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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學庵筆記/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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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老學庵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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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父老言:王小皤之亂,自言“我土鍋村民也,豈能霸一方”?有李順者,孟大王之遺孤。初,蜀亡,有晨興過摩訶池上者,見錦箱錦衾覆一繈褓嬰兒,有片紙在其中,書曰:“國中義士,為我養之。”人知其出於宮中,因收養焉,順是也,故蜀人惑而從之。未幾,小皤戰死,眾推順為主,下令複姓孟。及王師薄城,城且破矣,順忽飯城中僧數千人以祈福,又度其童子亦數千人,皆就府治削髮,衣僧衣。晡後分東西兩門出。出盡,順亦不知所在,蓋自髡而遁矣。明日,王師入城,捕得一髯士,狀頗類順,遂誅之,而實非也。有帶御器械張舜卿者,因奏事,密言:“臣聞順已逸去,所獻首非也。”太宗以為害諸將之功,叱出將斬之,已而貸之,亦坐免官。及真廟天禧初,順竟獲於嶺南。初欲誅之於市,且令百官賀。呂文靖為知雜御史,以為不可,但即獄中殺之。人始知舜卿所奏非妄也。蜀人又謂:順逃至荊渚,入一僧寺,有僧熟視曰:“汝有異相,當為百日偏霸之主,何自在此?汝宜急去,今年不死,尚有數十年壽。”亦可怪也。又云方順之作,有術士拆順名曰:“是一百八日有西川耳,安能久也。”如朝而敗。

太宗太平興國四年,平太原,降為并州,廢舊城,徙州於榆次。今太原則又非榆次,乃三交城也。城在舊城西北三百里,亦形勝之地。本名故軍,又嘗為唐明鎮。有晉文公廟,甚盛。平太原後三年,帥潘美奏乞以為并州。從之。於是徙晉文公廟,以廟之故址為州治。又徙陽曲縣於三交,而榆次復為縣。國史所載頗略。方承平時,太原為大鎮,其興廢人人能知之,故史亦不備書。今陷沒幾七十年,遂有不可詳者矣。

唐小說載:有人路逢奔馬入都者,問何急如此。其人答曰:“應不求聞達科。”本朝天聖中,初置賢良方正等六科,許少卿監以上奏舉,自應者亦聽,俄又置高蹈丘園科,亦許自於所在投狀求試,時以為笑。予少時為福州寧德縣主簿,提刑樊茂實以職狀舉予曰:“有聲于時,不求聞達。”後數月,再見之,忽問曰:“何不來取奏狀?”予笑答之,曰:“恐不稱舉詞,故不敢。”茂實亦笑,顧書吏促發奏,然予竟不投也。

成都士大夫家法嚴。席帽行范氏,自先世貧而未仕,則賣白龍丸,一日得官,止不復賣。城北郭氏賣豉亦然。皆不肯為市井商賈,或舉貨營利之事。又士人家子弟,無貧富皆著蘆心布衣,紅勒帛狹如一指大,稍異此則共嘲笑,以為非士流也。

周禮》蟈氏注云:“蟈,今御所食蛙也。”《漢書•霍光傳》亦有“丞相擅減少宗廟羔菟蛙”。此何等物,而漢人以供玉食及宗廟之薦耶?古今事不同如此。

真宗御集有《苑中賞花》詩十首,內一首《龍柏花》。李文饒《平泉山居草木記》有“藍田之龍柏”,宋子京又有《真珠龍柏》詩,劉子儀、晁以道、朱希真亦皆有此作。予長於江南,未嘗見也。或云本出鄜、坊間。

舒煥堯文,東坡公客,建炎中猶在。有子為湖南一縣尉,遇盜燒死,堯文年九十矣,憂悸得病而卒。

陳無已子豐,詩亦可喜,晁以道集中有《謝陳十二郎詩卷》是也。建炎中,以無已故,特命官。李鄴守會稽,來從鄴作攝局。鄴降虜,豐亦被繫累而去,無已之後遂無在江左者。豐亦不知存亡,可哀也。

劉道原壯輿,載世藏書甚富。壯輿死,無後,書錄于南康軍官庫。後數年,胡少汲過南康,訪之,已散落無餘矣。

行在百官,以祠事致齋於僧寺,多相與遍遊寺中,因遊旁近園館,或齋于道宮亦然。按:張文昌《僧寺宿齋詩》云:“晚到金光門外寺,寺中新竹隔簾多。齋官禁與僧相見,院院開門不得過。”乃知唐齋禁之嚴如此。今律所云作祀事悉禁是也。

韓子蒼詩,喜用“擁”字,如“車騎擁西疇”、“船擁清溪尚一樽”之類。出於唐詩人錢起“城隅擁歸騎”也。

政和神霄玉清萬壽宮,初止改天甯萬壽觀為之,後別改宮觀一所,不用天寧。若州城無宮觀,即改僧寺。俄又不用宮觀,止改僧寺。初通撥賜產千畝,已而豪奪無涯。西京以崇德院為宮,據其產一萬二千畝,賃舍錢、園利錢又在其外。三泉縣以不隸州,特置。已而凡縣皆改一僧寺為神霄下院,駸駸日張,至宣和未方已。

天下神霄,皆賜威儀,設於殿帳座外,面南。東壁,從東第一架六物:曰錦傘、曰絳節、曰寶蓋、曰珠幢、曰五明扇、曰旌;從東第二架六物:曰絲拂、曰幡、曰鶴扇二、曰金鋮、曰如意;西壁,從東第一架六物:曰如意、曰玉斧、曰鶴扇二、曰幡、曰絲拂;西壁,從東第二架曰旌、曰五明扇、曰珠幢、曰寶蓋、曰絳節、曰錦傘。東南經兵火,往往不復在。蜀中多徒于天慶觀聖祖殿,今猶有存者。

神霄以長生大帝君、青華帝君為主,其次曰蓬萊靈海帝君、西元大帝君、東井大帝君、西華大帝君、清都大帝君、中黃大帝君。又有左右仙伯,東西台吏,二十有二人,繪於壁。又有韓君丈人,祀于側殿,曰此神霄帝君之高賓也。其說皆出於林靈素、張虛白、劉煉。

天禧中,以王捷所作金寶牌賜天下。至宣和末,又以方士劉知常所煉金輪頒之天下神霄宮,名曰神霄寶輪。知常言其法以水煉之成金,可鎮分野兵饑之災。時宣和七年秋也,遣使押賜天下。太常方下奉安寶輪儀制,而虜寇已渡矣。

本朝康保裔,真廟時為高陽關都部署。契丹入寇,戰死。祖志忠,後唐明宗時討王都戰死。父再遇,太祖時為將,討李筠戰死。三世皆死國事。

天聖初,宋元憲公在場屋日,夢魁天下。故事,四方舉人集京師,當入見,而宋公姓名偶為眾人之首,禮部奏舉人宋郊等,公大惡之,以為夢徵止此矣,然其後卒為大魁。紹興初,張子韶亦夢魁天下,比省試,類榜坐位圖出,其第一人則張九成也。公殊怏怏。及廷試,唱名亦冠多士,與元憲事正同。

王冀公自金陵召還,不降詔,止於茶藥合中賜御飛白“王欽若”三字,而中使口傳密旨,冀公即上道。至國門,輔臣以下皆未知。政和中,蔡太師在錢塘,一日中使賜茶藥,亦於合中得大玉,環徑七寸,色如截肪。京拜賜,即治行。後二日,詔至,即日起發。二事略相似,然非二人者,必無此事也。

《孫策傳》:張津常著絳帕頭。帕頭者,巾幘之類,猶今言襆頭也。韓文公云“以紅帕首”,已為失之。東坡云“絳帕蒙頭讀道書”。增一“蒙”字,其誤尤甚。

貴臣有疾宣醫及物故敕葬,本以為恩,然中使挾御醫至,凡藥必服,其家不敢問,蓋有為醫所誤者。敕葬則喪家所費,至傾竭貲貨,其地又未必善也。故都下諺曰:“宣醫納命,敕葬破家。”慶曆中,始有詔:“已降指揮敕葬,而其家不願者聽之。”西人云:“姚麟敕葬乃絕地,故其家遂衰。”

范文正公喜彈琴,然平日止彈《履霜》一操,時人謂之范履霜。

韓子蒼《和錢遜叔詩》云:“叩門忽送銅山句,知是賦詩人姓錢。”蓋唐詩人錢起賦詩以姓為韻,有“銅山許鑄錢”之句。

撫州紫府觀真武殿像,設有六丁六甲神,而六丁皆為女子像。黃次山書殿榜曰:“感通之殿。”感通乃醴泉觀舊名(至和二年十二月賜名),而像設亦醴泉舊制也。

東坡先生在中山作《戚氏樂府詞》最得意,幕客李端叔三百四十餘字,敘述甚備。欲刻石傳後,為定武盛事,會謫去,不果,今乃不載集中。至有立論排詆,以為非公作者,識真之難如此哉。

予在成都,偶以事至犀浦,過松林甚茂,問馭卒:“此何處?”答曰:“師塔也。”蓋謂僧所葬之塔。於是乃悟杜詩“黃師塔前江水東”之句。

南朝詞人謂文為筆,故《沈約傳》云:“謝玄暉善為詩,任彥升工於筆,約兼而有之。”又《庾肩吾傳》,梁簡文《與湘東王書》,論文章之弊曰:“詩既若此,筆又如之。”又曰:“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任昉傳》又有“沈詩”、“任筆”之語。老杜《寄賈至嚴武》詩云:“賈筆論孤憤,嚴詩賦幾篇。”杜牧之亦云:“杜詩韓筆愁來讀,似倩麻姑庠處抓。”亦襲南朝語爾。往時諸晁謂詩為詩筆,亦非也。

東蒙蓋終南山峰名。杜詩云:“故人昔隱東蒙峰,已佩含景蒼精龍。故人今居子午谷,獨在陰崖結茅屋。”皆長安也。種明《東蒙新居詩》亦云:“登遍終南峰,東蒙最孤秀。”南士不知,故注杜詩者妄引顓臾為東蒙主,以為魯地。

紹興初,程氏之學始盛,言者排之,至譏其幅巾大袖。胡康侯力辨其不然,曰:“伊川衣冠,未嘗與人異也。”然張文潛元祐初《贈趙景平主簿詩》曰:“明道新墳草已春,遺風猶得見門人。定知魯國衣冠異,盡戴林宗折角巾。”則是自元祐初,為程學者幅巾已與人異矣。衣冠近古,正儒者事,譏者固非,辨者亦未然也。

晁氏世居都下昭德坊,其家以元祐黨人及元符上書籍記,不許入國門者數人,之道其一也。嘗于鄭、洛道中,遇降羌,作詩云:“沙場尺棰致羌渾,玉陛俱承雨露恩。自笑百年家鳳闕,一生腸斷國西門。”方是時,士大夫失職如此,安得不兆亂乎?

鄭介夫喜作詩,多至數千篇。謫英州,遇赦得歸,有句云:“未言路上舟車費,尚欠城中酒藥錢。”絕似王元之也。

元祐初,蘇子由為戶部侍郎,建言:“都水監本三司之河渠案,將作監本三司之修造案,軍器監本三司之甲胄案。三司,今戶部也,而三監乃屬工部。請三監皆兼隸戶部。凡有所為,戶部定其事之可否,裁其費之多寡,而工部任其工之良楛,程其作之遲速。”朝廷從其言,為立法。及紹聖中,以為害元豐官制,罷之。建中靖國中,或欲複從元祐,已施行矣,時豐相之為工部尚書,獨持不可,曰:“設如都水監塞河,軍器監造軍器,而戶部以為不可則已矣,若以為可,則並任其事可也。今若戶部吝其費裁損之,乃令工部任河之決塞。器之利鈍,為工部者不亦難乎?”議遂寢。相之本主元祐政事者,然其言公正不阿如此,可謂賢矣。

徽宗嘗乘輕舟泛曲江,有宮嬪持寶扇乞書者。上攬筆亟作草書一聯云:“渚蓮參法駕,沙鳥犯鉤陳。”俄復取筆塗去“犯鉤陳”三字,曰:“此非佳語。”此聯實李商隱《陳宮詩》,亦不祥也。李耕道云。

東坡在黃州時,作《西捷詩》曰:“漢家將軍一丈佛,詔賜天閑八尺龍。露布朝馳玉關塞,捷烽夜到甘泉宮。似聞指麾築上郡,已覺談笑無西戎。放臣不見天顏喜,但覺草木皆春容。”一丈佛者,王中正也。以此詩為非東坡作耶,氣格如此,孰能辦之?以為果東坡作耶,此老豈譽王中正者?蓋刺之也。以《三百篇》言之,“君子偕老”是矣。

南朝謂北人曰傖父,或謂之虜父。南齊王洪軌,上谷人,事齊高帝,為青冀二州刺史,勵清節,州人呼為虜父使君。今蜀人謂中原人為虜子,東坡詩“久客厭虜饌”是也,因目北人仕蜀者為虜官。晁子止為三榮守,民有訟資官縣尉者,曰:“縣尉虜官,不通民情。”子止為窮治之,果負冤。民既得直,拜謝而去。子止笑諭之曰:“我亦虜官也,汝勿謂虜官不通民情。”聞者皆笑。

紹興末,予見陳魯公。留飯,未食,而楊郡王存中來白事,魯公留予便坐而見之。存中方不為朝論所與,予年少,意亦輕之,趨幕後聽其言。會魯公與之言及邊事,存中曰:“士大夫多謂當列兵淮北,為守淮計,即可守,因圖進取中原;萬一不能支,即守大江未晚。此說非也。士惟氣全乃能堅守,若俟其敗北,則士氣已喪,非特不可守淮,亦不能守江矣。今據大江之險,以老彼師,則有可勝之理。若我師克捷,士氣已倍,彼奔潰不暇,然後徐進而北,則中原有可取之理。然曲折尚多,兵豈易言哉!”予不覺太息曰:“老將要有所長。”然退以語朝士,多不解也。

東坡在嶺海間,最喜讀陶淵明、柳子厚二集,謂之南遷二友。予讀宋白尚書《玉津雜詩》,有云:“坐臥將何物?陶詩與柳文。”則前人蓋有與公暗合者矣。

淩霄花未有不依木而能生者,惟西京富鄭公園中一株,挺然獨立,高四丈,圍三尺餘,花大如杯,旁無所附。宣和初,景華苑成,移植于芳林殿前,畫圖進御。

政和、宣和間,妖言至多。織文及纈帛,有遍地桃冠,有並桃香,有佩香曲,有賽兒,而道流為公卿受籙。議者謂:桃者,逃也;佩香者,背鄉也;賽者,塞也;籙者,戮也。蔡京書神霄玉清萬壽宮及玉皇殿之類,玉字旁一點,筆勢險急。有道士觀之曰:“此點乃金筆,而鋒芒侵王,豈吾教之福哉?”侍晨李德柔勝之親聞其言,嘗以語先君。又林靈素詆釋教,謂之“金狄亂華”。當時“金狄”之語,雖詔令及士大夫章奏碑版亦多用之,或以為靈素前知金賊之禍,故欲廢釋氏以厭之。其實亦妖言耳。

近世士大夫多不練故事,或為之語曰:“上若問學校法制,當對曰:‘有劉士祥在。’問典禮因革,當對曰:‘有齊聞韶在。’”士祥、聞韶,蓋國子監太常寺老吏也。史院有竊議史官者,曰:“史官筆削有定本,個個一樣。”或問何也,曰:“將吏人編出《日曆》中,‘臣僚上言’字塗去‘上’字,其後‘奉聖旨依’字亦塗去,而從旁注‘從之’二字,即一日筆削了矣。”

政和後,道士有賜玉方符者,其次則金方符,長七寸,闊四寸,面為符,背鑄御書曰:“賜某人,奉以行教。有違天律,罪不汝貸。”結於當心,每齋醮則服之。會稽天甯萬壽觀有老道士盧浩真者,嘗被金符之賜。予少時親見之。

世傳《唐呂府君敕葬碑》。呂名惠恭,僧大濟之父。大濟,代宗時內道場僧也,官至殿中監,故惠恭贈官為兗州刺史,而官為營葬。宣和中,會稽天甯觀道士張若水官為蕊珠殿校籍,贈其父為朝奉大夫,母封宜人。嘗見其母贈誥云:“嘉其教子之勤,寵以宜家之號。”詩人林子來亦有《贈道官萬大夫焚黃詩》。然二人者,品秩猶未高,若林靈素以侍晨,恩數視執政,則贈官必及三代矣。大抵當時道流,濫恩不可勝載,中更喪亂,史皆不得書,此偶因事見之耳。

北都有魏博書度使田緒《遺愛碑》,張弘靖書;何進滔《德政碑》,柳公權書,皆石刻之傑也。政和中,梁左丞子美為尹,皆毀之,以其石刻新頒《五禮新儀》。

近世名士:李泰發(光),一字泰定;晁以道(說之),一字伯以;潘義榮(良貴),一字子賤;張全真(守),一字子固;周子充(必大),一字洪道;芮國器(燁),一字仲蒙;林黃中(栗),一字寬夫;朱元晦(熹),一字仲晦。人稱之,多以舊字,其作文題名之類必從後字,後世殆以疑矣。

王荊公熙甯初召還翰苑。初侍經筵之日,講《禮記》“曾參易簀”一節,曰:“聖人以義制禮,其詳見於床第之間。君子以仁行禮,其勤至於垂死之際。姑息者,且止之辭也,天下之害,未有不由於且止者也。”此說不見於文字,予得之于從伯父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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