十九姓爲部落姓改氏易流布諸華周齊繼之至於隋唐凡胡丘周伊穆陸劉賀梁冦羅葛樓鮑何髙潘薛甄杜之類皆夷狄種而三代漢魏之氏族蕩不復存縱有存者不可識矣然則後世所謂譜牒世次豈足信哉
  魏收載漢武遣霍去病討匈奴至臯蘭過居延斬首大獲昆邪王殺休屠王來降獲其金人帝以為大神列於甘泉宫金人長丈餘不祭祀但燒香禮拜而已此則佛道流通之漸也及張騫出使始聞有浮屠之教哀帝元夀初博士弟子秦景憲受大月氐王使伊存口授浮屠經案匈奴傳稱殺休屠王獲其祭天金神顔師古但云今浮屠像是其遺法無列甘泉宫燒香禮拜等餘語使誠有之則是釋氏已萌芽於前世不待至漢明而後流入也蓋收時於遷固外尚見他書可以旁證異聞此雖不比中國事本末源流無繋重輕然後世一以遷固為斷而他書所言遂不及知者衆矣
  冦謙之事世俗常有崔浩主之遂使張王深濶至與釋氏角其廢興浩意無他不過爲諂耳浩事僭偽之君盡用材技又偽媚左道以求容恱然竟亦滅族此不足責而有可哀者然則四皓終不出張良欲辟榖道引非以為髙乃其勢當然也王猛賴苻堅有閎度能始終無隙若便稱人傑亦恐未可
  馮后之喪孝文服衰毁瘠絶酒肉不内御者三年孝文志切有為而方優游垂拱順適祖母之心居喪始終自然盡禮而無勉强督迫之意雖無舜文王之道而有舜文王之資矣故自夷狄能慷慨感慕同於諸華葢非偶然者古今未有無其本而可以强致者也
  孝文都洛最無謂周公雖有四方朝貢道里均之說然成周固未嘗受遷邑之利五帝三代何嘗有都洛之文况王政廢興豈在都邑乃漢以後經生相承夸大其辭耳孝文自合更與其國開百餘年深厚之業豈謂一遷洛而本根浮動墳廟宗族皆已棄絶邉徼鎮戎單寒無依向非孝文便當身見禍亂然亦竟十餘年而國為墟矣葢好名慕古而不實見國家大計其害至此後之學者又將譽之不已是以亡為存以敗為成烏在其言王道也
  魏亡之禍成於六鎮輕薄六鎮實自太和夫變夷從夏人孰不以爲美至一家門户𦂳切利害乃忽棄不頋可乎然則自古公亶父陶復陶穴至於岐有夷之行彼累積而後成非文勝其質也
  孝文與元澄論子産叔向争鑄刑書事古人之治雖深逺難窮然推其身之實有與民共之非言之而不可行亦非可行於古而不可行於今也叔向能言而不能行子産直以為今不可行王政之不復皆自此等議論壞之後世言治者不過祖述子産叔向餘論治道自無由可起孔子曰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風必偃此是通前徹後功用更無今古但信及者鮮耳
  遷洛之舉羣臣不順孝文設術以詐之示威以脅之不知厭忽累世安樂之餘經始百年荒榛之地一事不成舊業盡棄欲以何為嗟夫孝文誠非玩嵗月而茍目前者及其昧先後失名實不安於本而眩其末則好治與念亂同科可不悲哉
  論婦人冠帽着小襦襖元澄謂着猶少於不着者昔趙將胡服其臣以爲難魏欲革之復患其不易夫自中國變夷狄孔子固諱之以夷狄變中國則未有論而王通便謂太和之政近雅又言王猛功近而德逺恐更須考詳也
  彭城王勰舉曹子建語辭官孝文謂二曹以才名相忌吾與汝以道德相親此語甚占地位雖未必道德在已而可以𢎞道德矣孝文所到如此惜其一二十年間不知内修以養性而徒外毁以傷生傷生猶可而國從而傷此葢末世虚名誤之也
  太子恂事甚可傷孝文急於有為不計階序不本土俗不量難易其臣好富貴者李彪王肅之流以輕薄刻急承迎取快於革治興道未有分寸之益而使孩孺之兒愚騃之婦幽囚并命損天性害人倫禮所謂教世子詩所謂刑寡妻固若是耶
  張袞與拓跋珪同起其臨終語有恢崇叡道克廣德心使揖讓與干戈並陳文德與武功俱運則太平之化康哉之美復隆於今不獨前世余三復而悲之自胡夷迭起百年屠割諸夏而為之主刼執人士寄命旦夕袞以垂歿之言勸之善道彼豈以其心之欲然冀其主之或然耶袞孜孜薦引恂恂誘化葢庶幾以古人自期而所遇之時如此其得身免於大悔已為幸矣哀哉
  張白澤𫝊載顯祖詔諸監臨官所監治受羊一口酒一斛者罪至大辟與者以徒坐論糾告得尚書已下罪狀者各隨所糾官輕重授之魏未嘗祿其臣教之使貪而以重法禁之故白澤謂今之都曹古之公卿周之下士尚有代耕皇朝貴仕服勤無報舜稱臣哉鄰哉鄰哉臣哉魏待其臣傭力之不若猶行之百年然則必能明臣鄰之義者然後為舜乎
  崔宏崔林六世孫崔氏北州大家祖恱仕石虎父潛仕慕容暐宏苻堅之亂欲南歸不克復仕慕容垂父子遂與張衮對掌機要觀其博議國號事典章文物可想矣宏寄作詩自傷懼罪不敢行於時至浩竟滅其族悲夫悲夫宏稱有王佐才方戎夷暴亂南北分隔而人士困於鞭箠刻烙者何可勝數孟子謂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此豈其地使之耶
  長孫稚稱河東鹽池嵗絹三十萬匹是移冀定二州置於畿甸按三十萬匹絹於今中價為百萬緡矣稚又言今王公素餐百官尸祿租徵六年之粟調折來嵗之資魏至太和而後賦祿羣臣得食葢僅爾而稚之言乃如此晉末公卿以下日廩七升然亦同歸於亂豈為國者興亡操縱自有得失無預於臣之饑飽耶
  穆亮勸孝文訊之蓍龜以定可否又去嵗役作為功甚多太廟明堂一年便就仍嵗頻興民力凋弊材榦斬伐爲功不固願得逾年小康百姓而孝文以為若終不為可如卿言後必為之逾年何益人生大分修短命也蓍蔡雖智其如命何孝文拒羣言甚峻而不得為非者以其所欲為皆古人好事非徇耳目鄙淺也禹言辛壬癸甲啓呱呱而泣周公思兼三王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古人急切之理誠然而孝文行之亦或不驗當更商量孝文謂亮三代之禮日出視朝漢魏已降禮儀漸殺晉令有朔望集公卿於朝堂而論政事亦無天子親臨之文今因卿等日中之集中前則卿等自論政事中後與卿等共議可否此可與魏王肅所言參看然則人主不視朝論政久矣齊明帝有鍾嶸何人乃欲斷朕機務之語當謂自攬事耳隋郭衍勸煬帝取樂五日一視事無得効髙祖空自劬勞帝從之是隋文帝葢甞日視朝也勤惰固係人主自身治之興廢從之然制度不立君臣遂至於不相識積習生常不知其非也
  古弼捽劉樹圍碁事前世時有之乃興國之象也魏主謂築社之役蹇蹷而築之端冕而事之神與之福此亦雅言若上下齊整反成衰壤者多矣
  崔浩在魏言無不行取赫連沮渠秦隴拓定幾滅蠕蠕漠北斂迹其他碎謀宻畫應機達變有益其國者葢不可勝數此尸祝社稷之寳臣也而遭罹酷暴觸忤一朝并夷五族雖復奴僕盗賊遇之亦不至此矣戰國以來謀功之臣罕自免浩所以比張良者不比其全身之智而欲比其策畫之工矜露不已以取大戮哀哉哀哉李問勸孝文都長安孝文既都洛喻以婁敬事謂當由獻可理殊所以今古相反言殊有風致可以想見其人也夷狄中惟苻堅孝文耳
  王遵業為黄門郎時政歸門下世謂侍中黄門為小宰相而遵業從容恬素若處丘園政歸尚書漢事也歸中書魏事也歸門下葢是時母后専朝與宦者同耳然後世相承遂為故實並號三省而侍中門下侍郎為真宰執其源有自來也與晉志通看遵業慧龍曾孫江東齇王也陸叡傳稱長江浩蕩彼之巨防南土昬霧暑氣鬱蒸師人經夏必多疾病而鼎遷草創庶事甫爾臺省無論政之館府寺靡聽治之所百僚居止事等行路此亦可見孝文營洛事意也周公雖以洛為東都仍居鄷鎬至平王而後卒遷若無故移徙自伐木根中人不肯為况賢乎叡與穆泰元丕遂誘子恂為逆皆緣遷都乃知盤庚委曲告諭非畏其臣也
  韋崇兩為中正史稱其頻居衡品以平直見稱是魏世選用亦由中正也崔亮𫝊當考崇為南頴川太守不好發擿細事常云何用小察以傷大道吏民感之郡中大治此語宜錄古人謂前旒蔽明黈纊塞聰使其無以致治而徒自聾瞽則古人不足稽矣
  孝文遷洛不止慕古人居中土葢欲身在近地經營江左耳其與盧昶語可見卿使至彼勿存彼我宻邇江揚不早當晩㑹是朕物草創之物便事南伐所圖不就躁擾變亂竟死道塗本希成康反類昭穆是徳與力兩失之也且晉武隋文未嘗親戎驅使將相而南北自一統孝文苻堅皆欲以馬上取之卒不遂孝文之僅存者幸耳葢後世與古人不同所以兼并真自有算非浪戰所能也
  盧氏自志諶偃𨗿𤣥度世淵道將累世風素北州所推史稱其閨門之禮及髙允傳青齊淪陷衣冠播流親表賑贍之美然則三百年間人士乖離其能守家法存義槩者難矣雖孔子尚畏左袵之禍豈私憂哉然是時猶有聲問可通不若後世之影滅響絶撫卷可為永歎髙允一生落拓晚乃榮遇其所以能始終悔吝不及葢亦英邁銷盡而然徵士頌亦有可觀魏氏六七十年北方才彦略聚於此如從容廊廟遊集秘門上談公務下盡忻娱以為千載一時始於此矣日月推移吉凶代謝同徵之人凋殲殆盡在者數子然復分張往昔之忻變為悲戚張仲業東臨營州遲其還返一叙於懷齊衿於垂歿之年寫情於桑榆之末其人不幸復至殞歿在朝者皆後進之士居里者非疇昔之人進涉無寄心之所出入無解顔之地此亦其當時士大夫翔集輩行之大槩也然允乃不如其弟推毎被詔徴辭疾不應常譏笑允屈折久官栖泊京邑故常從容於家以是而言則亦未至於必不可以出而出如蔡邕之於董卓也孔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又曰鳥獸不可與同羣然則士之出處審之而已
  允酒訓稱子思有云夫子之飲不能一升以此推之千鍾百觚皆為妄也子思語載何書當考今鄉黨學者以為載夫子言行云惟酒無量不及亂而巳酒無量是何義若謂飲不自限要不至亂恐未然也又云不為酒困崔浩𫝊有譖敗李順事為浩一短以趙逸𫝊考之彼之謬迷亦猶子雲之美新皇王之度固宜容之浩言能如此學亦有標本非譖人者也
  李孝伯張暢當時南北名對應荅之言相與𫝊誦為口實此𫝊所載劉氏偽書飜流上國逸韻難虧猶見稱載葢北人貴重南書如此後世文字不復關通圗事揆策無以相知自契丹時已然
  李冲𫝊稱孝文謂本所以多置官者慮有令僕闇弱百事稽壅若明獨聰専則權勢大并今朕雖不得為聰明又不為闇劣卿等不為大賢亦不為大惡且可一兩年許少置官司此語意自周以來不用矣舜言咨汝二十有二人不舉其屬古人無不以専智任獨事聨事合治後世號為公心相維然無不以私意相敗者雖人材不能如古亦由角出競立其本先弱也
  㳺明根劉芳北方所謂儒者明根乞致仕孝文謂七十致仕典禮所稱位隆固辭賢者達節季俗陵遲斯道弗繼卿獨秉冲操居今行古有魏以來首振頽俗進可以光我朝化退可以榮慰私門嗟夫魏之待羣臣與臣之仕於其時葢有不得止而後不止者矣然孝文猶以此薄其臣何也崔挺稱司馬牛受桓魋之罰栁下惠嬰盜跖之誅詞趣𢎞雅非落胡士大夫所能道也觀其安恬進退之際夷夏不可榮辱庶幾君子之風矣斧山營觀事亦當記王尊水波稍却囬還尚見貴前史也
  方魏盛時門誅族刑在於瞬息而崔浩中外皆以無罪夷滅及其衰也兇領悍厮奮起逺裔刦執國命河隂之役舉朝屠陷而楊侃兄弟闔門百口一朝并死是士生於其時無往而可也如椿誡子孫語亦萬石君之流宜無以致禍者豈魏收為椿情故儻有虚美耶
  梁武與蕭寳寅書叙兄弟事初不虚飾又言自有天下絶棄房室斷除滋味正欲使四海見其本心雖非聖賢語然亦秦漢以來人生不能到也當與郄后化龍同看又言造浮山堰及李繼伯事則大誤矣烏有昆蟲不殺而魚人之民海人之地以較勝負者哉
  蕭寳寅論守令考課悉以六載為程限滿代還復經六年而叙是嵗周十二始得一階内官散職乃限四年則一紀之中便登三級不知代還六年方叙是何義韓顯宗論遷都伎作不可雜引古四民異居為證齊語羣萃州處余既辨之又言孔父云里仁之美孟母𢎞三徙之智君道在乎起天下絶類之材還以教之顯宗舉其粗者耳
  李彪落落識其大者及氣盛用之亦庶幾一二摧挫後索然無復存矣彪稱孔明在蜀不以史官留意亮銳於興復不暇典章劉表公孫述故習葢其所諱也又稱王隠集成晉書存一代之事當時所言如此然則西晉事行於今者皆隱筆歟
  李崇置樓懸皷捕盜當時效之後世亦有效者但為笑耳崇又有斷獄兩事及改鎮為州皆明智過人學者逺觀近取若識開智長遇事成理可矣襲故跡因已行未有能合者崇在淮北十年梁人所畏遂興浮山之役而史載其父子販肆聚斂為時論輕鄙然則昔人所謂使貪使愚者豈物之一患不足以累其所長耶
  崔亮停年格雖復官須此人停日後者終於不得庸材下品年月乆者灼然先用按蕭寳寅𫝊載魏世外官代還六年方叙内官四年為限亮立此格専以停罷後嵗月斷之不總計其平生資厯抑新進㧞滯淹故為有意利柄在已人不得干雖曰失之猶有所獲不若後世汎論考任無復止法容僥倖長躁求使士大夫皆傲然取必於上其得失相較又逺矣
  江東王氏子弟如王肅者不為少而與孝文相遇任待隆洽如此葢其年相少長且中以圖南之規故也肅𫝊載孝文禱雨三日不食惜乎孝文涉道淺而雜用之故命不延永而功業亦以無成不然豈止是哉
  袁翻論甄琛諡是時人家已有行状至德與聖人齊蹤鴻名與大賢比跡則行状所起當又在前大抵浮美溢稱自西漢末方然葢王莽餘教也蔡邕言作碑唯郭太陳實無媿其來固久矣
  傅水量南人記淺斫營葢輕剽之習也昔人能渡淮斫營而今人不能渡江刦寨余在制司時和州被圍日夜告急元帥追諸營兵赴援既而以渡江無駐足之地竟不敢行然則兵無素習唯所便耳
  奚康生弓力十石矢異常箭梁武遺之弓長八尺杷中圍尺二寸箭麄殆如長笛康生用以平射猶有餘力考工記載造弓法詩稱襢裼暴虎然如此絶倫事乃不見扵古人豈以德掩之耶
  湯文王雖起小國王天下後世皆謂德衰不可復為故孟子言霸必有大國司馬懿楊堅所以能盗取之者竊其權故也尒朱榮以部落酋長居秀容不毛地止一縣衆纔數千世為邉藩朝權輕重曾莫之預一旦稱兵沈太后㓜主獵舉國士如狐兔㪚葛榮百萬擒蕭寳寅萬醜奴天下大難略盡雖身不終而魏竟以亡然則權與力皆不足而能若是何也孝文藉累世富盛志慕古人解縱維索䕶養癰疽既無幹風俗之功反受動揺根本之害榮之禍實自取之悲夫
  尒朱仲逺言比來行臺採募者皆得權立中正在軍定第斟酌受官今求兼置權制軍要從之於是隨情補授肆意聚斂魏初立中正見衛瓘李重𫝊余嘗以為曺操能以鄉論品第人材使不得由軍功雜進故其後有正始勝流之目今拓䟦政壊軍立中正爵由意與官以賄成葢襲其名以遂强臣之欲而魏中此亡然則魏尚上功首差六級下吏罰作馮唐以為過非權在上亦不能也辛雄祿養論稱仲尼陳五孝自天子至庶人無致仕之文禮記八十一子不從政九十家不從政鄭𤣥注云復除之然則止復庶民非公卿大夫士之謂以為宜聽祿養不約其年肅宗納之魏自遷洛之後政過於厚而一時議論亦多此類然無驗而速亡葢可哀也
  錢徒有五銖之文而無二銖之實薄甚榆莢上貫便破置之水上殆欲不沈此髙道穆魏末論濫錢也古今救錢弊之說甚多大抵以錢代物以大改小以重易輕從否雖殊致益不異未有如後世以無銅為患者督鑄不已至毁錢而為銅矣嗚呼此不可不深思也
  孫紹論律班令止謂主議之家太用古制此孝文後事不可收拾之驗也故紹又謂往在代都武質而治安中京以來文華而政亂昔於太和極陳得失具論四方華夷心態即日事勢乃至於此不憂荒外乃慮中畿然則當時非無智者改絃易調豈可謂易哉
  張普恵諫太上泰公一時壯議如任城清河元匡崔光袁翻預問難者亦皆心知其不可固不憂刑禍之及也以弱從䛕以强拒諫雖若不同致敗則一此本為國者之利害故左氏載仲尼之論洩冶民之多辟無自立辟然則普惠之免可以為幸也
  以髙允𫝊觀㳺雅雅得為修士矣以陳竒𫝊觀㳺雅雅得為佳人乎局已小知遂深伐異之怨因時酷法陷人覆家之戮哀哉哀哉
  徐遵明指其心謂真師正在於此古者師無誤師即心也心即師也非師無心非心無師以左氏考之周衰設學而教者師已有誤故其義理漸差及至後世積衆師之誤以成一家之學學者惟師之信而心不復求遵明此義殆千載所未發雖然師誤猶可改心誤不可為此葢遵明智所不及而以心為陷穽者方滔滔矣
  裴伯茂因内宴侮慢元景哲申唘稱伯茂棄其本列與監同行以梨擊案傍汙冠服禁庭之内令人挈衣言不應令人挈衣不言人不許入殿庭當考
  史稱温子昇外恬静與物無競言有準的不妄毁譽而内深險事故之際好預其問所以終致禍敗尒朱髙歡父子之間惟子昇號能有意父室一時人士如其比者絶無矣魏收之言不亦宜乎
  眭夸言桃簡卿已為司徒何足以此勞國士及素服受弔皆可錄魏法峻急仕者皆云不敢不至然則决不欲仕而能自行其意如夸者亦安得而禦耶
  張淵觀象賦備著星文
  江式集字書號古今文字四十卷依許氏說文為本上篆下𨽻有表具論
  房景伯母子可謂能以孝化民矣世之愚儒怒擒突撃冒行無忌而陷人於罪者是以曾閔為桀跖也悲夫余嘗論善攻者必使救無所用善救者雖攻圍力重必并敗之以虚聲望風退挫者不與此數惟徐晃韋叡收赴救之功而姚興將十萬衆相守數月外望突免内冀引接拱手受陷莫收一力之用豈興崛强一隅猶未見大敵而然耶如竇建德固不足道也
  董琬記西域為十六國地為西域西域本三道後更為四出道接漢西域𫝊看
  魏收序𫝊後亡逸然本𫝊未有不用自序者自司馬遷班固以來雖無不髙自譽道觀收之詞如此可謂陋而無恥矣






  習學記言卷三十四
<子部,雜家類,雜學之屬,習學記言>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三十五    宋 葉適 撰北史
  齊書
  髙歡賤微給使所與奔走往來者皆胥徒下𨽻天下若此輩何可稱記時平則歌哭以盡有事則呌呼而起奮不顧命勝者得之自古皆然矣而史載其因張彛被害傾産結客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不知歡衣食尚不自給産何所傾而天下清濁亦竟何在此葢為文粉飾
  之過爾    之至謂不可使四方豪傑窺朝廷是又可歎也
  髙歡素無資業赤身依人曾未飽食輒已投筯而反雖姦豪飛動不可以常理律然歡卒用此成事殆亦難曉李元忠所謂爾來寂寂更欲尋建義處也既得事柄四方聽其伸縮宇文泰甫萌芽尚可回轉而歡無禮自恣廹逐其君遽成中裂之禍生民流血者數十年然則歡徒見反之利未見反之害也
  東之比西土地甲兵十倍歡若持重養威以計縻敵自可從容全勝然十年間汲汲三大戰幾不免其身智勇俱困而秦與六國之形見矣是歡自反尒朱之外了無所能世或以為人雄者誤也
  魏自孝昌之末銅馬鐵脛黒山青犢梟張晉趙豕笑燕秦是使豪家大族鳩率鄉部託迹勤王規自署置或外家公主女謁内成昧利納財唘立州郡離大合小本逐時宜剖竹分符葢不獲已百室之邑便立州名三户之民空張郡目譬諸木犬猶彼泥龍於是并省三州一百五十三郡五百八十九縣三鎮二十六戍此齊天保七年詔也又制刺史令盡行兼不給幹物自此以虚名為官者數百年
  彭城王浟作刺史問食雞羮推盜鹿脯市白毛牛皮書王老母菜葉有此明决自不以膏粱限斷也至言自殿下至來五載人不識吏吏不欺人百姓有識以來始逢今化殿下惟飲此鄉水未食此鄉食則士大夫所不能者而貴公子能之葢為政不専恃術矣
  趙郡王叡六月不飲冰事為元帥而必與士卒同甘苦如此可以為難矣然以盛夏而領山東兵逺築長城若為人上者毎毎違天時涉長道致人於必死之地安得皆如叡者撫而用之使無叛且有成乎是則以仁人之心奉暴主之令固莫知其所終也
  漢明帝時西域以白馬負佛經送洛因立白馬寺其經函𫝊在此寺形制淳朴世以為古物厯代藏寳至是為刺史韓賢斫破豈洛中更漢晉以来喪亂而此寺及函能獨存何耶
  斛律光以兵五萬囬未至鄴勅令便放兵散光以軍人勲功未得慰勞乃宻表請使宣㫖軍仍且進朝廷發使遲留軍還將至紫陌光仍駐營待使帝聞光軍營已逼心甚惡之急令舍人追光入見然後宣勞散兵光以此見疑遂致族滅前世散兵其易如此自唐中代以後則不然矣雖復昬童酣酗未有敢易其衆者昔以忽慢自棄多驟亡後以畏逼相持故僅存至於威令重輕事功合散之際當考
  慕容紹宗本髙歡腹心之疾歡疑不用爾以此待侯景固有餘也記蘇氏論紹宗李勣事
  髙歡謂髙昻純將漢兒恐不濟事欲割鮮卑千餘共相參雜而敖不聽自晉衰亡一色胡人控制中夏二三百年歡本漢兒而以鮮卑簒魏宇文泰真鮮卑也乃欲行成周政術雖不盡然而氣勢回復隋唐因之然後南北合一復為諸華此蘇綽之力也王猛殆不足道矣髙氏之興李元忠逢迎於始陳元康楊愔輩營締於中元忠疎放淡薄推逺榮利猶有可採如元康崔暹莫能名其何等材品其志尚不及富貴况其上者歡父子氣類所號召如此自不足怪然自古立國長短厚薄要不徒然歡父子欲以此得其何以守宜其遂亡也
  國家龍飛朔野雄步中原五帝異儀三王殊制掩衣左右何足是非此王紘少年語也事到已壞爛處随世起滅不可復振則雖以孔子之聖尚不得自立可畏也夷夏變遷何止一日安其固然無復有志而頋以微細者自營由賜之徒所不異於王紘者幾希矣
  薛琡於崔亮停年格後言義均行鴈次若貫魚執簿呼名一吏足矣數人而用何謂銓衡又言漢令三公舉賢良方正有道直言為長吏晉末此風遂替琡本非能言治道以是時方變行資格人心不平舊論猶在爾余初登科詣選侍郎李椿亦號佳士端笏徧問注者願授否皆應曰願授余面笑之椿莫測也自臯陶夔立選用法以人性質合其材之所宜萬不差失春秋以後始専論材十猶得四五後世遂捨材而論藝常違所貴取所賤又以年月斷之其偶合萬一雖所謂鉅賢上徳者皆古人品第所不及又况其下乎是直以夷狄之道治國家而欲興起大功安可得也
  魏孝文志慕諸華其效未見反成貪懦之俗及髙歡與惡少舉事淫縱横流乃令子澄寵用崔暹施其控御彈壓之威昔曹操進崔琰毛玠廹蹙漢餘習使盡如暹何足算也
  楊愔以初從禪代議不力忌髙德政竟置之死地愔尚能爾如茍彧冝其未肯也至劉穆之禇淵范雲沈約汲汲自獻以後為羞葢時促祚短執節不長人材愈降自當至此矣
  舉梁之士不足以敵侯景乃用道人陸法和妖術國之將亡固聽於神也髙洋暴狂以殺為戱而敬禮法和如此葢畏𡨋禍耳余嘗論世人舍仁義忠信常道而趨於神怪必謂亡可為存敗可為成然神怪終坐視成敗存亡而不能加一毫智巧於其間而亡果能存敗果能成必仁義忠信常道而後可伊訓曰先王肇修人紀從諫弗咈先民時若居上克明為下克忠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以至於有萬邦康誥曰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罰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肇造我區夏越我一二邦以修然則人力之所能為者決非神怪之所能知而謂天數為不可免者又非神怪之所能預真不足復頋也
  梁既亡使王僧辨有成終不篡逆王琳區區亦能義動兇隣葢梁武在位差久比江南諸姓立國粗有繩墨遂得致命之士亦其所長育者然也
  楊愔相齊史稱主昏於上政清於下固已太過王通遂謂有楊遵彦者實掌國命視民如傷奚為不終夫衛靈公淫荒而三人者任事不至於亡國則幸矣若齊文宣逞其兇虐嵗月不已愔將與之并斃尚安能芘之使終况視民如傷豈其所及耶見事不精以光影眩後學其患大矣夷狄之德於父母兄弟素不厚茍脱死禍人欲遂其所為愔於此時雖慕古人輔㓜主之節而遲回選懦權失勢乖席不暇暖遽罹非命葢其理當然無足悲慨也
  魏齊間温子昇邢邵魏收繼出文字稍與江南比隋唐以來能使南北同體葢非特庾信江總之教也髙澄父子收拾士類厮𨽻用之其言尺書徵建鄴折簡召長安正依放曹氏本根不建而急於歌頌宣王小雅猶無救於亡摛辭奮筆湧波漲瀾愈速其崩壞耳
  遷鄴以後大選之職知名者數四文襄少年髙朗所弊者疎袁叔德沈宻謹厚所傷者細楊愔風流辨給取士失於浮華惟辛術性尚貞明取士以材器循名責實新舊參舉管庫必擢門閥不遺考之前後銓衡在術最為折衷魏以停年格致亂髙氏反之觀此則奔走一時材用以赴功名自不繋君德也銓叙羣彦雖曰吏部之職然宰相知人能盡器使乃職業中一大事如諸葛亮何必更須尚書哉
  諫廵晉陽死者六人趙彦深唐邕等以未即署名僅免然則河隂之戮不待爾朱榮也昔趙盾奔逃趙穿作難盾未出山而復後世有以盾為弑君不復信三傳者審爾則靈公拒諫及殺盾事亦不當信也不信未足深計然于愛民保國之意輕極害義理
  祖珽既立文林館復欲增損政務沙汰人物推誠朝廷為致治之方是時人士相附從與王叔文栁宗元無異使叔文輩能首立廣陵王參決則大權歸已宦竪退伏矣元和諸人固不辨此論治不識幾微只以成敗為斷所蔽多矣
  唐邕白建自為外騎兵曹分掌兵馬史稱邕九州軍士四分勇募强弱多少畨代往還及器械精麄糧儲虚實精心勤事莫不諳知按兵數軍實前代大臣無以此職著名者葢漢魏掾屬後代吏史之所掌也唐衰中官専兵柄五代移於武臣遂與中書分領至號稱兩府既轉吏職以歸朝廷但為養尊之地而於兵政損益實無所知求如唐白身任其能而後居位不復可得然則古人専以一事名家成材之要道也
  崔劼盧叔武齊世雅士劼言立身以來恥以一言自達今若進兒與身何異此語最可𫝊叔武忍貧餓死而能畫策謂輕兵野戰勝負難必是胡騎之法非深謀逺算萬全之道欲立重鎮於平陽與彼蒲州相對以羈縻之又請自居平陽成此謀畧此齊周成敗之所由齊人未有能言之者亦當記也
  張雕謂賢家唐令處分極無所以若作數行兵帳雕不如邕若致主堯舜身居稷契則邕不如我當時惡其矜誕邕曹掾吏史之才國家大體豈其所知雕言非誕也然雕方勵精匪躬以國家為己任厚胡洪珍而薄韓長鸞遂以諫死孔子言洩冶曰民之多辟無自立辟非不幸也惟其臨死數十語尤可悲爾
  齊氏變風屬諸絃管梁時變雅在夫篇什絃管之亂時移則息篇什之變事往猶存絃管止誘閭巷淫人篇什能蠱山林正士害之大小固不同也自文林館設齊人風靡然不旋踵而亡其俊秀者盡為周隋之用士之離合豈與國之廢興相關哉詩殷士膚敏祼將于京論語殷有三仁兩節當參看
  祖鴻勲立身有本末與陽休之書文雖不髙視韓愈進學解送窮文以言語工拙比較官職豈不優劣相逺哉士不先定其所存正使探極原本追配雅頌只是馳騁於末流無益也
  顔之推學博文麗觀我生賦不失雅正之體叙梁齊末事可以攷正非江南文士所能及也其言予一生而三化備荼苦而蓼辛及自東晉之違難寓禮樂於江湘迄此幾於三百左袵浹於四方詠苦胡而永歎吟微管而增傷讀之差痛不能已昔人雖陋未有無其志者獨於今為不然哀哉
  宋世良宋世軌蘇珍之世良獄内穭生桃樹蓬蒿亦滿毎日衙門虚寂無復訟者蘇瓊毎蠶月預下綿絹度様於部内其兵賦次第並立明式然則必不以廣量厚織病民故得循良之譽而今世謂有所疎薄檢柅不盡為失職無具之尤恐亦當論也
  和士開說齊王云自古帝王盡為灰燼堯舜桀紂竟復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恣意作樂縱横行之即是一日快活敵千年李斯趙髙用此詐二世與士開智愚有異其詞意皆不約而同何也
  後周書
  稱宇文泰先出自炎帝神農氏為黄帝所滅子孫遯居朔野有葛烏菟者鮮卑奉為主由泰父肱至普回二十三世普回至烏菟不能紀也鮮卑何用世次史祖魏收收祖司馬遷遷以匈奴為禹後特記事推引之濫葢無所媚附而收之稱舜臣令狐德棻之稱炎帝後則専以誑筆造謟語劉向班固言漢承堯運者耶
  髙歡宇文泰雖同於篡魏泰賀抜岳所奨用岳既見殺其下無主抜泰而歸之則近於勢之自至也魏孝武身落人手而不常其德先為髙歡所逐後為宇文泰所酖夫敗孽亡孺自古皆為亂臣賊子之餌彼妄遇一無頼姦人即以伊周事責之哀哉
  古之帝王所以外建諸侯内立百官者非欲富貴其身而尊榮之葢以天下至廣非一人所能獨治是以博訪賢才助己為治若知其賢也則以禮命之其人聞命之日則慘然曰凡受人之事任人之勞何捨已而從人又自勉曰天生雋士所以利時彼人主者欲以我為治安可茍辭於是降心而受命及居官也則晝不甘食夜不甘寢思所以上匡人主下安百姓不遑恤其私而憂其家故妻子或有饑寒之弊而不頋也於是人主賜之以俸祿尊之以軒冕而不以為恵也賢臣受之亦不以為德也位不虚加祿不妄賜為人君者誠能以此道授官為人臣者誠能以此情受位則天下之大可不言而治矣昔堯舜之為君稷契之為臣用此道也及後世衰微此道遂廢乃以官職為私恩爵祿為榮恵人君之命官也親則授之愛則任之人臣之受位也可以尊身而潤屋者則迂道而求之損身而利物者則巧言而辭之於是至公之道沒而奸詐之萌生天下不治正為此矣今聖主中興思去澆偽諸在朝之士當念職事之艱難負闕之招累夙夜兢兢如臨深履薄才堪者則審已而當之不堪者則收短而避之使天官不妄加王爵不虚授則淳素之風庶幾可及觀此可騐蘇綽用事大意也然天下能為綽之言者不少拘於時而不敢言及其奮然言之而不獲用則多矣惜其不及君臣分定之時不為賢主之詔而徒為逆臣之令爾
  泰再行篡逆其史栁虬既執簡而書其咎泰又令盧辨作告以諭其過髙貴公謂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泰舉動如此欲以誰欺王莽簒而作大誥泰用周禮亦然豈從周之偽者固當爾耶石勒之於劉曜苻堅之於慕容暐周孝武之於髙緯皆以一取一孝武始自五年十月至六年正月馬足未遍而數千里地盡得雖乘羣愚自潰之機然不勤身苦力以赴之亦未能也及其輕銳之念溢發不制欲以廓清混一之功取必於嵗年之頃嗚呼幸而遽得死不然將遂斃於鋒鏑為後世笑豈止其子之不肖足以亡國哉
  九尾妖狐也示亡之徵焉不知憂懼而猶欲求不受瑞之名其實以為瑞無大於此者爾五品時叙四海和平家識孝慈人知禮讓其君臣但摹倣十數板周官便自謂己能如此是真可笑也余論周武帝若史所言布德立行皆欲踰越古人正孟子謂齊王將以求吾所大欲也然孟子謂齊王以若所為不可以求若所欲使其見周武帝所為必謂可以求若所欲矣湯武既有截法而王道愈不可行於後世此開利門之大者而學者乃以為能閉之何也
  周武帝初行刑書要制持仗羣强盜一匹以上不持仗羣强盜五匹以上監臨主掌自盜二十匹以上小盜及詐偽請官物三十匹以上正長隱五户及十丁以上隱地三頃以上皆死至天元患其嚴重太甚且海内初平恐物情未附遂大醮告天而除之孟子言康誥殺越人於貨睯不畏死凡民罔弗憝是不待教而誅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弗辭也魏周分田權在正長隱五户十丁與地三頃其罪及贓著矣設法禁姦由孟子之論要制所行適與罪稱爾非重也季康子患盗問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孟氏使陽膚為士師問於曽子曽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善為政者當使民不為欺盜不當因其欺盜而遂殺之然則孟子之論孔子曾參之所不許也且周武帝㢘節自勵用己律人故必行重刑而不疑其子奢縱任情推己恕人故以行重刑為不可後世据已定之法初不知奢儉之所在唯欲其重而不輕又當在二人之下矣固無暇攷聖賢之異同也周武帝一舉平齊之功齊王憲十居八九方其正明君權以臣畜使之不以兄弟數也自謂如此能革累世悍輔囚辱之弊使孺子封割孤豚於牢豢中與晉司馬攸魏元勰禍出一軌而三國相隨為墟不然如齊孝昭武成挺刃而奪之矣悲夫本朝太祖監唐末五代㓜君之敗不私其子根本既成祚命永延賈誼謂天下可以數術制御其言曰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然則漢之衰亡豈非遺腹委裘耶
  爾朱破滅髙歡事已大諧而暴横欲速粗有志節者遂皆驚㪚宇文泰寒逺窶子坐收其用如賀拔勝年位材豪決去江南死心為役他可知也賀抜岳人微衆弱然經為其禆校者無不立功垂名豈必盡能而泰亦何足以使之特以魏孝武棄東就西輕重勢激而然主威既奪而成臣之威可不懼歟
  因于謹為三老稱木從繩則正后從諫則聖觀髙宗所言過於傅説之所知矣而不自規矩律度以先天下必委於臣之能言者以身從之得用九見羣龍无首之義葢平世持盈守成之常道也古之聖人皆備道成德首庶物其行在前其諫在後獨髙宗處樂以憂恭黙思道自疑弗類待諫而行百王未有此經生學士攷論所不到也謹縱横亂世甲裳馳逐墜典偶興曠官承乏膚習書句茍應其名然後世之效法先王未嘗不如此豈足唘悟也爾朱榮為柱國大將軍位在丞相上宇文泰等因之故號八柱國家二典有四岳九官十二牧之等周官言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為民極今忽自稱柱國大將軍是何義葢武人無藝妄以意造爾宇文泰與蘇綽盧辨依周禮設官而雜用元魏及秦漢以後名稱仲尼雖學官名於郯子然無所慕效也周本與戎狄雜居直以聖賢迭興法度最久故孔子從之後世茍以為從其實不從其名則漢晉之官同於任事姑從之可也使名實皆正必如成周則一字不可増損矣泰自貪柱國之號甘出爾朱榮後既不能改而綽方與之法象周公龜兹王禇煟所譏依然故在是真可笑矣栁慶關西文士蘇綽患近代華靡輕薄使為賀白鹿表以革之慶操筆立成辭兼文質綽笑曰枳橘猶自可移况才子也慶詞不傳無以驗其是非典謨訓誥固非筆墨之巧所能轉移而其體制亦各随世不同綽作大誥令為文者皆依此體止是皮毛上模出一重麄俗使如此而便為堯舜三代之文則俚儒迂叟先極其工而豪俊之士反閣筆無措矣余頗記少時聞長老言有數士各效名人文字以相誇耀或為韓栁或為歐曾髙者為西漢其一人曰未也遂特為詩書之文以葢之綽所欲革與此何異以為於變一世恐未可也
  栁宏死時年三十一楊素誄之曰山陽王弼風流長逝頴川荀粲零落無時脩竹夾池永絶梁園之賦長楊映沼無復洛川之文是宏以清言而兼麗筆長槍大槊數十年間僅聞此爾得非所謂正始之音也
  自宇文泰起接隋唐百年中精神氣脉全在蘇綽一人三代既衰佐命之材不世出惟管仲樂毅蕭何諸葛亮王猛蘇綽爾亮地勢不足自立猛無堅凝之功而綽隨文守義仰取俯拾遵腐儒之常說據舊籍之陳言能使泰總已聽命麄細重輕惟其所裁不為新竒坐致實用豈特以其國强富兼并而已由晉以後南北判離中原不振至是自北而南文教復興使孔子復出微管仲之歎不付餘人矣然則學者豈以能言為貴哉頋其所行何如耳王通或問蘇綽曰俊人也其道何如行於戰國可以强行於太平則亂矣夫自許以英豪者用才無本自命為聖哲者窮理不盡行於太平而必亂行於戰國而不强古今皆是也奚綽之病哉且何俊之有
  六條平實無華諸葛亮王猛敺市人而用之不暇及也死而無繼澤不垂逺不亡何待自董仲舒蕭望之劉向崔實王符仲長統之流皆論治道而無一言之幾然則如綽者亦未易也
  獨孤信深入湘川百計拒敵相持經嵗竟以全歸自前世言之為大功乃坐失地除名史謂宇文䕶謬政至此然亦由當時望外成事者多矣不然何以能奮於至弱取天下之十九乎此又未可以賞罰常情論也
  郭賢䇿髙歡言賀抜岳初死關中震駭不能乘時取雍州是無智魏孝武西遷寡弱毛鴻賔喪敗關門不守又不能并力要戰是無勇此髙歡所以失關隴之由誠是歡之黨人算畫未有及此者劉煜欲因降張魯取蜀而曹操不敢葢從昔智計必有用之不敢盡者然歡趦趄放逸於狼狽洶洶之時而乃噤齡决死於安徐已定之後宜其屢進而屢郤哉
  耿豪言大丈夫見賊須右手抜刀左手把槊直刺直斫慎莫皺眉邙山之役大呼獨入奮力而還當其前者死傷相繼又謂左右吾豈樂殺人壯士除賊不得不爾若不能殺賊又不為人所傷何異逐坐人也豪雖兇粗不足取而以關張比之則又其細爾李穆蔡祐丞相臂膊耿豪王勇丞相咽項泰能得武夫之用如此安得不以弱為强乎
  宇文泰用韋孝寛法令諸州來道一里種一樹十里種三樹百里種五樹然則此法未行以前原野尤蕭瑟矣詩云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適我又曰柞棫拔矣行道兊矣豈變墟莽為桑麻自古聖賢以為難事耶
  遷固以文采衒耀其人辭多而實寡如王羆韋孝寛𫝊正爾率拙然功名壯偉不可掩學者能詳看所長氣力不少矣只泥住藺相如趙充國等無復新意此讀書大病也
  薛慎𫝊載宇文泰於行臺置學取丞郎及府佐德行明敏者充生悉令旦理公務晚就講習先六經後子史又於諸生中簡淳懿者侍其讀書余嘗恨劉裕質可語上而劉穆之痼之然則蘇綽之力多矣漢髙祖言乃公馬上得之安事詩書至溺儒冠乃謂其不修文學而性明達嘻甚矣又安足述乎
  令狐整率鄉親二千餘人隨軍征討泰嘗從容謂整卿逺祖立忠而去卿今立忠而來可謂積善餘慶世濟其美史言整逺祖漢建威将軍邁不為王莽屈其子稱避地河右故泰稱之此事今粗見於姓家然則隋唐以前史記漢書之外别自有書李翺乃言讀前漢與後漢書生熟如何葢屢更兵亂載籍焚毁他書多不存其存者又以非文句所資不暇熟讀如翺尚然是又可歎也司馬裔辭封
  趙肅𫝊元日行朝禮非有封爵者不得預不知用何典故
  蘇亮綽從兄綽文章稍不逮亮至於經畫進趣亮又減之故世稱二蘇
  栁虬論史謂漢魏以還宻為記注徒聞後世無益當時故著漢魏者非一氏造晉史者至數家後代紛紜莫知准的請今記事者皆當朝顯言其狀然後付之史閣庶令是非明著得失無隱使聞善者日修有過者知懼事遂施行後漢李法但能言史官記事不實後不明信而已當時議論開張至此故泰廢立虬能執簡書過也虬死在魏恭帝元年之冬不然值宇文䕶行禪代事或有憚否耶天地之初皆夷狄也相攘相殺以力自雄葢其常勢雖炎黄以道御之不能止也及堯舜以身為德感而化物逺近丕變功成治定擇賢退處不為己有而忠信禮讓之俗成矣夫先人後已徙義逺利必出於心之自然而明於理之不可悖故湯既放桀惟有慚德而其臣反作誥以諭解之若夫亂臣賊子則不然公為弑逆而惡大惡之聞崔杼所以殺太史將行篡奪而畏正論之禁曹操所以殺孔融至於彼自行之此自書之不殺不争兩不相忌而天下易姓此又杼與操智慮之所未工而虬固不足以知及之也悲夫
  自元偉以下十四人皆有大位於周與髙氏相絶矣此末世之盛事也不可不記梁武但云我若依而行之誰謂不可又云少待自知我心而已王莽曹丕司馬炎皆不殺舊君殺舊君自劉裕始
  王軌宇文孝伯樂運貞良骨鯁葢奕葉長養成就所有近似殷周世臣同存亡者非復偏方草創邂逅相遇可得也運言令宿衛之官有一人夜不直者罪至削除因而逃亡遂便籍没此則大逆之罪與十杖同科先未經變法時立法何輕也當攷又云雖為法愈嚴恐人情愈散一人心散尚或可止若天下皆散當如之何秦網宻而國亡漢章疏而祚永可謂富哉之言矣泰言平吳之利二陸而已定楚之功諸賢畢至可謂過之又言吾即王氏甥卿等即吾舅當以親戚為情勿以去鄉介意其釋囚禮士齊桓公以上也泰本尚古文務救時弊如王褒庾信之淫靡非所好也特以其有江東盛名為文士宗伯故敬禮如不及宰物者能因人所長不以已好惡格之葢難事也史叙次北方能文自杜廣徐光封奕朱彤胡義周劉延明以降而謂蘇綽務存質朴雖屬詞有師古之美矯枉非適時之用故莫能常行夫古之聖王教養天下之英才盡其性命之理使言語文字各極其致故能不約而自合綽既無所建明奈何以一人之勢徒取經訓之已𫝊者一切效之使庸鄙者易就頴秀者難立是反助徐庾之鋒激天下而從之也周武帝發詔遣使聘沈重踵門謁熊安生雖二人未足以當此禮而帝誠心好賢屈已忘勢干戈之際獨髙經師征塵未洗先驅陋巷在晉陽城下死而復生胡念及此心期卓越殆戰國以來所未有也漢武以安車蒲輪徴申公儒生尚夸之劉備為左將軍三詣諸葛亮後世尚以為難視此何區區哉帝不幸早殂功業不究未知真有佐王之才者遇之如何爾樂遜徐遵明諸生陳時宜五條其言有非俗儒所能道者如自非軍旅之中何用過為廹切申侯將奔楚子誨之曰無適小國政狹法峻將不汝容敬仲入齊稱曰幸若獲宥及於寛政國家雖强詳不受弱詩云德則不競何憚於病惟德可以芘民非恃强也及陳事上議之徒亦應不少當有上徹天聽者未聞是非陛下雖存物議欲盡天下之情猶為未盡等語是也泰﨑嶇關隴諸子相繼鞭撻宇内成其所欲雖大要不過强兵亦其國是所定立論常向上一着故如遜等輩亦能言之夫以國家天下之大而其言語廹促卑陋同出一律飲食嗜好不越酸鹹之則名號雖存而亡形具矣
  姚僧垣吴人而醫術行於關中伊婁穆病言自腰至臍似有三縛兩脚緩縱不復自持僧垣處湯三劑服其一上縛即解次服中縛復解又服悉除更合一劑足稍屈伸曰終待霜降此患當愈至九月乃能起行髙祖東伐至河隂遇疾口不能言臉垂覆目不復瞻視一足短縮又不得行僧垣以為諸藏俱病不可並治軍中之要莫先於語帝遂得言次又治目目便愈末乃治足足亦瘳史記方多矣不言其所以治之由而徒載其受驗之的亦多如此不可得而考也余頃嵗得病兩腹之間有縛或以為氣不升降而然服胃氣圎百餘劑縛愈急垂二十年不解醫終莫能名夫諱病不受治一二而已有病不能治羣醫皆是可歎也
  蕭詧至子蘬以一城之地為周附庸而所用文武謀臣知名者數十人豈其地之多才耶抑才之偶聚耶昔魯衛宋鄭皆小國而人才卓然稱於後世至詧始復見之惜其地不足也才有餘而地不足猶可言也地有餘而才不足不可言也















  習學記言卷三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三十六    宋 葉適 撰隋書
  余嘗論宇文泰初起異於髙歡及武帝躬任數畧化弱為强盡有北方五世數十年矣雖樹德不深置嗣無狀然於楊堅非有罪也乃倚女后之勢挾輕薄無頼子行詐逼取如懐䄂中纔半歲戕殺宇文無遺種故臣宿將駢首拜伏莫敢違忤視王莽何足道也堅少年以相表自矜言其異者固非一人而史又述其始生時頭上角出徧體鱗起嗟夫是直變恠不祥之物爾豈天不愛民假之富貴而使其相屠戮耶史法之壊始於司馬遷甚矣
  外戚雖處偪奪之地而古今滅族者皆是竇武天下重名與衆賢之心陳力尚不能誅宦官反父子俱斃何堅取之易哉髙熲李德林從亂如流韋孝寛李穆皆謂天命已改彼其奮袂直前徑肆剪覆者真足以扼天下之喉而制其命歟孟子言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蘇氏謂特未見司馬懿楊堅而然孟子尊立仁義欲扶救一時不幸其語不驗此堯舜湯武之道所以遂絶而無傳也且箕子以紂為天所棄故不忍援商終不與周並立士茍有志於道而力不能拯如孔子順義不入秦可也若為之回論易説以自容則家法盡矣
  易周氏官儀依漢魏之舊慕位第一事也雖庸謟相遇志在掃滅前迹亦由茍慕虚名人情不順有以使之矣周官再壊於此學者以為口實安用談經耶
  弛山澤之禁由後世言之非小事也所散者何止一利所免者何止一刑昔能之而後不能何也
  竊位之明年即營新都其詞自謂殷之五遷恐人盡死後人以市不易肆為受命之難然則强民遷於新造之日人心不特不以為難而反勸之又何易耶
  賜百僚錢帛任其自取盡力而出可謂無禮無義矣然以利㗖人使捨人而從已所得者雖皆貪冐無恥之臣而合交聚黨盗賊師師為衆不少矣故終其一世行賞極厚而死生榮辱在呼吸之間亦前代所未有也唐太宗亦賜三品以上帛任其輕重三年遣使廵省民間情偽咸欲備聞揚鑣分路將遍四海逺近官司遐邇風俗巨細必紀還日奏聞庶使不出户庭坐知萬里此革命常行之事也然天子居深宫百司守常職耳目之近壅隔勢成人主茍有志於治時一遣使訪知下情利害之間足以變置昭發蒙昧消釋黨偏蓋新起天下之要道也其與獨任臺諫恣其專執日朘月削表裏欺蔽使風俗日降而不自知者相百矣
  十年詔魏末喪亂寓縣𤓰分役車歲動未遑休息兵士軍人權置坊府南征北伐居處無定家無完堵室罕包桑恒為流寓之人竟無鄉里之號朕甚愍之凡是軍人可悉屬州縣墾田籍帳一與民同軍府統領宜依舊式按李繁家傳載蘇綽初置府兵與此利害優劣殊不同然詔文乃當時實事也葢綽雖創始而地狹民寡加以長征不歸故未得盡行其説至是平陳後乃修完成法爾李泌見其近不見其逺遂謂三代之後無及此者後人從而信之至言其能斂千載已㪚之兵復還之民嗚呼孰知其籍千載已齊之民釐而為兵也哉
  十一年平陳所得古器多為妖怪悉毁之不知何等器北方所傳三代秦漢之舊物至是皆盡惜哉隋文力足以有天下而德不足以有古人之物變而為妖淪於壊滅速亡之兆見矣
  隋以海内既平功成作樂君臣詳議復雅禁繁自以為治世和氣之所致矣而萬寳常謂其淫厲而哀亡國之聲天下不久相殺將盡然竟如其言何哉夫由其麄者而觀數之已成者雖不可改事之必然者亦不可變固未有凶聲而應善政美德而召乖音者也隋文弑君竊國影響報効理不徒然鄙詐朋淫聚而富貴宜其不見輿薪而寳常特以技通之爾雖然數與事相為低昻其間甚微聖智猶不能辨舜所以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察其治亂以驗所行有象之道參於無形執契而舉莫能先後此又非寳常區區技術之工所能測也
  仁夀元年減國子學生止留七十人太學四門州縣學並廢當時國子千數則所㪚遣者數千萬人矣豈不駭動雖有諫者皆不聽史臣以為其暮年精華銷竭致然時方遣十六使廵省風俗而詔以為徒有名録空度歲時未有德為代範才任國用良由設學之理多而未精至三年七月下詔令州縣搜揚賢哲則云雖求傅巖莫見幽人徒想崆峒未聞至道惟恐商歌於長夜抱闗於夷門㫖意懇切且限以三旬咸令進路徵召將送必須以禮則所謂精華將竭有所厭怠者亦未然蓋其心實謂空設學校未足以得人耳古之為教使材者必由學舜周公之論是也漢以後傳經師章句而已材者由於學則枉以壊不材者由於學則揠以成教之無本而不行取之雖驟而不獲則學之盛衰興廢蓋未易言也遺詔言王公卿士每日闕庭可見前此人主不常見群臣也史亦言毎日一臨朝夫以和樂之道御其臣一日見之可也殺戮行於殿庭使之凜凜不自保可乎焬帝以廵遊亡天下周昭穆秦始皇漢武帝禍皆坐此然則人主不可輕出審矣孟子乃載晏子告齊景公事王通則謂兵衛少徴求寡可以數行夫皆無求於民則安得自挾而行皆使民有求於己則諸侯有司安用之書稱堯光被四表格於上下使其果後已而先人致其所利去其所患則裔夷窮髪之民皆延頸而望之而况於中國乎不然則令未出於户庭而害已形於天下矣隋文篡周恐羣情未愜多説符瑞以耀之造作而進者不可勝計仁夀元年祠南郊具前後符瑞數十百事於祝板王莾且死猶隨斗柄而坐與此葢無異情也世雖下愚小人無不能言昧心則速禍欺天則受罰葢懼其非純者必與天為二故也今行偽於天而又挽天以自同既挾天以欺人而又謂天為可欺下愚小人之不若何耶
  梁禮雩不為常祀四月後旱則以七事祈雨一理寃獄失職者二振鰥寡孤獨者三省繇輕賦四舉進賢良五黜退貪邪六命㑹男女恤怨曠七撤膳羞弛樂懸而不作郡國則五事同時並行為國命之通塞者莫如政為人命之通塞者莫如食至是足以有變矣此亦制禮之善也魯欲焚巫尫臧文仲以為當修城郭貶食省用務穡勸分至檀弓又言徙市而董仲舒乃修閉縱隂陽之術自以行之一國無不得所欲蓋雖儒者號知經及其施之於用則達禮而通政者少矣
  煬帝在榆林以古禮行狩在薊城用宜社類祭祖禡無不備舉遂發衆軍伐遼親授節度亘一千四十里可謂甚矣古人之於兵嚴始所以慎終也其出之部分先後不可亂所以為戰之坐作進退不可犯也若始而整終而潰則奚用矣夫教兵行師置陣安營自昔皆以為甚難司馬懿按行諸葛亮營壘處所歎其天下竒材然勝負尚不在此誠得其大可以兼其細矣不然則昆陽淝水安得以寡勝衆乎
  後魏天興儀曹郎董謐始制軒冕未知古式多違舊章孝文時儀曹令李韶更奏詳定奪論經籍猶未能正熙平九年明帝令催光元延明催瓚更造車服自後條章漸備北齊之後咸取用焉開國之始自應缺畧其後制度備而國已敗亡古人論禮之興廢而國存亡不在焉以為為國而無禮不如亡此非不及存亡之論也李德林嘗言周魏輿輦乖制請皆廢毁開皇三年既更造九年平陳後又不用十四年又更制其後又言太和更造衣冠熙平元年懌定五時朝服是北方輿服能變夷從華皆本於孝文故王通謂太和之政近雅通知其近雅而不知其近亡也禮雖不以存亡為限然未有有禮而亡者若戰國秦漢以後當論其所以存亡而已不責禮之興廢使如孝文者而以禮許之則是禮為取亡之具而聖賢不貴矣
  焬帝大業二年始制軒冕大備文物之盛冠於古今三年突厥染干見而慕之請襲冠𢃄而牛𢎞何稠等皆受厚賞及師旅旋興則前日已定者皆棄不用而羣臣戎服袴褶反效胡人矣孔子歎禹惡衣服而致美於黻冕賈誼謂文帝自衣皁綈而庶人牆屋被文繡葢必有所屈而後有所伸文質兼舉自古聖賢難之焬帝不足道也梁武帝著鍾律緯論主京房學言班固夾鍾中吕過於無調鄭𤣥有升陽而無降陽且自制四器名之為通轉推月氣悉無差忒旋相得中臣下莫得措意可謂精且能矣君明樂官不明樂音後世之論也由舜之言人主必知樂而後可以致治武帝知樂矣不足以致治而反至於亡者以樂為伎而不以樂為道故也使其以樂為道則先之以音而知其所以為治先之以治而知其所以為音均和齊中物召氣應而夔龍之功可復見也雖然聖人猶畏之故禹戒以無若丹朱傲而梁既廢牲牢則但為五音相和引而無復用律其率情背理如此信禹所謂傲者宜其終於殺身亡國哉
  周武帝圜丘降神辭王城七里通天臺紫微斜照影徘徊連珠合璧重光來天䇿蹔轉鈎陳開雖非雅頌之詞亦後世佳語也
  鄭譯所言蘇祗婆七調五旦與中國七聲五均合譯雖輕狡小失然音律乃天地之正理固無華夷之間使誠知之不可掩也而何妥以儒自命至其隔礙不通自為胡越則人心之可畏如此而牛𢎞識不逮理又相與附益之曽夷狄之不若矣
  三龜茲新變聲隋文帝以為不祥言公等家家自有風俗聲不正何可使兒女聞其言是也孔子稱移風易俗莫善於樂若上之所好者正風俗自然移改矣然隋之羣臣其智又不能及其君所以然者其臣無不茍於利禄俛仰操竊之餘其所得者固將以充其一時耳目之所徇而止耳豈此十數語所能救哉
  百戱始於齊武成習於周天元盛極於隋焬帝自是以為常行唐髙祖初以五月即位而太常借民裙襦充妓衣擬端午日𤣥武門觀戱孫伏伽所諫者也
  毛爽蔡子元等候氣之術氣應有早晩灰飛有多少或初入月氣即應或中下旬氣始應或灰飛出三五夜而盡或終一月纔飛少許者夫氣之必應灰之必飛隂陽之情天地之理當然也應有早晩飛有多少其差忒而不能盡齊者人道之厚薄時政之寛猛固使之也古人所以貴於和隂陽合天地也隋文徒出旁議而不知身為人道之主牛𢎞志在規諷而未極理事之精彼技術者又安能測之其效止於能飛能應而已扣之愈急則其説愈謬矣且使尺稍下而能悉飛則安取人道子律寄母而應殊則是應律而非應氣也
  因隋志畧諸代尺十五等異同之説杜夔尺長荀勗尺下及近世以律生尺之論夫律之清濁度之長短量之多少衡之輕重自有生民以來未有知其所由然者而所以為律度量衡亦自有生民以來未有知其所由然者也以律生度量衡起於漢人古葢無有昔之聖賢能和均四物使之相通而不相害則有之矣若必以為從律而生而以黍起律黍之地産不定肥瘠大小不齊執一異以廢衆同則樂之興無日矣
  厯自李業興後周有甄鸞隋有馬顯張賔張胃𤣥劉焯焯為胃𤣥袁充所排而術家服其精然方其時君蔽臣諂徃徃誣天席寵以售其術如厯差日長之類固不足憑而焯為儒者乃與之較是非耶自太初厯以來數十家其術多在按書先言厯象日月星辰後列其驗上世厯術既不存而以律及易大衍春秋為本起者皆出於後人私智鑿空務新一時之耳目於術非能有損益也蓋天宣夜既皆折而歸於渾天獨劉焯欲立術改正舊渾又以二至之影定去極晷漏并天地髙逺星辰運周請一水工并解算術士取河南平地之所可量數百里南北使正審時以漏平地以繩隨氣至分同日度影得其差率里即可知則天地無所匿其形辰象無所逃其數超前顯聖効象除疑使時行其説或得新義可以補前人之未至也蓋天地隂陽之宻理㝡患於以空言窺測古人所以置羲和於四方之極豈固欲以地凖天以實定虚耶
  昔之言月者謂其形圓其質清日光照之則見其明日光所不照則謂之魄後人相承遂謂月無光因日而有光月果無光安用與日並明萬物無不因日而後成色惟月星不然近日則光奪為日所臨則奄而不明易云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必若月不能自明而待日以為明使孔子之論亦如此則月不得言久照也數術之士昧理而迷源學者不能知其淺深反以為窮理之極致遂至乖異於道體甚有害
  隋志所載雜占氣候詳於司馬遷所記蓋後人又推言之也其言天子氣自戰國秦漢已言天子氣矣唐虞三代言其德而不言其氣然則光被四表者文士之虚稱也有氣而無德將為不祥以禍天下而何述焉
  天文五行志凡星文之變五行之異五代事皆具南北之間可叅而觀也寳誌陶𢎞景當時號達者陸法和已下矣然所謌詠皆驗列禦冦謂壺丘子示巫咸以太冲莫勝故自失而走禦冦不為有道而其言已如此余嘗謂人主自修不至遂以形迹象數之末竟墮術士之口若聖人御世則彼烏得而䜟之
  自晉至梁陳都畿民皆為王公貴人佃客典計衣食客之類無課役佃糓與大家量分自四十户至五户止既役其力又食其租按司馬元顯傳稱王公以下日廩七升而范𡩋亦言起廨舍割兵仗之𡚁蓋雖賦禄少而得占多比後世自為優也志又言魏晉二十一帝宋齊十五主雖用度有衆寡賦禄有重輕大抵不能傾人産業然則取於民不厚而其臣足以自完未可謂非善法也貨利之柄上失之而私於下猶未有害王莽謂漢常有更賦疲癃咸出豪民侵凌分田刼假欲盡收於上故不旋踵而大亂以亡後世為國多有此等議論以此知理財正辭禁民為非須作三兩段㸔方明古人之意不然反為後人患矣
  魏至髙歡方收鹽利宇文泰亦置掌鹽然闗市邸店之稅乃顔之推鄧長顒於北齊垂亡時所立而隋初罷酒坊通鹽池鹽井與民共之然則極後世第一好議論曾未足以望前世之十一而不知求其故也
  齊自河清始有受田之制葢其君驕麄甚矣然尚如此周亦有司均掌田里之政令以其時田皆在官故也今田不在官久矣徃事無復論然遂以為皆不當在官必以民自買為正雖官偶有者亦效民賣之此又偏也隋文以儉致富百姓給復免租與漢文景同蓋時無與㪚雖欲斂之而不可不必三代仁義之主而後能也財貨盡斂於上却㪚於下雖前代衰亂蓋無此法斂即無㪚㪚則不斂矣及本朝承唐之弊以斂為㪚以㪚為斂故取之㝡苛而民猶未潰以為不得不然也然敝極不變上無以自寛斂㪚不相容如馬馳不得息弓彀不得止終必歸於大亂而後已爾
  自髙叡等上齊律當時稱其法令明審科條簡要而齊人多曉法律者至髙熲造隋律蘇威牛𢎞再定然皆本於齊也由唐及今雖有増損然皆出於隋也子産鑄刑書叔向非之而曰吾以救世今觀律文與事情輕重相稱况子産尤為精當言救世信矣然自秦漢以後稍號平時者法無不寛其君之薄德者刑無不苛推而至於堯舜湯武君臣各躬行以靖民而法自為無用則叔向所謂不為刑辟固非髙逺不切之論也世道之衰雖縁人材日下然其病根正以有已而忘人做下様子令其不可回轉如子産是也





  習學記言卷三十六
<子部,雜家類,雜學之屬,習學記言>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三十七    宋 葉適 撰隋書
  隋志無連山止於歸藏十三卷蓋漢初已亡按晉中經有之惟載占筮唐乃有連山十卷司馬膺注至本朝亦無連山而歸藏三卷稱晉薛貞注按劉炫傳連山炫所造也坐以得罪然則連山歸藏皆非本書矣周官雖載三易逺自夏商其不經孔氏無所傳授者後滅没不復著夫孔氏所不道而道不存焉學者自不必追論亦可然所謂周易者謂其周流而變易名義畧與連山歸藏同而後世乃以為周文王之易至又獨取易字别訓名義恐亦於道有害
  古文尚書屋壁所出謂科斗書也孔安國以𨽻古定即今文也其後學書以楷為宗故孔安國書遂為古文然自蔡邕之流已變從今文矣自晉梅賾齊呉興始獻孔安國尚書學者方復以古文行之而唐始令衛包變從今文學者因以今之所謂書者非復古文不知字有古今而義無古今不然則西方絶域之學旁行累譯安得盡通於中國哉人情之好惡習俗之流傳亘古今而常在豈特義無古今夷夏而文亦無古今夷夏也學者知此則道之意思過半矣至明皇改無頗為無陂則轉易義訓矣然李肇所云亦止此一條爾
  因隋史叙䜟緯事古聖人所以為治道者必能知天人之常理而順行之武王所謂隂騭相協以為彛倫者也鯀以人欲勝天水方汎濫不能順導乃崇土以塞之一事不順天人之理亂矣此桀紂暴德之始三代漢唐之所由分也然學者不足以知之則河出圖洛出書孔子之前已有此論而其後遂有䜟緯之説起於畏天而成於誣天况五事人之所為無預於五行學者之陋一至於此及其消磨息滅費多少氣力而聖人之治終不復可施故隋文雖焚䜟而妄稱祥瑞至有袁充王劭之事又甚於䜟矣
  前漢無史官故遷固父子捃摭成編遂為信書東漢以後各自有史漢晉家數尤多然卒其所取信者亦後人之作也隋唐之際舊書尚存有志於學者欲有所考證猶可參取惜今不見矣今唐五代尚有舊史及諸雜注記本朝則李燾史底㝡信而詳余嘗患學者見聞不逺而取成於目前雖李翶猶以前後漢有生熟之異他何恠也
  隋僧道騫讀楚辭能為楚聲音韻清切後傳楚辭者皆祖騫之音辭以義為主音必歸於正若楚人之辭必為楚音則五方異域不勝其音而文義奚取雖三百篇亦殽亂而不知所裁矣此固淺儒俗人之通患學者不可不知也
  按隋志稱别集之名漢東京所創靈均以降志尚不同風流殊别後之君子欲觀其體勢見其心志故别取焉後人景慕並自記載以成書部此當時傳襲之語必不妄是自班固傅毅以後方成流畧而競以文名家然雖總名為文而不知前此數百年士蓋有意於立言而未專為文也言之枝流𣲖别㪚而為文則言已亡言亡而大義息矣歐陽氏乃通以後世文字為言惜其㪚亡磨滅不存於世而以立言為不如有德之黙不知文之不可以為言也况傳與不傳本非所計雖上世聖賢猶不能免付之後人而已
  文字總集各為流别始於摯虞以簡代繁而已未必有意然聚之既多則勢亦不能久傳今其逺者獨一文選尚存以其少也近世多者至數百千卷今雖尚存後必淪逸獨吕氏文鑑去取㝡為有意止百五十卷得繁簡之中鮮遺落之憾所可惜者前世文字源流不能相接若自本朝至渡江則粲然矣
  隋置六尚六司六典掌宫中之政此漢晉舊事也至煬帝置女官凖尚書省以六局管二十四司則出於創建内外分庭人臣不得分豪預矣所謂人主之職十倍宰相者也
  隋文帝言非劉昉鄭譯盧賁柳裘皇甫績等則不至此然此等皆反覆子也當周宣帝時以無頼得幸及帝大漸顔之儀等請以宗王輔政此軰行詐頋命於我我將為治又欲亂之昉謀大逆於前譯為巫蠱於後如賁之徒皆不滿志任之則不遜置之則必怨自難信也凡人必有自知著實處我將為治又欲亂之此兩語隋文帝自知着實處也帝雖猜阻迫狹而所以能致開皇於幾平者葢其實有此志而後能之變詐之人翻覆事㑹以倖富貴既得富貴復不能守意態日新棄去更索豈為人國家計慮也雖然髙熲固無此病何為君臣之分不終無復後段事業卒於喪國覆宗為天下笑蓋其猜阻迫狹雖願治而不及逺故也若人主本無自知着實處則雖隋文前段功名亦不能有此又可重歎矣傳稱髙熲有文武大畧明達世務竭誠盡節進引貞良以天下為已任蘇威楊素賀若弼韓擒虎皆熲所薦自餘立功立事者不可勝數執政埀二十年朝野推服物無異議論者以為真宰相熲遭離非命暮年灰滅而當時之言如此可以見其人也熲與賀若弼被殺自係隋之存亡不復闗身矣哀哉
  李德林應用逐急之文争行奪市如穠李繁桃彌山徧野不足較工拙分雅俗於其間也然亦有數事得入䇿士智人之目如建遣髙熲監軍争滅宇文族請緩廢鄉正是也惜其他遺落不盡見然已過王儉沈約軰逺矣士昧於得以區區小數乗時夸競茍利一身貽禍於人猶自稱豪者真可鄙哉
  房陵王傳正爾直述本末備見讀者愴然如戾太子雖工語言然班固乃以為蚩尤之旗所生何耶
  趙照救斛斯徴值周武帝之明從之可也長孫平救邢邵以隋文之忮而亦能聽何哉
  韋世康韋夐子也其慕止足與子弟書言吾生因緒餘夙霑纓弁驅馳不已四紀於茲坐登衮命數涖方岳志除三惑心慎四知以不貪而為寳處脂膏而莫潤如斯之事頗為時悉今耄雖未及壯年已謝霜早梧楸風先蒲柳眼闇更劇不見細書足疾頻増非可趨走禄豈須多防滿則退年不待暮有疾便辭世康在當時不以文稱然如此語言當時文士亦不能到蓋其識度所至不繫筆墨也然終不得退遂至於死者垂二十年士欲退而不得退萬一而已欲進而不得進皆是也
  自古小人無材無功者為佞諛傾覆有材有功者即為奸雄簒竊楊素材而功適當其主未可欺奪之時故見於行事徒佞諛傾覆而已使乗際㑹而得盡逞曹操司馬懿之流王敦桓溫不足數也兇燄不泯傳於子弟大呼首事卒以亡隋又何止佞諛傾覆而足哉然當其時隋人無能知者獨一梁毗爾素傳載尅定江南諸賊及破突厥事當詳㸔自京口至泉州水陸數千里奚至於變舊法而以騎陣取勝余固疑之豈其皷勝氣而遂成勝勢耶後人不可不思也
  素營獨孤山陵隋文謂其能審隂陽禍福之理徧厯川原親自占擇纎芥不善即更尋求心力備盡遂得神臯福壤營建山陵豈與平戎定冦比其功業彼其君臣以詐力奪攘得富貴不畏報復而又取信於隂陽地理以垂子孫無窮之基殆與秦皇漢武求長生異欲而同揆耶
  牛𢎞淺而不俗柔而不弱治世之中品耳若言書五厄則前葢未有能為此論也然史謂大業之世委遇彌隆隋室舊臣始終信任悔吝不及唯𢎞一人而其死在大業三年使其少復延永未知與蘇威出處如何士固有幸不幸未可隨事為定論也
  長孫晟終隋世能以計縻突厥開闔盛衰無不如志卒弱其勢以成北方之功過於衛霍用百萬師矣賈誼自言欲為屬國必係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未知得用與晟如何誼當以正道御要荒豈宜用此變詐不近人理耶史稱子貢一出亂齊滅呉存魯霸越使必若是而後可則堯舜文武之道不啻墜地矣隋文帝誤殺史萬歲賞刑失中人主猜暴之失自無可論而楊素輕肆誣䧟致其死地亦為當時所短然余因宇文䕶治獨孤信事當是時武將能望外成事者多不專在一人如素雖敗萬歲而又能進劉方於其國猶未有缺若狄青岳飛軰蓋數十百年而一有寥落相望無復繼者則其為存亡安危所繫豈不大哉悲夫
  自周氏以來選無清濁盧愷攝吏部與薛道衡陸彦師等甄别士流故涉朋黨之譖而蘇威傳謂知名之士相坐黜免者百餘人古今士無不以氣類合合則庸人倚人主勢軋之無不破壊矣威軰固未足論然亦一時聚散之變也左氏稱十六族者世濟其美不隕其名以至於堯不能舉之葢後世之合正為進取地而古人不然此禍福所以異也然人主亦何利哉
  隋煬帝戕殺父兄而取其位薛道衡乃上文帝頌極於褒崇不知而言是謂不智知而言之夸虚諂而示實譏真所謂魚藻之義也其死自取之矣傳謂帝將殺之而不悟房彦謙勸之而道衡不用則誠不知而言者從古文人詞繁識寡志欲徼福反貽身災絞縊既及猶不自意真可哀也
  隋名將自韓賀楊史外如崔仲方于仲文段文振等亦足備驅使及再伐遼至於亡國殺身而麥鐡杖楊義臣陳稜沈光之流猶有可述葢乗分裂并吞之後隋雖統一而天下未嘗無變其多將材固應如此也自古為國不患無材若人主失道自致亡滅則材雖多而不能救也齊無知被弑徒人費石之紛如皆為之死然不足以言忠義矣
  李諤論當時文弊謂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盡是風雲之狀世俗以此相髙朝廷據茲擢士始蘇綽以典誥體風厲境内三十年矣而諤所言乃如此余所謂反助徐庾之風激天下而從之者也諤又言司馬幼之以文表輕艶獲罪自是公卿大臣咸知正路莫不鑽仰墳素棄絶華綺擇先王之令典行大道於茲世且欲以憲司之勢禁絶之諤尤陋矣而史乃稱四海靡然向風深革其弊世俗一種凡鄙見識無不然者彼以為文者若是而已耶
  蘇威禁臨道店舍責民間五品不遜及令誦五教等事皆深為當時所排威蘇綽子也豈徒習其父之好古不得其所以鉏澆就朴者而但有迂誕恠僻耶古人稱良冶之後必學為裘威殊不能然何也
  虞世基裴蘊裴矩三人皆發煬帝亡國之機揚湯推波助其沸騰者也然自昔衰亡之君如幽厲二世元成桓靈蔽主明而成其過皆其臣之罪若桀紂始皇漢哀煬帝自為不善人臣立其朝者雖欲匡救而不可三人者以畏死長惡罪之則無辭矣所以致隋之亡則其君自當之不在三人也
  自晉以下史其間昧陋猥雜不應簡册當刪除者固多矣然未有如王劭袁充兩傳之甚而又有不可得而刪除者葢其時君所愛信興亡成敗之所由出故也至此則雖遷固之巧猶無所致其筆力而况魏徵之流乎李宻謀無不中量無不容蓋非唐初君臣所能及然身為事主則不能成功而終以僇死張良為畫䇿臣未嘗特將人之材器所成就固自不同也余嘗歎戰國楚漢之間有實負智能忍死而不求遇者范増龎統之儔蓋𥚹淺矣至南北隋唐則皆無之以宻之智謀審乎特起之難隠而不試老死不憾庶幾乎
  魏徵作楊𤣥感李宻贊並論隋文煬帝之所以興亡畧用賈誼過秦語意全不知史家體統徵文識如此安能經緯事功學者以為能致貞觀仁義之效蓋亦得其麄淺而已然觀其諫書乃復不類豈衆史官所為而冠之徴作耶
  李公孝事既有本生父則有本生母不異親與繼也特以劉炫自立横論故劉子翊駮之其所為乖戾者不取正於禮而取正於令爾使令之所有而禮之所無則又將撓而從乎又引准枉法以枉法尤無義古人以禮為法後世假法而後能存禮如李翊以臺臣屈炫議是不特假法又假勢矣
  田德懋丁父憂哀毁骨立廬於墓側負土成墳遣員外㪚騎侍郎元志就吊復降璽書曰皇帝謝田德懋知在窮疾哀毁過禮倚廬墓所負土成墳朕孝治天下思𢎞名教復與汝通家情義素重有聞孝感嘉歎兼深春日暄和氣力何似宜自抑割以禮自存也草創時通家子弟故應䘏其哀戚然以千牛備身而遣㪚騎侍郎就吊又璽書鄭重憫惻如此隋文固有意於為治也史言秦任獄吏赭衣滿道漢革其風矯枉過正禁網疎闊網漏吞舟大姦巨猾犯義侵禮故剛克之吏摧拉凶邪一切禁姦以救時弊審如此則是漢雖為三章之法曾不足以革獄吏而終於用酷吏也且無以教民而姑縱之其勢固必至此繫斷四出芟刈如草芥又甚於獄吏矣徴又謂隋時四海九州服教從義無用於酷而漢則不免然彼殿庭終日殺人而人主自為殘暴者又烏得所謂教耶司馬遷本立循酷吏條目所論固無理徴祖其説而益疎公孫𢎞謂臣在山東時聞𡩋成治民如狼將羊𢎞謟弱力不能禁意或近之蓋酷吏當廢而不當述也叙儒林稱晉魏以後南北所治章句好尚互有不同大抵南人簡約得其英華北方深蕪窮其枝葉後人因此遂謂南北之異可以折衷此甚不然實即華也英華即枝葉也無繁簡之殊經生學士之言所以爛漫充斥而不可據者正以英華非英華而枝葉非枝葉也使其是則遡一枝葉可以得本根又何厭焉知道然後知言知言則無章句近世雖無章句之陋其所以為患者不知道又不知言與昔日章句無異也
  房暉逺指窈窕淑女鍾鼓樂之為王者房中之樂按文王周公以闗雎為風化之首故孔子稱師摯之始闗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經師相傳用之鄉人用之邦國天下正音無先焉而鄙儒俗生其言如此悲哉
  劉焯劉炫當時稱數百年來博學通儒無能出其右然執身不固而升沉進退之間懸命於人其卒以窮死至何妥顯行䜛賊排賢害正自為亂德之首豈儒固使之耶汎觀後世學衰道失士亦無不然者揚雄逺迹簒盗自樂而終則反交譏之矣
  徵論文言北方以理勝詞使理果勝則詞何足云正謂理未能及詞爾而南方文意兼失又非過其意者徵固未知此也徵又言煬帝意雖驕淫而詞無浮蕩故綴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易稱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章髙下未有不與事稱者煬帝大業三年幸榆林突厥啓民朝復幸啓民所居賦詩稱鹿塞鴻旗駐龍庭翠輦迴氊帷望風舉穹廬向日開呼韓頓顙至屠耆接踵來何如漢天子空上單于臺竭天下之力從事於荒逺僅做得此詩雖只十數句而所闗興亡甚大夫所惡於輕靡之文者謂其不足以致治也若無浮蕩而反至於亡則何益哉又王胃和大酺詩亦夸奢之詞而帝以為意氣髙逺歸之於胃詞清體潤其在世基意宻理新推庾自直葢其君臣務為雄勝輕盡民力與璧月雲山之句異體同歸而徴反謂依而取正與子革舉祈招詩何不同耶
  楊伯醜筮占之驗古今自得於技術葢無不然者不足異也然皆不當於義不聞於道直以象數之小者推測而已而伯醜乃能笑何妥論易以為何用鄭𤣥王弼之言則是固嘗涉其塗而不由於其大者亦不為無所知也史載其下云乆之微有辨答所説辭義皆異先儒之㫖而思理𤣥妙故論者以為天然獨得非常人所及然不知其㫖趣竟如何妥鄙儒也曾不能傳其一二使後有考焉為可惜也孔子於易創開大道以明示後世條目粲然矣學者不能領幾何而不為鄭𤣥王弼也張胃𤣥改定新厯言前厯差一日莫知其是非蓋是時去大初厯七百餘年矣胃𤣥所為厯法與古不同者三事其自得於心超古獨異者七事自洛下閎以來無不由後以見前之失且變未久而差已多若夫堯舜三代幾二千年厯不變數而亦無以其術相攻者豈天地日月星辰固常運行而無預於私智之區區耶
  萬寳常論鄭譯樂以為亡國之音及言樂聲淫麗而哀天下不久將盡夫寳常本欲以其技變隋之樂而不得用既論非之而隋之祚卒以不長天下固許寳常為知樂矣然使不改隋之政而為寳常之樂未知其果能易隋之亂而為治留隋之亡而為存乎
  隋文一朝詔令不為偶儷止叙事實不尚彫綵直露情素賜髙麗王湯璽書雖對面語不能及也義理不足而質實有餘矣李諤之言豈其效歟
  赤土南海中國也官名服飾儀衛大抵類浮屠所言自佛學入中國學者不能知其淺深或衒以為異或詆以為妄夫彼安於國俗之常不吾效而吾反效之又置是非毁譽於其間何哉

  習學記言卷三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三十八    宋 葉適 撰唐書
  帝紀
  歐陽氏用春秋法書唐五代帝紀按堯舜三代史今存者惟書其載事必具本末春秋諸侯史也載事不能自通者左氏必以傳緯之亦所以具本末也孤行無本末而以類例為義始於公羊董仲舒師之於是經生空言主斷而古史法没不見矣若夫司馬遷變史則又不然紀世家君也傳臣也各因其人以著其事非如上世史因事以著其人也歐陽氏三者不備考而雜用之於紀則有掩鬱不詳之患於傳則有掠美偏惡之失長空言之驕肆而實事不足以勸懲學者不當遵也
  高祖隋甥也為太原畱守晉陽宫監任遇不卑隋政既亂天下皆挺刃而起隋之罪雖足以亡而自高祖父子分義言之只謂之反今乃美其名曰義兵唐人義之可也後世亦從而義之使李宻竇建德之徒有成庸非義乎范氏又謂太宗有濟世之志撥亂之材獨譏其創業不正無以示後夫濟世撥亂必不志於利今也朝為匹夫暮為帝王利之而已且彼患無以起則何暇於示後世又非所以責之也故凡為後世之論欲引而致之古人者常多失實不可不知
  高祖既克長安將革隋命為相國加九錫乃常禮也高祖以為堯舜湯武各因其時取與異道未聞夏商之末必效唐虞之禪故但改丞相府為相國府九錫殊禮皆歸之有司范氏謂其雖不能如三代而優於魏晉此亦後世大議論也蓋自王莽以來未有不假禪讓以奪國者非故效唐虞之文也乃其取之無辭姑假借之云爾高祖以前其人無不已據大權示為之漸先加殊錫徐乃遜位使人知其勢當然豈以是為超夏商而比唐虞哉今高祖乃云推其至誠以順天命夫天命不可知必視其德天下雖共起而亡隋高祖敢自謂其德可代隋乎彼必信妄人圖䜟之言李氏當王以此為天命爾則其陋尤甚矣隋得罪於天下不得罪於李氏羣盜可以取隋高祖父子不可以取隋代王嫡孫也尊煬為王立代為帝君臣再定矣今高祖之言如此無漸而逼取明奪而不慚是又在魏晉下而何非笑之有哉且王莽曹操司馬氏皆能不殺舊君而武德二年八月癸酉𨟎國公薨嗟夫孺子何罪固不及魏晉逺矣
  新史言太宗之治制度紀綱之法有以憑藉扶持永其天命古人制度紀綱自當别論然按高宗中睿武氏之間制度紀綱皆已壊天寳之後制度紀綱皆已失如人痼病與命適相刼制明皇憲宗醫治不盡餘疾依然歴觀古今無不以相制而僅存者無能制則亡矣
  自楊𤣥感反李宻已為畫次䇿據關中矣是時隋猶未亂也况大業末天下盡叛而煬帝南游不歸太宗於此决計入關無復反顧如升虚邑遂定本根冝矣其敗宗羅㬋乃直趨折摭城衆以為當止者不止遂降薛仁杲而收秦隴其禦宋金剛乃固守栢壁壘衆以為當戰者不戰卒走劉武周而復汾晉為王世充也竇建德來援兩賊連衡勢數千里腹背受患常情同憂然而太宗自將迎前畱兵綴後既擒建德併降世充齊趙河南一舉蕩定雖古之能將固多如此至於慮敵明審赴機果勁緩急在手仗勝獨克羣算衆力蓋莫得預焉秦漢以來由徒步搏取天下者必以智起以勇奮以氣勝非兼是三長蔑濟矣項羽常謂力拔山氣蓋世真不虚語方其盛時竭天下之智力不足以當漢高祖智勇俱劣特以氣勝爾而能用人之智勇故終困項籍夫是三者雖欲兼而又惡其太盛太盛則過偏而有反噬自焚之災高祖幸因人成功虚氣不除㡬復失之太宗不至如高祖之甚然亦太盛矣雖身自致治而天下未及受富庶之實以其堅凝之術少也惟光武僅處三者之中而又必欲摧剛成柔以安靜為效故其三世相繼海内稱平延及安順風俗未改直本規使之非偶然也外則孫䇿劉裕周武帝世宗雖起徒步於此三者亦號庶㡬餘不論矣䇿與周武皆年少亦惡太盛爾然則千有餘歲覆載之廣合離成壊之多求其能調和血氣志慮以整頓當世者曾不一二而得况欲望其亶聰明備道德為百姓請命上帝而保祐之乎雖然就三者細論以身從人者易自作事主者難李宻非無三者所以終為俘馘正坐自作事主爾太宗固於三者皆絶出其成功之易亦由專愛子之親任不疑之地居守有寄故可以一意征行使身為權首已登大位安得常與馬上角逐哉此又議者所未詳也
  太宗殺建成元吉最為異證如齊桓晉文兄弟爭國鮑叔尚謂子糾親也請君討之安有君父在上以藩王而攻冢嫡蹀血横屍於禁門外使父不許又將併簒之乎房杜以此為功難與蕭何鄧禹並稱矣然後世避莫敢指蘇氏言孔子蓋罪湯武以警後世而謂太宗從諫如流為秦漢以來百王之冠可乎程氏又有三代天理漢唐人欲之論嗟夫人必逼父殺兄而後為欲則其所惡又將若何哉
  貞觀四年斷死刑二十九人史稱其㡬致刑措太宗以為用魏徴言行仁義所致故恨不使封德彜見之後人爭𫝊誦者尤以此一事也按孝惠高后十五年中史稱海内初離戰國之苦君臣俱欲無為故孝恵垂拱高后女主制政不出房闥而天下晏然刑罰罕用民務稼穡衣食滋殖此亦當時實事也民遭大亂已二十餘年死亡且盡若又動揺國何以立豈不為石勒拓跋乎固不必夸言之也比屋可封象刑不用皆處士虚談聖人但云刑罰清而民服天下之廣安得更無殺死人耶顧其清濁何如爾
  余嘗論宣和海上之盟招冦致禍至今百年上下無不愧悔以為大戒雖失事計然可謂審於知過矣太宗親因隋伐遼故能奪有天下乃復事高麗身與之終不畏他人踵其後乎不惟不戒反復已亡之不勝為異代雪恥其用心之謬見理之昏何止以好大喜功為病哉史稱太宗除隋之亂比迹湯武致治之美庶㡬成康自古功德兼隆由漢未之有堯舜三代之統既絶學者寂寥莫能推與不得不從漢唐然其德固難論而功亦未易言也湯武世有其國已為諸侯所歸不忍桀紂之亂起而滅之直以不免用兵有慚於德謂之功則可矣光武宗室子志復舊物猶是一理如漢高祖唐太宗與羣盜爭攘競殺勝者得之皆為已富貴何嘗有志於民以人之命相乗除而我收其利若此者猶可以為功乎今但當論其得志後不至於淫夸暴虐可與百姓為刑賞之主足矣若便說向湯武成康大義一差萬世不復有所凖程學者之大患也
  責備賢者為賢者諱皆公羊語也古者聖賢同辭惟其未至於賢也故不備備則何責而又何諱焉此論既立天下反以有所缺為賢春秋又以責所備為嚴道愈隠矣
  高宗雖非克肖之材然始終恭畏不得罪於民使無武氏一事豈不得在惠景章和間耶五子之歌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于此未或不亡伊訓曰惟兹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訓於䝉士吁可畏哉敗亡之物聖賢記之象驗昭灼無不以類應高宗好慕沉溺烝黷汙下犯禹湯正條貫矣夫以欲殉身者常不免於殺身雖有他善固不能救也無忌遂良之流麤澁庸鄙輔導無法方武氏從感業寺再入羣臣不引禮廷諍以絶其萌乎三數年中位遇未極不相繼陳義以决其去乎寵熖既成至于奪嫡然後言其託體先帝將何及也且自武以妬聞掖庭忿鬭日喧於外豈不預為陳平之深念乎太宗雖有好諫之美而無伊訓不匡之刑嗚呼孰謂其制度紀綱尚可以憑藉扶持哉
  武后貶楊素詔云朕接統百王恭臨四海上嘉賢佐下惡賊臣常欲從容於萬㡬之餘褒貶於千載之外况年代未逺耳目所存者乎雖張易之惡楊元僖兄弟所為然此數語不可不記也
  近世多言狄仁傑能順導武后迎還中宗唐室再造其功最大按廬陵王以聖歴元年九月復立為皇太子至神龍元年春首尾八年方復位以武氏之翻覆八年之久豈可逆期况既已革命雖於中睿母子無絶道而為唐臣者皆得而誅之仁傑固勝餘人然亦纔可免罪爾張柬之長安四年冬作相數月便能誅二張反正使其處仁傑地位必不如是遲緩也於是過之矣或者又言仁傑不自為薦柬之使為之故其功全在仁傑雖然豈可付一老人以許大事於八年之外耶此亦虚論爾史稱𤣥宗始終之異性習相逺以開元治而天寳亂也開元不得言治但盛爾杜甫謂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稲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廪俱豐實宫中聖人奏雲門天下朋友皆膠漆百餘年間未災變叔孫禮樂蕭何律韓愈言高祖太宗既除既治高宗中睿休養生息至於𤣥宗受報收功極熾而豐物衆地大蘖芽其間是唐人之論本以開元為盛不以為治也盛與治相近而不同鴟鴞小毖之詞百世後讀者常悲哀痛楚周所以有成康功用也家禍深則創艾切君臣相戒克己念治治而後盛故可保矣高宗中睿六十年中親父母骨肉相戕殺㡬盡存者性命如絲髪爾𤣥宗以諸王殺𮧯后便超冢嫡以監國誅太平徑擅天下家禍慘烈如此君臣處之皆以為功不以為畏也姚宋雖舊相然無逺識又所任只三數歲及自用李林甫遂至二十年猶幸其止是嫉妬士大夫若亦如宇文融王鉷一向導以殘民横斂必不能禁而聽其所為則本根盡拔海内土崩不可復收矣治亂人主所致無偶然者晉悼公漢宣帝皆中材猶自保終始如𤣥宗豪俊之資用人主利勢操無根之賞罰享國既久盛極而衰證自當然不得言始終異而性習逺也此論既立昏庸者資以藉口中材無所據依矣學者當詳考然後知天寳雖亂而開元未可言治也
  戰國秦漢以來經營天下皆待智士縱無一民寸土中尚擘畫得出况四海晏然人心未叛之時乎禄山始亂起於倉猝雖極可畏然不是無可經營就使巴蜀奔播靈夏單弱若處置得冝年歲自定矣其如當時無一智士可以論此無故增立諸節度相次徧滿四方不知天下本何嘗分裂而自作分裂借回紇諸蠻兵與禄山交鬭不知夷狄本未至侵凌而召其侵凌坐此二失百六十年與之終始禄山安能壊唐唐自壊之爾唐人雖有幹力而少智謀自其初興固已患之後益滋甚愈後則謀國者㡬絶夫道德既不足以恱服而智謀又不足以經營天下雖大誰與共之其乗輿屢遷何足怪也
  肅宗暮年天下之勢將亡幸而有代宗代宗以廣平王統帥收兩京功在諸將上材練涉而資寛仁又能沉斷蓋良主也所以不治而愈亂者不知其禍在置藩鎮既不能收反更成之故也聽僕固懐恩不改河北幽燕最大節目藩鎮已成自無治法德宗初立恃其聰明始欲伐叛㡬不免身憲宗辛苦十四年積勞未厭卒以大壊夫不知置鎮之禍而欲以治鎮之道治之冝其不治而愈亂也張良論立六國謂漢高祖事去周亞夫拒呉王濞請專以梁委之東漢改刺史為牧天下遂亡然則謀國不善真在反掌呼吸間耶余嘆唐諸君未至於不足以守天下獨既置藩鎮一事無所用力而迄唐世無一人能知之韓愈但言大慝適去稂莠不薅而已如元和十四年用多少薅使得凈盡此尤可歎也大率天下於已安平時無故更張忽有變處不能把握是皆亡形如魏孝文遷都及唐增節度使是也
  德宗先殺劉晏既用兵遂借商人錢杜佑力不足奉行坐黜然佑徒曰撰通典爾方其時乃進省官議固不能損益也德宗初意非剝下者謂兵事急適當如是罷則止矣商人錢不足遂稅間架而亂已作德宗出走余毎歎昔人有故而横斂猶可改也後人無故而横斂獨不可改哉
  德宗疾革而順宗已不能言父子欲一見不可得此瞬息致亂之時非從容為姦之日也故自貞元二十一年正月德宗崩至八月憲宗即位二百餘日耳又其間三月廣陵王為皇太子七月皇太子監國伾文就欲弄權其與㡬何余意栁宗元劉禹錫固惕息𢙀恐之不暇而方依憑以躐富貴耶宗元貶後自言三十三歲為禮部員外郎甚少超取顯美自古文人無識雖多如此然宗元終身著論欲裁量古今不知立身在何許故可訝也李藩對憲宗神仙事言君人者但務求治四海樂推社稷延永自然長年其下云憲宗深然之後欲以栁泌為台州刺史羣臣諌而帝以為臣子欲為君父求不死何惜一州此亦不樂推之罪歟晏子謂古而無死爽鳩氏之樂非君所願齊景公至庸尚受此語然則憲宗雖不知道亦其臣識陋非晏子比也至韓愈言後代帝王事佛年祚短促以此取怒又太甚矣
  蔣係稱上自藩邸監國以至臨御訖于元和軍國樞機盡歸宰相由是中外咸理紀律再張又言任异鏄之聚斂逐羣度於藩方政道國經未至衰紊新史言𤣥宗憲宗皆不克終檢尋舊書無憲宗不克終之事若指服食躁怒被弑余謂此正求克終之過爾係以為政道國經未至衰紊是也憲宗止是少人與措置藩鎮一節葢充其所為可使天下復平矣
  按元和十五年十月成德王承元請命帥長慶元年二月幽州劉總請為増於是兩河燕薊俱平皆憲宗事也謂其不克終果非矣至於撫御乖方致燕趙再失則自是穆宗君臣之過論者不分别難以監後來也又所謂歸咎於銷兵者兵銷豈得為非但銷之無其道爾敬宗初立賞神策軍絹十匹錢十千畿内諸軍鎮絹五十千其餘軍鎮頒給有差内出綾絹三百萬段以助賞給史繫其下云穆宗即位在京軍士人獲五十千在外軍鎮差降無㡬至是宰臣奏議請量國力頒賞故差减如先朝物議是之宰臣李逢吉也敬宗又童昏其所以能如此者是時軍士驕恣必未至如後世之甚故也國之大患義理不得行而以例為定已増則不可减已與則不可奪而所是者皆為非此危亡之徴與國相為短長而不知治其知者亦不能治雖有國猶無國也
  庚申詔君天下者莫尚乎崇澹泊子困窮遵道以端本推誠而達下故聖祖之誡以慈儉為寳大易明訓垂簡易之文未有上約而下不豐欲寡而求不給朕以眇薄遭逢内難刷君父之仇耻攄億兆之哀寃而股肱大臣羣卿庻士引義抗請至于再三以圖宗社之安以答華夷之望俯從衆欲夙夜震兢思所以克己復禮修政安民宵興匪寜旰食勞慮夫儉過則酌之以禮文勝則矯之以質庻乎俗登太古道洽生靈儀刑家邦以化天下内庭宫人非職掌者放三千人任從所適長春宫斛斗諸物依前户部收掌鄠縣渼陂鳯翔府落谷地還府縣教坊樂官翰林待詔伎術官并總監諸色職掌内冗員者共一千二百七十人並冝停廢總監中一百二十四人先屬諸軍並各歸本司餘七百三人勒納牒身放歸本管先供教坊衣糧一百分廂家及諸司新加衣糧三千分並冝停給五坊鷹鷂並解放今年新宣附食度支衣糧小兒一百人並停給别詔宣索纂組雕鏤不在常貢内者並停度支鹽鐵户部及州府百司應供宫禁年支一物已上並凖貞元額為定先造供禁中牀榻以金筐瑟瑟寳鈿者悉冝停造東頭御馬坊毬場冝却還龍武軍其殿及亭子所司毀折餘舎賜本軍應行從處張陳不得用花蠟結綵華飾今年已來諸道所進音聲女人各賜束帛放還城外墳墓先有開劚以備行幸處冝曉示百姓任其修塞其大逆魁首蘇佐明等二十八人並已處斬宗族籍没妖妄僧惟貞道士趙歸真等或假於卜筮或託以醫方疑衆挾邪已從流竄其情非奸惡迹涉詿誤者一切不問兇徒既殄寰宇佇康載舉令猷用宏庶績布告中外知朕意焉按文宗年十八以寳厯二年十二月乙巳即位距下此詔十六日爾舊史稱帝在藩邸知兩朝之積弊此時釐革並出宸𠂻士民相慶喜理道之復興矣其聰明恭儉自然合道蓋非秦漢以後繼世之君所能及况行其所言終始不變則雖秦漢以前猶難之新史用春秋法减省文字此詔遂遺落不得具可惜也
  右僕射王涯奉勅凖令式條䟽士庶衣服車馬第舎之制度勅下後浮議沸騰杜悰於勅内條件易施行者寛其限事竟不行公議惜之此太和六年也至七年冊皇太子降詔言皇太子方從師傅傳授六經一二年後當令齒胄國庠以興墜典冝令國子選名儒置五經博士各一人其公卿士族子弟明年以後不先入國學習業不在應明經進士限進士舉冝先試帖經并略問大義取經義精通者放及第卿大夫者下人之所視逺方之所倣若非恭儉克己廉貞任人而望其服從固不可得况朕不寳珠玉不御纎華逮于六宫皆務儉薄卿大夫得不叶朕此志率先兆人比年所頒制度皆約國家令式去其甚者稍謂得中而士大夫茍自便身安於習俗因循未革以至于今百官士族起今年十月其衣服車馬並冝凖太和六年十月七日勅如有故違重加黜責漢以來人主詔令如此者固少矣豈可不存也
  漢唐中世以後為其國死禍者藩鎮宦官而已藩鎮自穆敬以後不可復治宦官自文宗以後不可復治治則亡矣自昔惟恐人主無志如文宗夙夜不忘而廷臣竟無可共此者始以周行孤逺用宋申錫繼以内臣薦引用訓注皆大敗余毎歎王守澄使豆盧著告申錫反聲宦臣之罪而治之莫易於此時要是人主居深宫先慮而後蔽此聰而彼聾當自責而不當責人也悲哉武宗論王起不放子弟事自古有國私其所近未有不用卿相子弟者雖堯舜三代以道起天下之材然而草野寒門終得其志者鮮矣及漢武盡破前世之法而三百年間遂化布褐為公侯魏晉南北又不然矣及詞藝既勝習俗已成則自隋唐至今無不由閭巷單寒出者蓋其勢所偏積而然非中道也然而縁是能使人主求士常以寒畯為主無聖人之道而合聖人之心其於致治之源亦非小故爾而李德裕乃言朝廷顯官須是公卿子弟臺閣儀範班行凖則不教自成寒士縱有出人之材登第之後始得一班一級固不能熟習然則臯陶九德成湯克知三有宅心灼見三有俊心皆可廢也德裕區區以幹力負天下重任其議論宻勿之際童騃鄙暴如此欲為名宰相難哉
  又論韋宏景事尤不近理重令自非管子本說其言虧令者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不從令者死令之嚴如此然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順民心故論卑而易行又却不以為證據若不順民心遽從而殺之可乎制置職業雖曰人主之柄非人所得干議然須制置得是若悖於道乖於事而禁人不使議豈不危亡乎又所謂制置職業者須祖宗成憲以為常典子孫遵行故非人所干議若後世子孫一切任意忽改驟易有害於人而亦不使人干議可乎況當時錢穀鹽鐵刑法之類屢經更張朝此暮彼茍徇一時非所謂制置職業也安得不使人預議其間哉徳裕以宰相之材自許後人亦以其自許者許之夫宰相者秉徳以服人明義以率下若恣其偏私自作胸臆又可許乎
  舊史稱宣宗帝道皇猷始終無缺雖漢之文帝不能過也惜乎簡籍遺落十無三四吮墨揮翰有所慊然而新史謂其以察為明無復仁恩之意蓋自是之後唐遂衰亡不復能振故也然舊史言寶厯以來中人擅權事多假借京師豪右大擾窮民迫急洎大中臨馭一之日權豪斂迹二之日奸臣畏法三之日閽寺讋氣由是刑政不濫賢能効用百揆四岳穆若清風十餘年間頌聲載路然則新舊史相去百餘年舊史所褒者皆實美而新史所貶者乃虚意也若謂唐自此衰以為宣宗之過則又不然宣王之後有幽王十餘年周遽亡豈必以此咎宣王乎夫方鎮宦官為唐必壊之疾至是既不可為則為人主者能斂祍恭已精於聴察使小權小政不至甚撓不貽民害以了目前若是而已新史以大者責之論則善矣余亦未知其所處也
  新史稱以僖宗之時唐之威徳在人孰與天寶之際而僖宗幸蜀諸鎮之兵糾合戮力遂破黄巢而復京師由是言之肅宗雖不即尊位亦可以破賊矣按僖宗既幸蜀廣明二年勤王兵雖會於京師王處存為賊所敗諸軍退舍賊鋒愈熾三年召沙陀李克用連破黄巢始收京城五年為光啟元年僖宗歸自成都至冬李克用與王重榮合逼京師逐再出鳳翔而嗣襄王煴僭立唐自此亡矣然則所謂諸鎮糾合戮力破黄巢復京師者徒有名無實未可引以為斷也以堯舜之治天下徳不衰而耄及尚皆遜位況𤣥宗老而棄國不與其子而誰與儒者雖知肅宗不當不待命於其父未知𤣥宗不當不即以位授其子然亦由奔逆阻絶各不相知之故吁可哀也人不止識治又當識亂昭宗初藩鎮最强者朱温李克用然未有取唐之心張濬助全忠無故討太原使韓建李茂貞狼顧而起宦官外憚强藩雖暴横然權不足以覆國崔𦙍倚全忠志必㓕之然後昭宗刼遷東都身與家族不保而併其名號盡矣新史謂昭宗為人明雋而舊史亦稱英傑然則不識亂亡而以不忍之心處之是速其亡而已雖雋傑無益也昔子家羈終始以為魯昭公不當與季氏立異而羈之義却不與季氏偕存世事有多少節次儒者論不了真無補於人哉
  前代造事之君惟漢光武以身獨任自餘無不與其臣相左右終始者太宗相房𤣥齡二十三年始用魏徴及相十八年皆死於位後不復能然矣惟李林甫元載蔡京秦檜最久夫忠智者必世而不足奸昏者一日而有餘世之所謂賢者不自量而欲以歲月售功其君不自量與一時之人不知量皆以歲月責之所以有謗而無名事不集而弊常在也士誠知此惟不求用為庻幾爾















  習學記言卷三十八
<子部,雜家類,雜學之屬,習學記言>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三十九    宋 葉適 撰唐書
  表志
  史稱高祖太宗之制兵列府以居外將列衛以居内有事則將以征伐事已各觧而去兵者將之事也使得以用而不得以有之此言府衛兵將可也而分畫内外為守國之常經則不在是太宗以征伐定四方督責人材不限内外皆使効力方其盛時不待分畫四夷遁亡所向如意高祖武后時猶有餘勇然其弊已見故自睿宗以來捍邊始别置統帥按秦分天下三十六郡漢因之邊逺外藩有兼隋唐數十州地者只以太守主之自無失馭唐人忽立節度使名字不重實勢先崇虚聲又有遥領兼領而安禄山至以採訪處置羣牧等使與之地望半天下禄山由此反雖然此猶是邊外分畫之失禍侵及内爾若肅宗止於治兵任將經理財用以順討逆而外患消弭天下無事矣無故割裂從都畿始亦為節度使相次徧滿海内真同戯劇唐遂不可復振蓋太宗恃其一身之力驅使内外不為長久分畫之法以遺子孫使愚謬者一旦匆匆至此正以始慮不深故也且已盡置方鎮一切事權皆歸節度使伸縮進退拱手聽之變極而亡固無如之何矣而謂收功弭亂常倚鎮兵亦非也叙宰相世系言唐為國久𫝊世多諸臣亦各修其家法務以門族相高其材子賢孫不隕其世德或父子相繼居相位或累數世而屢顯或終唐之世不絶按孟子稱故國在有世臣之謂推而上至於元凱人材之用必常與其國其民之命相關治亂興衰之所從出也故叔向以欒郤胥原狐續慶伯降在皂𨽻憂公室之卑矣若夫志不必慮國行不必及民但自修飾進取為門户計子孫相接世有顯寵如漢韋平袁楊晉宋王謝北方崔盧唐裴韋蕭鄭之流此叔孫豹所聞謂之世禄非不朽也豈惟終其國而不絶蓋有國雖亡而其家故存者矣隴畆賤士不暇自憂而憂人是以湯立賢無方武王不忘逺得一而用之足以定大事矣史家立義必守向上關捩庶㡬有補於世論俛而就下遂為李德裕只較臺閣儀範班行凖則而已與孟子叔向之意何其逺也唐宰相數百其實有地望者固當譜以見之然亦有庶人崛起者甚衆地與望不相須而必記其所來僅以姓纂又不相應領也
  按唐有貞觀禮顯慶禮開元禮禮閣新儀曲臺新禮續禮郊祀式皆行於當時其本起於梁新唐志以開元禮為正其儀物名數次序曲折已無不備盡而議論廢興亦具見之蓋自唐至今又三百年國家之禮悉在焉學者不必求之他熟於此志足矣自有志書以來未之有也王通謂史失自遷固始紀繁而志寡不知其指紀繁者謂漢事抑謂古事若謂漢事則正失於寡蓋一代之制不能備其本末而徒雜取他書使後無所考按此所謂失也儒者執空尺度以凖量當世行今而不可復古而不能宜元祐人有使程正叔山中讀通典之論也然通典固可讀耶
  藉田親蠶禮文極盛按詩載芟良耜祈報社稷葛覃為絺為綌皆所以供祭祀之粢盛衣服而天子后妃與其羣臣妾必親有事焉是則必卑約而後可行必簡質而後可久也王通言封禪非古也其秦漢之侈心乎然則藉田親蠶非古乎而後世之侈如此蓋其君臣内外特相與為戱而已先農者田祖也猶先蠶爾而以神農為祀主古聖人又可侮乎唐志雖具載而不著其非此禮須因儀改定示以反本蓋原於人情近而易知非若其他禮文齟齬而難通也新志言古之作樂者多為之法始求聲者以律而造律者以黍度量權衡皆自黍積之以為古之君子知物之終始而憂世之慮深按書周官左氏論語孟子論樂皆無此惟國語載泠州鳩答問律稱古之神瞽考中聲而量以制無所謂君子者歐陽氏所據蓋漢志王莽時鍾律家所定劉歆所典領工師相𫝊非君子之言也學者最患論世不明轉溺卑近由漢至今無不以制樂為極致尺律起深爭且璇璣玉衡舜實在之以齊七政後世尚不能傳其法而律度量衡自天地以來所同有乃必曰皆起於黍夫有律而後有黍耶有黍而後有律耶以聖人君子之學驅而求工師瞽人之所能又謂樂曠世而不可作宰我言三年不為樂樂必崩夫樂何嘗絶於天下而亦何時而不崩謂知器之必敝而聲不可以言傳亦非也祖孝孫張文收既定樂太宗乃謂聖人因人情以作樂人和則樂和隋末喪亂雖改音律而樂不和若百姓安樂金石自諧矣魏徴遂言樂在人和不在聲音便欲决了此論蓋太宗以治自矜言和則由已無預於樂徴不知其指殆淺率矣夫樂疑非以致人和而非人和則不足以制樂太宗不以時之治亂責効於樂可也而謂我能造治使樂隨以和雖聖人不敢當而太宗偃然當之非泰乎舜聞律音在治忽正恐樂有未諧則治有未至既以已致治復以樂察治此道之宻微非太宗與徴之所能知也又言將亡之政其民苦故聞樂而悲今玉樹伴侣之曲尚存為公奏之知必不悲此尤非也因政成樂政徃樂存人聽其音如在其時季札歴觀衆樂不問存亡孔子聞韶久而忘味安有奏亡國之音而不悲者太宗此言亦謂當我之時恱我之政無悲前代衰亂之心何其意之鄙近也充太宗之治力行不已冝若可以語樂而其見處卑下如此新志所謂時君褊迫不足以堪其事者正應太宗爾若隋文則又未論也張齊賢議凉武昭王為太祖舉傳稱欲知天上事問長人以其近之詩云謂天蓋高不敢不跼又云瞻仰昊天云如何里齊賢在當時亦名善議論而其語意率野至此武后中宗之間人材尤陋耶
  唐樂章三百三十餘篇其粗可傳者徹豆豋歌一章上笙磬徹豆籩廓無響杳入𤣥主在室神在天情餘慕禮罔愆喜黍稷屢豐年送神一章眇嘉樂授靈爽感若來思如徃休氣散迴風上返寂寞還惚恍懐靈駕結空想云劉晏之作也唐人以歌詞擅名一代者不少矣其偶不用耶抑郊廟雅頌之詞難為工耶
  舊史不志儀衛新史獨詳載之其羽葆華蓋旌旗罕畢車馬之盛人君舉動必以禮屬官百司必備物所以為慎重也慎重則尊嚴尊嚴則肅恭夫儀衛所以尊君而肅臣易澤上有地臨君子以教思無窮容保民無疆人主臨制天下茍無教思容保之心但多人徒盛文物自尊奢而恐脅臣下一朝散離何所不有蓋其驕華煩敝以徇區區之欲與始皇煬帝何異反謂之尊嚴肅恭非史氏家法也
  舊史但記三厯新史併記八厯一代所用誠不可不盡載而一行之論為尤詳然新史謂一行始專用大衍之䇿則厯術又本於易按書稱厯象有成法而無起數洪範九疇以凡舉之非數也初一曰五行至五為土亦以凡舉非數也四曰五紀亦以凡舉非數也厯有所起自然之數而書不言以為厯官之事非典訓所當知也孔子繫易辭不言數惟大𫝊稱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而大衍無所起不知何以為五十何以缺一而用四十九其下文即指五行生成之數不知此果天地之次第當然耶五行之物徧滿天下觸之即應求之必得而謂其生成之數必有次第蓋厯家立其所起以象天地之行不得不然也大傳既舉大衍之數乃以易之分揲象之蓋易亦有起法故也大傳本以易象厯而一行及新史反以為厯術本於易夫論易而必及於數非孔氏本㫖明矣而謂厯由易起然則天地國家之初有易而後有厯耶有厯而後有易耶易與厯果為一耶為二耶學者不究其始之所從而放乎末流之糾紛揠道以從數執數以害道此最當先論也
  新史言太初至麟德厯二十三家與天雖近而未宻也至一行宻矣其倚數立法固無以易也後世雖有改作者依倣而已然自麟德以前各自為術而效亦殊若謂一行之術已備則冝常用而不改謂改作為依倣則冝常效而不差然自一行以後三百餘年未嘗不改而亦未嘗不差何也豈後世之為厯者不足以知一行之術而然耶厯主於驗而已茍信其術而坐視其差固無益於救變也
  十二次分野昔人謂鬼神有所憑依而自天地以來各世其國歴夏商至周而尤著故占者徒以地象其星而星固不盡繫於地也及諸侯之國既亡而灾祥占測之術亦隨以廢惟水旱兵疫存其大略至於失行愆度彗孛流枉之異則皆在其時君不復以分野言矣李淳風以唐之州縣配昔分野無預於天變但欲正後人因循之失可也而一行乃以為天下山河之象存於兩戒觀兩河之象與雲漢之始終而分野可知以地規天以天繫地真若形影之不可違隂陽必計升降盡察豈有是哉孔子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夫地近而可定天逺而難明區區乎以地規天則天文謬而無觀矣
  唐以來天象之異者上元二年七月癸未朔日有食之既大星皆見在張十四度貞觀初突厥五日並照元和二年十月壬午日旁有黒氣如人形跪手捧盤向日盤中氣如人頭乾符六年十一月丙寅朔有兩日並出而鬭三日乃不見廣明元年日暈如虹黄氣蔽日天祐二年正月甲申乙酉日有黄白暈暈上有青赤背暈中生白虹漸長向東百餘丈二月乙巳有蒼白雲夾日長各六尺餘既而雲變狀如人馬乃消貞觀初突厥三月並見儀鳯二年正月甲子朔月見西方武后時月過望不虧者二光宅元年九月丁丑有星如半月見西方開成二年二月有彗至三月遍指四方自是至㑹昌元年無歲不彗天復元年五月夕有星當箕下如炬火炎炎上衝人初以為燒火也高丈餘乃殞天祐元年四月有星狀如人首赤身黒在北斗下紫微中占曰天衝也天衝抱極泣帝前血濁霧下天下寃元和六年三月戊戌日晡天隂寒有流星大如一斛器墜于兖鄆間聲震數百里野雉皆雊所墜上有赤氣如立蛇長丈餘至夕乃滅咸通九年十一月丁酉有星出如匹練亘空化為雲而沒十三年春有二星從天際而上相從至中天狀如旌旗乃殞天祐元年五月戊寅乙夜雨晦暝有星長二十丈出東方西南向首黒尾赤中白按自春秋至隋日月星之變學者多能記之而唐以來鮮有言者故略具一二浮屠氏書至唐始盛行於中國然實與春秋僖文同時雖夷夏殊方然皆先秦古文也其叙二日兩月乃至暈適珮玦彗孛飛流負耳虹蜺之類以為同分妄見但此國見彼國本所不見亦復不聞殆其惡縁所感而致不然則突厥之五日三月使誠不謬而中國人莫之見何也今星厯家言盡西必占狼星極南必占斗牛又以聲教所不暨皆為狗國此為其國無人言之也若有聰明賢聖者出則其占不止如此故天竺能歴龜兹能樂皆與中國無異又安得專以狼星斗牛限之哉余益知山河兩戒分異之說為非的矣
  余既於漢志著五行𫝊之非而新史以為自漢以來未有非之者漢以來從之不暇何暇非之又謂祥眚禍疴之說自其數術之學故略存之此尤不然夫以數術占灾異自古已然惟不可出於洪範爾况其中者皆極於神明聖人亦未嘗廢也惟不可出於儒者爾洪範運道而絀術儒者任理而遺數故以洪範占灾異未有能中者也新史又謂孔子於春秋記灾異而不著其事應此亦非也桑榖共生雉雊鼎耳古人皆以事訓其君事不明則改為者無所據憑事明則德正而異消何應之有不然則禍至而應如響雖欲削之可得乎春秋以年紀事灾異即事也若灾異之所以為事與事之所以應蓋其體不可得而並著也然左氏則固著之矣新史用春秋法於紀年已皆紀其大者而不著事應可也志則紀年之箋傳爾安得復用春秋法削其事應而獨以灾異言哉冝其猥積煩多為學者所厭觀既不足以得其大又併小者失之矣
  新史特志羈縻州府八百餘以為雖貢賦版籍多不上户部然聲教所暨皆邊州都督都䕶所領以見其盛按太宗既勝㓕夷狄遂郡縣其地置都督都䕶以統之已著亂華之漸至𤣥宗創為十節度二十餘年而禄山破兩京終受分裂之禍與晉事大約不甚異然唐人無能悼痛其失而後世因之蓋徒見其盛而已夫務廣地而不務廣德謂力之不如德也兩漢是也若力不足以制外而反失其内則又力之不如去兩漢逺矣唐是也此太宗君臣貽謀之缺非所以為盛也
  唐取士二十餘條雖皆率意無典法然去魏晉未逺人主之權猶可以進退伸縮一世其後愈益降損則不然矣余毎思自臯陶立用人法三代莫之或改更戰國及秦壊㓕漢乃變為察亷辟署然亦相承七八百年至北齊及隋乃别為科舉銓注今又六七百年矣楊綰沈既濟所言皆漢魏以後事而綰謂之依古察孝亷綰蓋未知古也德宗在人主中不為有識然尚喜既濟之論李栖筠李廙賈至嚴武亦非名士便恊同綰議又衍暢其說以為依桑梓者鄉里舉在流寓者庠序推可見當時人心未至於難回風俗未至於難革若後日則豈可復發口權已在下人主拱手奉行知者羣笑不知者羣怒而亂矣嗚呼當太宗時去兩漢纔數百年爾人心不易回風俗不易革乎然其君臣不知長慮逺覽而甘心亂世之敝法不惟不能變又助成之益堅所以寂寞冺絶至今縱有卓識之君傑出之相而已成之俗安可驟反然則太宗君臣本以力征得天下稍用儒雅文飾之耳國家細宻如此二者既已斷棄而外之經制操防類多粗疎亦盡失古人大意而新史方以謂制度紀綱有以憑藉扶持此余所以屢歎而申言之不能已也
  新史稱唐之官制其名號祿秩雖因時増損而大抵皆沿隋故按宇文氏與蘇綽盧辨一用周六典更定官名行之已數十年隋簒宇文欲削滅其迹以一人心首易官制盡從魏晉之舊所謂唐沿隋故者隋非能自立一代之法蓋因循前事耳宇文所改雖未必是而隋之所因循者不待辨而知其為非矣今既以唐為沿隋故則固應漫漶紛錯莫知得失之所在然反以為其法則精而宻其施於事則簡而易行制度紀綱垂之萬世然則唐虞三代之治不可復行於後而必隋唐之法可也且秦變古漢不能復武宣以意妄作流及魏晉遂有三省以為政本所謂簡而易行者秦之餘漢之初也精而宻者武宣所創也蓋患秦之簡而以為疎且不便於人主是秦雖暴戾猶未至於全失古意及武宣斷壊之令盡耳况精宻亦何有賈誼云簿書期㑹不報之間以為大故至於俗流失世壊敗因恬而不知怪新史之所謂精宻者豈亦若是歟周官所建宏大深逺大冢宰言之尤詳此乃東周人追載猶未為周公自著書也而歐陽氏已疑之夫簡易精宻既歸於隋唐則煩重粗疎堯舜三代任其責矣漢有賈誼晁錯董仲舒頗能攻斥秦漢之短後人如魏相王吉劉向等尚有所執守唐乃無其人止一陸贄然贄所欲歩武者貞觀及武后時事耳歐陽氏為本朝議論之宗蘇氏專嚮陸贄所以數百年好惡從違無所統一而古人之道終於不可行此亦今世之大患有志於學者所冝知也
  舊史叙水部郎中之職天下水泉三億二萬五千五十九在遐荒絶域者不可知又言江泗為大川之外百三十五水是為中川千二百五十二水是為小川其具載名數零餘如此必有所考見蓋昔人之於事物無不用其勤矣
  新史言唐立府兵之制頗有足稱又言古之兵法起於井田又言此高祖太宗之所以盛按府兵成於周隋史非不知而謂之唐立何也每觀後世之論皆謂當寓兵於農故共稱府兵以為得先王之遺意然歴考戰國秦漢之後至未立府兵之前兵農本未嘗相離何待寓也惟其苦爭好戰屢鬭不息民失耕作無以轉餉則國貧而兵弱爾宇文蘇綽患其然也始令兵農各籍不相牽綴既𨽻府額長征莫返而居者晏然不知縁此國富兵强奮其至弱卒以㓕齊隋文因之平一宇内當其時無歲不征無戰不克而財貨充溢民無失業之怨者徒以兵農判而為二故也然則豈必高祖太宗所以盛哉乃遵其舊法行之耳兵農已分法久而壊齊民雲布孰可徴發以畏動之意求願從之名雖至百萬無不用募何足怪矣且井田丘乘所以人人為兵者天子不過千里大夫諸侯不過百里其勢無獨免之民也若以天下奉一君而人人不免為兵不復任養兵之責則聖人固所不為若以天下奉一君而養兵至於百萬獨任其責而不能供則人知其不可今自守其州縣者兵須地著給田力耕千里之内畨上宿衛已有諸衛前兵不可輕改因其地分募樂耕者以漸歸本邊關扞禦盡須耕作人自為戰三說參用由募還農大費既省守可以固戰可以克不必慨慕府兵追羨井田誤離為合徇空談而忘實用矣聖人復起不能易也
  新史叙節度之兵引兵猶火也弗戢將自焚太宗既得天下不能息兵以富民而用之不已延及高武𤣥宗未嘗創艾故杜甫兵車行言一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而史謂高宗武后時久不用兵府兵之法浸壊者非也蓋既以征戍耗亡而不復完補則自然無兵可交及其變為節度之法汲汲自救大權在下愈多愈弱而已然則弗戢自焚太宗𤣥宗之過也肅代節度之兵焚燎已迫雖欲戢之而不可爾非所以責之也
  舊史載楊烱駁孫茂道蘇知機冕服議識達通諒安於古今唐人本不善立論能如此者固少矣其有俊名不虚也但惜文字煩雜無以發之爾茂道知機何人世之凡鄙妄作徒費爬梳徃徃而是何足算哉
  新史凡授田者歲輸粟二斛稲三斛謂之租丁隨鄉所出歲輸絹二匹綾絁二丈舊史每丁歲入租粟二石調則隨鄉土所産綾絹絁各二丈稲不應多於粟一斛絹不應特二匹恐新史誤也舊史獨言嶺南諸州則稅米新史併記揚州以錢安南絲益州羅綢綾絹江南以布新史稱非蠶鄉則輸銀十四兩謂之調舊史亦不記也授田本起北齊後周而隋因之然古人用民力歲不過三日而隋唐相承以二十日乂征其庸古人不稅而藉今計田收輸矣唐令里具于實歲終為鄉帳鄉成於縣縣成於州州成於户部又有計帳具來嵗課役以報度支國有所須先奏而後斂易言王假有家交相慶也天下之大安用屑屑煩碎必親手付授而後足故李林甫以歲為㫖符遣使一告費紙五十餘萬條目既多覆問逾年雖古今制度不必盡同然自三代而下經常簡易之法皆不逮兩漢逺矣新史不深考直自高祖太宗截斷言之不知唐後事當安所處若以後者為是則兩稅係省鹽酒百名又唐初所不為若以為非則孟子謂斯速已矣何待來年竟於甚處著力而可蘇氏載司馬氏之言曰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雖然王氏之苛心欲取於無可取司馬之善意欲散於無可散空分邪正一種病民而古人逾逺後世逾迫真有志於民者其可不懼哉
  唐又有義倉畆二升即正稅也鹽酒茶麴雖皆出於天寳亂後自前代叔季未嘗無加賦至易姓輙廢省以新民如本朝累更治主賢臣然唐五代之末斂非惟不能廢省反因而增算之猶患不足新史不是之思徒備載以為事始何益政道詩云燎之方揚寧或㓕之蓋隋唐既為府衛之兵與民各行法壊不修復不能反遂至竭天下以養兵此受病本根所以因循末世之横斂有加而不可已也若君臣同心儆懼力求所以變易本征末利從而漸損唐以前事猶或可望不然上下相刼制茍且度日如以漏舟重載汎然波濤中孰知畔岸所在則其不亡者幸而已矣
  刑辟自古有叔向謂議事以制不為刑辟者堯舜禹湯特缺此一門雖有刑而無辟故也故曰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贖刑眚灾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縣刑以示民而不曰某罪必入某刑惟數聖人為然蓋純用父兄師友之道薰染而入而民亦自然樂從其麗於刑者少矣新史謂懼民知爭端故不為刑辟夫民淳漓誠偽豈有常質不為之法其爭愈多爾又謂後世作刑書無不備俾民知所避尤不然後世君上德薄設險以馭民微細動息皆有以待之使民不知所避卓茂謂一門之内小者可論大者可殺茂已能為此言而况聖賢安得為俾民知所避也又言其為法雖殊而用心則一嗚呼吾不知後人之心與古人之心為一也
  張藴古奏李好德病狂瞀法不當坐為權萬紀所劾太宗殺之後悔舊史載太宗曰吾嘗禁囚於獄内藴古與之奕棊今復阿縱好德是亂吾法也新史没之既失太宗蓄怒之由况藴古雖實平恕何必與罪人奕棊以慢獄激發人主哉不然則太宗遽斬藴古誠為暴矣六經之道簡嚴易直而天人備乍㸔此語似無病然謂其餘作者精深閎博各盡其術則是六經之外尚别有一理可以發明天下自然敺而從之安在其為備也世外之論惟浮屠氏蓋彼已自為異端殊域姑置之而已若共此世而精深閎博不質於聖人則法之所不許也故凡道理不經聖人所定皆麤淺而狹陋者也非精深閎博也









  習學記言卷三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四十     宋 葉適 撰唐書
  列傳
  髙祖竇后太宗長孫后唐賢后獨此二人爾新史所載皆不如舊史詳實徐賢妃二十餘嵗作諫征伐䟽詞富理博王勃不能逮也新史但約載百餘言讀者不復成章掩其美矣至言韋后持權不如武后故敗而無成未知武𮧯何論成否
  憲宗郭后事新史記其為宣宗不禮欲自殞是夕暴崩及貶禮官王皥白敏中周墀皆詰怒甚詳而舊史乃言宣宗即后之諸子恩禮愈異於前朝無一語類新史豈唐故史文所諱遂承用之耶
  江夏王道宗以贓論太宗謂侍臣曰朕富有四海士馬如林欲使轍迹周宇内逰觀無休息絶域採竒玩海外訪珍羞豈不得耶勞萬姓而樂一人朕所不取也人心無厭惟當以理制之云云夫以其可為而不為太宗自見識實處也堯曰人心惟危道心惟㣲若夫堯舜禹湯皆以其不可為而不為者也如太宗所言皆决然不可為之事而太宗自以為可為則古之治主無此論然能以理制而不為則世之亂君無此識雖然欲在理先難乎其語上矣
  因太宗欲使功臣宗子世襲不行攪動論封建者蘇氏謂栁宗元之論出諸子之論皆廢雖聖人復起不能易然宗元言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觀易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書載萬邦義尤多聖人惟恐徳不足以有諸侯更分别甚意與勢而又謂其不得已乎方堯舜三代時所為建置其國家者皆天下之聖賢故臧文仲聞六蓼㓕謂臯陶庭堅不祀忽諸徳之不建民之無援豈如漢唐以腥臊劍挺之臣膏梁乳臭之子加諸億兆人之上哉自晉楚㓕國最多已自别為郡縣至秦始盡空之天地霍然一變宗元乃言公天下之端自秦始何也大要古無封建之論因李斯不主後世之説方角立宗元據末以抗本自應失其㫖也漢以後有國者不論地大小皆為置相王侯未嘗自專相與守何異哉然秦分三十六郡大於諸侯數十百倍綱目未繁粗得體統漢稍分至百餘猶不害其為踈簡比齊隋唐益以釐析至今愈甚長吏削弱代易促遽天下之貴聚於一人徳不能化力不能給而吏胥制其命其間藏無限𡚁事民何嘗受實惠若此者盖宗元與諸人之所未通直謂善制兵謹擇守則理平然則不習治道而强言之做成標的後學反受聾𥌒之患矣
  舊史載建成元吉謀宴太宗於昆明池率更丞王眰以告太宗召府僚定計盖房杜預焉其言舜焚廩浚井小杖受大杖走世俗引聖賢以自觧固多如此不足怪舜曾子可以免死而不可以屠戮其親也太伯至於斷髪文身然後已夫以盜竊之利欲借聖賢之名亦何所不至哉
  長孫無忌殺吳王恪為髙宗及身慮至矣及其身與家不保而君與國從之反不能慮焉何哉無忌晟之子以詐諼徼倖自其所長至於社稷安危存亡之地非其貴也陳平之智漢髙尚謂難獨任晟與房杜佐命猶較良平蕭曹多少而漢髙亦非太宗所能及漢人其未可輕視
  宋王憲之賢伯夷季札何逺使其得位有開元之治必無天寶之亂也而當時執政乃謂聖庻抗嫡非唐人何以發此論哉明皇於憲終始盡愛餘昆弟倂頼其寵盖志滿願足之所生油然而不自知也而唐人又謂之友悌天性使誠天性烏有悌於兄友於弟而不慈於子者乎
  李景儉善言王覇大畧髙自負王叔文比於管葛叔文成敗雖已徃然終未可定論景儉固俊偉人也前輕蕭俛段文昌後罵王播崔植杜元頴朝士信無侵辱宰相之理然如此軰人為百辟首何以服士大夫心不至於見陵者幸也史家踈畧不能記其語言行事無以考驗是非可恨爾前代亦多如此唐事差未逺或尚有逸書可求也
  方豆盧著誣告宋申錫甘露之禍已成文宗志雖立於此而聰明不加於彼坐失事㑹捨易求難悲夫
  徳宗始末無可道者惟有禮㑹院成婚一事而新史不收然則肅代之衰微可勝嘆哉
  漢光武得天下湖陽公主縱奴撓法㡬殺董宣諸劉姑嫂飲酒懽笑謂文叔直柔爾此固家人女子之常非責望所及也而髙祖柴氏女糾合羣賊有衆七萬遂與秦王㑹兵渭北分定闗中此古今所無其功多於楊𤣥感李宻逺矣然則唐安得不驟興豈亦天所命耶按馬三寶傳又歸功家僮未知孰是
  文宗問郭鏦公主所服何年法對以貞元時所賜未嘗敢變乃言元和用兵賞士内中纎麗散於人間南陽信有儉徳然衣製不齊隨時變改亦未可遽定文宗時比貞元為侈比神龍景雲天寳之間則陋矣自余省事五六十年中見昔之狹者方為廣短者方為長又記元祐以前冠髻簪履皆髙廣長大盖當時所尚者時過則以為棄故漢人有宫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宫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之謡文宗不正其本而區區以一己好惡格物徒見其偪下未見其能化俗也詩稱何彼穠矣唐棣之華曷不肅雝王姬之車又云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歸于周萬民所望人主茍知道而示人以禮則非奢儉所能奪而由於中行矣
  唐以義兵自名後世亦從而義之余固論其非矣如李宻竇建徳之流其勢力材能不足以合一而卒以敗亡然其是非善惡實與唐無以相絶而新史乃謂觸唐明徳折北不支又言偽辨易窮卒以誅死髙祖聖矣哉按司馬遷以漢人述史自陳勝項籍魏豹田儋兄弟皆極其稱譽盖廢興常理成敗偶然陳壽為晉論諸葛亮則聲價尤重矣今新史以異代之書所排毁如此不知何等見識且於後學有三大害直以勝負成敗為徳之有無一也據下而言無復語上二也近前虗謟今事何望三也世道益衰無足怪矣
  劉文靜初與太宗建謀及詐集兵伐遼告王威髙君雅反於坐囚執詣突厥借助皆與前代起事者指意同符自戰國以來一種智慮無不如此非有髙下而新史乃謂非有卓越之姿何也裴寂猶可文靜可乎此用司馬遷語而失之也又言應龍之翔雲霧滃然而從震風薄怒萬空不約而號尤不然易稱飛龍在天聖人事也道成徳熟居得尊位物無燥濕各以類從故有風雲龍虎之喻若漢唐淺廹茍用末術並希富貴暫為君臣猜阻在心獲全者少矣舊史載文靜獄詞云官賞不異衆人東西征討家口無託實有觖望之心因醉或有怨言不能自保故髙祖以為反而新史節畧其語但云官賞等衆人家無嬴誠不能無少望則失其實矣當從舊史為正然髙祖雖守地而不得有其財賦父子倉猝反粟帛甲兵皆寂所奉也又以美女滿其欲此功亦豈可忘耶審其清者不加恤疑其濁者罪所舉亦好善不篤矣此語魏晉以後人不能道也當改尋初語如何太宗智能及之加以信受遂致貞觀之治盖非偶然所可惜者𥚹忮常在先明豁常在後所以不及古人也
  太宗諸將惟尉遲恭勇畧異常急難得力雖粗暴而識事體克以令終近古名將新史恭傳刻畫反不若舊史之明揚頗著其功也新舊史皆言屈突通一心能事兩主自古降人背前向後不觀其昔安保其今彼此常情然安有一心兩事之理古人無如此立義者如通要於隋臣節不盡但其人品素卑非譏貶所及耳新史又言敬徳與太宗君臣相遇古人謂之千載果若此而為相遇則劉𤣥徳何以得諸葛亮而輕闗張又言張公謹抵龜事為投機之㑹不知兄弟相屠遂攘父位何名機㑹甚矣其無識也
  余於隋旣叙李宻事宻始輕歸唐俄又捨去遂敗世共笑之然無怪者亂離時英豪角逐迭相强弱直以幸不幸為得失爾劉備轉側諸雄間去來尤不常卒亦能有所就宻謂事變方無窮而不知唐興之勢悍急不可禦非前代比縱未值盛彦師終亦為擒然則負材而妄動易審時而不為難也
  歴觀前世崛起成事未有如唐髙祖之縱放自快者爭王競帝之人皆俘傫係頸陳於都市雖降者亦殺而無禍盖子依父而盡力父依子而受功其數有以致然非道勝也新史論蕭銑盜仁義詭臣亂俗聖人所必誅未知髙祖何以為聖賢哉
  杜如晦雖蚤死房𤣥齡比死太宗亦崩矣唐一代典章文物細大皆出二人之手其誰不知而新史反謂求所以致治之蹟逮不可見輔贊彌縫藏諸用使人由而不知如此閒言語流轉世間是懸日月而論夢寐也况後生學問日益訛陋如房杜已不能望管蕭又鼓動以此等無用見識銘刻心骨則人材何由可得増進又舊史言世傳太宗嘗與文昭圖事則曰非如晦莫能籌之及如晦至焉竟從𤣥齡䇿也盖房知杜之能斷大事杜知房之善建嘉謀云云然則所𫝊嘗與圖事者非必事事須得如晦其間盖有輕重緩急而新史乃改為每議事帝所又房知杜能斷大事杜知房善建嘉謀已全模冩不行然猶是分别輕重緩急而新史直謂如晦長於斷而𤣥齡善謀古今未有待人之斷而後得為善謀亦未有短於謀而自許以能斷者如新史所言則謀須是一人斷須是一人各出並行頺然死法是教後世以不能謀又不能斷也以余考之房杜近世名相固無改評之理所為恨者以其如是之專且久而做唐風俗不成死則墜地矣盖太宗英明果銳舉心動意不無輕失常須匡弼方從中道自𤣥齡以下隨事救正每患不給旣無餘力可以致逺然其建功立效亦止於目前雖欲致逺而非其徳器智慮之所及故也况于志寧李勣之徒乎髙士亷能敬禮朱桃椎當時以為美談士亷比一時士大夫差有逺韻也太宗令撰氏族志仍以崔幹居第一而太宗不許止取今日官職髙下作等級信如太宗之言世代衰㣲全無冠盖材識凡下偃仰自髙而重舊錄古之意固已失之况又未必盡然而今日以詐力相聚遂居顯位者豈便為賢與光武用卓茂為太𫝊何不同乎盖太宗止是據目前夸耀念未及逺爾余所謂做唐風俗不成者此類是也又按作氏族志時貞觀九十年間方國家新造本原風俗自有大者何暇至此許敬宗李義甫又損益其間人但以為勲格不復貴重則太宗褒貶進退之義亦何用也
  貞觀致治全在魏徵一傳最當詳看以諫諍事攷之如堯舜禹益臯陶湯伊尹武丁傅說皆是防虞警畏功用非有驕淫敗徳實亂於政也至詩言文王不顯亦臨無射亦保不聞亦式不諌亦入則尤精宻不惟本無敗徳亂政之畏而其身未嘗不先以有過自處古人所謂防虞鑒省者抑又其次矣近世乃謂漢髙祖唐太宗但以改過不吝從諫如流為秦漢以來百王之冠使堯舜文武之聽受禹益伊傅之進說精粗不辨㣲顯莫察學者隨和混然一科於治道之統紀所失多矣孔子曰智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太宗之於天下猶未能以智及也力而已矣若其驕奢淫佚强狠暴戾猜阻疑間動衆勞民如亂君敗國所為者色色皆有使其天資不幸而不能聴諫又不幸而無魏徵之切諫則所謂仁不能守危亡之禍及身而見矣然則實無過而諫不敢忘與實有過而諫不可緩豈得並日而語哉考證傳中提耳訓飭與察父嚴師之語無異而大抵以煬帝為戒舜非不戒丹朱成王非不戒紂然舜則無之而太宗則有之也或又謂太宗何不自置身於無過之地必待已形於言動而後以受規為美余觀太宗㒺念在先克念在後聖狂反手明白洞逹如使謂身無過耻於見攻處偏受之地墮愎諫之域則其所䘮又大矣此又學者所當知也王安石初對神宗言諸葛亮魏徵皆有道者所羞而舊史以為徵尤屬意縱横之說觀徵學問雖未足以進於孔孟若夫儒墨之流諸子所言靖民厚下之意知之有餘矣非為縱横者也安石以其未至於道而羞之豈自悟其悖謬壊亂而為徵所羞乎然則道固未昜知也
  新史稱徵面折封倫三代以後人漸澆訛之説倫不能對至貞觀四年帝謂羣臣曰此徵勸我行仁義旣效惜不令封徳彛見之後世謂太宗致治定於行仁義一言按舊史言惟有魏徵勸朕偃革興文布徳施惠中國旣安逺人自服朕從其語天下大寧絶域君長皆來朝貢九夷重譯相望於道皆魏徵之力盖舊史旣已着語而新史又轉昜之不知當時本說定云何也仁義固致治之標的然須有條目推行次第若只據此兩字便謂可致貞觀之治而以徵傳及諸書所載雜考則有不然者故戴胄稱闗中河外盡置軍團富室强丁並從軍旅重以九成作役餘丁向盡去京二千里内先配司農將作假有遺餘勢何足紀云云此貞觀五年也馬周傳稱供官徭役道路相繼兄去弟還首尾不絶逺者五六千里春冬畧無休時此貞觀十一年也又徵傳諫止封禪稱今自伊洛東暨海岱灌莽巨澤蒼茫千里人煙斷絶雞犬不聞道路蕭條進退艱阻此貞觀十二三年也安得為仁義之效哉昔賈誼謂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刃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今欲釋斤斧之用而嬰以芒刃不缺則折豈可罪誼禁漢文帝不得行仁義乎然則不求致治之實而姑被之以仁義之名則仁義無時而可行矣太宗初立謂侍臣正主御邪臣不能致治正臣事邪主不能致治惟君臣相遇有同魚水則海内可安於是有諫官隨中書門下及三品入閣之事此太宗自知治道所由不待人言而發者也然其幸九成宫以津川縣官吏改舍宫人欲并按王珪李靖則魚水之心又已忘之而威怒震於操制矣貞觀六年
  太宗使王珪論房𤣥齡温彦博戴胄李靖魏徵𤣥齡等以為確論是時六人同輔政而君臣之間相知如此三代以後最盛節目也盖魚水之言驗矣漢髙自言三人張良不相韓信殺死光武但只評量士官所至而已權萬紀李仁發事太宗末世之度終不忘有識雖知其非然畏偪者惟自拘防短懦者不足開廣猜阻旣立忌克便成信不可一日無魏徵也又如權懐恩誚楊幹汴橋成立木止過車事學者亦鮮有不以為快孔子曰不敎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新史何必收入傳也
  蕭鈞諫髙宗欲殺樂工宋四通等以其為官人通傳信物仍令附律盖鑒如姬盗取兵符其思慮通於千載之上可謂深逺矣然目前宗社為武后公取而乃不加省何耶時在永徽中豈清明於初而昏惑於後耶其實意外褊察者蔽之所生而度内虛朗者明之所集不可不知也
  蕭氏八宰相新史謂世家之盛與唐盛衰此論余固於世系表發之按瑀𥚹狹不足以共武徳貞觀之治俛潔清遘自負然反以致亂湛寘無傳嵩華碌碌惟倣粗可而復賢相也余觀本朝韓吕氏不過再世宰相皆自以為國家源流所繫况八葉乎其講明本末酙酌世變使盛有以致而衰有以扶所謂與唐盛衰也若唐盛亦盛唐衰亦衰隨時髙下卒以泯滅烏在其為世家哉貞觀十一年糓洛汛溢岑文本以中書侍郎上封事言古人譬之種樹年紀綿逺則枝葉扶踈若種之日淺根本未固一人摇之必致枯槁今之百姓頗類於此常加含養則日就蕃滋暫有征役則隨而凋耗可謂切於治理新史削而不載唐人議論雖淺短然如此見識新史本所不及故輕棄之也
  令狐徳棻在武徳初便已建明修史故貞觀中晉及南北諸書皆獲完具而李延壽又自為集史雖皆文字不足以望古人而成敗有考統紀不失其補益於世多矣自北齊至隋詞學彚興太宗又置文學館收拾時彦名章俊筆相繼而起後世乃謂東漢以來道䘮文弊房杜姚宋不能救而古文由韓愈始復振此論固不可易本朝繼之以歐王曽蘇然雖文詞為盛徃徃不過記叙銘論浮說閒語而着實處反不逮唐人逺甚學者不可但隨聲因時漫為唱和虚文無實終於斲䘮而已今唐五代姑因其舊勿論宋興二百五六十年尚未有成史諸經自孔頴逹等舊義旣廢而新書雜沓各不相一其他藝文流畧亦皆無所宗統夫皆囂然以無涯之知而肆其自私之辨則孰若知要而篤守降心而約言不然雖有髙材異能均為無用可長歎也





  習學記言卷四十
<子部,雜家類,雜學之屬,習學記言>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四十一    宋 葉適 撰唐書
  列傳
  新史論于志寧諫廢承乾知太宗之明雖匕首揕胷不畏不諫立武后知髙宗之昧雖死無益身任宰相主烝父妾為妻國存亡所係豈更論有益無益惟不居其位則可矣如志寧者恃太宗諫必不死不惟不死而已髙宗時直畏死禍不敢言隨時觀望孟子所謂逢君之惡正永徽之罪人新史去取如此安能有輔世敎耶
  張易之之亂所從當時文士房融崔融李嶠宋之問杜審言沈佺期閆朝隠崔融詩有昔遇浮丘伯今同丁令威中郎才貌是藏史姓名非號為絶唱盖其醜甚於賈謐祖珽王叔文矣而士猶歸之若流悲夫此文王以寧所以為在上而不在下耶
  于志寧傳載修定本草圖經事世謂神農嘗藥而黄帝以前議識相付不𫝊文字安得有此神農本草自古為醫師所𫝊如黄帝岐伯對問皆非矣
  杜正倫為魏徵所薦旣以漏語承乾見逐併惡魏徴余觀太宗與正倫語乃不使聞於承乾與臣為宻而踈其子好惡乖舛疑阻横生此心術之害而臣下承其羞徵與正倫豈有過哉
  劉祥道所陳釐補選部敝缺六事自齊至隋叙進人材非復漢晉之舊則唐人所謂銓選者乃兼總昔日郡縣功曹職任耳如祥道父子所能何足以預世道盛衰哉然後人亦不能及者以其尚隨材論擬猶有甄㧞品第之遺餘至裴光庭則蕩然壊盡矣祥道言歲入流千四百人不知色目各㡬文武總别異同且欲嵗定為五百人不知驟减三之二於時得否又言内外官一品至九品萬三千四百六十五員則亦不至甚多新史記太宗定内外官為七百三十員曰此足以待天下之賢材矣恨其後不能守而徇一切之茍且然都不論朝廷一切自除吏與古不同則七百三十員果足以盡内外之用耶按班固百官表載卿相任政中二千石大畧不盈二十人朝士千石秩以上者二百人其數絶少然議郎中郎屬光禄勲者亦名朝士乃至千人郡都尉刺史守縣令外官也亦二千人而佐史以上十三萬餘人盖其多如此今太宗所定七百三十員者只以在内職任通計五百員固得為多而外官自節度使都督刺史猶當不止二百餘員也則已少矣况縣令不入員數則是設官不復為民也以漢議郎郎中千人例之更無餘地則是議論不廣情志不通也守令功實之所由成議臣功實之所由出漢時常以郎宰邑又患見大夫無可使而今止以七百三十員限之則無怪其少而員外特置同正兼守檢校之類紛紛復出也亦絶不知太宗與房杜輩何以定制而遺落不具史家從而信之遽載於書遂為成説疑誤後人矣
  舊史陳子昻入文苑傳止載諫返𦵏長安翦雅州生羌二事而新史别為𫝊所載甚多及言變徐庾體始追雅正又言學堂至今猶存盖用韓愈翬語以唐古文所起尊異之也然與傅奕吕才同列則不倫甚矣又嗤其勸武后興明堂太學薦圭壁於房闥以脂澤汗漫之則輕侮甚矣惟聖賢自為出處餘則因時各繫其所逢如子昻終始一武后爾吐其所懐信其所學不得不然可無訾也舊史言子昻父為縣令叚簡所辱遽還鄉里簡乃因事收繫獄中憂憤而卒而新史乃言父老表觧官歸待詔以官歸養段簡貪暴聞其富欲害子昻家人納錢二十萬緡簡薄其賂捕送獄中子昻名重朝廷簡何人猶以二十萬緡為少而殺之雖梁冀之惡不過恐所載兩未眞也
  舊史以劉仁軌裴行儉比諸葛亮王猛國之有將如病得竒藥有敵而無將必亡有病而無藥必死然無病則不可用故善者養以待事若裴行儉兩勝皆在薛仁貴李敬𤣥䘮師之後足以救敗雪恥使夷狄不敢輕唐此以藥愈病也劉仁軌蘇定方奮其巧詐滅百濟平髙麗生擒三王是時唐自强盛無益勝敗之数徒夸暴戾之名此無病而服藥也詩稱南仲方召皆廹於不得已而孟子謂善戰者服上刑後世雜而言之無事則妄用有事則無所用所以兩失之也髙宗孱懦而繼太宗之後狃於所習故亦以用兵為戱賈誼所謂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也
  郝處俊諫止髙宗遜位處俊安陸人蔡確守安州因以作詩確固小人情在諷斥然未知何以為罪而舉朝張皇以為大議論范堯夫又謂嶺南一路久已荆棘不可踏開又是何見識使果當於罪投之四裔與衆棄之可也豈以不可踏開而自為地耶然則元祐之所以開皇極者止於如此又何以責熈豐乎
  觀王求禮折豆盧欽望姚璹蘇味道可見為宰相者情意也學者失於匆脱往往謂武后時宰相如此不知後世之相其能不如此者絶少大要以為分謗體國自不當與朝士同操此等節目湏子細看過不然則淪墮而不自知矣
  唐人之論謂徐有功過於張釋之于定國二人平世執法者其議罪在輕重之間非無罪而故入也非有功時比不得言過不過又言當雷霆之震而能全仁恕此語不知底裏而妄為髙逺亦非是至新史言有功不以唐周貳其心則尤陋矣今改云當武氏簒盜酷吏為之起獄殺之不從命者獨有功能生之夫人雖有必殺之心而天無必殺之理非有功能自生之也天也
  以人臣處吕武擅命事自陳平王陵已不能全固不可責之唐人狄仁傑猶以能還廬陵薦張柬之為觧然亦非所以責之也惟郝處俊折之於始比諸人差若明白然使其未死親見武氏自取之又未知當如何爾舊史謂裴炎斬阿史那伏念温傳等五十四人負義殺降搆成隂禍其敗也冝此不特舊史語盖唐人相承之語也忌功殺降信有罪然武后方逞其志炎不惟不同又使還政當此時縱有能一介之休休以活千萬人為隂徳未知何道以免死而唐人所言如此盖無識之論從昔充滿何足怪哉當武后時顕然立異如炎者不過數人豈可訾也
  魏𤣥同論選舉與劉祥道相闗𤣥同倂非魏晉則愈不見從矣其言諸色入流嵗以千計似比祥道時稍損然祥道欲限五百人而𤣥同乃言選集之始霧積雲屯擢叙於終十不收一則又當削少盖其時吏部權重如此異日宰相不敢望也此䟽貫通古今苞括體統後學但稱陸贄而未知𤣥同之論比贄尤更精確新史刪簡其文故觀者莫辨爾
  陸象先能使崔湜敬已引之同升而又為太平公主所用極是異事盖宰相子登髙科早在朝廷勢或然也象先簡逺有識量終始無玷缺自不失為賢若韋布干進而欲以此為法謂富貴可以兼取其䘮壊不勝計矣五王誅二張而捨武三思等以非當時救急之要爾不然其愚不應至此也凡舉大事無不倉猝况唐人要自智不及逺彼以武李皆一等宗室平居俛首為之臣畜未嘗有唐周之異則安得知三思承嗣之非野人曰父母何擇焉於茲信矣
  按舊史稱誅二張時薛季昶謂敬暉二凶雖除産禄猶在請因兵勢誅武三思之屬匡正王室以安天下暉與張柬之屢陳不可乃止通鑑亦載季昶謂柬之敬暉二凶雖除産禄猶在去草不去根終當復生二人曰大事已定彼猶几上肉耳夫何能為所誅已多不可復益也新史乃言柬之勒兵景運門將遂夷諸武薛季昶亦勸之㑹日暮事遽桓彦範不欲廣殺曰三思几上肉耳留為天子藉手是柬之等初不欲除三思而有屢陳不可之論舊史通鑑皆合不知新史何所據而云然則止是季昶有言柬之初不欲誅三思明甚新史轉易其辭故至失實爾
  人主亦有逆鱗戰國人語也自下摩上漢人語也後學皆祖用之矣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臣下不匡其刑墨禹湯間語也後學未嘗知也立節而不辨義下者為利髙者為名而世道愈降矣李渤以考功而校宰相考杜元頴雖欲附離猶能言舉舊事為褒貶後世豈惟無渤議論倂元頴議論亦無矣治之興替可不懼乎渤行其意而未嘗在利名之間庻幾古人也
  崔融武后時有諫稅闗市䟽陳六不可利害深切不止以義理不應税而已又言魏晉齊隋所不用盖創事自難爾融號能文此䟽詳宻可觀新史節畧太甚乃無足採後人惟恐稅不重宜其輕視之也
  新史稱姚崇以十事要說天子而後輔政顧不偉哉而舊史不傳通鑑亦言元之請抑權倖愛爵賞納諫諍却貢獻不與羣臣䙝狎上從之與新史條目畧同但新史夸耀其語太過爾崇及宋璟皆以功業自矜然旁觀粗有識者便已不許盖壅滯處豁開横流中猛截只是隨時粗采何異白駒過隙至於一家局靣伸縮一人身分整頓能使之自然及逺則非二人本質所有矣張九齡却頗近似宜乎後人謂其用捨為開元天寳治亂所由分也夫古人之事誠非崇璟所知而今人之論不過崇璟而止則豈復更有以上地位是可哀也
  𤣥宗時宰相可稱者源乾曜亦一人之數史載其罷相以京兆尹留守京師大内失白鷹詔京兆督捕獲於野外掛榛而死吏懼得罪乾曜曰上仁明不以畜玩罪人茍獲戾尹當之遂入自劾失㫖帝一不問衆服其知體而善引咎其君臣之間議論趣操如此治道髙下可知矣悲夫此亦姚崇在相位時輔贊一驗也
  代宗問裴諝𣙜酤一歲出納諝初不對且及孟子何必曰利代宗謂非諝不聞此言然𣙜酤終於不改諝與代宗皆不知何以致𣙜何道罷之故其臣徒汎持髙論而君亦茍為虛美無廢利明義之實功也鹽酒茶麴皆始於天寳亂後雖貪君邪臣無所不為要亦有急廹不得已而然者考詳治道須使到自然不征利處哀公問有若年饑用不足對以盍徹夫年饑當貸而何徹之有其君臣問答皆為不切恐記者誤也
  宋慶禮為河東河北營田使史稱好興作濱塞掘穽植兵以邀虜徑議者笑其不切事余常議使沿邉盡為障捍穿河設穽疆者聚居守望互救金革相聞因利乘便外可進攻内則寧輯盖今世議論所未有其為蚩詆不旣多乎然武后嘗使桓彦範行河北鄣斷居庸五回以支突厥夫不立藩牆而使將士肉薄以較勝負勇者猶懼其怯而怯者安能勇哉慶禮再治桞城宋璟力爭以為不可故張星以好巧自是諡之曰專而張九齡言慶禮在邊垂三十年旣城營州則罷邉運收嵗儲其功可推不當醜諡而已盖慶禮之事唐人無稱焉可悲已然今北虜窺邊計固出此若山東羣盜方興與我共舟楫為心腹之患則又當别論
  因𤣥宗令崔隱甫見牛仙客不從遂不用其旣用仙客知時議不歸以問髙力士力士謂本胥史非宰相器𤣥宗忿然曰朕且用康𧦪知人主宰制天下未論聖賢須實見得細宻處若𤣥宗終始粗豪以喜怒為用捨非有存亡治亂之形象自懸於前而世以為能靖内難致太平盖出於僥倖而身逢大亂殺人如刈麻㡬亡其國盖非不幸也或言其始勤力而終怠棄者亦非也如用牛仙客事可見矣與太宗因房𤣥齡言李緯好髭鬚遽改命者何智愚殊轍哉
  武后營大像於司馬坂以張廷珪諫止其䟽全用浮圖金剛經義觧析盖因其所溺易於囘曉亦足以見一時士大夫習尚也而新史削去豈以為非雅言耶
  韋后表民二十二成丁旣敗有司追趣其課楊瑒獨以為韋后當國擅擢士大夫赦罪人皆不改何獨取已寛之人重斂其租遂止不諫此瑒為麟游令時所言也瑒拒竇懐貞自謂所論者民寃抑官髙下于何取懐貞壯其語沮所為懐貞雖不肖猶能如此天下大患在於議論不開展則下者不能言上者不能聴國雖存而亡矣文宗清約思治好言論與李君反復乃甘露後也然無救於敗每使人歎恨謝安謂晉簡文為惠帝之流但清談差勝簡文猶能保全武陵王而文宗不能明宋申錫又在簡文下其敗自當
  沈旣濟論武后不當立本紀天下之義理能知於事初者為難晉董狐書趙盾齊太史書崔杼孔子齋三日請伐齊此知於初也事之初作固㓕義理而能以義理正事初者非聖智不能武氏事初舉一世不能知及旣濟時已百年矣聞者尚漫無省又數百年方復追論儒者之論每若此則何益乎
  旣濟傳載百司權公錢收子月本千萬得息百萬配戸二百復除其家且得入流是等户嵗出六十千免税役又與百官為優矣然上之取此雖省而下誅求乃不勝計所以毁家破産積而不能革後世一切收於上而與之似免此患然官旣負不義之責而私亦若無名之斂固未有以處也
  安禄山難作封常清以市人挑戰固當敗然扼闗而守遲以旬月四方兵至則事定矣史謂𤣥宗雖為左右𫎇瞽然荒奪其明故至此不知𤣥宗本無明何荒奪之有自始至末但以豪氣用賞罰其欲親征一事未嘗明見事機封常清髙仙芝死其意亦只如平時行敗軍之戮爾及哥舒翰不可得而殺則脫身逃走不贍矣史不知人闇明智愚多輕與奪極有所害惟梁武可以言荒奪苻堅猶自取之而况𤣥宗乎常清表文宛轉可哀初以作捷書發名果不妄新史但存一句爾
  李郭之功後世所稱過於前人按初有嘉山之捷光弼子儀同之此不足言光弼守太原守河陽兩勝可以言功矣然潰於相州敗於邙山唐由此遂不復振子儀敗清渠雖復兩京尋與九節度奔北而中興之業隳矣其後吐番再犯長安頼子儀不亡號為一時大功然而扶持收拾僅救目前比於撥亂反正一勞久逸世載不朽者安得同年而語哉是李郭之功猶未能及李靖道宗裴行儉張仁愿之流而後世夸大俊特掩絶前美者盖庸情常論狃於近而忘其逺也後世又不止尊異李郭而已如趙普李沆王旦皆欲以無功而自為功又其决不可無者文彦愽以貝州富弼以議和狄青以儂智髙韓琦以定策張浚以苗劉趙鼎以親征皆為元功盛業矣然則古人之功名豈終不可及耶
  古今毁譽類不可慿而房琯李泌為甚琯明敗事立朝踈畧論者終以為王佐盛徳泌歴三主艱難時彌綸補益盖不為少然毁之者乃無異於左道怪民何也琯結知於衆人泌結知於人主勢應至此唐興百五十年士大夫未有風流學尚王義方畢淺張九齡孤特皆不能開其端至琯始為宗主所以名過其實爾泌薦陽城為諫官與栁渾顧况為交友亦何必减夫不能與人同好者惡之所集也

  習學記言卷四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四十二    宋 葉適 撰唐書
  列𫝊
  楊綰誠清簡所以得重望者由元載為之資藉盖天下公好惡未嘗廢也綰誠不附離然載能容於朝終其身小人之不肖亦尚有齊量矣當是時人主茍於弛懦上下習為崇侈然則一朝誅載用綰人情震懼而所改化者如此後人便以舉臯陶伊尹不仁者逺為比恐亦非其實也唐人奇崔祐甫謀畧謂可復貞觀開元之治然自古無兩易宰相徳宗初立率情任意匆匆如此可以占其後矣祐甫方銳於自見任責如流未暇計他日楊炎乃其所薦固已失之而祐甫亦遽死不然君臣之終始未可知也
  舊史言唐以來詩人之達者惟有髙適按新舊史載適事皆不止於能詩又其論建亦非疎畧不切時用而謂之言過其實為大臣所輕新史又改云不為搢紳所推亦非也且大臣之輕重又何足計况唐世能詩之達者甚衆何必髙適豈待之在甫白郊島之間耶適論東西川利害可見當時率然割裂州縣以為節度自成弱勢而適亦不能知其本原但據目前言之爾
  元結放浪其迹以文墨自命出䖏不常若非利禄所能羈紲者而實有材用論能扶世政能便民與温造李渤之流唐時高品人物不過如此也𫝊載道州西原蠻掠居人數萬去遺纔數千而諸使調發符牒乃至二百函故結賦詩以為賊之不如而杜甫有粲粲元道州前賢畏後生之語余憶在金陵時前嵗運米出淮西界一戸已費百餘千次年運至廬州轉運司復欲調民余力止之請以本府錢自用水運終不聴㑹徐邦憲至乃免盖一經兵亂不肖之人妄相促迫草芥其民賊猶未足以為病而官吏相與亡其國矣
  郤士美為昭義節度昭義自李抱真以來私厨月費米六千石羊千頭酒數十萬斛潞人困甚通一嵗由今計之二十四萬緡矣士美悉去之出廩錢市物自給又盧從史時日具三百人膳以㗖牙兵士美亦罷之按抱真傳稱能完實府庫教成丁二萬繕甲治兵遂雄山東天下依昭義為强鎮盖當時良帥也而浮侈如此則其不良者又可知矣然史隨舊述各務私美融㑹者少恐士美所剔除容或未盡然也
  戸部侍郎崔蠡上疏國忌日設僧齋百官行香論事無經據詔曰朕以郊廟之禮嚴奉祖宗備物盡誠庶幾昭格恭惟忌日之感所謂終身之憂而近代以來歸依釋老徴二教以設食㑹百辟而行香將以有助聖靈冥資福祚有異皇王之術頗乖教義之宗昨得崔蠡奏論遂遣討尋本末禮文令式曽不該明習俗因循雅當整革其兩京天下州府以國忌日於寺觀設齋行香起今以後並宜停罷此開成四年也唐世禮文不為知禮者所許然如此等事猶能釐正不若後世定著不刋以為臣子恭順報効之節無逾於此也近傳蘇子瞻程正叔爭行香日食葷素饌有劉氏左袒之誚而范淳父黄魯直各私其所主遂結怨嫌然則安於流俗而計恭慢之偏恐或未攷也
  代宗本以涉歴艱難忍事能㫁故僅存壞亂之餘其於李輔國魚朝恩程元振李光弼郭子儀生死始終之際皆用此術雖不足為君道然不可謂無其意也獨至元載則初乃放縱未遂猜殘操御乖離全不中理且已知其為奸而不遂罷黜不知何所疑畏而必待遷延嵗月養成大惡用舉國之力如捕强冦而後勝之耶楊綰既自當相置之閒地直俟載誅乃以為代既非致麟鳯之道而綰不量其君冐昧前進適㑹即死姑留美名不然君臣之義終何所就也學者輕信往事異時自䖏不審無與建功趨向日以卑下不可不知
  楊炎變兩稅盖當是時不復授田乆矣自古官養民辛苦為立制度若家人父子貢稅之田號曰借力官民不相雜也春秋季年已履畝賦田至戰國而授田之制蕩盡漢人疆理廣大但因民所自有而廉取之雖非古法至於隨時簡易不大望於民則反過之矣唐雖因周隋為授田法非古法也而嵗輒更改煩擾難遵方其盛時已不能守迄於民自有田而後已矣民自有田多少不等貧富不齊奈何猶欲用授田時法稅之而後世之論謂租庸調近古兩稅變古乃是全不究始末爾所謂戸無主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此變為兩稅之要而租庸調之所以不可乆行者正以主客丁中難分别故也
  舊說李徳裕重修實録増崇其父之美然以吉甫事與李絳對㸔心念識慮固非吉甫所能及至處置國家節目絳尤過之信如傳者所言德裕更淺下雖欲虚夸益彰其短爾然絳自罷相後沉浮麤使垂二十年不知早退卒蹈竒禍最為可痛蓋唐人之陋雖絳及宋璟不能免也
  管仲始以鹽䇿霸齊余常疑左氏所不載而管子書乃諸子辨士刻薄揣摩者附㑹其說非實事也是時王道雖衰而未盡聖賢餘論尚存若管子果奪商賈之利以自封殖議者安肯赦之且陳氏盜齊柄蓋以家量貸以公量収晏子謂民愛之如父母歸之如流水然則豪奪民利非管氏所為决也自後遂有桑𢎞羊孔僅又後遂有劉晏李巽𢎞羊等奉漢武之欲最得罪於民晏事與𢎞羊無異其可恕者𢎞羊興利用兵晏用兵而後興利若不得已而然又後至今五百年晏之術不廢愈増史家乃言取人不怨予人不乏道御而王權用而霸不知帝王所謂食貨者如禹益稷播奏艱食鮮食懋遷有無化居烝民乃粒萬邦作乂乃是為民通致食貨全與無取豈得以權道王霸為一種史家無識如此輕立論自不足責其如學者因之淪浹心髓一則非𢎞羊一則是劉晏隨聲褒貶無復根柢此治道所以淪没不可復振稍有意者宜痛哭流涕而思之也
  顔真卿論羣臣奏事先白長官利害甚明庸人皆可曉是時去載誅且十年使代宗能因此發悟罷載不待稔極惡用大刑也怪唐人及後世都作尋常文字㸔過至殺載而代宗亦無追憶先見之言視真卿與衆人無異豈以真卿遇事輒言望風厭之故不能感動耶其言自艱難之初百姓尚未凋𡚁太平之理立可便致屬李輔國用權宰相專政逓相姑息莫肯直言大開三司不安反側逆賊散落將士北走黨項合集土賊至今為患偽將更相驚恐因思明危懼扇動却反又令相州散敗東都陷没先帝由此憂勤至於損夀臣每思之痛切心骨可謂曲盡事情使得用必消平世難非止直氣呌呼徒言之而已也世但知真卿剛烈能視死如歸蓋孔子所謂殺身以成仁而不知其身在可以成仁然則李郭之功勲又何足亟稱哉
  李晟材出李郭上逺甚徳宗將相有晟與陸贄當朱泚死後便盡其用必能制吐蕃以除關中之逼漸處置諸鎮遲以嵗年兩河之患十减五六矣世無其人固所不論若有之又已在當用之地而抑遏掩沒自取衰微詩人所以歎日之方中在前上處故可為痛傷爾
  合天下之兵累年以攻淮蔡無尺寸效而李愬不殺一人用李祐招董重質全師獨有不血刃之功前代固未易一二數而韓愈作平淮西碑遂言乃勅顔𦙍愬武古通咸統於𢎞夫不擇將任人而陽拘汎率以僥倖於一勝乃唐人之大失愈既不能知又無所别異使絶世奇勲挫折庸帥姦將之手若魚朝恩吐突承瓘而有成又將何詞宜其不心服而卒以沮毁也
  陸贄論事始末無疵獨諫徳宗失在推誠一説不中其病蓋徳宗以輕信為推誠徒信言而不觀行初不憂其悔誠而為詐此乃贄有所未達也唐人頗病贄褊急不能容于邵于公異竇參之死以為漏言此猶其小者蓋古人將欲輔世必先度其君徳宗相崔祐甫楊炎盧杞姜公輔竇參皆出於一時悤悤至其廢罷甚者誅戮皆用一律贄不度幾見微與參及吳通𤣥兄弟計較是非以勝負為離合誅參相贄安然受之比其去也亦然夫矜其所長而不能照其所短詩人之稱仲山甫已不然矣而况伊傅周召乎惜乎贄之所未及也
  舊史全載梁鎮奏止李國禎立大地婆父等祠堂文字學者味之自當長益志意雖唐畿赤令尉得自通於朝廷然長民者既有城社而不以實利害告君徒以奉令為恭而竊議於下則何取焉當其時宰相導逢人主荒惑而道士威脅於其間固亦可見蓋不特如林靈素輩能為姦慝也而鎮以縣令獨嬰其鋒朗激傾盡如此然則人患不為而已
  裴延齡皇甫鎛進用陸贄裴度皆有諫疏贄雖詳復懇切不如度之簡重得體真大臣之言也度言比者淮西糧料所破五城錢其實只與一城兩城士卒怨怒皆欲離叛臣到行營方且慰諭責其遷延不進供軍漸難但能前行必有優償以此約定然後切勒供軍官且支九月一日兩城已上錢俱容努力方將少安雖侵刻不少然漏落亦多所以罷兵之後輕費錢數一千三十萬不知所謂漏落者鎛私以自入耶吏所乾沒耶邦賦有名而無實耶度為宰相不能透見事㡳但以意言之亦未可也
  朱泚既反朱滔連回紇圍真州將絶河津窺東都與泚合時李懐光據河中李希烈自汴逼江漢李納田緒猖狂未已唐號令所及十纔二三然而天下卒不至土崩者李抱真結王武俊之力抱真所以能説回武俊者賴賈林之詞也存唐之功過於曹劌燭之武矣徳宗初立運動天下事出萬全及其荒急謬計自取遷辱而以存亡離合呼吸俯仰之勢寄於辨士之口為人主者可不監哉
  徳宗天資喜文愛李楷落碑用楊炎作宸扆台衡銘君臣箴筆意精穎該涉治道非魏文隋煬所能及也然與諸將裴延齡渠牟執誼之流應和附著如影響而陸贄輩乃不能容蓋樂與不勝已者䖏而安其言以為莫予違者人主之大患自古然矣然至於王安石則又反是奈何
  蕭昕薦張鎬自布衣為拾遺昕亦拾遺也唐世尚存此風其言用之為帝王師不用則幽谷一叟亦可想見昕之風致鮑防為竇參逼致仕未七十言吾與蕭昕之子齒而與昕同致仕蓋昕致仕時八十八矣唐人雖以義責士大夫而不以法限之故桞公權以元㑹先稱賀占奏忽謬奪俸議者恨其不歸事猶至咸通初乃致仕亦八十餘
  高崇文在長武城練卒五千常若冦至及討劉闢夘時宣命辰時出師與楚莊王投袂而起正同杜黄裳不可謂不知人其能成功非偶然也黄裳首開憲宗中興之業然論方鎮亦只言貞元近事勸以法度整肅諸侯而已終不能言事本夫力争於横流者勞而難為功故賈誼謂當衆建諸侯而少其力趙普亦請支郡各自奉事京師憲宗十二三年竭生民之力僅取數鎮此事固不易収拾亦其君臣思慮有未至也
  舊史稱前代以史為學者率不偶於時多罹放逐其故何哉誠以褒貶是非在於手賢愚輕重繋乎言君子道微俗多忌諱一言切已嫉之如讐所以峘薦坎壈於仕塗沈栁不登於顯貴後之載筆執簡者可以為之痛心道在必伸物不終否子孫藉其餘祐多至公卿者蓋有天道存焉此語雖不足以定世論然比於韓愈自言人禍天刑則粗勝矣古人以官守道況史者與義降升國之賞罰莫敢望焉天下臧否在我則何計位之高卑舊史之意不已陋乎
  李夷簡劾楊憑欲抵以死置對未得状即捕故官屬簿録家貲當時御史之權如此夷簡亦號賢者而怙勢作威與楊球崔暹無異何耶時論雖以挾私不與而乃謂摧挫方鎮為得冝推挫方鎮以道不以力此固無識者所言不足為凖但憑本士人習於侈汰自取頓辱為可恨爾
  獨孤及言減江淮山南諸道兵謂今天下惟朔方關西有吐蕃僕固之虞邠涇鳯翔兵足以當之此外東泊海南至番禺西盡巴蜀無䑕竊之道而兵不為解此言肅代間無故變天下皆為兵之實録也蓋其患自古所無而至今終在
  盜殺武元衡許孟容以吏部侍郎白宰相請起裴中丞輔政余記往時朱熹坐本曹侍郎林粟劾去而太學諸生啟其師乞扣閽畱熹為司業當時謂即師求師為侮其師夫即師求師為侮其師則即相論相為侮其相矣然孟容所言廟堂不以為忤而度果相淮蔡之平事至淺鮮尚湏議論不壅方能致之況有大於此者乎唐中世以後稱家法之美父兄子弟相繼賢材者穆崔栁氏爾子貢問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已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又問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夫不原道徳之大意不知古人之本末而以宦學所由之途便為立身之大節足以干禄而已視漢陽陳江南袁氏固已逺矣
  自天寳亂而吐蕃强國西門即戰地古人稱無怠無荒四夷來王太宗君臣恃一時兵力以除㓙雪恥驕穉前代豈知子孫之患至此乎於時馬驎劉昌郝玼史敬奉野詩良輔相繼扞境僅能自保而使謂其不能北踰白道西出蕭關以為將略有所未至蓋猶以太宗時事望之耶
  元稹李逢吉交扇險賊乃穆敬中大事文宗初稱肅清韋處厚之力也其貶熊望詔曰孔門高懸百行由至順者其身必榮朝廷廣設衆官踐正途者其道必達前鄉貢進士熊望因縁薄伎偷兾䙝幸營居中之密職擾惑朝經致偪下之囂聲因依邪隙及衆議波湧累月不寧司門驗繻累月至四考覆謬妄乃非坦途朕大啟康莊以端羣望俾示投荒之典用正向方之流可漳州司戸望劉栖楚客也
  余既於平淮西碑論陽拘汎率之非然猶有未盡者韓𢎞賊也去李師道王承宗一間爾而乃使為統帥責以成功此武元衡李吉甫之謬歟去杜黄裳逺矣𢎞無狀至於蠱壊李光顔裴度雖督戰尚不敢當招討凡事利害縱曉然在目前終非智者不能睹而世以為智則必待决了於冥冥亦豈皆然哉
  國忌行香外又有人主生日稱賀春秋釋奠於孔子按韋綬劉禹錫言可見蓋當時皆以為非禮而今世反以為盛禮也有其舉之莫敢廢前世禮師相傳之語則然夫不論其是非而直以廢舉㫁之可乎新史所云陋矣高瑀傳稱韋裴作相少債師此本起於中官貪冒所行及積習漸乆則人以為常非賢者不能革雖杜黄裳不免況其下乎近世固有債師之論淳熈間除授清明然外𫝊閹倖以告覔而得亦不為少夫天下之私情常欲敗至公此乾徳所以為難也
  憲宗問政之寛猛權德輿言唐家以仁厚為先余考於載籍自古流俗未嘗不以猛勝惟聖人能用寛周衰而寛道廢故孔子力爭深辨以明嚴猛之非如佚道使民生道殺民則孟子固已偏駁不能盡究孔子之義也德輿但以利害言之蓋俗儒常見爾然近世引經講學未嘗不主寛及其從政未豪末則雄猜刻暴叱咤百出何止於用嚴而已又德輿之罪人也哉
  唐輔相三節自魏徵外皆不及元和諸人至杜黄裳懲刈德宗首開治柄百年賴之又非諸人比也所可恨者材智止於其所能既不知上一截又不知下一截爾夫不知上一截則國論不明不知下一截則士俗不成尚未可望兩漢魏晉人材也
  裴度能聚天下之望在已為公卿大夫所宗終其身此一事自唐以來貴人皆無其意與僅有其意而不能成其能成者度一人而已笑受崔咸罰爵可併㸔然若使其所知稍進又當不止此未嘗不拊卷深惜之也初韓愈科目輩行立朝所歴與度畧等而愈工文字自致名聞非度敢望也及愈先依鄭餘慶方能在百僚間後益困非度提衡不復進遂判然為下與馮宿李正封輩無别矣豈愈皇皇然以行道自任而不計其身之重輕哉抑行道者必輕其身哉曽子謂士不可以不𢎞毅比其死也未免易季孫之簀蓋古人難之抑講明猶有未至歟








  習學記言卷四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四十三    宋 葉適 撰唐書
  列𫝊
  牛李之黨蔓延可畏然罪在李吉甫如皇甫湜輩烏足以為訐而吉甫懐之子孫不忘宰相不平心國家安危存亡所由分也本朝范吕事亦然
  元稹本與白居易同稱然一隳節取卿相則不得齒於士類遂與裴延齡皇甫鎛等古今人受病䖏皆以身之材能外之官職對立一念既偏至於失其身而不能救是真可哀也
  白居易論詩謂周衰秦興六義始刓及江鮑則六義盡去按周官教六詩不言詩有六義主文譎諫蓋後人顛倒其説孔子教詩但言興觀羣怨而已居易專以諷為主固已失之自既以此致謗至本朝蘇蔡遂成詩禍矣李渤校宰相考當時議者以宰相曠官自宜上疏論列而越職釣名非盡事君之道夫以考功而考及宰相謂之乆不行可也謂之越職不可也余觀左氏載君子之論亦當時所謂議者其間不近理極多大抵古今風俗好惡不甚相逺其因循拘礙則謂之流俗而能自超越者則謂之賢但世愈降則超越者愈微而道義遂淪沒矣如 何愧古人乎
  唐賢良䇿惟有劉蕡余嘗論唐人無識治亂者惟以文華進身以氣力任事隨其所至裁割而成如蕡考據經術條析急務一時大義略皆先具進士之俊傑無能及矣然知治與致治不同惜蕡不一試用觀其所為如何也
  宦官所以制人主之命以其有兵而訓注之徒但欲殄滅其人至不勝遂從兵以逞唐之亡形由此成訓注固不足道然唐人之慮要自無及此者王叔文収宦官兵權不就韓愈著於實録方以為幸其詩謂六軍百萬虎與貔天子自將非他師一朝奪印付私黨懍懍朝士何能為昔季路墮三都不克而孔子出奔人在天地間職分必有所底麗不然雖勵志無用也
  李德裕宻勿綜理當國威重知大體料敵制勝任事獨克唐宰相皆所不及然其以父為凖的父之所怨已亦怨之結成大隙不可救止自為黨魁而辨愬朋黨不少置豈惟身灾國祚長短之所繋也嗚呼徳裕智不足以知此以天下之大惟父是崇至於宗不能庇而猶不顧省豈所謂賢哉
  道家澹泊主於治人其説以要省勝支離漢初嘗用之如蕭曹是已浮屠本以壊滅為㫖行其道必亡雖亡不悔蓋本説然也自梁武不能曉用滅國之術當身而失至唐憲懿識慮又出其下直謂崇事可増福利悲哉流品不分無甚於唐至末年始欲分别劉瑑謂當循名責實崔愼由坐此罷周官以九兩繫民清濁麤細各有所得此真循名責實之要非戰國秦漢所能知也而況瑑乎然崔逺以風流為時所慕有飣坐黎之目白馬之禍與唐俱亡昔石勒謂王衍不可加以鋒刃夜排墻殺之而朱温乃投於黄河使為濁流夫以流品自標爭於亡國而擅其貴位此豈伯夷所謂清乎
  新史叙羣盜亡唐其一因王處存定京師悲唐室屏翰皆為朱温翦覆甚於禄山黄巢之害其二謂王重榮似霸而非其三惜楊行宻無霸材不能提兵為四方倡以興王室其四鄙高仁厚田頵朱延夀材不足為吳蜀之老夫唐自天寳失馭無故𤓰分為藩鎮么麽盜賊據天下要㑹百餘年禍日深内有中官為疽根廢立生殺出其手至於驕卒饑民相扇四起壞於黄巢秦宗權極於朱温李克用裨刼特剽儵敗忽成隨所建置而得將相坐待滅盡豈有救法尚欲責重榮行密桓文之功而以管仲狐偃望其下耶歴觀前世周晉以諸侯王漢以外戚宦豎秦及隋唐以盜賊其勢已成雖聖賢復出無益於事咎猶不能容口而況為之者欲措手哉苐前世之事不足追議本朝立國幸無前世之患獨有契丹之患湏為服弱使弱而常安甘於屈服何所計惜然真宗仁宗當太平盛時已不敢保有中原至靖康果失之自建炎以後所願保有者江淮吳蜀而已然兀术一渡江則江東西兩浙皆震蕩幾不可立中間凌突淮漢聲言渡江縱横破碎難於補葺者凡數四焉夫極盛不免衰微之形已安常有覆亡之懼所恃者惟有納賄請和堅守不背約爾況舊敵垂亡與新冦並行人事草創和好未成直指江淮所在城戍望風奔遁我雖無虐政逸徳可以召亡而敵威所加自然有土崩瓦解之勢然則安樂無虞引日玩嵗而傾壞常臨於目前未知曉事者何以救之是其證雖與前世不同而同歸於亡則有甚矣故余素論常欲於沿邉牢作家計壯固藩牆以保堂奥之安且漢淮沃壤形勝控扼直以並塞視為棄物今若取地五十里間比其室廬時其耕稼什伍而用之敵來必捍於垣塹之上長㦸勁弩持滿以待則自此以南人情帖然蚤臥晏起無朝夕之憂矣此今日救法百年之利也或曰自古未有沿邉二千餘里縻費數千億萬尺寸而守其地若是之拙者然不思今日甚有費數千萬億為無益之用嵗嵗無窮未嘗敢一毫削損而獨此之吝何哉又請以一家譬之夫富者多積厚藏廣宅美堂聚子孫而居何嘗不高牆外實僮僕備守不使强鄰暴客輕輒窺伺而後得安者與天下一家何異盡沿邊道里費數千億萬尺寸備守乃事理當然安有袒禓空洞示人以室家之好皇皇於内而反不汲汲於外歟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不然以堯舜文武所𫝊之衣冠禮樂道德仁義將一舉而棄之吾不知所稅駕矣按崔彦昭相於乾符初在路巖楊収韋保衡後僖宗尚能加以訓誡勉其克終不知此意出於人主或中官為之然則雖將亡而馭臣之柄猶存也至於舉一國以聽姦臣之所行賢否同聲威福日運而莫名其所以然彼卒伍賤人未至於横潰而問罪者特有幸不幸爾唐末可稱者劉瞻崔彦昭鄭畋鄭從讜王鐸至鐸為収復元功然以三百口併命於高鷄泊則士大夫力指氣使之勢蕩盡而唐隨以亡矣蓋識慮不及而倚虚驕立事唐人之敝也若鄭綮粗自立能量其材分所止未餗先顛不為國辱比於諸人殆似過之而當時反以為命相尤謬季末之妖然則議論好惡若此國祚何以望其少延哉
  按舊史獨孤及為盧奕諡議中間稱或曰洛陽之存亡操兵者實任其咎非執法吏所能抗師敗將奔去之可也委身冦讐以死誰懟及以為不然云云夫居位食禄必死其難乃理之常當及議時庸夫小人間有為此論者及因而正之可也至新史修改遂揭其語於前而後著及議則是當時衆論無不如此非及不能破之是以一國之大不復有人心之所同史文顛倒豈不害義余觀夏侯端劉感常達羅士信吕子臧李公逸張善相李𤣥通在唐初草草君臣未定而皆能以死固節及貞觀開元之後反有此論又如張廵許逺事尤卓偉亦有謂其死守為愚者昔由于言脾洩之事余亦弗能蓋興亡之變可見矣
  昌黎作諍臣論年甚少是時意盛謂天下事但當如是為之及出入憂患終不能有所為去陽城逺矣城與元徳秀卷舒以已而不以人唐人未有及者近於東漢人矣蕭穎士仕不為已而以誨俗進人為任蓋又其次也其與李林甫相失事新舊史載不同以其所立考之舊史妄矣然舊史言穎士以縗服至政事堂為林甫所逐不過門生賔客下俚謗讟之辭自無足辨而新史乃稱宰相李林甫欲見之穎士方父喪不詣林甫嘗至故人舍邀穎士穎士前往哭門内以待林甫不得已前弔乃去怒其不下已云云疑亦出於門人所傳非其實也蓋以今準古宰相至故人舍求見名士大為難事戰國相傾容或有之田蚡過竇嬰同列尚不肯遂成死禍侯霸召見嚴光光報以腰領絶霸怒封奏其書然則雖古宰相亦未必肯下士也自父喪不詣以下當削去别修讀于公異吳通微兄弟事為陛贄歎息唐置翰林本非用人材正路後出干進者資淺而地親雖以贄之賢居羣小所必争未能免於利害是非之間也贄既不能容又不能去以此得相而欲濟世難矣至本朝欲以唐故事使蘇軾入翰林則不然蓋已位次執政習見為貴人當王安石變更而得地位重者與之較或未可知然宰相止以近例始入館則眇然朝士上書諠譁而已去之如掃枯葉何難之有古人立人之朝必觀時度已而後制義矣
  立國之勢有未當論治亂安危而當先論存亡者自昔善論之士少有能之新史謂唐三變歸咎於𤣥宗而於神䇿宿衛之兵姑汎言之而已如募兵藩鎭以治亂安危言之可也而存亡之分猶未及焉自𤣥宗以楊思朂將兵平蠻始啟亡國之禍肅宗用李輔國代宗用程元振魚朝恩徳宗遂為故事不獨其君以為故事其臣亦以為當然終唐之世未有言其非者惟劉蕡對䇿欲挈兵柄以歸於將然王叔文既已取之而不能使蕡得用未知其何道以歸於將也然則以唐事考之募兵藩鎮不過能危亂其國而亡唐者特中官將兵而已三代所以乆長及其諸侯之國有至七八百年者皆以其雖可危亂而未可亡故也使其可亡誰得而存之至於今日事勢亦只當先論存亡今日存亡之勢在外而不在内而今日隄防之䇿乃在内而不在外一朝陵突舉國拱手隄防者盡壞而相隨以亡哀哉
  昔三良之死秦人為賦黄鳥以哀之李邕將見殺孔璋不識面乃請以身代死其為國愛材惜賢之意又過於黄鳥矣秦穆公狃所私以殉君子猶謂之棄民𤣥宗昏庸聴姚崇張説李林甫放戮名士如除垢汙斃狐兔棄天下不亦多乎冝其保治不終隳唐之成業也
  突厥既嵗侵無已宇文士及請避冦將遷樊鄧豈不用大王語乎而羣臣多贊行者獨太宗論能假數年願取可汗以報卒滅而臣之盖雖興王未有無為亡國之計者士及何足道也澶淵之役以和為權冦凖雖不肯遷然輸幣約和幸其少定而上下之論不自警惕求其當然反謂上䇿無出於和至今不可移改然則士及何足道哉
  太宗初或請築古長城發民乗塞帝陳頡利四事證其將亡古稱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其衰在諸侯諸侯守在四隣其衰在四境築障煩民誠為下䇿夫有道而不知修有障而不知築捨下策而自歎其無策將何以自存乎
  郝靈佺傳黙啜首事宋璟謂天子年少好武抑其勞逾年僅授郎將靈佺慟哭而死按黙啜强盛為中國患殺人不可勝計有能得其首者可謂大功安得無厚賞今為他虜狙繋而靈佺偶入蕃乃傳首之人爾行賞如此正合事宜不知何名為抑況唐是時兼制戎夏黙啜雖死而暾谷為患未衰方勞攻守之計亦不得言好武强開邊隙也恐此非璟本語而後世信之傳誦不已捨明從暗失實得虚利害不細
  新史因叙張保皋鄭年併著李郭遂反召公不說事以為茍有仁義之心不資以明雖召公尚爾况其下哉觀君奭篇周公為周家長久堅留召公詞語明白不待講解而知若新史用世俗所疑則其陋甚矣何足稱述不然則所謂有仁義而不明者安在且烏有仁義而無明而可為召公耶
  太宗既滅突厥又平髙昌吐谷渾焉耆龜茲號四鎮置兵三萬人唐人供億者行萬里矣太宗嘗語大臣朕始即位咸言天子須耀兵以威服四夷惟魏徴勸我脩文徳安中夏中國既安逺人自服今天下既安四夷君長皆来獻此徴力也夫徴之所以勸修文徳者欲其息兵而不用而太宗無一日不用兵則徴何勸之有四夷之所以来王者謂不用兵而自至而太宗因勝而後得則徴何力之為盖太宗以武功而駕言於文徳以拒諫而傅致於從諫學者不考其實而信其言為後世害大矣禹稱外薄四海咸建五長各迪有功則如太宗立四鎮置羈縻州府之類亦必有之而其事逺不可見矣然苖頑弗即功則其君臣以為深疚而所謂誕敷文徳舞千羽於兩階者亦不若太宗以黷兵為偃革而欺後世也新史諸𫝊好以刻削簡約為功又必易本語之質俚以從雅馴反墮褊迫故可觀者殊少惟夷狄諸𫝊多佳如渤海𫝊最勝支司憲相不甚佳史載訶陵國上元間國人推女子為王號悉莫威令整肅道不舉遺大食君聞之持金一囊置其郊行者輒避如是三年太子過以足躪金悉莫將斬之羣臣固請悉莫曰爾罪實本於足可㫁趾羣臣復為請乃斬指以徇大食聞而畏之不敢加兵此與商鞅事同古人勤心苦力為民除患致利遷之善而逺其罪所以成民也堯舜交武所𫝊以為治也茍操一至而已又何難焉故申商之術命堯禹曰桎梏戰國至秦既已大敗而後世更為霸王雜用之說自以為甚恕矣至於書𫝊間時得其一若申商之類者未嘗不拊卷嗟惜以為偶舉而必效當行而無疑也今史載其事而不辨其失意亦出此哀哉
  太宗十七年伐邊既不勝二十年復伐薛延陀滅之北方悉平其詔謂曩者聊命偏師遂擒頡利今兹始宏廟畧已滅延陀至云混元已降殊未前聞無疆之業永貽來𦙍斯實書契所未有古今之壯觀余觀府衛之成太宗獲其用所向必克如此乃以為一已神靈致之耶又太宗二十餘年間曽無一日息民靖國之念其去煬(「旦」改為「𠀇」)帝幾何而新史以為中材庸主之所常為夫常為者固可無敗而中材者卒以乆存歟
  僕固懐恩雖驕而非逆李光弼激之終以畔亂唐幾亡後世方以斬張用濟為名談可謂不中利害之實矣惟顔真卿言懐恩不反薦用郭子儀始有収拾䖏
  五代史
  朱温事至不足言然其脫於盜賊以宣武節度區區数州在四戰之郊而能翦滅黄巢秦宗權咀吞河南山東竟簒唐室更七姓至本朝皆因其故都邑而後人之論乃以大梁為不可戰亦不可守使女真入吾地數千里如無人而卒有之其故何也余嘗數李綱世所謂有志宗澤世所謂有材二人皆已位將相使其盡河南而守身當勞苦而以安佚付黄潛善輩國家之敗宜不至酷烈如此而朝廷競言和議以為得計若猶不悟則又將有甚焉者然則議論定而利害明要先自士大夫之心術始可也
  李克用父子李嗣源王從珂三姓不同皆稱繼唐雖可笑而唐之故家文獻由此粗𫝊豈惟一唐乃中國夷狄分合之所繋也劉備諸葛亮號為紹漢而漢事乃無髣髴余於莊宗蓋有感焉晉紀𫝊載出帝䧟虜及桑維翰景延廣始末甚詳是時中國已再與契丹和韓琦富弼守信誓如金石然不知靖康之禍有甚於開運也余頗疑漢人固已專主和親然猶未以此遽分士大夫之賢否功罪方建炎紹興十餘年間天下能憤愾視之如仇敵秦檜堅持之自此不惟以和親為性命義理之實而言復讐雪恥者更為元惡大憝滅天常絶人理其事極大未知此論何時當囘也
  裴樞獨孤損之流雖其力末必能存唐終不亡唐而獨存樞語如此然是時已隨朱温至洛陽何不亡唐之有其不使非清流為太常卿乃習氣尚存耳以此立義欲扶世教亦如司馬氏言不當命韓趙魏為諸侯而自壊其名分也又張承業諫唐莊宗無舉大號與茍彧不欲曹求九錫者語意正同彧為操所殺而承業至於自殺承業宦者見聞不廣獨持一意自應如此而彧何為亦然孔子所謂不能反三隅者與劭許異矣
  初後唐廢帝憂石敬塘吕琦李崧請與契丹和如漢故事給金帛妻以女是時張延朗為三司使謂嵗費十數萬緡責吾取足何也事既不行而敬塘竟以割地稱臣得天下及劉旻抗中國亦倚契丹後不助則破滅矣此一段議論至本朝遂為廢興存亡根本方曹利用往來評認遂有手指三百萬之𫝊然則琦崧䇿盡蕪俚不過十數萬緡而君臣之間猶喧悖不同如此况敬塘嵗賂亦止於三十萬疋絹而已冦凖既過用之反以為大功名王旦又依並作無限勲業冨弼再和墓碑乃明言増幣二十萬而契丹平北方無事又四十年大書深刻後生𫝊誦以為元臣碩相殊勲盛業無出於此余老矣不復預世論誦吕琦𫝊掩卷嘆息而已








  習學記言卷四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四十四    宋 葉適 撰荀子
  𫝊説固已言學之要孔子講之尤詳道無内外學則内外交相明今在書論語者其指可以考索而獲也荀卿累千數百餘言比物引類條端數十為辭甚苦然終不能使人知學是何物但雜舉泛稱從此則彼背外得則内失其言學數有終義則不可須臾離全是於陋儒專門上立見識又隆禮而貶詩書此最為入道之害後揚雄言學行之上言之次教人又其次亦是與專門者較淺深爾古人固無以行為上而教人為下者惟後世陋儒専門莫知所以學而徒守其師𫝊之妄以教人雄習見之以為能勝此而兼行者則上矣近世之學則又偏墮大甚謂獨自内出不由外入往往以為一念之功聖賢可招楫而致不知此身之稂莠未可遽以嘉禾自名也故余謂孔子以三語成聖人之功極至於無内外其所以學者皆内外交相明之事無生死壯老之分而不厭不倦於其中此孔子之本統與𫝊説同也
  止鬭一義莫曉故事按子路問君子尚勇孔子稱戒之在鬭中庸袵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强司馬遷亦言子路陵暴孔子孔子設禮誘之古之師友豈固訓導於戈矛陵奪之間耶而荀卿之戒則尤為鄙暴不近人理至謂以少頃之怒喪終身之軀室家立殘親戚不免刑戮若立學聚教而其弟子粗猛至此則奚以學為雖古今材品强弱不同而荀卿亦有過論然致道必有象而果若是則仁義道徳安從生有子以孝弟而好犯上作亂者鮮後世疑之觀此殆非誣爾然則陵世之學又有愈焉者矣
  荀卿屢言為治當以後王為法後王者周也意誠不差然周道在春秋時已自闕絶不繼自一魯外諸侯視之皆如弁髦孔子盡力補拾其大者十僅得七八而小者不存多矣況至荀卿王法滅盡之餘暴秦大并之日孔氏子孫畏偪不敢而獨倀倀然以無因難驗之説呌呼於其間有輕易之情無哀思之意徒以召侮而不能為益也自晨門荷蓧楚狂接輿之流猶以孔子為病而魯兩生梁鴻尚謂漢人不足為況昭襄始皇之際耶余嘗疑孟子盡力排楊墨楊墨豈能害道然非之不已者害所由生也此自孟子一病不可為法若夫荀卿所言諸子茍操無類之説自衣食於一時其是非尤不足計而乃倒攻羣辨若衢罵巷哭之為至於子思孟軻併遭詆斥其謬戾無識甚矣又好言子弓常與仲尼同稱安有與仲尼齊聖獨為荀卿所私而他害無見者既無立言行事可以考其是非使非荀卿之妄則或者子弓仲尼之别名不然姑假立名字以自況爾孟軻亦屢扳仲尼孔子乃無所比何哉
  仲尼之門羞稱五霸按孟子或問曽西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不悅然則豎子羞稱固當有之蓋幼志先登能自啟迪不墮駮地然雖成勞茂烈茍徒止於所能則晩進後生皆輕貶之矣此一義常存自應有益於新學孟子大人也天下臧否由已而定豈以其身與人稱量高下者哉故孔子雖謂管仲器小而終以九合之功歸之此亦深於學者所宜知也
  荀卿言周公大儒之故與中庸仲尼祖述堯舜一章畧相似皆夸奢飛動之辭聖人自用力䖏極不然二者參觀子思言理閎大而分限不可名荀卿言事雖張皇而節目猶可見也周公孔子艱難一世以就徳業而後世學者反以為甚易而無難若是則神靈之所為而非人也且又引以自神則近乎狂惑矣
  荀卿論治多舉已然之跡無自致之方可觀而不可即也惟言國具差若有意謂無便嬖左右足信者之謂闇無卿相輔佐足任者之謂獨所使於四隣諸侯者非其人之謂孤也然穆王命太僕左右僕從侍御無以便嬖側媚其惟吉士是則嬖者不吉吉者不嬖也卿相輔佐所以同起治功臣雖專任其勞君不獨有其逸謂不能不有游觀安燕之時欲倚之為基杖則用人之道狹矣湯滅桀而自慚仲虺誥而解之徳誠有餘安用其臣喻志於四方然則荀卿所言者戰國之事非帝王之治也讀荀卿與臨武君議兵及四世有勝非幸又入秦何見以為無儒又與秦昭王辨儒有益於人之國令人嘆息周衰諸侯皆恣已自便而秦以夷狄之治隳滅先王之典法吞噬其天下别治為區域孔子力不能救不過能不入秦而已子孫守其家法故曰秦為不義義所不入遂死於家荀卿談王道若白黑嗣孔氏如冢嫡不秦之讐而望之以王責之以儒嗚呼固哉秦惟不能自反也不用荀卿而用李斯者歟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所以言有常道者覆燾運行日月之所麗爾堯之時則治是為堯而存也桀之時則亂是為桀而亡也謂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非也又言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㓙吉㓙果在所應則是無常也謂天行有常非也强本而節用則天不能使之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夫古人既强本節用矣既養備動時矣既修道不貳矣其不貧不病無禍則皆曰天也非我也今偃然而自居曰我也非天也夫奉天以立治者聖人之事也今皆曰我自致之非天能為是以己滅天也不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謂天職謂下民天情也天官也天君也夫物各賦形於天古人謂其獨降衷於民然必為而後成求而後得故謂聖賢敗而失之者下愚不肖也今既謂當清天君正天官養天情以全天功而又謂不求知天且雖聖人無不自修於受形之後而未有求知於未形之先者及其既行而能全天之所賦矣則惟聖人為求知天今謂聖人為不求知天非也又謂全其天功則天地官而萬物役且古聖人未嘗敢自大其身而曰吾能官使天地者也又曰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按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惟天為大惟堯則之是堯未嘗物畜而制之也詩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是文王未嘗制天命而用之也詳攷荀卿之説直以人不能自為而聽於天者不可也然則人能自為而不聴於天可乎武王曰惟天隂隲下民相恊厥居堯舜𫝊之至於周矣然則謂人之所自為而天無預也可乎又曰道之所善中則可從畸則不可為匿則惑嗚呼惟其不知中也是以其言屢變而卒為畸且匿也又曰萬物為道一偏一物為萬物一偏愚者為一物一偏而自以為知道無知也愼子有見於後無見於先老子有見於詘無見於信墨子有見於齊無見於畸宋子有見於少無見於多嗚呼萬物之於道無偏也無中也一物之於萬物無偏也無中也自其中言之皆中也一物猶萬物也自其偏言之皆偏也萬物猶一物也荀卿以諸子為愚而偏而自謂為中也而其乖錯不合於道如此吾未見其能異於諸子也
  世俗之為說曰堯舜禮讓荀卿明其不然以為天子至尊無所與讓故有以堯繼堯以堯易堯之語又謂諸侯有老天子無老血氣精力有衰智慮取舍無衰持老養衰莫如天子按書序將遜于位讓于虞舜書記堯舜禪讓甚明而又自言在位七十載耄期倦于勤然則荀卿不信書而詆其為世俗之説耶且必不當禮讓何義以天子之位為持老養衰之地何據孟軻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雖偏然猶有儆也而荀卿謂天子如天帝如天神葢秦始皇自稱曰朕命為制令為詔民曰黔首意與此同而荀卿不知哀哉故禮者養也芻豢稻粱五味調香所以飬口也椒蘭芬苾所以飬鼻也雕琢刻鏤黼黻文章所以養目也疏扆襚舁牀第几筵所以飬體也按孔子教顔淵非禮勿視非禮勿聴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謂能自克以復禮夫自克則不費乎物而後禮行焉而荀卿謂制禮以為養使耳目口鼻百體之類必皆有待於禮則禮者欲而已矣且顔子簞食瓢飲陋巷不改其樂孔子亟稱之故獨許以復禮今為費以求多於禮筋骸通塞紛紛乎豢養於外物之不暇而安所復哉然則養者禮之文也非禮之實也
  荀卿議論之要有三曰解蔽正名性惡而已其言諸子莫不有蔽而不蔽之理莫如知道而治心故曰虚一而靜謂之大清明萬物莫形而不見莫見而不論莫論而失位坐於室而見四海䖏於今而論乆逺疏觀萬物而知其情參稽治亂而通其度至於參日月滿八極謂之大人而無有蔽之者也雖然難矣蓋諸子之學何嘗不曰知道而治心使之虚静而清明以形天下萬物之理而自謂不能蔽也荀卿以己之所明而號人以蔽人安得而受之舜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不止於治心箕子思曰睿不在心古之聖賢無獨指心者至孟子始有盡心知性心官賤耳目之説然則辨士素隠之流固多論心而孟荀為甚焉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逺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夫學常進則得其養同於人則不偏於己重於己則不尤於人捨是吾未見其不蔽也
  後王之成名刑名從商爵名從周文名從禮散名之加於萬物則從諸夏之成俗曲期荀子之言如此其於名可以為精矣雖然古人正事而不正名名與天地並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以書詩所稱則何必後王捨前而取後是名因人而廢興也孔子謂衛之政當先正名是時父子不正而人道失序則孔子所欲正者亦其事而已名不正故事亂名正則事從矣戰國羣談聚議妄為無類之言彼固自知其不可而姑為戲以玩一世其貴人公子亦以戲聴之然於事不為之損益也荀卿不知其不足辨而辨之終身不置是時去六國滅亡無幾焚經籍殺儒生事既壊而名亦喪荀卿無以救之則與十二子者同歸於盡爾哀哉
  孟子性善荀卿性惡皆切物理皆關世教未易輕重也夫知其為善則固損夫惡矣知其為惡則固進夫善矣然而知其為惡而後進夫善以至於聖人故能起偽以化性使之終於為善而不為惡則是聖人者其性亦未嘗善歟伊尹曰兹乃不義習與性成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惟上智與下愚不移嗚呼古人固不以善惡論性也而所以至於聖人者必有道矣
  荀卿於陋儒專門立見識隆禮而貶詩書為入道之害又專辨析諸子無體道之宏心皆畧具前章按後世言道統相承自孔氏門人至孟荀而止孔氏未嘗以辭明道内之所安則為仁外之所明則為學學則六經也門人之志於六經者少至於内外不得而異稱者於道其庶幾乎子思之流始以辭明道中庸未必專子思作其徒所共言也辭之所之道亦之焉非其辭也則道不可以明孟子不止於辭而辨勝矣荀卿本起稷下凢有所言皆欲挫下士之鋒破滑稽之的其指決割其言奮呼怒目裂眥極將經緯大道奈何俛首效之且未有求其小而能得其大者惜乎其未講矣
  揚子
  太𤣥
  連山歸藏雄時固應有完書然左氏已不道八索左氏所記孔安國亦言之則漢世猶存也安國又言孔子賛易道以黜八索則八索義當與孔氏絶異所謂十翼者獨彖象為孔子之文其他或先或後皆非也然皆自附於孔氏司馬遷固不能辨而劉向父子與雄尤篤信之及班固取七畧以志藝文百世之後雖有豪傑特出之士心不能思智不能慮滌膠以漆妄為清明而孔氏之學榛棘蔽路矣嗟夫雄雖誤後世而自誤亦豈少哉古人有作無述孔氏有述無作彖象述也非作也雄不能知以為彖象者作而已故既首之復自賛之又自測之述作雜而紀法亂自誤一也言一而已有精者無粗也有深者無淺也十翼非一人之言也淺深精粗宜其不同雄既以為皆孔氏之書矣故或衝或錯或攡或測一書而異其言者十數自誤二也易之始口切齒先王大道至此散薄無復淳完或者反謂其才髙力強易於有行然則誅少正夘戮俳優無怪乎陋儒以是為孔子之極功也學者茍知辭辨之未足以盡道而能推見孔氏之學以上接聖賢之統散可復完薄可復淳矣不然循而下之無所終極斷港絶潢争於波靡於道何有哉太𤣥雖名幽深然既稱枝葉扶䟽獨説十餘萬言侯芭又受其辭則是雄所以作之意固嘗曉然號令於人使皆可識不為甚難明也至宋衷陸績范望乃皆創立注釋若昔未嘗聞知者如首名以節氣起止贊易以五行勝尅最為此書要㑹不知自雄及芭親相𫝊授已如此耶或舊語果零落而衷績等方以意自為參測也以位當卦以卦當日出於漢人若夫節侯晷刻推其五行所寄而吉凶禍福生之至𤣥而益詳蓋農工小人所教以避就趨舍者雄為孔氏之學其書有義而已義立而後數從之今之所謂數者非易之初也雄見其已成而謂為易者必先數而後義故研精殫智於歴而後𤣥始成不知數既立則義豈復有哉自誤三也
  十翼言大衍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至可與酬酢佑神葢贊筮占有此功用雖似卑淺然乃筮人所為不言易當自為也雄不悟遂為假太𤣥自著揲法近世司馬氏擬𤣥為虚專以五行起數而亦先以揲法示人其詞義乃類連珠比𤣥尤狹劣矣按易之始其義有陽而未有隂其物有天而未有地及其陽而隂之初虚取諸風中虚取諸火終虚取諸澤隂而陽之初實取諸雷雷有形中實取諸水終實取諸山畫起於一物莫先於天故象天天尊陽也二之則象地地卑隂也及自陽為隂自隂為陽始有虚實之辨取物以配義義立而物隠連山歸藏既不存不知其為義為物今易卦及彖象皆不以物而以義葢其簡直易知如此十翼所謂帝出於震齊於巽相見於離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其詞前後差重蔓衍皆説易者為之非易之書本然也况於五行四時二十四節癸甲而計之晷刻而察之又逺在十翼下數十等安得為義理所歸哉
  法言
  因雄論吾子少而好賦見自屈原堯舜三代之文始變數百年間惟章句經生不能工而通人俊士未有不由此者至雄方知以上更有事故謂孔氏之門用賦賈誼升堂相如入室如其不用何其語甚大乃雄回轉關捩處懷襄浩浩障止東趨所以於道有功也如董仲舒蕭望之夏侯勝非不専守經術然力微勢弱不過僅自立而已蘇氏謂離騷六經之變者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又言賈誼見孔子升堂有餘不當以賦貶之雄正以屈原變六經而誼未免於用賦致大道分裂不合豈蘇氏猶未知雄意耶
  事辭稱則經按雄所見史襞積故實文組繪浮語使事辭偏重故法言太𤣥欲離此二過辭必稱事事必稱辭雖然淺矣自有文字以來聖人迭起唐虞夏商間觀其百年數世之逺纔只埀數十簡若以為道則固有非言語所能載若以為事則何止勝辭而已至周乃稍詳於前不獨文武成康變故殷煩周召經營之勞未必倍於伊傅時近故耳孔子當壞亂之後惜其無所統紀又將隨事滅散是以由唐沿周極力収補雖魯人區區記録以其猶有係於當世大義亦復為之討論而左氏又徧採國史旁加翼贊然則孔子之業已成譬如權衡度量不可有二雖更有孔子其書亦不得為經也而况太𤣥法言乎多聞則守之以約多見則守之以卓寡聞則無約也寡見則無卓也按孟子稱博學而詳説之將以反説約又言曾子守約荀卿多言博學顔淵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雄酌於顔孟故定約卓之論也義理隨世講習而為準的誠無後先然必質於孔子而後不失其正按孔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顔淵自言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則所謂博而約者禮也子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又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古人自修不惰以山明之故曰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而顔子自言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則所謂卓者進而不止也今於多聞多見中欲守以約卓而不知約為何實卓為何形意擇而堅執則前言滿胷而固吝不除往事溢目而驕肆逾長是誤共所由之途而趨於愚闇爾子曰賜汝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子貢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一以為學古聖人未之及也而獨見於孔子曾子徒唯而子貢疑之孟子自以為無所不悟然漸失孔子之意故博學雖實而反約為虚至雄析見為卓而失之愈甚矣夫茍得其一無精粗無本末終身由之安有約卓之異不然則見聞無據而立説以為主未見其能至道也
  或問道曰道也者通也無不通也或曰可以適他歟曰適堯舜文王者為正道非堯舜文王者為他道君子正而不他或問道曰道若塗若川車航混混不捨晝夜或曰焉得直道而由諸曰塗雖曲而通諸夏則由諸川雖曲而通諸海則由諸或曰事雖曲而通諸聖則由諸乎古之言道也以道為止後之言道也以道為始以道為止者周公孔子也以道為始者子思孟軻也至雄則又失其所以始而以無不通為道夫行者以不得乎道也故陷於迷學者以不得乎道也故趨於謬是則道者限也非有不通而非無不通也道一而已無正也無他也自行而言車航混混不捨晝夜雖不得其道猶至也自學而言車航混混不捨晝夜茍不得其道皆迷也奈何併諸子百家之紛紛舉以為道而姑敎其惟堯舜文王之適彼不知其所以適雖堯舜文王而不知道猶是也徐行後長者曹交烏得而為性善稱堯舜滕世子何取於信以其始之易於言也是以誤後世之無所始也至韓愈則又曰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凶有吉豈惟無所始幾於攘臂而詬矣已則然而曰吾闢異説以明夫道也可乎蓋周公孔子之道而學者喜為異以離之其初在毫忽而其流有越南燕北之逺矣
  或曰經可損益歟曰易始八卦而文王六十四其益可知也按伏羲氏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孔氏安國言之則漢儒相傳固如此不知何所授也豈周官晩出雄猶未通習或雖通習猶未信據而然耶雄因此遂以經為可益故作太𤣥法言矣盛哉成湯丕承也文王淵懿也或問丕承曰由小致大不亦丕乎革夏以天不亦承乎淵懿曰重易六爻不亦淵乎浸以光大不亦懿乎此語全勿交涉與湯執中立賢無方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相去遠矣
  雄謂遐言周于天地賛於神明幽𢎞擴廣絶乎邇言故曰吾寡見人好遐者也邇文之視邇言之聴遐則福焉意皆為太𤣥發也孟子曰言近而指遠者善言也守約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帶而道存焉觀孟子此言雄不待辨而知其非矣然以言為學孔子沒後事在時固無之
  仲尼以來國君將相卿士名臣仲尼之後迄於漢道德行顔閔股肱蕭曹爰及名將兩篇皆詳看統紀之學論述今古孔氏之後春秋絶書修其業者司馬遷劉向揚雄班固而已董仲舒局狹孔安國拘淺鄭𤣥浮肆李膺郭泰之流言議殆不存無以考見也若鄭子真莊君平李仲元則固賴雄而傳矣蘇氏稱子胥種蠡皆人傑而揚雄曲士也余嘗論孔子言後進於禮樂君子也而子胥種蠡皆無禮樂而得為君子此蘇氏所謂人傑歟盖自春秋而管仲始賢孔子稍抑損之晩至戰國則子胥種蠡既顯於世獨董仲舒言越無一人而雄亦莫之與也若文字由屈宋變流荆軻聶政人以為壯烈者雄皆論正於大義有補矣
  論聖人固多變子游子夏得其書未得其所以書宰我子貢得其言未得其所以言顔淵閔子騫得其行未得其所以行其於言孔子固甚淺欲大而反小之然猶未失際畔也至謂聖人自恣者歟何其言之多端也曰子未覩禹之行水歟一東一北行之無礙也君子之行獨無礙乎如何直往也水避礙則通於海君子避礙則通于理按孔子之言皆在未有多端而避礙者不知雄何所指也夫初使難知己而易識先設疑論後乃誠言始為限礙終也通達此文人辨士玩弄筆舌之病也春秋以前諸書猶不若是有問則答有藴則陳而已至戰國秦漢然後爭為放恣如雄所云而雄雖振㧞於常流卒違眩於故習且人有礙而我通之未嘗自礙而又自通也孔子之論語是也雄之太𤣥自礙而又自通者也理有海而學至之未嘗自為海而又自為水也孔子之賛易是也雄之太𤣥自為海而又自為水者也雄稱周公以來未有漢公之懿也勤勞則過於阿衡漢興二百一十載而中天其庶矣乎辟雝以本之學校以教之禮樂以容之輿服以表之復其井刑免人役唐矣夫詳此法言之成在莽未簒以前簒後為劇秦美新亦言和鸞肆夏黼黻袞冕欽修百祀明堂雍臺復五爵度三壤經井田免人役方甫刑匡馬法與法言不異則雄雖巽而不謟明矣又按司馬相如而下歌頌之文遂為故實文士無能免者故雖易世而班固謂相如封禪靡而不典揚雄美新典而無實皆游揚後世垂為舊式則是當時議論相承未有以為不當作者夫孔父仇牧死晏嬰不死龔勝死揚雄不死古人各賢其賢不以相厲也而千載之後方追數雄罪為漢舉法惜哉













  習學記言卷四十四
<子部,雜家類,雜學之屬,習學記言>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四十五   宋 葉適 撰管子
  管子非一人之筆亦非一時之書莫知誰所為以其言毛嬙西施吳王好劒推之當是春秋末年又持滿定傾不為人客等語亦種蠡所遵用也其時固有師𫝊而漢初學者講習尤著賈誼鼂錯以為經本故司馬遷謂讀管氏書詳哉其言之也篇目次第最為整比乃漢世行書至成哀間向歆論定羣籍古文大盛學者雖疑信未明而管氏申韓由此稍絀矣然自昔相承直云此是齊桓管仲相與謀議唯諾之辭余每惜晉人集諸葛亮事而今不存使管子施設果𫝊於世士之淺心既不能至周孔之津涯隨其才分亦足與立則管仲所親嘗經紀者豈不足為之標指哉惟夫山林處士妄意窺測借以自名王術始變而後世信之轉相疏剔幽蹊曲徑遂與道絶而此書方為申韓之先驅鞅斯之初覺民罹其禍而不𫎇其福也哀哉
  牧民形勢權修立政乗馬七法版法幼官謂之經言習管氏者敬守其語按以從事然亦多凡下鄙俚如政之初興在順民心政之初廢在逆民心能佚樂之則民為之憂勞能富貴之則民為之貧賤能存安之則民為之危墜能生育之則民為之死亡不為不可成不求不可得不處不可久不行不可復言而不可復者君不言也行而不可再者君不行也取於民有度用之有止國雖小必安取於民無度用之不止國雖大必危天下者國之本也國者郷之本也郷者家之本也家者人之本也人者身之本也身者治之本也國之所以治亂者三殺戮刑罰不足用也國之所以安危者四城郭險阻不足守也國之所以貧富者五輕稅租薄賦斂不足恃也以上語猶為就實而不夸近民而可從又如國有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令如流水之源者令順民心也言室滿室言堂滿堂是謂聖王一年之計莫如樹穀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等語自漢以來人尤稱頌賈誼所謂管子而少知治體豈可不為之寒心司馬遷所謂論卑而易行者也蓋先王之澤竭師友學尚不復繼士以私智窺測自立言議而被以管子之名徒衆多傳授廣於時孔孟子思之論未行學士諸生以是書為教者視六經無有也余嘗疑曹參用蓋公言治道貴清凈既以相齊又以相漢至武帝初猶定為國是而此書偶誼短世錯殺死不極其用然諸子之學道德為法令術數刑名往往末異而本同學者不能擇則雖以堯舜湯武之文而卒歸於黄老申韓之實者皆是也分國為五郷野為五屬當時諸侯制度下於天子固宜小匡乃言管仲制國為二十一郷商工六士農十五縱橫參亂尤不近理蓋非一人之筆其言正月朔太史布憲五郷五屬大夫皆受而致之略如周官所記然始有留令罪死之論矣處士無故創奇語後人遂倚以為口實甚害事也方設居方别生分類比閭什伍紀叙其民乃自古有國之常雖春秋戰國亂世亦不廢本非治亂存亡所係也學者因管子篇中所言張皇矜衒作一大事王安石謂鳬居鴈聚散而之四方數千年至言察姦而顯諸仁宿兵而藏諸用及干戈猝起禽犇獸遁何嘗有一毫之益然後知無怠無荒聖賢至戒書生䞉談汎濫非實九敗言寢兵之説勝則險阻不守兼愛之説勝則士卒不戰按古無寢兵之説管仲雖能合諸侯稱伯正以兵勝耳寢兵在盟宋後也兼愛先王正道然因寢兵而兼愛則佚墮以偷生此兩語正切當世之病上以寢兵兼愛文其卑弱故險阻不守士卒不戰而敗亡之形常在目前矣治人如治水潦養人如養六畜用人如用草木數術家立語如此失倫類甚矣記禮者云大為之防民猶踰之若上以禮義為民坊謹而勿慢如以治水潦之道治之猶可也人之養六畜未有不時其饑飽為之圏牢求所以利之而民之飲食居處上則奪之以自利是不如六畜也人之用草木未有不順其已成隨其所宜以遂其材而民則斬刈不顧喜近怒遠進親退疏以枉閼之是不如草木也然則失倫類之言而志猶在於治雖通倫達類而不足以治或反以害之衆矣不知其病安在也
  凡布國之重器莫重於令令重則君尊君尊則國安令輕則君卑君卑則國危故安國在乎尊君尊君在乎行令明君察於治民之本莫要於令故曰虧令者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從令者死五者死而無赦惟令是視按管子無慮十餘萬言而獨此數十語後人道説不置夫論治一本而已不可有二也為管子者既稱下令於流水之源取其順民之心而易行於其先矣安得壓之以威懼之以死雖逆民心而不恤於其後哉而道説之者既以其言順民心者為是而不以其言逆民心者為非顧言之不置又何哉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是數術家以令為令而孔子以不令為令也又曰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惟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是數術家以言而不違為興國而孔子以言而不違為亡國也古人之於命令也先甲三日後甲三日先庚三日後庚三日夫上之所欲未必是逆而行之不可也民之所欲未必是順而行之不可也非順非逆理必有行而行之者也先之以開其所知也後之以熟其所信也申重諄悉終于無不知也斯行矣命令之説所以為民非為君也焉有未能生之而已殺之者乎數術家闇於先王之大意私其國以自與以為是命令者特為我而發民所未諭而操制之術先焉故始於欲尊君而行令而其甚也無所不用矣孔子賛易以巽為隨風而其用曰君子申命行事君子者通上下之言也以姤為天下有風而其用曰后施命誥四方后者獨一人之言也夫通上下與獨一人然皆非巽莫行焉且數術家茍恣胷臆而不稽之先王不足罪矣後之為學既一於堯舜周孔然不思以易論語之言出令而皆欲以管子之言出令是數術刑名常為主而申商韓非之禍無時可息也悲夫
  凡赦者小利而大害者也故久而不勝其禍毋赦者小害而大利者也故久而不勝其福故赦者犇馬之委轡毋赦者痤睢之藥石也又曰文有一侑武無一赦惠者多赦先易後難法者先難後易惠者民之仇讎法者民之父母當時論不可赦如此豈如司馬遷所記陶朱公子之類或者君臣之間固售其私因以惠姦長惡即古人制法未嘗不與赦並行故雷雨作解君子以赦過宥罪而魯肆大眚史無貶辭此有國舊典通上下常文非所以為成敗禍福之要也然處士以意窺測發語偏陂遂與帝王之道離絶後學因之蔽固相承劉備至謂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間言治道多矣未嘗及赦蓋漢以後復為戰國數百年此等見識不為無助也
  堂上逺於百里堂下逺於千里君門逺於萬里豈必天下與國雖一家一身其患皆然矣古之聖賢所以昭明大德盪滌疑阻周官一書通逹壅塞之理居半凡欲去此患也如數術家所言猜慮積於心忿忮形於色左右前後無非蔽欺鈎鉅設而告密用羣情惴惴莫敢自安夫是以求䜛賊而長詐偽速禍亂之成也尚何以救之故後世有以一切不知為大度無所復問為寛仁而反獲興其國者矣
  所以為管子者在三匡二卷雜亂重復敘齊襄公被弑魯桓公見殺皆與左氏不異然此書所有者左氏無有而複重雜亂者國語盡削除以就簡一明此書之出在左氏後國語之成在此書後也其記管仲自謂小白必得國召忽稱管仲為生臣朝之爭禄相刺者不絶魯莊抽劒揕齊桓皆浮傳妄説而欲以此類預知人家國事可乎如左氏但云君使民慢亂將作矣奉公子小白出犇莒亂作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來奔又曰子糾親也請君討之管召讐也請受而甘心焉又曰管夷吾治於髙傒使相可也從之如是非無他書不必詳載亦可矣揚雄謂太史遷曰實録然豈必盡紀當時事而後為實哉使當時諸侯不去其籍又不經焚書而遷盡見則將有不可勝録者雄蓋未知也
  今夫人患勞而上使不時人患饑而重斂焉人患死而急刑焉如此而又近有色而遠有德雖鴻鵠之有翼濟大水之有舟楫也其將若君何則未知其為管仲之言歟或設言之歟雖設言之也亦近之矣故孔子曰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治國無異道也能以治不能以教則覇者之偏劣異於王術也
  耳目者視聼之官也心而無與乎視聴之事則官得守其分夫心有欲者物過而目不見聲至而耳不聞也故曰上離其道下失其事故曰心術者無為而制竅也按孟子稱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心之官則思余論之已詳然則以心為官而使耳目不得用與以心為官而使視聴盡其用二義不同而皆足以至道學者各行其所安可也至言專於意一於心耳目端知逺之證能專乎能一乎能無卜筮而知吉㓙乎能止乎能已乎能無問於人而自得之於已乎故曰思之思之不得鬼神敎之非鬼神之力也精氣之極也則執心既甚形質塊然視聴廢而不行與前説大異蓋辨士諸子之言心其極未嘗不如此而後學初不考驗特喜其異而亟稱之則為心術之害大矣洪範思曰睿睿作聖各守身之一職與視聴同謂之聖者以其經緯乎道德仁義之理流通於事物變化之用融暢淪浹卷舒不窮而已烏有守獨失類超忽戃恍狂通妄解自矜鬼神而曰此心術也哉宜乎孔子謂季文子再斯可矣
  水地篇以水諭道以玉比德儒者之學亦然雖孔子未嘗不然也素者五色之質淡者五味之中古之學必先見底的是用工處子夏言禮後乎而孔子謂可與言詩不然則文義茫茫如捕緝影象失其實矣此篇又言伏闇龜龍涸澤慶忌之類放恣不已夫純於義理而學者猶不能擇況以怪妄厠雜其間乎必併委棄之矣宋伐杞狄伐邢衞桓公不救裸體紉胷稱疾召管仲曰寡人有千嵗之食而無百嵗之壽今有疾病姑藥乎管仲曰諾於是令之縣鐘磬之榬陳歌舞竽瑟之樂日殺數十牛者數旬羣臣諫桓公又云彼非伐寡人之國也伐鄰國也子無事焉宋已取杞狄已拔邢衛矣桓公起行筍簴之間公視管子曰樂夫仲父管子曰古之言樂於鐘磬之間者言脱於口而令行于天下游鐘磬之間者而無四面兵革之憂今君之事臣之所謂哀非樂也桓公曰善於是乃徹鐘磬之縣起而封杞封邢封衞云云兵革之㑹六乘車之㑹三反位以霸修鐘磬而復樂管子曰此臣之所謂樂也世所稱管仲相桓公事大抵若此按左氏狄人伐邢管敬仲言於齊侯曰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暱不可棄也宴安酖毒不可懷也詩云豈不懷歸畏此簡書簡書同惡相恤之謂也請救邢以從簡書邢人潰奔師遷于夷儀遂城夷儀具器用而歸之師無私焉其遷衞也衞國忘亡然則管仲不當如左氏所言以匡齊侯而必縱其樂乃激諫之已事又復樂耶余嘗疑左氏中管仲語自降古人十數等葢葛伯仇餉朕載自亳有罪無罪惟我在不復見矣然以侯伯救患分災討罪則稱文王之詩正合理體亦未可遽引湯武責之也今辨士之辭又降左氏數十等世故日訛而王道淪失學者之論又愈降奈何使人君任法為道要始於管子其説以為佚樂馳騁宫中之懽皆無所禁圉利身便形養壽命垂拱而天下治堯舜及黄帝皆然又謂周書為國法而人君者莫貴於勝詳其大意止是淺鄙無稽不聞先王之常道茍徇胷臆之劣想初無足言者然遂成戰國亡秦之禍司馬父子晩出不能明見反謂隂陽儒墨名法道德皆務為治直言之異路有省不省波流將泯又漲興之既列家數真偽雜行為後世害無有窮已悲哉悲哉故舜謂䜛説殄行震驚朕師觀春秋戰國議論之變繁多至此唐虞夏殷之間又不知其幾也
  桓公放春三月觀於野公曰何物可比於君子之德乎隰朋對曰夫粟内甲以處中有卷城外有兵刃未敢自恃自命曰粟此其可比於君子之德乎管仲曰苖始其少也㫬㫬乎何其孺子也至其壯也莊莊乎何其士也至其成也由由乎兹免何其君子也天下得之則安不得則危故命之曰禾此其可比於君子之德矣桓公曰善夫游豫觀物不盪耳目之娛尊粟重禾以食為本類德象賢出語必敬詩曰曽孫來止以其婦子饁彼南畆田畯至喜攘其左右嘗其㫖否禾易長畝終善且有曽孫不怒農夫克敏君臣之間果若此可以無刺矣輕重之權惟上所制人君操本民不得操末人君操始民不得操卒民重者君輕之民輕者君重之黄帝堯舜禹湯文武皆以珠玉黄金刀布為上中下幣而疾徐先後行於其間蓋為管氏書者變詐之説百出不窮其盛在於鹽鐵其用著於寳龜蓄泄廢居豪奪商賈至決瓁落之水沐塗旁之樹傾魯梁之綈搜荆楚之鹿戲辭誤論今雖存而不舉者衆矣獨鹽筴為後人所遵言其利者無不祖管仲使之𫎇垢萬世甚可恨也按其書記食鹽之人月為錢三十中嵗之穀糶不十錢而月食穀四石是糶穀市鹽與食穀之費略不甚遠雖今之貴鹽不至若是而管仲何以行之又按周官鹽人掌鹽之政令不載政令之由詳其義官自造鹽食用耳不𣙜賣也又按左氏晏子言魚鹽蜃蛤弗加於海海之鹽蜃祈望守之是時衰微苛斂始有禁𣙜陳氏因為厚施將以取齊晏子憂之因疾而諫然則管仲所行安得為晏子所非乎齊卒以此亡若管仲果行之而乃以此霸又可信乎孔子以小器卑管仲責其大者可也使其果猥𤨏為市人不肯為之術孔子亦不暇責矣故管子之尤謬妄者無甚於輕重諸篇

  習學記言卷四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四十六    宋 葉適 撰孫子
  按司馬遷稱孫子十三篇兩言之而班固志藝文乃言吳孫子兵法八十二篇又吳起四十八篇而今吳起六篇而已又今中庸一篇而志稱四十九篇豈昔所謂篇者特章次之比非今粹書也然遷時已稱十三篇而劉歆班固在其後反著八十二篇以火攻用間考之疑孫子亦有未盡之書然此為文字多少其不存者自不足論遷載孫武齊人而用於吳在闔廬時破楚入郢為大將按左氏無孫武他書所有左氏不必盡有然穎考叔曹劌燭之武鱄設諸之流微賤暴用事左氏未嘗遺武功名章灼如此乃更闕略又同時伍員宰嚭一一詮次乃獨不及武耶詳味孫子與管子六韜越語相出入春秋末戰國初山林處士所為其言得用於吳者其徒誇大之説也自周之盛至春秋凡將兵者必與聞國政未有特將於外者六國時此制始改吳雖蠻夷而孫武為大將乃不為命卿而左氏無傳焉可乎故凡謂穰苴孫武者皆辨士妄相標指非事實其言闔閭試以婦人尤為奇險不足信且武自詭婦人可勒兵然用百八十人為二隊是何陳法且既教婦人而愛姬為隊長則軍吏不可參用男子隊長當斬其誰任之倉猝展轉武將自敗之不暇然謬誤流傳但謂穰苴既斬寵臣而孫武又戮愛姫也不知真所謂知兵者何用此或問子不與斬愛姬於事何所損益天下有道征伐自上出而行陣部伍皆有定法以教天下天下無道匹夫賤人以意言兵行陣部伍無復常經其流及上而為國者願聴命焉禍結數千年不可救止此豈小故而謂無所損益耶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逺逺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强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按子罕言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兵者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聖人以興亂人以廢其論突兀怪偉無有典常然猶是兵内事今詭道二字於兵外立義遂為千古不刋之説自司馬子魚以來不得已而一用之者以類採集自為一家變異翕忽猶若鬼神而古人之言兵者盡廢矣亂而取實而備强而避卑而驕禹湯文王之兵也正道也非詭道也孫子不學不能知所知者詭而已
  兵聞拙速未覩巧乆最為論後世用兵要處然巧者能乆拙者不能速古人久速此書未深考也書稱武王一戎衣而天下大定此非巧拙久速所能預髙宗伐鬼方周公誅管蔡之黨齊桓楚莊圖霸皆最久後世諸葛亮雖無功亦能久暴師而不困夫行師有節駐兵有制於敵不厭於我不勤雖久可也若輕行歘反亟肄多方譬如冦盜有同夷狄雖速奚貴哉
  智將務食於敵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𦮼秆一石當吾二十石按轅濤塗欲齊桓觀兵東夷循海而歸申侯反之使出陳鄭之間供其資粮屝屨而齊執濤塗城濮之勝晉入楚師三日穀邲之敗楚亦穀晉三日皆為大慶雖春秋用兵劣於前世然未有指敵以為食者至於後世剽劫掠奪無所不有而此書以為智將則赤眉黄巾紛紛起矣
  自周衰諸侯强凌弱大併小春秋時無嵗無之圍入滅取至立為凡例而此書有全國破國全軍破軍攻城十圍五攻之論又謂不戰而屈人兵當以全爭於天下初看似徑省然豈伐謀伐交所能致必如禹湯而後不戰全爭者可言也
  極論縻軍引勝又謂將能而君不御春秋時固無中御之患戰國始有而未甚也秦漢以後其語遂為砭石蓋此書亦非能見微者本於窺測而勢轉激耳
  先為不可勝也以待敵之可勝能為不可勝不能使敵之必可勝可勝者守也不可勝者攻也守則不足攻則有餘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善戰者之勝也無智名無勇功其論彼己勝敗之際至為懇切蓋止欲不敗而未嘗敢求必勝也而後之欲必勝者皆於此書索之其它不足道而曹操李靖為最詳則余所不能知也
  戰勢不過奇正專為將兵者言之可也若為國則有正無奇也
  能知戰地能知戰日則可千里而㑹戰不知戰地不知戰日則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後後不能救前而況遠者數十里近者數里乎凡戰以聲相臨以勢相加決知戰地戰日雖湯武之師不敢以此自任如是則有守而已此書盡用兵之害而於守與不戰持之最堅學者亦未之詳也
  兵非貴益多唯無武進足以併力料敵取人而已夫惟無慮而易敵者必擒於人此篇所記行軍候敵情偽數十條而卒係之以此數語蓋喜謀者多躁有慮者易驕智士之通患也
  故戰道必勝主曰無戰必戰可也戰道不勝主曰必戰無戰可也夫可以必勝而輕失之者世固多有不可以勝而輕犯之者世固多有不然亦安得成敗存亡之易置也此何獨為兵言之故曰進不求名退不避罪惟民是保而利於主國之寶也又曰知兵者動而不迷舉而不窮嗚呼何獨兵也
  投之無所往諸劌之勇也明此書不與闔廬伍員同時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攻其首則尾至攻其尾則首至攻其中則首尾俱至敢問可使如率然乎曰可夫吳人與越人相惡也當其同舟濟而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又曰善用兵者攜手若使一人不得已古人謂善治者能使天下如一家中國如一人又曰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然則善用兵者人人知其勇怯事事同其憂患死生利害不相背離所以首尾相救如使一人非謂陣法奇正同舟遇風不得已而然也如必曰投之死地然後生䧟之亡地然後存是真死亡豈復有生存之理哉
  火攻淺事以此為書則不勝書何止十三篇也下文戰勝攻取而不修其功者㓙命曰費留不與上篇連屬戰國説士所謂養由基可教射之類也
  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衆者先知也凡孫子所言皆先知之事而謂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而歸之於用間則此書之綱領不過於用間而已然謂明君賢將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蓋其妄意之過若近事秦檜挾金人以執國權則可謂彼能用間矣
  司馬遷謂世所稱師旅多道孫子十三篇始管子申韓之學行於戰國秦漢而是書獨為言兵之宗及董仲舒劉向修明孔子其説皆已黜而是書猶傑然尊奉逮今又將傳之至於無窮此文武所以卒為二塗也悲夫甚哉揚雄不喜孫吳而曰不有司馬乎嗚呼不知雄所指何司馬也
  吳子
  强國之君必料其民民有膽勇氣力者聚為一卒樂以進戰効力顯其忠勇者聚為一卒能踰髙超逺輕足善走者聚為一卒王臣失位而欲見功於上者聚為一卒棄城去守欲除其罪者聚為一卒此五者軍之練銳也有此三千人内出可以決圍外入可以屠城矣屠城決圍非是使地輕馬馬輕車車輕人人輕戰明知險易則地輕馬芻秣以時則馬輕車教練有餘則軍輕人鋒鋭甲堅則人輕戰用兵之法敎戒為先一人學戰敎成十人十人學戰敎成百人百人學戰教成千人千人學戰教成萬人萬人學戰教成三軍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飢圓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後之分而合之結而解之每變皆習乃授其兵是謂將事按孫子言將事太深遠不若此之切近
  吳子曰凡兵有四機一曰氣機二曰地機三曰事機四曰力機三軍之衆百萬之師張設輕重在於一人是謂氣機路狹道險名山大塞十夫所守千夫不過是謂地機善行間謀輕兵往來分散其衆使其君臣相怨上下相咎是謂事機車堅管轄舟利櫓楫士習戰陳馬閑馳逐是謂力機知此四者乃可為將按孫子軍形兵勢虚實軍爭九變諸篇微妙入神然起此語簡直明白無智愚高下皆可用用而必驗則過之矣
  司馬法
  古者以人為本以義治之之謂正正不獲意則權權出於戰不出於中人正不獲意則權不成語又言有虞氏不賞不罰而民可用至德也夏賞而不罰至教也殷罰而不賞至威也周以賞罰德衰也尤不成語其它大抵類此司馬遷謂司馬兵法閎廓深遠雖三代征伐未能竟其意即此法耶抑别有所指也穰苴事余固言其非儒生學士籍名於兵漫漶弛靡無所歸宿夫非知德者不足以知兵而遷之所云閎廓深逺纔若此悲夫
  六韜
  古人盛際堯舉舜舜薦禹臬陶湯用伊尹髙宗夢傅説書皆詳紀而文王遇太公望事乃闕略可恨詩但言維師尚父時維鷹揚諒彼武王肆伐大商㑹朝清明而已觀左氏載賜履一節葢太公初進文王尚為諸侯及佐武滅商遂屏輔於外故其功不及周召之大也然世俗流傳而兵家竊借以為書若今六韜者後世承繆謂其君臣遇合之間隂譎狹陋至此則何以對越在天而上帝臨汝乎
  自龍韜以後四十三篇條畫變故預設方禦皆為兵者所當講習孫子之論至深不可測而此四十三篇繁悉備舉以為孫子義疏也其言避正殿乃戰國後事固當後於孫子論將有十過近於五危戰車十死戰騎十敗與行軍九地相出入其勵軍言禮將力將止欲練士各聚卒敎戰成三軍又本於吳起然則孫吳固兵家所師用至莊周亦稱九徴則真以為太公所言矣然周嫚侮為方術者而不悟六韜之非偽何也蓋當時學術無統諸子或妄相詆訾或偶相崇尚出於率爾豈足據哉按軍用述三軍器用攻守之具秩品衆寡之法甲士萬人器械重厚無所不有計十萬人乃足葢非道路所能容左氏邲之戰但言軍行右轅左追蓐前茅慮無中權後勁百官象物而動軍政不戒而備城濮七百乗韅靷鞅靽而已若羣物盡行起江越海皆有兵其臨時倉猝施用不及乃自敗之道然亦不可不知也孫子謂無輜重則亡無粮食則亡無委積則亡又曰百里而爭利則擒將軍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夫阻守其處見利而不能爭則何取於兵而捨輜重糧委徒手而搏者又未有不覆軍殺將則兵焉往而求勝然則為孫子之術者必無戰而後可爾
  三略
  使智使勇使貪使愚世以為口實按孫子將有五危必死可殺必生可虜忿速可侮亷潔可辱愛民可煩凡此五者將之過也兵之災也覆軍殺將必以五危然則無智勇貪愚者孫子之所用而使智勇貪愚者孫子之所禁也智勇猶不可而况貪愚乎師必以功無不可使惟其勝而已患在勝後自賤而貴自卒而將亡國殺君未有不由此矣
  軍井未達將不言渇軍幕未辦將不言倦軍竈未炊將不言饑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張蓋是謂將禮按將禮二字及下禮將力將欲將皆兵家自為之義於古無所稽據也周官宗伯以軍禮同邦國大師之禮用衆也大均之禮恤衆也大田之禮簡衆也大役之禮任衆也大封之禮合衆也所貴於禮者謂能有所别異而軍禮獨言同然則將禮二字亦不可謂不得古人意矣晉侯登有莘之墟以觀師曰少長有禮其可用也不知當時所言有禮者指何事然後世及今有訛謬相傳為將者不言禮而皆言威故子玉治兵終朝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國老皆賀而蒍賈以為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其有能弔死哀傷同士卒甘苦則又以為恩而不復言禮矣夫禮者將之本威者將之末恩者威之餘也况後世及今士卒習慣望其上者惟威是必無敢希恩正蒍賈所謂靖於内而敗於外安能勝敵哉
  尉繚子
  今國被患者以重寶出聘以愛子出質以地界出割得天下助卒名為十萬其實不過數萬爾兵來者無不謂其將曰無謂天下先戰其實不可得而戰也史稱吳起要在强兵破游説之言縱横者天下既亂各有一種常勢隨其所趨無得自免且三代諸侯既已吞倂及六七可謂至强而縱横之説方出而制其死命如尉繚之流所見與起略同然孱王謬主終不能翻然改悔而相隨以亡其後唐化為節度每徴諸道兵討賊度支倍廩給隂與賊約所取不過一縣一鎮而止唐亦竟以此消盡不復能改圖今世固自有常勢士已無特出之智所恃者以前代成敗自考質或能警省爾然無所増長而更以眩惑多矣至於兵書則腐陋不足採聴尤甚矣
  凡兵不攻無過之城不殺無罪之人夫殺人之父兄利人之貨財臣妾人之子女皆盜也尉繚子言兵猶能立此論孫子得車十乘以上賞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車雜而乘之卒善而養之是謂勝敵而益强區區乎計虜掠之多少視尉繚此論何其狹也夫名為禁暴除患而未嘗不以盜賊自居者天下皆是也何論兵法乎
  太宗李靖問對
  太宗欲取髙麗專委李靖固能辨之如論用正兵及諸葛亮馬隆事皆後世為將者所當知也然太宗欲以髙麗為己功忌靖不用迄無尺寸效而疲弊天下當是時豈奇正之説所可了方人主鋭意自將而靖不能出一言救止或有蹉跌必與之俱敗蓋靖者止知言為將而不知言為國也夫以將事隠國謀誤後人甚矣當削霍邑之戰唐事幾敗而成太祖由此始定霸業所以言者矜夸其功特假設奇正為問耳靖非不知而難斥高祖固亦回謢為答而太宗猶恐靖不悟重複詰難蓋其自伐之心終不忘也蔽吝若此安足以決奇正之實論哉故言旗參差而不齊鼓大小而不應令喧囂而不一真敗卻非奇也則已明告之矣且建成軍郤只謂之敗太宗救敗僅而致勝固無奇正相生之理今以敗郤為奇亦恐誤後人也
  孫子言三軍之衆可使必受敵而無敗者奇正是也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終而復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時是也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相生如環之無端孰能窮之哉曹操修其術有一術二術先後旁繫至太宗與靖問答益詳自是奇正為兵家大議論按孫子所謂奇正者一軍之内教令素明士卒服習若使一人臨敵制變分合在已不可預料且山林䖏士所以自神其説遂有天地江海日月四時之論乃一將之任非有國者所當言也從古兵法有正無奇神農黄帝雜説紛紛不足考信所考信者惟舜禹湯武禹之於三苖豈是不能以奇勝然終于班師而不用及其必用而不得已則湯武之於桀紂亦卒用之桀紂之衆豈是不能以奇拒敵然終於滅亡而不振也況諸侯萬數各出奇險大者并吞旁鄰小者自守其國正帝王所禁而可以自為之哉故易稱師出以律否臧凶律者正也否而臧者不以律為正而以奇取勝也易者三代所傳孔子所述之正文非孫子處士自神之説也誠使舜禹湯文武之道復明師出以律真丈人吉而天下服矣不然則孫武曹操更奇迭正圖别指授列散卒聚一將之術講於廟堂㡬敗忽成小獲大喪而無底止也哀哉
  靖以分合所出惟孫武能之吳起而下莫可及焉其説謂兩軍相向使賤而勇者前擊鋒始交而北北而勿罰觀敵進取一坐一起奔走不追則敵有謀矣若悉衆追北行止縱横此敵人不材擊之勿疑臣謂吳術多此類非孫武所謂以正合也按起所言設術嘗冦昔人所用固與武相出入餌兵勿入佯北勿追未知謂何以為不如起簡直勝負欲其易見而武蔽秘務為不可窺測若如後世之論用兵不過於求勝奚必自分髙下於其間況武之指在於必受敵而無敗夫使其可以疾速而取勝則焉取夫遲緩而無敗哉
  靖言前代戰鬭多是以小術而勝無術片善而勝無善安足以論兵法謝𤣥破苻堅非謝𤣥之善乃苻堅之不善以余觀之靖為堅用則𤣥信不足以敵堅矣然靖不及王猛猛勸堅勿以晉為圖是猶知兵有不可用者非戰勝攻取所能與也若靖之志在於用兵而已使其為堅謀負其詐力急於混平大衆乖離一旦氷解非智所及淝水之敗依然固在正如賛伐高麗之比則雖有兵法何所施哉靖又言堅為慕容垂所陷尤不近理王猛本以垂非乆畜多方疑間不能奪堅謬計而堅以十分天下八九之威貪得怙勝自致滅亡垂安能䧟之靖徒知從太宗取羣盜之易遂以筭略為準極輕視豪雄不知兵法以上更有多少節次固不可以責靖也
  兵法何必自黄帝起而世所傳握奇文者兵家流借其名李靖亦有不知乎丘井所以度地居民豈為兵制謂數起於五終於八皆在此非也周自上世遷岐已有立國之法謂太公始建非也戎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言師盡行謂立軍制非也六步七步四伐五伐六伐七伐誓衆貴速且不窮兵謂教戰法非也夫法所以用兵而兵之成敗不專在法若必以法為勝則蚩尤桀紂若林之旅豈其皆無法哉且項羽之於漢髙固嘗百勝一敗而亡豈漢一日而有法哉靖雖通明練事而兵家之習氣不除恐如此而謀人之國家亦儘有害偶值唐之方興故不見耳至李勣則見之矣
  民與兵皆自伍法起蓋自有生民以來如此最為大事而靖輕言之但云臣酌其法自五人變為二十五二十五變為七十五而已而獨珍貴陣法既以為黃帝所制又謂太公實繕其法又謂齊人得其遺法管仲復修之又祖管子言管仲分齊為三又謂諸葛亮八陣即握奇法凡此皆山澤隠約以術自喜夸妄相承而後人信之就如其言則自黄帝三代數千年獨數人通悟陣法餘皆寂寥零落且天下之兵無日不鬭而部伍卒乗將安所寄託乎按周官司馬掌蒐苗獮狩其陳皆如戰之陳其坐作進退疾徐疏數皆如戰之節而春秋所記魯事皆具以魯視之他國何獨不然然則五家為比積而成鄉五人為伍積而成軍元帥居中鄉大夫士各守部分前戰後拒險易分合形勢自然彼四頭八尾六花八陣曽何區區執為奥密哉蓋當時上自王公下至卒伍皆明知之不以為異也鄭魚麗楚乗廣晉毁車雖臨時昧利壞亂常制終不能變大法然後世反更以為奇術方戰國處士主議論舊諸侯相次亡滅秦亦繼之豈惟詩書禮樂淪没而兵制亦大壞盜賊亡命化為侯王此古戰陣法所以蕩盡而黄帝握奇遂為秘文也然前人未嘗學周官虚聲崇周自不足怪今之學者已學周官奈何視為外物相與别畫陣法無休時學既無所統一而殫思竭慮有害無益是可嘆矣
  太宗舉孔明言有制之兵無能之將不可敗也無制之兵有能之將不可勝也余毎恨亮集不存無以考其所行也亟肄以疲之多方以誤之彼出則歸彼歸則出楚必道敝闔廬從之楚於是始病此戰國相傾之術也太宗以天下之大乃謂千章萬句不出乎多方以誤之一句孔子曰智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智非誤也智得而仁不能守猶且失之況以誤得而又以誤守耶此太宗與靖所未講也
  靖言王尋王邑不曉兵法徒夸兵衆所以自敗按王莽用事者嚴尤最曉兵法昆陽之戰尤為謀主既敗乗輕騎踐死人而逃嗟夫莽之亡至此晩矣何論兵法乎太宗言李勣非朕控御則不可用它日太子治若何用之靖言為陛下計莫如黜勣令太子復用之則必感恩圖報於理何損太宗曰善朕無疑矣太宗雖盡用一世豪英而其心量狹薄如此與漢武畫周公負成王以賜霍光不太相遠乎且固無父黜而子用以此為顧命者然則房杜王魏之流號為遇時而儒生譊譊稱誦不已蓋可悲矣
  靖言兵法分為三等一曰道至微至深易所謂聰明睿智神武而不殺又言張良范蠡孫武脱然髙引不知所在非知道安能爾尤汎濫無實兵之所謂道者以義治不義誅暴亂禁淫慝若周官司馬九伐之法是矣然益謂惟德動天若兵之治人深者不可以動天矣又言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夫以兵加人而制其死命滿孰甚焉故知德者不以兵而知兵者安能自託於道雖太公閎散未敢當也而況范蠡孫武之流哉
  按諸子書惟莊列文中子不及論述先生嘗答之宏書云記言序目荀卿後僅有四卷如莊列諸書雖熟商量莫知所以命筆只得且放過因思向前有多少聰明豪傑之士向渠虀瓮裏淹殺可憐可憐以此且欲將文鑑結尾作了當去然亦非盡此嵗不能成也又云莊列文中子向本欲先下手為其當條理䖏太多不勝筆墨頗若煩碎合為一論則又貫串未易至今果如文中子説經史前代儒者所未有説理雖不背馳而摸搨形似無卓特見識此為大病至於房魏禮樂其家子弟從舊傳習間者或信或疑然要是淺者未足論也









  習學記言卷四十六
<子部,雜家類,雜學之屬,習學記言>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四十七    宋 葉適 撰吕氏文鑑
  吕祖謙字伯恭公著五世孫中進士第又中慱學宏詞與張栻朱熹同時學者宗之仕至著作郎卒年四十五初孝宗命知臨安府趙磻老詮校本朝文海磻老辭不能遂以命祖謙因盡取渡江前衆作備加蒐擇成百五十卷蓋自古類書未有善於此按上世以道為治而文出於其中戰國至秦道統放滅自無可論後世可論惟漢唐然既不知以道為治當時見於文者徃徃訛雜乖戾各恣私情極其所到便為雄長類次者復不能歸一以為文正當爾華忘實巧傷正蕩流不反於義理愈害而治道愈逺矣此書刋落浩穰者百存一二茍其義無所考雖甚文不録或於事有所該雖稍質不廢鉅家鴻筆以浮淺受黜稀名短句以幽逺見収合而論之大抵欲約一代治體歸之於道而不以區區虚文為主余以舊所聞於吕氏又推言之學者可以覽焉然則謂荘周相如為文章宗者司馬遷韓愈之過也
  禮部尚書周必大承詔為序稱建隆雍熈之間其文偉咸平景徳之際其文慱天聖明道之辭古熈寧元祐之辭達按吕氏所次二千餘篇天聖明道以前在者不能十一其工拙可驗矣文字之興萌芽於栁開穆修而歐陽修最有力曽鞏王安石蘇洵父子繼之始大振故蘇氏謂雖天聖景祐斯文終有愧於古此論世所共知不可改安得均年析號各擅其美乎及王氏用事以周孔自比掩絶前作程氏兄弟發明道學從者十八九文字遂復淪壊則所謂熈寧元祐其辭達亦豈的論哉且人主之職以道出治形而為文堯舜禹湯是也若所好者文由文合道則必深明統紀洞見本末使淺知狹好者無所行於其間然後能有助於治乃侍從之臣相與論思之力也而此序無一詞不諂尚何望其開廣徳意哉葢此書以序而晦不以序而顯學者宜審觀也
  賦雖詩人以来有之而司馬相如始為廣體撼動一世司馬遷至為備録其文駭所無也揚雄喜而效焉晚則悔之矣然自班固以後不惟文浸不及而義味亦俱盡然後世猶繼作不已其虚夸妄說蓋可鄙厭故韓愈歐王蘇氏皆絶不為今所謂皇畿汴都感山南都之類非於其文有所取直以一代之制一方之事不可不知而已皇畿以事實勝而汴都惟盛稱熈豊興作遂特被賞識昔梁孝王漢武宣毎有所為輒令臣下述賦戲弄文墨直俳優之雄而厯代文士相與沿襲不恥是可歎也自與虜通和太行皆為禁山坐失地利故此賦感之然謂以元祐之版書較景徳之圖籙雖増田三十四萬餘頃反減賦七十一萬餘斛以為不用先王之法致然則非也夫墾闢衆則利在下蠲放多則恩在上何害為王政而必欲如宇文融乎蓋近世之論無不然矣
  五鳯樓賦是時大梁宫室始與西京比而梁周翰厯陳前代亡國之君滛於土木者為戒何止諷也蓋顯刺必出於明時無若丹朱傲信其為舜禹之盛矣世多言太祖嘗議都洛陽以省冗兵恨後世不能用本據王禹偁遺事其載李符李懐忠之諫或當有之至謂太祖答晉王欲循周漢故事以安天下又謂不及百年民力必殚則其家子孫以當時所見聞増益之非本語也冗兵自在真宗仁宗世太祖時兵何嘗冗而頓憂其後乎自唐裂藩鎮養兵民力固已殚而士大夫不能知就有能知者亦不能改安得謂本朝百年後民力始殚為太祖語且五代時鹽酒末利皆輒殺人民命尚不可保何止殚民力乎秦漢及唐雖都關中何嘗不以兵强天下隋唐府衛民半為兵而人主嵗猶就食東都何止冗兵為費哉厯代帝王不常厥居汴無不可都之理葢自得太原即乘勢伐幽州筭畫無素一時倉猝幾不自保國勢由此而弱契丹侵陵河北破壊始堅守和好而兵因以日増乃謀國者之謬非謂必恃兵以為固也使太祖臨御乆其所以處此要自有道遺事所記失其實矣
  籍田大蒐大酺不常有賦頌所以記也明堂未之有所以兆也凡此類以事觀可也張詠聲賦詞近指逺宏達朗暢異乎鳴蝉秋聲之為葢古今竒作文人不能進也晏殊中園葉清臣松江秋汎自謂得窮達奢儉之中今亦以此録之然上無補衮拯溺之公義下無隠居放言之逸想則所謂中者特居處飲食之泰而已不足道也秋蓬度石室鑿二江賦發明文翁李氷有功於蜀其言民未得所欲事或有不利先世所未暇除去聖人所未及裁制皆吾人之所事有感於斯言也
  聞之吕氏讀王深父文字使人長一格事君責難愛人抱關諸賦可以熟玩自王安石王回始有幽逺遺俗之思異於他文人而回不志於利能充其言殆非安石所能及然若少假不死及安石之用未知與曾鞏常秩何如士之出處固難言也
  周氏拙賦為今世講學之要按書稱作偽心勞日拙古人不貴拙也大巧若拙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老荘之學然爾葢削世俗纎浮靡薄之巧而歸之於正則不以拙言也以拙易巧而不能運道則拙有時而偽矣學者所當思也
  初歐陽氏以文起從之者雖衆而尹洙李覯王今諸人各自名家其後王氏尤衆而文學大壊矣獨黄庭堅秦觀張耒晁補之始終蘇氏陳師道出於曽而客於蘇蘇氏極力援此數人者以為可及古人世或未能盡信然聚群作而驗之自歐曽王蘇外非無文人而其卓然可以名家者不過此數人而已邢居實蚤夭沈括劉跂之流終不近也黄庭堅言屈宋之後自鑄偉辭此語當考天下為一家賦吕大鈞作大鈞兄弟從張氏學而大防為相程氏與司馬氏善當時在要地者多程氏之門故元祐之政亦有自来此賦與西銘相出入然其言昔既有離則今必有合彼既可廢則我亦可舉謂井田封建當復也若存古道自可如此論若實欲為治當更審詳
  漢以經義造士唐以詞賦取人方其假物喻理聲諧字恊巧者趨之經義之樸閣筆而不能措王安石深惡之以為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也然及其廢賦而用經流弊至今㫁題折字破碎大道反甚於賦故今日之經義即昔日之賦而今日之賦皆遲鈍拙澁不能為經義者然後為之葢不以徳而以言無往而能獲也諸律賦皆場屋之伎於理道材品非有所關惟王曽范仲淹有以自見故當時相𫝊有得我之小者散而為草木得我之大者聚而為山川如云區别妍媸願為軒鑑儻使削平禍亂請就干将之句而歐蘇二賦非舉場所作葢欲知昔時格律寛假人各以意為之不拘礙也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老氏之言道如此按自古聖人中天地而立因天地而教道可言未有於天地之先而言道者有司不考詳以邪說取士士亦以邪說應之既以此得遂以為是豈惟不以徳而以言又併其言失之矣
  按吕氏有家塾讀詩記麗澤集詩行於世本朝詩與今篇目不同無幾乃其素所詮次云爾孟子言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春秋作不作不繫詩存亡此論非是然孔子時人已不能作詩其後别為逐臣憂憤之詞其體變壊葢王道行而後王迹著王政廢而後王迹熄詩之廢興非小故也自是詩絶不繼數百年漢中世文字興人稍為歌詩既失舊制始以意為五七言與古詩指趣音節異而出於人心者實同然後世儒者以古詩為王道之盛而漢魏以来乃文人浮靡之作也棄而不論諱而不講至或禁使勿習上既不能涵濡道徳發舒心術之所存與古詩庻幾下復不能抑揚文義鋪寫物象之所有為近詩繩準塊然樸拙而謂聖賢之教如是而止此學者之大患也吕氏自古樂府至本朝詩人存其性情之正哀樂之中者上接古詩差不甚異可與學者共由而從之尚少故略為明其大槩如此後世詩文選集詩通為一家陶潜杜甫李白𮧯應物韓愈歐陽脩王安石蘇軾各自為家唐詩通為一家黄庭堅及江西詩通為一家人或自謂知古詩而不能知後世詩或自謂知後世詩而不能知古詩及其皆知而辭之所至皆不類則皆非也韓愈稱臯䕫伊周孔子之鳴其卒歸之於詩詩之道固大矣雖以聖賢當之未為失然遂謂魏晉以来無善鳴者其聲清以浮其節數以急其辭滛以哀其志弛以肆其為言亂雜而無章則尊古而陋今太過而又以孟郊張籍當之則尤非也如郊寒苦孤時自鳴其私刻深刺骨何足以繼古人之統又况於無本者乎愈欲以絶識髙一世而不自知其無識至此重可歎爾
  張衡四愁雖在蘇李後得古人意則過之建安至晉髙逺宋齊麗宻梁陳稍放靡大抵辭意終未盡唐變為近體雖白居易元稹以多為能觀其論叙亦未失詩意而韓愈盡廢之至有亂雜蟬噪之譏此語未經昔人評量或以為是而呌呼怒罵之態濫溢不可禦所以後世詩去古益逺雖如愈所謂亂雜蝉噪者尚不能到况欲求風雅之萬一乎孟郊謂詩骨聳東野詩濤洶退之而愈亦自謂還當三千秋更起鳴相詶嗚呼以豪氣言詩慿陵古今與孔子之論何異指哉
  四言自韋孟司馬遷相如班固束晢陶潜韓愈栁宗元尹洙梅堯臣歐陽脩王安石蘇軾工拙畧可見余嘗怪五言而上徃徃世人極其材之所至而四言雖文詞巨伯輒不能工何也按古詩作者無不以一物立義物之所在道則在焉物有止道無止也非知道者不能該物非知物者不能至道道雖廣大理備事足而終歸之於物不使散流此聖賢經世之業非習為文詞者所能知也詩既亡孔子與弟子講習其義能明之而已不敢言作雖如㳺夏子思孟子之流皆不敢言作詩也後世操筆研思存其體可也而韓愈便自謂古人復生未肯多讓或者不知量乎
  李至桃花犬歌史官書事無大於此犬者乎葢譏之也月石硯屏余頃見之長溪陳氏云其舊物莫知是非然何足道喜其似而强名之又為之窮搜異說以為慱君子之學所宜慎也
  王禹偁髙錫詩言文自咸通後流蕩不復雅因仍厯五代秉筆多艶冶髙公在紫微濫觴誘學者自此遂彬彬不蕩亦不雅此文章小氣數只論用世者栁開穆脩至歐陽氏以不用世之文欲捩回機括雖不能獨勝然後世學者要為有用力處夫可以自勉而安於自棄時文誤之爾
  韓氏晝錦堂自為詩而歐陽氏為記未知與蘇季子朱買臣所較幾何而謂伊周事業可幾而及崧髙韓奕備叙文物之美使誠得其道孔子不以為過不然則沐猴而冠顧影惕息韓生之譏終在未可以言邦家之光也歐陽氏讀書正經首唐虞偽說起秦漢篇章與句讀解詁及箋𫝊是非自相攻去取在勇斷初如兩軍交乘勝方酣戰當其旗鼔催不覺人馬汗至哉天下樂終日在几案以經為正而不汨於章讀箋詀此歐陽氏讀書法也然其間節目甚多葢未易言以其學考之雖能信經而失事理之實者不少矣且箋傳雜亂無所不有必待戰勝而後得則迫切而無味强勉而非真几案之間徒見其勞而未見其樂也几案之樂當黙識先覺迎刃自解如日月朗耀雲隂解駁安在鬭是非决勝負哉東州逸黨言西晉阮籍王衍等事余固辨之司馬懿父子殺夏侯𤣥嵇康遂簒曹氏天地隂陽為之顛倒者數百年使孔子在何止臨河而返太初憤逸黨可也柰何以罪籍衍乎
  劉敞言多古意與王安石同安石為世所信而敞不能者敞據科目為官職故也蘇軾少年時便謂其奮臂取兩制不十餘年非有汗馬之勞米鹽之能大意畧可見堯舜文王不作士無必遇者固多得於奔走困窮之餘爾日出堂上飲欲主人髙礎為去蟻之地其自任重矣然不知蚍蜉由己而生蚍蜉猶惡其漸而又尋斧焉余嘗疑其文字言語之工未當在小人之列吕氏云既為小人之事只是小人今人徃徃未知此王令邢居實皆少而雄邁有古人筋骨畧不相上下然令逆為憤嫉不能容人居實過自摧殘不能自容夀夭雖有命其徳之所近或有以取之也令採選詩韓愈遭駁議最甚愈年長矣後生何可畏之甚也然令謂安知九列榮顧是徳所累按孔子稱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以徒行又謂喜将閭巷好特與妻子議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曾子曰季孫之賜也我未之能易古人亦未至輕鄙富貴顧其義何如爾令一至之見固未能盡道謂之有志可矣蘇氏半字韻詩酬和最工為一時所慕次韻自此盛於天下失詩本意最多夫以六義為詩猶不足言詩况以韻為詩乎言今年一線在那復堪把玩欲起强持酒故交雲雨散無乃與川上之逝異觀比於愽塞為歡娱粗勝耳
  東坡七首哀而不傷放而無怨髙於古今數等秦黄諸人欲至而不能葢其天之所資至是而後信爾
  五七言律詩按詩自曹劉至二謝日趨於工然猶未以聯屬校巧拙靈運自誇池塘生春草而無偶句亦不計也及沈約謝朓競為浮聲竊響自言靈均所未覩其後浸有聲病之拘前髙後下左律右吕匀緻麗宻哀思宛轉極於唐人而古詩廢矣杜甫强作近體以功力氣勢掩奪衆作然當時為律詩者不服甚或絶口不道至本朝初年律詩大壊王安石黄庭堅欲兼用二體擅其所長然終不能庻幾唐人蘇氏但謂七言之偉麗者則失之尤甚葢不考源流所自來姑因其已成者貌似求之耳王安石七言絶句人皆以為特工此亦後人貎似之論爾七言絶句凡唐人所謂工者今人皆不能到惟杜甫功力氣勢之所掩奪則不復在其䋲墨中若王氏則徒有纎弱而已而今人絶句無不祖述王氏則安能窺唐人之藩牆况甫之所掩奪者尚安得至乎
  初分大道非常道纔有先天未後天大道常道孔安國語先天後天易師𫝊之辭也三墳今不𫝊且不經孔氏莫知其為何道而師𫝊先後天乃義理之見於形容者非有其實然山人隠士輙以意附益别為先天之學且天不以言命人所謂卦畫爻象皆古聖智所自為寓之於物以濟世用未知其於天道孰先孰後而先後二字亦何繫損益山人隠士以此玩世自足則可矣而儒者信之遂有㕘用先後天之論夫天地之道常與人接顧恐人之所以法象者不能相為流通至其差忒乖戾則無以輔其不及而天人交失矣柰何捨實事而希影象棄有用而為無益此與孟子所謂毁瓦畫墁何異蓋學者之大患也
  邵雍詩以玩物為道非是孔氏之門惟曽晳直云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與之若言偃觀蜡樊遲從㳺仲由揖觀射者皆因物以講徳指意不在物也此亦山人隠士所以自樂而儒者信之故有雲淡風輕傍花隨栁之趣其與穿花蛺蝶㸃水蜻蜓何以較重輕而謂道在此不在彼乎
  吕大臨送劉户曹獨立孔門無一事惟𫝊顔氏得心齋按顔氏立孔門其𫝊具在愽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雖非杜預之癖相如之俳然非無事也心齋荘列之寓言也其言若一志無聽以耳而聽以心無聽以心而聽以氣葢寓言之無理者非所以言顔子也今初學者誦之深入肺腑不可抽吐為害最甚
  鮮于侁九誦亦為當時所稱清廟祀文王葢無以言其徳而侁祠堯舜周孔語絶鄙近不知何故
  通商茶法詔按是時富弼韓琦為相貢舉條制勅按是時范仲淹為參政本朝治道極盛之日也余嘗考自慶厯嘉祐以來士之有志於當世者不少顯用於時者亦衆然不知天下事經隋唐茍且變壊古人治法遂不可復如財賦則天寶之後以稅養兵如取士則開皇貞觀已為科舉以韓富極力僅能使茶法通商以范深思僅能先試䇿論而歐陽氏又謂欲復訓誥於三代之文者不過如此是可悲已古人治法從上相承當其将變而知其不可變者叔向與孔子而已旣變而以為當復者孟子而已蕭曹邴魏偶當治法未甚變壊之時故其行事猶粗有可觀使其已壊則一等是収拾不來韓范富亦不足深責也歐陽氏言古者山澤之利與民共之此謂鹽鐡金錫之類可也若茶則民所自種官直禁而奪之爾何共之有至韓刺義男為兵則不惟不知所以復而増益其變壊又甚矣
  賜陜西招討經畧都部署司寛放公用庫錢事吕氏言國初宰相權重臺諫侍從莫敢議朝士不平屢有攻擊如盧多遜雷徳驤翟馬周趙昌言王禹偁宋湜胡旦李昌齡范諷孔道輔更勝迭負然終不能損廟堂之勢至范仲淹空一時所謂賢者而争之天下議論相因而起朝廷不能主令而勢始輕矣雖賢否邪正不同要為以下攻上為名節地可也而未知為國家計也然范韓既以此取勝及其自得用臺諌侍從方襲其迹朝廷毎立一事則是非鋒起譁然不安如滕宗諒張亢因用公使錢過當至為置獄劾治范始覺其非以去就争之雖幸而獄不竟而小人窺伺間隙外則尹洙貨部将内則蘇舜欽賣故紙方紛紛交作諸人之身幾不能自保且元昊反敗軍殺将殚困天下曾不知所以為謀乃以公使錢數十百萬持英豪長短而陷之死地耶鄭子孔為載書大夫諸司門子弗順将殺之子産止之又請為之焚書子孔曰為書以定國衆怒而焚之是衆為政也國不亦難乎子産以為衆怒難犯専欲難成迄焚而後定然及子産自為相却不如此直云禮義不愆何恤於人言而已葢韓范之所以攻人者卒其所以受攻而無以處此是以雖有志而無成也至於歐陽先為諫官後為侍從尤好立論士之有言者皆依以為重遂以成俗及濮園議起未知是非所在而傾國之人反回戈向之平日盛舉一朝隳損善人君子無不化為仇敵至今不定然則歐陽氏之所以攻人者亦其所以受攻而不自知也孔子曰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夫不以道而以言其末流宜若是矣歐陽脩尊皇太后冊文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者非家至而日見之矣推所以行於已者為天下率盡所以奉其親者為天下先而四海靡然其承風矣此人臣規諷人主之辭非人子所以施於其親也又言深鑒漢家母后之失訖不踐於外朝此人臣推美母后之辭亦非人子所以施於其親也又言歸政冲人合於易之進退不失其正之聖且英宗本以荒迷得疾不能聽斷故暫請后非后自欲之此尤非人子所當言也曹后還政世多異說然以神宗奉承之謹終始待遇曹氏不少衰則知宫閫固無間言而外人妄𫝊耳





  習學記言卷四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四十八    宋 葉適 撰吕氏文鑑
  按孔安國稱典謨訓誥誓命之文典謨且置訓誥誓命三代至今通用三代時人主至公侯卿大夫皆得為之其文則必皆知道徳之實而後著見於行事乃出治之本經國之要也周衰五六百年命令不復行於天下雖齊晉迭霸文告亦不能施於諸侯至秦擅事貴人盡軍吏而丞史賤官執文墨之權於是所言非所用所用非所言而人主制詔朝廷命令為空文矣两漢紀只擿舉一二後世祖述以為不可及其視書所稱何啻涇渭之異流朱紫之殊色也蓋人主及公卿大夫不知道徳而丞史賤官徒耀文詞虚實各行體統分裂乃為治之大害不知者但以古今不同為解是可歎矣然余嘗考次自秦漢至唐及本朝景祐以前詞人雖工拙特殊而質實近情之意終猶未失惟歐陽修欲驅詔令復古始變舊體王安石思出修上未嘗直指正言但取經史見語錯重組綴有如自然謂之典雅而欲以此求合於三代之文何其謬也自是後進相率效之昔人所謂質實近情如髙皇帝側室之子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氣滿腹吾誰欺欺天乎指笑鋤剔以為拙陋隠映旁出自謂竒巧至以獻公之子九人重耳尚在嵗星吳分鬭士晉師之類盡為警切矣因吕氏載詔誥訓詞略叙大指如此蓋大道既廢專為虚詞則今之號稱摸擬典雅以求配合復古者固未必是而昔之率然突出質實近情者亦未必非且盤誥皆君上與民庶家人父子之語而韓愈反以為佶屈聱牙則安石之謬又何怪也
  雍熈三年趙普請班師疏此本朝大議論也葢太祖平一諸國尚有太原未克未暇及幽州太宗既得太原便欲乗勝取幽州志既不就時太平興國四年也距今七年矣普疏云旬朔之間便涉秋序當在六月中而曹彬等以五月敗于岐溝奏入適相先後明年敵求報復河北山東取幽州豈有祕計而浪戰亦安能有獲必盡擇智勇㢘仁者為將尺寸守之敵來使不能得去勿追逐鬭敵而無鬭燕民不計嵗月待其自至然後築長城實塞下則夷夏分而漢敵安矣普既不足以知此王旦冦凖迄變為澶淵之和韓琦冨弼一一承用及國難梗棘河東河北盡委與之未聞以為非者堯舜三代禮義之區獨江淮而已其誤皆出於普然則雖以江淮為固守國制冦之道又未知其孰從或曰今姑憂不能守江淮逺指幽燕何益曰守淮堅而冦不可越所以安江南也用之山東河南猶是也用之河東河北關陜猶是也用之燕薊猶是也取天下不可有異說也守天下不可有異道也舜禹不能易也
  王禹偁言聖朝享國四十餘年邊鄙未甚寧人民未甚泰求利不已設官太多今陛下治之惟新救之在速此真宗初年也臣伏慮書生執言此奏陛下以為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此不知古今異制家國殊塗者也假如帝堯既殂帝舜在位堯時有八元未進四凶未除舜乃流放舉用善惡兩分未聞後之人曰堯不及于舜也舜不孝于堯也伏惟陛下遏老生之常談奮英主之獨斷則天下幸甚此設諭也按哲宗初司馬光将罷新法其時真有三年無改之論而光乃謂宣仁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卒為紹述之禍禹偁語簡直不回䕶光何不徑以為據依如魏相引賈誼晁錯者豈鄙其樸率故耶禹偁受知太宗夫世有直道自有直氣而為眞宗言此不疑眞宗亦未嘗以為謗者直道素明也自慶厯後議論浮雜直氣空多直道已散至治平熈寧紛事於言語之末而直道蕩滅無餘矣觀此兩節風俗之變可以考見今人欲景行前輩須是於明道景祐以前史接上去㸔方得
  禹偁言減冗兵併冗吏使山澤之饒稍流於下按朱台符以京東運使應詔亦言陛下即位肆赦臨朝聽政覃恩而宥罪施仁而及物未嘗蠲免殘租許行𣙜利山海之貨悉歸於上酒税之饒不流於下葢不欲盡山澤之利而與民共當時雖已無此事而猶有此論也其後則此論亦無矣事之已徃猶可追論之不存深可畏且使今日有欲言寛山澤之禁者人不嬉笑而怒罵乎至言太祖時東未得江浙漳泉南未得荆湖交廣朝廷財賦可謂未豐然而擊河東備北敵國用亦足兵威亦强其義安在所畜之兵銳而不衆所用之将專而不疑故也自後盡取東南數國又平河東土地財賦可謂廣矣而兵威不振國用轉急其義安在所畜之兵冗而不盡銳所用之将衆而不自專故也此事今日固不能行矣而此論則至今猶在尚可議也且太祖精揀兵以嚴教習專任将以責戰守其謀不為難知其效不為難繼而卒無能髣髴其一二以行之者何耶若其論則固己腐朽熟爛五尺童子皆能道之而以陳於夸新喜竒者之前雖不至於怒罵而嬉笑者皆是矣故余欲及此論之尚存使明良忠智之士久於其任悉力畢心汰疲冗之兵用㢘恥之将尺扞寸禦敵人無敢逸越以脩太祖之烈然後考尋已逺不存之論散利薄征遺澤餘潤民得資以衣食不至於餓窮流徙而無告以復前代之舊則豈惟伸禹偁台符之志而已哉雖孔孟不過是也
  揚億論棄靈州事宜由今而觀若曉邊事者然拓跋思恭以來世有五州中國不能問則固己棄地久矣太祖未暇討一因而撫之使為蔽扞内郡獲安亦時勢當然也太宗既取其地遂反毎戰輙敗兵窮力屈繼遷靈州孤外旦夕淪沒正復棄之已無及矣億乃逺引漢武置朔方公孫𢎞以為不便又以賈捐之棄珠厓為比乂謂地不過數千里為堯舜三代之盛而尤疎濶者至言燕薊亦舉而棄之自是主議論之臣遂以棄地為常而蹙國避冦外無餘術矣其言太祖用姚内斌董遵誨守環慶有功亦與當時不合太祖時李彛興父子尚為外臣故内斌等易於立功今繼遷猖獗清逺靈武皆喪失邊城沮氣自保不暇雖欲專任如内斌等豈能遽收前人之功哉禹貢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益之戒曰無怠無荒四夷來王自古聖賢雖曰尚徳而不務廣地然亦未有以地不足而為徳之有餘者况唐嘗以靈武復興矣億不此之思獨以公孫宏為辭然則見利害不盡設䇿畫不精汎濫綴緝以空言誤後人乃今世儒生學士大病也
  冦凖論澶淵事宜余舊聞長老重凖力賛親征且言其凢所規慮皆已先定非一時偶然而為者即此疏也自太宗世契丹冦邊未嘗寧息真宗甫終諒闇虜已大入親駕戎車亟用祖宗之舊而傅潛畏懦不戰范廷召康保裔敗死張齊賢向敏中吕端李沆吕蒙正畢士安不能為謀及王超李福王繼忠又敗上議復出群臣不敢唯諾至是母子傾國來冦其勢尤熾天下震動則陳堯叟王欽若避地南遷之請紛紛出矣冦凖初相倉猝奉上以行當時相𫝊畢士安有相公交取鶻崙官家髙⿰有此處好喚宰相吟兩首詩之語其為䇿略可見矣况此疏正是擘移兵馬冦深則抽那大軍護駕爾了無竒計未知諸公何以夸艶如此前代人主在鞍馬間者固多然須必勝不勝則危亡隨之人主勇於自行則固不論若諸将不用命而大臣将以天子之威壓之則前傅潜今王超終皆不能効死必求和而後免辱無大者而凖猶可矜肆以為功伐乎嗚呼舉大将者蕭何也身督戰者裴度也克合晉楚之成者向戌也皆昔事之已驗者也君子之相其君視其義與時如何耳可戰則戰而馮道不敢必戰當和則和而桑維翰不敢必和又近事之當監者也凖既不能知人又不能臨兵至於委曲調䕶兩國之間為生靈請命又不能也而挾萬乗僥倖然後以和為功則余所不敢聞也
  孫奭論天書按此事王旦始終奉行夫人臣導人主以誣天而人主能自敬天此載籍異事也旦之所行如此而得為本朝賢相尤異事也奭言屈至尊以迎拜歸袐殿以奉安上自朝廷下及閭巷靡不痛心疾首反脣腹非而無敢議者葢指當時之實也恭惟真宗克自抑畏無愧古賢王東封徃反獨蔬食而輔臣皆不能望其以伊𫝊周召致君難矣哉
  范仲淹應詔十事是趙綰王臧蕭望之劉向以後一節次蓋李固陳蕃直以人命争消長而房魏值其君自定經制故不得為節次也余嘗疑儒者不得志於時非特道之難行蓋其間亦自有考論不審處如十事中自精貢舉以下其八皆國家所常行人情所同願縱有排沮易於消復非利害之要也惟明黜陟抑僥倖最為庸人重害而仲淹先行之古者官職不分自無職外遷叙之法唐初急於用人自小官預大政其後兵亂假内職以重外權流弊及於五代官職各行於是有職外之官叙遷逓進真宗推恩優幸三歳一磨勘彼以為此人主命令也固非斜封墨勅之比而聖節任子人所歆艶一朝革去愠忿自深故此二事既先行鬭庸人重害之病開邪諂䜛間之門此其所以非常行與同願者皆不得而伸也歐陽修云聖賢相遭萬世一遇而蘇洵以為當是之時毛髮絲粟之材紛紛然而起合而為一惜哉惜哉仲淹但言石介作頌為怪不知我為其形彼張其影何足怪也幸仁宗寛明且善人之類已衆故其遇禍不至如綰臧望之之酷韓琦繼之於前二事裁其太甚而人亦不以為過蓋勢必以漸也按歐陽修謂仲淹老練世故必知凡百難猛更張故其所陳志在逺大而多若迂緩然觀此二事不可謂不猛矣若仲淹先國家之常行後庸人之重害庻幾䜛間不大作而基本亦可立矣故審於考論者平居師友講習之急務孔子所謂如或知爾則何以哉若好行小慧則固無益也
  韓琦論時事謂西北二冦禍釁已成可晝夜泣血非直慟哭太息其憂懼迫切如此誠然矣然所條七事國家所常行未有可以制敵也若夫隂營洛邑以為逰幸之所則踈矣使敵果向汴而洛陽倉猝不得為播遷乎况奔潰之餘何由可守亦書生意貌之論耳大抵約和既定中外習安自無竒䇿可設其後王安石經理河北亦不過欲為先事之備而琦又以為不可行特静躁有不同耳
  富弼辭樞宻論流民辨邪正三疏又辨災異非人事皆天數文意大畧類趙普而加諄複丁寧反復儼如提耳而告人者舊傳韓琦與弼議事未合戯弼曰又絮耶弼愠曰絮是何言耶觀此三疏真絮也其言邪正和同君子小人之際學者皆以為至論蓋其主意端為王安石爾方神宗以首相命弼弼審安石不可用何不正言於上决其去就而設此影語蓋神宗必欲有所改作弼意不然而安石助之神宗去安石非難而責弼以必更張者弼之難也按歐陽修言弼明敏而果銳此初執政時也作相後則不然矣弼初執政更張之意過於范韓至作相乃以一切堅守無所施為為是雖如琦之微有改作亦不能從也古之賢相因憂患而益明周公是也弼因憂患益昬而猶欲自以為賢非余所知也
  賈昌朝論邊事言太祖得御将之道及善用将師精於覘候人所共知言削方鎮兵權太甚之弊則人所不知雖有知者亦不敢言也言訓營卒謂令諸軍毋食肉衣帛營門有鬻酒肴則逐去士卒有服繒帛則笞責自古用事得死力未有不先使之温衣飽食者如後世養兵衣食不足怨嗟憤欝何以効命恐此當别論也昌朝作相當范韓興廢之時而朋黨傾壊皆其力焉至於事業則未聞能踐此言何也
  包拯論宋庠且云無過則又不然執政大臣不能盡心竭節灼然樹立是之謂過及近嵗方乃摭拾細故託以為名併舉權徳輿事此一項論議雖非卓卓關繫然亦從古流通至其時未斷絶者自後無復有矣歐陽修謂拯素少學問觀此是其天資能近大體不待問學也余嘗謂堯舜禹臯陶君臣以來皆素有議論相𫝊雖漢唐褊狹而其流風餘烈猶未盡絶及後世以經術起之無不欲上繼堯舜而鄙陋漢唐然古人論議㫁絶皆盡而偏岐旁徑從横百起莫覺莫知而皆安之以為當然也豈不可歎哉
  歐陽修論日厯雖前引古史後言日厯時政記起居注並乞更不進本然不過督趣史院功程爾未暇論史法也唐人謂人主不觀史其說陋矣後世相因遂以人主不觀史為盛節謂必如是而後史官得其職此修所以有乞不進本之說也不知自古人主何嘗不觀史彼其所書善惡不隠顧省凜然觀其一日可以戒其終身矣若人主赧然諱避赫然誅戮則史官亦未嘗畏懦迴避身可殺而史不可改史法由此而備故可為治道之助惜乎修之所講未能及此止於記注而已韓愈最喜言史作順宗實録載韋執誼王叔文同飰乃云鄭餘慶珣瑜二公皆天下重望相次歸卧語類酸文嗟夫又在修下矣
  修論包拯昔嘗親見朝廷致諌之初甚難今又獲見朝廷用諌之効已著慶厯致諌事余於前章固論之按古所謂諌者以人主之身言之有責其臣以必諌已而自成其徳者舜予違汝弼是也有責其君以必受諫而後徳可成者傅説后克聖是也諫行則人主無過無過則明明則用人立政無不得其當而治道舉夫知人安民禹以堯為難者葢過不能盡無而明或有所蔽也今修所言用諫之効不於人主之身焉是求而區區於臣下争議之末節故其効有時而窮修葢親見之而不能救也濮邸之争豈修亦悔之而不敢言乎修之學未能及此而抗然為争議之主余懼後世之忘其本也故重述之
  余屢聞吕氏言宋祁請復唐䭾幕法歎其思慮精宻考騐深逺非當時所及後學所宜知䭾幕軍行所必用但因承茍且不為耳按左氏載晉楚逺征百物修備及六韜聚為七書軍用一篇習舉業者皆能誦之祁但近稱唐制豈其於二書偶未詳耶然出車東山六月諸詩叙師役勞苦意義閎博而鄭申侯謂齊桓師老遇敵懼不可用欲使陳鄭之間供其資糧屝屨則尚有彼此一家通有共無之意晉文楚荘所不能也至諸葛亮耕於敵境居民錯雜按堵無私葢古之善為將者無不皆然若漢唐窮追逺討常以萬里外為限用其民如禽獸雖欲必有䭾幕豈若居室枕席之安耶恐此祁所未知也張方平論國計在王安石未用前論免役錢在為安石所排後神宗始初明銳果於欲為而冗兵厚費一節最為慶厯以来大患若當時大臣公共為上别白言之圖其至當而決於必行事既廣逺非十數年功緒不就則人主之志已定而其他紛紛妄言改作者不復用矣惜乎韓富歐陽不能知方平雖知而言之不切就使切論而亦未有以處也及安石既用則紛更之禍已成當時如方平言者甚衆安能救乎吕氏言方平盡廢安石所為以還祖宗之舊法也獨光為侍從則與安石力辨又以私書勸之又以用捨去就之際決之安石於諸人無所畏獨畏光及蘇軾者畏其不止也宣仁初雖曰盡用不得志於新法者然諸人之論皆謂嵗逺而利害異事乆而節目多且虞父子之間報復之禍不敢改也獨光挽囬一世之力以還祖宗之舊雖竄逐滿天下而風流相接故元符末則已稍復宣和垂三十年矣欽宗内禪夷狄方熾横何暇及羣臣之邪正則又復而光實為贈主後人秦檜殄滅幾無遺類然檜死則又復凡此皆光獨争力挽之餘效而琦弼君子之澤所不能延也然則光為宋室守成之規模豈不甚逺哉故余謂今日之事姑無望其能盡正惟五六十萬之冗兵能使之各有衣食固扞邊圉能使虜不能凌暴又隂有以制之使彼請戰不獲而中原遺民有可復合之理若是足以助成前志之未遂矣若夫内治則因光之所以守成者補葺其闕損扶持顛仆而使之可以長乆焉則雖數百千年而存可也
  孫沔五事景祐以来三黜寵姬聞兩犯宸扆上元嘉節内庭出逰美人才人無不隨從飛葢蔽景流車激雙各崇華衛分道争行衆目共觀與后為並又内降斜封坦夷若道免刑要賞響應如神其辭有進無退似兩漢非後人語也又言其時内人請俸及取賜嵗千餘萬緡不獨用兵大費也其氣剛大其諍的切如此沔既受汙衊而實録遂具載之若信然者吕氏云此安石筆也沔又言范仲淹孤寒出身忠誠報國統兵邊鄙終嵗勤苦未嘗有臣僚乞賜與千百緡有助清貧之節可略見當時事意也
  本朝享國百年承平無事葢自仁宗末英宗時人臣數有此論其意本欲諷切人主因歸美以求警懼爾非以為國家必當有事而何為若是之無事也且太祖太宗為開基受命之君而三世繼承皆無失徳則安得不百年而無事然方平在諸人中名望甚輕暮年與安石不合衆方歸重按方平與善人離合之勢雖不及文彦愽趙抃而視夏竦賈昌朝有間矣然其着絹喫羊酒之氣終在而挾邪不直之意固亦不能無也蘇氏兄弟乃獨以知道推之而或又謂前生寫佛書猶未盡卷尤怪妄矣
  司馬光諸疏按本朝議論行事為三節慶厯也熈寧也元祐也光雖不及仲淹之開濟其灼知國家守成之規模極始盡末不増宴安有過之病王旦不起倉卒無益之患吕夷簡韓琦又能補葺其闕損扶持其顛仆使之可以長乆則琦與弼皆不及也且仲淹之志本欲變通琦與弼既協同其說雖羣小不容仲淹竟去未乆而死然琦弼相次為相終不能復伸仲淹之志安石初有盛名本琦弼所引用及其變更諸事琦嘗與争論弼與彦博修亦皆不附從然但知退挹自保終不敢力沮安石之成推此數人之行使其居安石勢衰之後當宣仁登進之時未必能及真宗初河北山東無嵗無契丹之患而李繼遷父子冦横北方若兵革不已勝負不分因之以饑饉加之以盜賊播遷之難何必靖康割裂之勢不待紹興人無愚智皆所共知也由此言之則渡江以前百六十餘年而無事者與二虜約和之力也兩漢及唐不待與虜和而亦能無事此其所以加於我一等也渡江以後亦且百年而亦無事者亦約和之力也一日不和則不勝其事矣安危之數何可預定存亡之機必為厲階安石所不能知也而必以紛更亂其俗以大有為要其君以祖宗百年無事為天幸而不足恃而不知其一旦有事而不可救者職安石為之也哀哉周公之詩曰迨天之未隂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户夫古人豈不居安而慮危哉特不喜危而惡安爾








  習學記言卷四十八
<子部,雜家類,雜學之屬,習學記言>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四十九    宋 葉適 撰吕氏文鑑
  蘇軾徐州上皇帝書目惜其文所謂故紙糊籠篋者吕氏數語余歎其抑揚馳驟開闔之妙天下竒作也彭城為齊楚形勝雄藩重地從古以然方其時積衰累薄乃至於此以守郡之力而無數十百千可以使人豈非賈昌朝言朘削方鎮太甚而致之乎然則改法制變而安危之勢有所激雖聖人固不能盡其慮也買燈後所上書於告君理體疑若未足然初學為文者無不誦習安石尤畏之昔英宗欲以唐故事召軾翰林韓琦但用近例入館而已使軾已列侍從胡宗愈請令帯館職人赴三館供職回㸔琦故欲守此法度而為熙豊所變也與安石較其輕重宜不止此余固言之矣琦號有名宰相乃使俊傑異能之人計尋常拘尺寸以為茍賤委身之地與綘灌馮敬害賈誼名異而實同也惜哉然軾謂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後何事不立終不言十年後當立何事若神宗罷安石而聽軾非安於不為而止者亦未知軾以何道致其君此不可不素講也
  蘇氏言晁董公孫之流皆有科舉之病然乃身為科舉之宗不止於病而已獨轍三冗疏過於平生文字大蘇亦不能及蓋猶有方略効之人主可以嵗月待不紛然雜以論古今無所統一也百萬之兵省去六七但欲不復戍邊死亡勿補恐此為難營房零落部分銷減兵費未去軍律先壊矣吕氏不喜諸蘇議論以為隂侵陽程氏論十事當與此並觀自昔經生通人各自為方不知其偏也然轍暮年不能守方為兵民燕薊之說未幾而女真起然則必真有見而後為豪傑之士固不在筆墨歟吕氏嘗言近世文人劉摯善為疏其攻短安石摸冩精妙情態曲盡而無迫切躁忿之氣一時莫能及然不為安石所忌惡但言其妄作愚而易見爾蓋名素輕所與奪不能動俗神宗嘗問摯從安石學否可見也故其受謫亦薄文彦博後與韓富齊名獨摯有駁論幾成誅族之禍
  程氏為彭思永議濮邸事當稱姪嗣皇帝敢昭告于皇伯父濮國太王按兄弟之子稱姪禮無所據而本生子以其屬言者世俗之辭也以太加於王又不經也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父母不可沒也特大宗者降於小宗小宗不敢齊也避父稱親義固無當捨父稱伯理将曷宜以古人之意議禮而以世俗之名制禮可乎夫立後與為人後所後父與本生親皆至公大義所在而非以私情臆說行於其間也然則世俗無據之名不可以制禮也决矣
  程氏上太皇太后書問學職業所欲致之君者具於此矣蓋以輔養主徳為大而以周公之輔養成王為法為立政專言常伯常任綴衣虎賁發此論也今按立政厯陳夏商先君及周文武用人之方與桀紂寵任暴逸亡滅之故乃在成王即政後非初立冲幼時也又按金縢武王既塟群叔流言周公居東作詩以遺成王成王悟天變罷穆卜迎歸周公及既作洛周公復子明辟成王重留委國以聽而周召復相遂終周公之身與成王之世然則非成王之智不足以知其臣非成王之明不足以任其臣其聖質卓然周召葢為其所用以致盛治非如童稚未識必待封唐叔撻伯禽以警厲之若後世俗儒所𫝊而後足以進其徳成其材也當元祐初母后垂簾姦邪窺伺用事者惴惴度日常不自保取子毁室之痛未知安所寄託至於流溢横潰而人之大倫幾廢矣輔養之道豈易言哉
  梁燾論欲退吕大防以禮略見祖宗輔相用舍節目雖然燾未之思矣大防雖以禮退考其時之爻象可復以禮進乎葢守死善道則當辭而不就如范鎮亡身徇國則當危而不亂為司馬光尚庻幾爾若夫既已冐進於憂危之先而復求幸免於變移之後者此元祐是非之論所以至今未决也且古大臣進退之道固未可責蕭何嘗有賜金置衛請苑之疑而為生乃不治垣屋買田宅必於窮僻處鄧禹免相閉門教子各授一經諸葛亮國命在手不與子弟共禄但令治耕桑而已審如燾言三二年而善去去而規復來終何以為國家立久大之業乎覽名臣奏議至范祖禹聽政疏言今四方之民傾耳而聽拭目而視乃宋室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基天下治亂之端生民休戚之始君子小人消長進退之際天命人心去就離合之時也此十數語可為涕流葢國家存亡從是决矣余嘗與吕氏極論累日終無救法舊𫝊程顥謂當今熈豊用事之臣自擇其太甚者變之天下至今以為知言然小人視民如草芥何嘗知世間有苦痛事而利柄在手亦安肯輕有變易殆不過一種好語耳况祖禹所言亦止能如此與黍離麥秀事敗而悲者又何以異余毎思熙豊小人特立紹述一條歸罪元祐以為不當輕變神宗政事故其禍蔓延不可復遏而元祐諸人不能以輕改祖宗政事為熈豊小人大罪正名定法治其尤無良者倒戈以授仇人此大失也自王安石外兇狡陵肆必遂其惡者吕惠卿章惇蔡卞蔡京而已若元豊末元祐初首以輕改祖宗政事為大罪重責安石惠卿與卞自當從坐惇嘗有簾前悖戾不遜一節投諸荒裔人亦何辭但使九年間尊祖之義常伸則子孫紹述之論無自而發况京新進後生他日何所依據以為姦慝之地哉其後陳瓘與京卞並馳方欲以尊私史壓宗廟罪之夫既以孫屈祖為是矣則私史者乃其所教也又何足以開悟人主乎
  本朝諌諍二事范仲淹鄒浩皆廢后大事也郭后雖廢尚美人併斥而立曹后嘉祐治平之間有助焉浩所論在賢妃既立後雖已無及而孟后終復位號為建炎再造之祥與漢成帝唐髙宗禍福相去逺矣浩之力難於仲淹浩本常才而能為此者積習見聞之久源流有自而然也慶厯諌者禍福雜元符諌者有禍無福所遇之時殊也陳瓘力拄蔡氏其言絶滅史學一似王衍重南輕北分裂有萌先鑒之明一人而已至於不恤一身家族之害别為尊堯之說欲障蔡氏之横流而止中原之幅裂惟天知之人不知也
  以謝知制誥表考之得文字之正意古今如歐陽修者鮮矣然翰林學士表則已退落逺甚若王安石謂有道徳者難於進取則不過驕夸大言而已至蘇軾止於近事則又衰焉孟子所稱有徳慧術智常存乎疢疾而後世之士毎以所遇之憂樂為氣之盈虚則其文安能及古葢可悲也安石謝宰相表最工為近世第一而吕氏不録葢大言之尤者不可為後生法故也
  曾鞏賀南郊表論者謂鈎陳太微星緯咸若崑崙渤澥波濤不驚與韓愈析木天街星宿清潤北嶽醫閭神鬼受職可相比方就其果然亦何足道夫文不務與事稱而納諂以希進最鄙下矣清廟之詩曰於穆清廟肅雝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徳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不顯不承無射於人斯豈有汎辭拈枝弄葉耶
  范純仁遺表一時難言者略已盡言矣於此見范氏家風非文富比或言其家嘗申穎昌府用印僅免大戮云陳瓘進尊堯集表可惜元豐末元祐初無能明此義者或以為操蔡氏之矛而攻其室此何足論乃百世存亡所係而天不牖民以智不導民以言可重歎也然瓘當其末流而能及此壯哉壯哉
  按程氏視聽言動箴學者傳誦久矣然孔子教顏子數語是何等精神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顔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克己治己也成己也立己也己克而仁至矣言己之重也己不能自克非禮害之也故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此仁之具體而全用也視聽言動無不善者古人成徳未有不由此其有不善非禮害之也故孔子教顔淵以非禮則勿視聽言動誠使非禮而勿視聽言動則視聽言動皆由乎禮或不由者寡矣此其所以為仁也其一日則有一日之效言功成之速也程氏箴其辭緩其理散舉雜而病不切雖欲以此自警且教學者然已未必可克禮未必可復仁未必可致非孔顔之所講學也
  劉敞讓箴言資政富公始讓樞宻直學士又讓翰林學士又讓樞宻副使所讓益尊所守益堅古人所謂讓者終身不踐其位故足以矯世厲俗弼雖暫讓然不見聽已卒受之但稍異於世俗備禮辭免者爾况又窮富極貴而不止乎敞謂時豈無人昏夜乞憐時豈無人乗機射利然則泰伯伯夷子臧季札僅勝於此耶
  吕大臨克己銘程氏四箴但緩散耳固講學中事也伊尹言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徳克享天心受天明命故孟子謂其自任以天下之重曽子言仁以為己任故曰動容貌正顔色出辭氣以其養於一身者盡廢百聖之學雖曰偏狹然自任固重矣不如是何以進道而大臨方以不仁為有已所致其意鄙淺乃釋老之下者猶謂道學可乎
  蘇轍管幼安賛按轍序和陶詩言子瞻出仕三十餘年為獄吏所折困終不能悛以陷大難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託於淵明其誰肯信之然則轍雖許寧寧其許轍乎荀彧以救世為重自不計一身張昭東南之材為孫氏用華歆許靖自謀不給古人出處豈以責之轍言幼安未見其確
  徂徠石有道作慶厯聖徳頌後世莫能定其是非按烝民韓奕崧髙江漢皆指一人為一詩其詞優㳺無尅厲迫切之意故曰人亦有言柔則茹之剛則吐之惟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强禦抑揚予奪至此極矣仲淹方有盛名舉世和附一旦驟用出人主意比仲山甫宜若無愧頌之可也而介所講未詳乃以二十年間否泰消長之形與當時用舍進退之跡盡於一頌明發機鍵以示小人而導之報復易所謂翩翩不富城復于隍若合契符宜其不足以助治而徒以自禍也介死最為歐陽氏所哀序外制視頌語不少異然則修所見亦與介同者耶
  王禹偁文簡雅古淡由上三朝未有及者而不甚為學者所稱葢無師友論議之故也栁開穆修張景劉牧當時號能古文今所存來賢河南尉㕔壁法相院鐘静勝待月諸篇可見時以偶儷工巧為尚而我以㫁散拙鄙為髙自齊梁以來言古文者無不如此韓愈之文備盡時體抑不自名李翺皇甫湜徃徃不能知而况孟郊張籍乎古人文字固極天下之麗巧矣彼怪迂鈍朴用功不深纔得其腐敗麄澁而已
  韓愈以來相承以碑誌序記為文章家大典冊而記雖愈及宗元猶未能擅所長也至歐曽王蘇始盡其變態如吉州學豐樂亭始飲未詳擬峴臺道山亭信州興造桂州修城後鮮過之矣若超然臺放鶴亭篔簹偃竹石鐘山奔放四出其鋒不可當又關鈕繩約之不能齊而歐曽不逮也舊傳曽鞏諸文士為吳郡六經閣記相顧莫敢先張伯玉忽題云六經閣諸子百家皆在焉不書尊經也衆遂閣筆不知此何以為工而流俗夸艶至其終篇皆陳語緝補若聚帳状無可採又謂伯玉博涉多聞毎以所短困鞏如榜曽夫子位戯侮之類鞏甚苦之而劉敞亦有可惜歐九不讀書之誚然猶流言未足憑也若黄庭堅稱蘇洵木假山似荘周韓非夫舉世俗所以屈荘周之文者以其雖一切寓言而能抑縱舒斂自無入有殆若天成而實言者或不及也玉石異物竦擢特起似於山而世貴之木未嘗似山就其似山何足貴而謂得荘周體末言三峯尚未脫凡筆周言六合中有魏魏中有梁梁中有王似稊米之在太倉其怪偉殊特至此三峯何足異哉二篇偶以流俗所敬而存讀者不察坐墮處矣
  蘇轍記閔子祠堂東軒遺老齊轍以知道自許雖求為有得之言然與事不合按孔子未嘗以舟楫足侍不顧而仕諸子未嘗以陋舟而求試顔淵未及仕而夭冉伯牛有疾獨閔子不為季氏宰葢家臣其所恥也孔子使子路復見荷蓧丈人其言曰不仕無義顔子雖少年而孔子以成材許之将同其進退出處故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初未嘗必於不仕也魯男子學栁下惠蓋非義理所安轍不考詳矣又言顔子所以甘心貧賤不肯求斗升之祿以自給者良以其害於學世固無不行之道亦安有不仕之學而况沈酣勢利以玉帛子女自厚在世俗最為淺下固非論議所及而轍以此較道學之髙卑是其所知未深而然爾樂莫善於如意憂莫慘於不如意聖賢無此論乃荘周放言也古人立公意以絶天下之私捐私意以合天下之公若夫據勢行權使物皆自撓以從已而謂之如意者聖賢之所禁也
  范祖禹布衾銘記其清如水而澄之不已其直如矢而端之不止故其居處必有法其動作必有禮此言有益於學者所以為水者以清也非清則無澄也所以為矢者以直也非直則無端也今夫澄其汙洳端其撓節以求直清之效者多矣未有己清而澄不已己直而端不止者也雖然郭太言奉髙之氣譬諸汎濫雖清而易挹叔度汪洋若萬頃之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濁及直不疑買金償同舍等事又不可量也
  與契丹和前四十年劉牧送張損之後四十年蘇洵送石揚休張來送李之儀三序就如其所憂未足以謀國而況百年中泰然不知憂者皆是則安得無靖康之禍賈誼之言徒貽笑後世而董仲舒至謂天下大計莫如和然則雖如三人亦不復有是可悲也
  因范育序正蒙遂總述講學大指
  道始於帝堯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
  易𫝊雖有庖羲神農黄帝在堯之前而書不載稱若稽古帝堯而已
  命羲和厯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
  吕刑乃命重黎絶地天通罔有降格左氏載尤詳堯敬天至矣厯而象之使人事與天行不差若夫以術下神而欲窮天道之所難知則不許也
  次舜濬哲文明温恭允塞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舜之知天不過以器求之日月五星齊則天道合矣
  其微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人心至可見執中至易知至易行不言性命子思賛舜始有大知執兩端用中之論孟子尤多皆推稱所及非本文也
  次禹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惠迪吉從逆㓙惟影響洪範者武王問以天箕子亦對以天故曰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天乃錫禹洪範九疇明水有逆順也孔子因箕子周公之言故曰鳯鳥不至河不出圖歎治有廢興也然自前世以為龍馬負圖自天而降洛書九疇亦自然之文其言怪誣夫思曰睿睿作聖人固能之奚以怪焉甚至山林詭譎有先天後天之說今不取
  次臯陶訓人徳以補天徳觀天道以開人治能教天下之多材自臯陶始
  按髙辛髙陽之子聚為元凱舜雖盡用而禹以材難得人難知為憂臯陶既言亦行有九徳亦言其人有徳卿大夫諸侯皆有可任者翕受敷施九徳咸事以人代天典禮賞罰本諸天意禹相與共行之治成功立至夏商周一遵此道
  次湯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后其言性葢如此次伊尹湯自言聿求元聖與之戮力以與爾有衆請命伊尹自言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徳克享天心受天明命故以伊尹次之言徳惟一又曰終始惟一又曰善無常主恊于克一鳴呼堯舜禹臯陶湯伊尹於道徳性命天人之交君臣民庶均有之矣次文王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不聞亦式不諫亦入雝雝在宫肅肅在廟不顯亦臨無射亦保無然畔援無然歆羨誕先登于岸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夫雅頌作於成康之時而言文王備道盡理如此則豈特文王為然哉固所以成天下之材而使皆有以充乎性全於天也
  按中庸言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言其上下察也徳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夫鳥至於髙魚超於深言文王作人之功也徳輶如毛舉輕以明重也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言天不可即而文王可象也古人患夫道徳之難知而難求也故曰安安允恭克讓濬哲文明執中惠迪克綏厥猷主善恊一皆盡已而無所察於物色皆有倫而非無聲無臭也今也顚倒文義而指其至妙以示人後世㝠惑於性命之理葢自是始噫言者過矣不可謂文王之道固然也
  次周公治教並行禮刑並舉百官衆有司雖名物卑瑣而道徳義理皆具自堯舜元凱以来聖賢繼作措於事物其該括演暢皆不得如周公不惟周公而召公與焉遂成一代之治道統厯然如貫聨筭數不可違越按大司樂言天神降地示出與簫韶九成鳯凰来儀何異
  次孔子周道既壊上世所存皆放失諸子辨士人各為家孔子蒐補遺文墜典詩書禮樂春秋有述無作惟易著彖象
  舊傳刪詩定書作春秋余以諸書考詳始明其不然
  然後唐虞三代之道頼以有傳按論語子罕言利與命與仁今考孔子言仁多於它語豈其說教不在於是朋至羣集有不獲聞故以為罕耶孔子没或言𫝊之曽子曽子𫝊子思子思𫝊孟子按孔子自言德行顔淵而下十人無曽子曰參也魯若孔子晩嵗獨進曽子或曾子於孔子没後徳加尊行加修獨任孔子之道然無明據又按曽子之學以身為本容色辭氣之外不暇問於大道多所遺略未可謂至又按伯魚答陳亢無異聞孔子嘗言中庸之徳民鮮能而子思作中庸若以中庸為孔子遺言是顔閔猶是足告而獨閟其家非是若子思所自作則髙者極髙深者極深宜非上世所𫝊也然則言孔子𫝊曽子曽子𫝊子思必有謬誤孟子極稱堯舜禹湯伊尹文王周公所願則孔子聖賢統緒既得之矣養氣知言外明内實文獻禮樂各審所從矣夫古昔謂之傳者豈必曰授之親而受之的哉後世以孟子能𫝊孔子殆或庶幾然開徳廣語治驟處己過涉世疎學者趨新逐竒忽亡本統使道不完而有跡自是而往争言千載絶學矣按孟子言性言命言仁言天此古人所未及故曰開德廣齊滕大小異而言行王道皆若建瓴以為湯文王固然故曰語治驟自謂庶人不見諸侯然以彭更言考之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而曰庶人可乎故曰處己過孔子復汶陽田使兹無還對罷齊饗與梁丘據語孟子不與王驩言行事憚煩若是乎故曰涉世疎學者不足以知其統而務襲孟子之跡則以道為新説竒論矣
  易不知何人所作雖曰伏羲畫卦文王重之按周太卜掌三易經卦皆八别皆六十四則畫非伏羲重非文王也又周有司以先君所為書為筮占而文王自言王用享于岐山乎亦非也有易以來筮之辭義不勝多矣周易者知道者所為而周有司所用也孔子獨為之著彖象葢惜其為它異説所亂故約之中正以明卦爻之指黜異説之妄以示道德之歸其餘文言上下繫説卦諸篇所著之人或在孔子前或在孔子後或與孔子同時習易者㑹為一書後世不深考以為皆孔子作也故象象掩欝未振而十翼講誦獨多魏晉而後遂與老荘並行號為孔老佛學後出其變為禪喜其説者以為與孔子不異亦挽十翼以自况故又為儒釋本朝承平時禪説尤熾儒釋共駕異端㑹同其間豪傑之士有欲修明吾說以勝之者而周張二程出焉自謂出入於佛老甚久矣而曰吾道固有之矣故無極太極動静男女太和㕘兩形氣聚散絪緼感通有直内無方外不足以入堯舜之道皆本於十翼以為此吾所有之道非彼之道也及其啟教後學於子思孟子之新說竒論皆特發明之大抵欲抑浮屠之鋒鋭而示吾所有之道若此然不悟十翼非孔子作則道之本統晦矣
  按佛在西南數萬里外未嘗以其學求勝於中國其俗無君臣父子安得以人倫義理責之乎無際無極此皆其身所親厯足所親履目實見而耳實聞也以為世外瓌特廣慱之論置之可矣今儒者乃援引大𫝊天地絪緼通晝夜之道而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子思誠之不可掩孟子大而化聖而不可知而曰吾所有之道葢若是也譽之者以自同毁之者以自異嘻末矣
  蘇洵自比賈誼曽鞏王安石皆畏其筆至以為過之歐陽氏比於荀卿嘉祐後布衣特起名冠當時而髙後世李覯王回豈敢望也權書衡論幾䇿多談兵論為将草野未除去誼固逺今所取者一二而已六經論尤失理皆以為聖人機權之用乃異聞也故家庭所講不能深造誤其子矣或𫝊洵常自祕一書誦習二子不得見它日竊視之戰國䇿也洵聞而歎息此雖未可信然觀其遺文大畧可見矣
  又傳富韓方欲整齊驕卒洵始見之因顯言治兵當用嚴引李光弼事二公以為漏宻事頗駭動故乆而無成又二子應制舉洵戒轍用直言對䇿得不黜晩嵗力撼宰相修因革禮未奏卒古人謂招之不来况不待其自至而馳騁以求之乎
  尹洙早悟先識言必中慮同時莫能及叙燕息成法制與賈誼相上下適㑹其時故但為救敗之䇿爾源亦善論事非擅所長於空文者也
  救時莫如養力辨道莫如平氣石介以其忿嫉不忍之意發於偏宕太過之辭激猶可與為善者之怒堅己陷於邪者之敵莫不震動驚駭羣而攻之故囘挽無毫髪而傷敗積丘陵矣哀哉然自學者言之則見善明立志果殉道重視身輕自謂大過上六當其任則其節有足卲也今所録皆放此可以覽觀矣
  唐庚憫俗今四方萬里之國而無恢大閎逺之風以充之百工所造商賈所鬻士女所服日益狹陋謂崇觀宣政間也其敝至渡江且百年猶在淳熈中上下皆有從窄之論余甚憂之邇来服用乃更疎濶大冠髙髻廣袖滿領莫知所從始豈庚所言恢大閎逺者幸會旋復将以充而夀之殆天意耶







  習學記言卷四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五十     宋 葉適 撰吕氏文鑑
  歐陽氏朋黨論舊𫝊謂其能極小人之情状故姦邪忌惡尤深蘇氏為續論欲翦戮元惡而撫用其餘按自古小人害正比而仇君子人主必保䕶愛惜每加擊逐使君子無以自安小人為黨君子不為黨也如養鸚鵡孔鸞猫犬常伺其隙備豫稍不謹摶而食之無救矣孟子言魯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則不能安子思穆公猶然況舜文王乎此論乃言小人無朋其暫為朋者偽也必君子而後有朋欲人主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是則人主真以為有黨而不善退将愈重其蔽而安能解其惑哉且君子固未嘗能去小人安有戮其首惡而不用其餘以滋國患者至引州綽邢蒯為比則是方求免之不暇而預以得志自處蘇氏又過矣始終用元祐自無可憾用慶厯不終乃深可惜耳歐陽氏迫切之論失古人意徒使人悲傷而不足以為據也
  司馬范氏論鍾律按律止於寸固不能生尺度律異物其用各殊尺又安能生律也凡物度數必由分寸起自杪忽有形之可積十而成毫毫十而釐釐十而分寸尺尋丈皆已具焉乃自然之數也故宫繫於分分不繫於宫黄鍾繫於寸寸不繫於黄鍾也謂度量權衡皆生於鍾而以黍而起分者獨劉歆妄作新説爾古無是也古之制律自分而九之以為宫自寸而九之以為黄鍾樂或未和則反之數術以求於分寸必得其和而後止舜所謂欲聞六律五聲者聞此也今用千二百黍實之管因其所至遂以為律斷取其三以為空徑其說易至是乎此歆之妄作新説誤後世也㮚氏為量量之以為鬴深尺内方尺而圓其外其實一鬴其臋一寸其實一豆其耳三寸其實一升重一鈞聲中黄鍾之宫考工記雖非周官然歆以前書也王莽之量左耳為升右為合龠而重二鈞其說曰起於黄鍾之龠而又謂千二百黍重十二銖亦起於黄鍾之重亦歆之妄作新說誤後世也其他象類諸說怪妄尤甚而儒者信之過矣舜既考律知聲樂成而諧無相奪倫千有餘年之後其器尚存孔子聽之至於忘味豈惟聖人之盛徳亦足以知其制器之精也今司馬范氏不惟古意是求而諓諓焉相與論王莽劉歆之制作終其身而不已豈其徳與器俱有所未至哉
  蘇氏勸親睦欲復小宗古稱繼禰者為小宗其言不詳夫五世之服已遷而百年之家未散則宗道宜若可續矣必也豫儲其四使迭進而無窮則将不勝其宗而乖争凌犯之患方起葢少年銳於論事未暇深考也古者賦禄制田其權在上貧富貴賤無大踰越而為之宗以維之故長者不傲幼者不侮而和親雍睦之教可行後世崛起自致貧富貴賤各極其欲榮悴異門交相為病於是賢者謝宗以自逺不肖挾長以行私葢鬬鬩之不暇而安能善其俗哉夫宗者貴而賢者也富而義者也非是二者而擁虚器以臨之教令之所不行也故貴而賢富而義則上禮異之命為其宗爵不必親而疎者可畀也田不必子而貧者可共也施舍周惠惟族是與損歌童舞女之奉厚弔死恤孤之㤙族人依倚特為宗主無犯義無干刑相趨於實而不惟其名之徇此今日立宗之要也
  叙諸論舜禹臯陶辨析名理伊傅周召繼之典誥所載論事之始也至孔孟折衷大義無遺憾矣春秋時管仲晏子子産叔向左氏善為論漢人賈誼司馬遷劉向揚雄班固善為論後千餘年無有及者雖韓愈栁宗元歐陽修王安石曾鞏間起不能髣髴也葢道無偏倚惟精卓簡至者獨造詞必枝葉非衍暢條達者難工此後世所以不逮古人也獨蘇軾用一語立一意架虚行危縱横倐忽數百千言讀者皆如其所欲出推者莫知其所自来雖理有未精而辭之所至莫或過焉葢古今論議之傑也軾自以為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在平地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嗟夫古人豈必有此文而後能有此論哉以文為論自蘇氏始而科舉希世之學爛漫放逸無復實理不可收拾矣劉敞王回好援古義有深逺之思學者更試求之以形勢論天下春秋猶無之葢出於戰國辨士揣摩之學六國初尚擯夷狄秦孝公用商鞅變法致富强未嘗恃關為固也及秦亡而賈誼司馬遷乃罪子嬰不能守險以自安且天下方共起而滅秦就使閉關不出未知可保嵗月否何去非亦伸其說以為章邯李由不知以攻為守而以守為攻曰此兵家之事余觀苻堅既敗亦欲委關東於敵豈非知兵然秦地終不能有也夫形勝必視大勢所歸勢未離則可以攻可以守今雖極揣摩者之論曽不如孔子慎一言而孟子又稱教人以耕桑便能與殷周並興恐亦當細考
  蘇轍論古之英雄惟漢髙帝不可及英雄二字先秦無有乃流俗所稱也其論北狄言當養兵自重卓然獨立不聽外國之妄求而生吾中國之氣如此數十年間天下摧折之志復壮則契丹非吾所當畏孔子言善人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或以為太緩孟子言深耕易耨之民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或以為太速然則安能養兵數十年而後氣可生志可壮耶是氣不生而志不壮也此亦流俗所稱也夫有貴於儒者其所立所識非必髙出流俗要使不墮於流俗而後可以振俗矣
  孔文仲制䇿視漢不足視唐有餘矣然劉蕡䇿自較前代十數等
  蘇軾說春秋慶厯嘉祐時文也黄庭堅書義熈豊時文也王安石談經未至悖理然人情不順者盡罷詩賦故也辟雍太學既並設答義者日競於巧破題多用四句相為儷偶隆興初有對易義破題云天地有自然之文聖人法之以為出治之本隂陽有不息之用聖人體之以収必治之功主司大稱賛以為得太平文體擢為第一主司所謂太平則崇觀宣政時也乾道中主司欲革四句對偶之𡚁答者言聖人不求其臣之徇已故其臣無得而議已遂據上第淳熈初學者厭破題襯貼纎靡頗復釐改答者云以己體民而後尊卑之情通以國觀民而後安危之理顯學官不能奪卒寘首選然設科教學先已雜見春秋傳記其所訓釋猶未能盡合義理之中漢加甚焉今雖以題破分巧拙要未足病視義理當否耳以前三破題言之天地雖有自然之文隂陽雖有不息之用治道之本末或不在此則其言出治於先而必治於後者虚詞也聖人固不求臣之徇已然使其尚有可議固當議之豈以為無得而議乎又無得而議非聖賢事則其悖理甚矣至於以己體民以國觀民雖其辭甚巧而其理不謬則比前作為勝誠使知義理者常為主司學者不得以悖理之文希合於一時雖因今之時文不改自足以得士不然雖屢變其法而學者之趨向亦終不能一豈四句對偶一冐工拙可為損益哉俗有五道不如一道一道不如一冐之語
  宋祁祖宗配侑議太祖太宗真宗三廟不遷及親祠皆侑仁宗意已定有司即而言之爾按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蓋前乎此周人未知所始周公特推崇之也武王雖克殷有天下周公以為徳莫盛於文王故宗祀於明堂以配上帝故孔子曰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職來祭夫必原其始而不私其功此周公之所以為孝可為萬世法也祁之議因人主之欲而為典禮可也故其言曰自爾有司不敢輕議又加多焉爾昔漢宣帝尊孝武而夏侯勝不從以為詔書不可用得罪幾死儒生守經有時而中專門之學未可一切以為陋也
  曾鞏救災議米百萬斛錢五十萬貫爾何至懇迫繁縷如此若大議論又将安出豈其時議者真庸奴耶鞏文雖工然此議及鑑湖序乃文人之累也
  吕大鈞世守邊郡議言在商時古公以皮幣犬馬珠玉事獯鬻而商王不知在周時晉國拜戎不暇而周室不與三代禦邊之略葢可知已雖非透底之論然既封建諸侯則勢固然矣今既自有其天下不以與人則守邉以衛百姓安得不自任其責徒曰是廣逺而不可守委民命於虎狼縱其摶食乎方周衰不能主令諸侯莫輔猶且伊川為戎荆蠻問鼎今邊不能禦坐視入内地将焉及矣
  范質戒兒姪詩向敏中留别知己序晏殊中園賦韓琦閲古堂記文彦博晁錯論富弼答陳推官書本朝名輔相飭已立志之方可槩見也王曽既中第或謂状元三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一生喫着不盡王正色拒之以為平生之志不在温飽後生學者𫝊以為口實歐陽修既執政人有賀之者答以惟不思而得與既得而不患失然余病其侵尋於官職矣而吕氏嫌此論太髙余亦不敢竟其說而止大抵自唐中世天下治體為宇文融李林甫王鉷之流剥壊皆盡大變於古後為相如李吉甫裴度李徳裕皆無救弊起廢之略獨一陸贄欲有所為未幾竄死至今數百年終無䇿以振起之賢愚同軌邪正並轍茍免其身而復以其敝遺後人然則雖不思得不患失而卒與庸衆人同歸於温飽者無異以盡民財為能以盡民命為功至其他刀筆毫末之巧拙而夸競不已也嗚呼此有志者之所當深思也
  劉奕與韓范論岐州中路修山城事以為關中之事所以多失者上輕之而不思下隨之而不言増少而為多積小以成大余嘗嘆天下不幸有倉猝之變起則舉世紛然争思其所不當為為其所不及思以病民盗賊姦雄未至甚害而執事不肖驟殘倐虐上下相驅以百姓為芻狗故其根本不日而蹙亡矣葢事決知其無益而不妄為者乃救敗扶傾之本雖賢智憂國之臣未能行也
  按程氏答張載論定性動亦定静亦定無将迎無内外當在外時何者為内天地普萬物而無心聖人順萬事而無情擴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有為為應迹明覺為自然内外兩忘無事則定定則明喜怒不繫於心而繫於物皆老佛莊列常語也程張攻斥老佛至深然盡用其學而不能知者以易大𫝊語之而又自於易誤解也子思雖漸失古人本統然猶未至此孟子稍萌芽其後儒者則無不然矣且佛老之學所以為不可入周孔聖人之道者葢周孔聖人以建徳為本以勞謙為用故其所立能與天地相終始而吾身之區區不預焉佛老者處身過髙而以徳業為應世其偶可為者則為之所立未毫髪而自夸甚於丘山至其壊敗喪失使中國胥為夷狄安存轉為淪亡而不能救而亦不以為己責也嗟夫未有自坐佛老病處而掲其號曰我固辨佛老以明聖人之道者也
  陳師道在同時四人中惟詩推敬黄庭堅若文學識尚自視非其輩倫言論未嘗及也所師獨曽鞏至與孔子同稱歐蘇皆不滿也與曽布書頗詳事情擬武舉䇿陳義尤髙誚賈誼無以自容安能容匈奴師道為此語數十年有靖康之禍此非不能容匈奴者所致乃自容而又容匈奴者致之也學欲至之揵而守之迂迂揵同軌則知徳者不貴也識欲覺之先而持之後後先一轍則知務者不許也惜乎師道見理未盡而執志甚堅上不能為王回孫侔下不能為石延年尹洙也
  因張舜民與石司理書載歐陽氏語文學止於潤身政事可以及物修猶為此言始悟人之窮力苦心於學問文詞者徒欲藻飾華澤其身而已聖賢之事業非所以責之也觀陳師錫答陳瓘書天下不知王安石之罪而尊其聖者皆是也天下安得不亡瓘之所知亦不過蔡京兄弟而已悲夫自古而然仲由不知衛輙揚雄不知王莽蔡邕不知董卓荀彧不知曹操王導不知王敦陷其身名敗其家國者衆矣安得許卲郭泰管寧之流而與之論乎
  歐陽氏䇿為三代禮樂井田而廢者五似若歎先王之道不得行於後世者其言則雖以三代為是而其意則不以漢唐為非豈特不以為非而直謂唐太宗之治能幾乎三代則三代固不必論矣故其制度紀綱儀物名數皆以唐為是而詳著之以余觀太宗之治曽不能望齊桓之十一也而何三王之可幾哉然則歐陽氏之學非能陋漢唐而復三代葢助漢唐而黜三代者也孔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秦漢以来名不正言不順而急於事成故以刑罰持之使民無以措其手足而宛轉於鞭笞金鐵之中則禮樂安得而可興孔子又曰君子之行也度於禮施取其厚事舉其中斂從其薄如是則以丘亦足矣若不度於禮而貪冒無厭則雖以田賦將又不足夫三代之井田所以必行者謂其能度於禮也後世以貪冒無厭者賦其民則奚以井為而猶諄諄焉議其末乎
  歐陽氏又疑周禮六官之属五萬餘人不耕而賦何以給之按漢表宰相至佐吏十二萬餘人而千里之地為公田者數十餘萬井此皆淺事何足疑也其言天地萬物之統特綱舉罩論若夫周召道徳性命之要言經治揆物之成蹟詩書所不能備獨周官備之修固未能知也漢武何休何足以較是非而姑謂其祭祀衣服車旗似有可採者則尤淺矣
  劉敞貴和氏璧左氏楚燕魯侯好以大屈既而悔之椒舉以為齊與晉越欲此乆矣君其備禦三鄰魯侯懼而歸之葢設説者而敞信之其言和氏璧再刖足抱璞而號亦辨士設說也敞又信之遂按為的論矣知自貴而不輕用寳誠貴士之美意然忽寳不用自失股肱無與圖存乃人主之大諱也古人於此未嘗不競兢焉故曰翕受敷施九徳咸事旁招俊乂列于庶位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子貢曰有美玊於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然則謂和不哀其身而哀其玊以為和罪而吳起韓非非二君之過者偏說也夫敞豈以得於科目者為進退出處之正而遽輕天下士也哉
  栁開諸文及補亡先生𫝊邵雍諸詩及無名君𫝊雖深淺精粗所造各不同至於尊己陋物呌呼以自譽失古人為學之本意則其病一也且開以藩籬未涉之狂氣安得使人捨其自安之奥室以從我而雍固山林玩世之異迹也人亦胡為因其曠蕩無畛畦之見遂混而從之孔子謂不知而作我無是中庸至徳民鮮能學者審其所處而已
  曽鞏雜識孫甫狄青事又記余靖髙居簡事大抵於當時所謂善人君子多不與不知其意欲以何為狄青抜自卒伍為執政矣能勝儂智髙適當爾而鞏稱之勤勤且盡排孫沔諸人滕宗諒以過用公使錢為罪朝廷議罰意有輕重調和歸中亦常理也孫甫何遽憂憤至欲去諌列而鞏遂以為能不黨而知過獨於甫是賢乎鞏不附王安石流落外補汲汲自納於人主其詞皆諂而哀及叙漢髙帝十不及神宗以為優劣論非史家體行韓維詞忤上意坐罰金雖非其罪要之鞏文與識皆未達於大道而自許無敵後生随和亦於學有害王冕進珠表吕喬年云本録無有王友𫝊余亦疑之此書二千五百餘篇綱條大者十數義類百數其因文示義不徒以文余所謂必約而歸於正道者千餘數葢一代之統紀略具焉後有欲明吕氏之學者宜於此求之矣初吕氏沒龍川陳亮祭之曰孔氏之家法儒者世守之得其粗而遺其精則流而為度數刑名聖人之妙用英豪竊聞之徇其流而忘其源則變而為權譎忠信常不足以趨天下之變而材術辨智常不足
  以定天下之經雖髙明之獨見猶小智之自營雖篤厚而守正猶孤壘之易傾葢常欲正兩漢而下庶幾復見三代之英匪曰自我成之在兄方夜半之劇論歎古来之未曽凡獨疑其未通我引數而力争夫三代之英及孔氏豈於家法之外别有妙用使英豪竊聞之哉亮嘗言程氏易𫝊似桓𤣥起居注吕氏黽勉答之所謂夜半劇論者吕氏常笑以為自知非豪傑被同甫差排做葢難之也吕氏既𦵏明山亮與潘景愈使余嗣其學余顧從㳺晩吕氏俊賢衆辭不敢當然不幸不死後四十年舊人皆盡吕氏之學未知其孰𫝊也併追記於此











  習學記言卷五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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