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正集/卷十五
卷十五
戚里部一
館陶公主
武帝姑館陶公主,号竇太主,堂邑侯陳午尚之。午死,主寡居,年五十余矣。近幸
董偃。始,偃与母以卖珠为事。偃年十二三,随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姣好,主召见曰:「吾为母
养之。”因留第中,教書计、相馬、御、射,頗读傳記。至年十八而冠。出则执辔,入则侍内。为
人温柔爱人。以主故,诸公接之,名称城中,号曰董君。主因推令散财交士,令中府曰:「董君所
发,一日金满百斤,錢满百万,帛满千匹,乃白之。”
安陵叔者,盎兄子也。与偃善。謂偃曰:「足下私侍漢主,挟不測之罪,將欲安處乎?”偃
惧曰:「忧之久矣,不知所以。”叔曰:「顾城庙远,無宿宫,又有获竹籍田,足下何不白主獻長
门園,此上所欲也。如是,上知计出于足下也,安枕而卧,長無惨怛之忧。久之不然,上且请之于
足下,何如?”偃顿首曰:「敬奉教。”入言之主,主立奉書獻進。上大悦,更名 「竇大主園”,
为長门宫。主大喜,使偃以黄金百斤为叔壽。叔因是为董君畫求见上之策,令主称疾不朝。上往
临,候問所欲,主辞謝曰:「妾幸蒙陛下厚恩,先帝遺德,奉朝请之礼,备臣妾之列,使为公主。
赏赐邑人,隆天重地,死無以塞责。一日卒有不胜洒扫之职,先狗馬填沟壑,窃有所恨,不胜大愿。
愿陛下時忘万事,养精遊神,从中掖廷回舆,在路临妾山林,得獻觞上壽,娱樂左右。如是而死,
何恨之有。”上曰:「主何忧?幸得愈。”恐群臣从官多,大为主费,上還,有顷,主疾愈起谒,
上以錢千万,从主饮。后数日,上临山林,主自执宰,敝膝道入,登阶就坐。坐未定,上曰:「愿
谒主人翁。”主乃下殿,去簪珥,徒跣顿首謝曰:「妾無状,负陛下,身当伏洙,陛下不致之法,
顿首死罪。”有诏謝主,簪履起,之東厢,自引董君。董君綠帻傅鞴,随主前,伏殿下。主乃赞:
「館陶公主庖人臣偃,昧死再拜谒。”因叩頭謝。上为之起,有诏赐衣冠。主自奉食進觞。当是時,
董君见尊不名,称为主人翁,饮大欢樂。主乃请赐將軍列侯从官,金錢杂缯各有数。于是董君貴寵,
天下莫不聞。郡國狗馬、蹴鞠、剑客辐凑。董氏常从遊戏北宫,驰逐平樂,观鸡鞠之會,角狗馬之
足。上大欢樂之。于是上为竇太主 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董君。
是時朔备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謂也?”朔曰:「
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于春秋,
方积思于六经,留神于王事,驰骛于唐虞,折節于三代,偃不遵经劝學,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
尽狗馬之樂,极耳目之 欲,行邪枉之道,径淫辟之路,是乃國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 也。偃为淫
首,其罪三也。昔怕姬燔而诸侯惮,奈何乎陛下!”上默然不應,良久曰:「吾業以设饮,后而自
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放淫乱之渐,其变为篡。
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洙,而鲁國全;管蔡洙,而周室安。”上曰:「善!”有诏止,
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東司馬门。東司馬门更名東交门。赐朔黄金三十斤。董君之寵,由是日衰,
至年三十而终。后数岁,竇太主卒,与董 君會葬于霸陵。是后公主貴人多逾礼制,自董偃始。
董偃
董偃常卧延清之室,以畫石为床,文如锦绣,石质甚轻,出郅支國。上设紫琉璃帐,火
齊屏鳳,列靈麻之烛,以紫玉为盘,如屈龍,皆用杂寶饰之。侍者于户外扇偃,偃曰:「玉石岂須
扇而后凉耶!”侍者乃却扇,以手摸,方知有屏風。又以玉精为盘,贮冰于膝前,玉精与冰同其洁
澈。侍者謂冰之無盘,必融湿席,乃合玉盘拂之,落阶下,冰玉俱碎,僵以为樂。此玉精千涂國所
贡也,武帝以此赐偃。哀平之世,民家犹有此器,而多残破。及王莽之世,不復知其所在。
山陰公主
山陰公主,宋武帝女,廢帝妹也。适何戢。何戢少美丽,动止与褚渊相慕,時号为
小褚。公主性淫乱。廢帝爱之,時与同辇出入。主謂上曰:「妾虽不才,与陛下俱托體先帝。陛下
六宫万数,而妾惟驸馬一人,何太不均?”帝为置面首三十人,褚渊亦与焉,主尤慕爱之。闭一阁
中,备见逼迫,渊不从。主曰:「公須髯如戟,何無丈夫意?”渊以死自誓,乃得免。
王維
王維,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闲音律,妙能琵琶,遊历诸貴之間,尤为岐王之
所眷重。時進士張九皋声称籍甚。客有出入九公主之门者,为其致公主邑,司業京兆试官,令以九
皋为解頭。維方將應舉,具其事言于岐王,仍求庇借。岐王曰:「貴主之强,不可力争。吾为之畫
焉,子之旧詩清越者,可录十篇;琵琶之新声怨切者,可度一曲,后五日当诣此。”維即依命,如
期而至。岐王謂曰:「子以文士,请谒貴主,何门可见哉。子能如我之教乎?”維曰:「谨奉命。
”岐王则出锦绣衣服,鲜華奇異,遺維衣之,仍命赍琵琶,同至公主之第。岐王入曰:「承貴主出
内,故携酒樂奉宴。”即令張筵。诸伶旅進。維妙年洁白,風姿都美,立于前行。公主顾之,謂岐
王曰:「斯何人哉?”答曰:「知音者也。”即令獨奏新曲。声调哀切,满座动容。公主自询曰:
「此曲何名?”維起曰:「号《鬱轮袍》。”公主大奇之。岐王曰:「此生非止音律,至于詞學,
無出其右。”公主尤異之,则曰:「子有所为文乎?”維即出獻怀中詩卷。公主览读,惊骇曰:「
皆我素所诵习者。常謂古人佳作,乃子之为乎?”因令更衣,升之客右。維風流蕴藉,語言谐獻,
大为诸貴之所钦瞩。岐王因曰:「若使京兆今年得此生为解頭,诚为國華矣。”公主乃曰:「何不
遣其應舉?”岐王曰:「此生不得首荐,義不就试。然已承貴主論托張九皋矣。”公主笑曰:「何
预兒事,本为他人所托。”顾謂維曰:「子诚取解,当为子力。”維起谦謝。公主则召试官至第,
遣宫婢傳教。維遂作解頭,一舉登第。
安樂公主
安樂公主,最幼女。帝迁房陵,而主生。解衣以褓之,名曰裹兒。姝秀辩敏,后尤
爱之。下嫁武崇训。帝復位,光艷动天下。侯王柄臣,多出其门,尝作诏请帝署可,帝笑而从之。
又请为皇太女,右仆射魏元忠谏:「不可。”主曰:「元忠,山東木强,烏足論國事,阿武子尚为
天于,天子女有不可乎?”与太平等七公主俱開府,而主府官属尤滥,皆出屠贩,纳赀售官,降墨
敕斜封授之,故号斜封官。主营第,及安樂佛庐,皆宪写宫省,而工致过之。尝请昆明池为私沼。
帝曰:「先帝未有以与人者。”主不悦,自凿定昆池,延袤数里。司农卿趙履温为缮沼累石肖華山,
约横斜,回渊九折,以石瀵水,又为寶炉镂怪兽神禽,間以珊瑚磲贝,不可涯计,崇训死,主改降
武延秀。先是,延秀自突厥還,善突厥舞而貌韶秀,妖丽自喜,数与内庭宴。主见而悦之,即与乱。
至是日,假后車,自宫送至第,帝与后为御安福门临观,诏雍州長史竇怀貞为礼會使,弘文學士为
傧,相王障車捐赐金帛不赀。翌日,大會群臣太极殿。主被翠服出,向天子再拜。南面拜公卿,公
卿皆伏地稽首。武攸暨与太平公主偶舞,为帝壽。赐群臣帛数十万。帝御承天门,大赦,因赐民三
日,内外官赐勋禄礼,官属兼阶爵。夺临川長公主宅以为第,旁彻民庐,第成,野藏空殚,假万骑
仗内,音樂送主還第。天子亲幸宴。近臣崇训子方数岁,拜太常卿,封镐國公。公主满孺月,帝后
復幸第,大赦天下。临淄王洙韋庶人,主方览镜畫眉,聞乱,走至右延门,兵及而死。
同昌公主外傳
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降,宅于广化里,錫錢五百万贯,仍罄内库寶货以实其
宅。而房栊户牖無不以众寶饰之;更以金银为井栏、药臼、食柜、水槽、铛釜、盆瓮之属;仍缕金
为笊篱、箕筐;制水晶、火齊、琉璃、玳瑁等床,悉支以金龟、银堑;更琢五色玉为器什;合百寶
为圆案;更赐金麦银粟共数斛,此皆太宗朝條支國所獻也。堂中设連珠之帐,续真珠以成也。却寒
簾,类玳瑁斑,有紫色,云「却寒之鸟骨所为也”。则未知出在何國,更有鹧鸪枕,翡翠匣,神丝
绣被。其枕,以七寶合为鹧鸪;匣为翡翠毛羽;神丝绣被三千鸳鸯,仍間以奇花異叶,则精巧瑰丽,
可得而知矣。其上缀以靈粟之珠,如粟粒,五色辉焕。更带蠲忿犀、如意玉,其犀圆如弹丸,入土
不朽烂,带之令人蠲忿怒。如意玉类桃实,上有七孔,云通明之象。更有瑟瑟幕,纹布中,火蚕绵,
九玉钒。其幕色如瑟瑟,阔三丈,長一百尺,轻明虚薄,無以为比。向空張之,则疏朗之纹,如碧
丝之贯其珠,虽大雨暴降,不能湿漏,云「以蛟人瑞香膏所傅故也”。纹布中,手中也,洁白如雪,
光软,拭水不濡,用之弥年,亦未尝生垢腻。二物称得鬼谷國。火茧绵,云出火洲,絮衣一袭,用
之一两,稍过度,则蒸之气不可近。云九玉钗,上刻九驾,皆九色,其上有字,曰「玉兒”,工巧
妙丽,殆非人制。有得于金陵者,因以獻公主,酬之甚厚。一日昼寝,梦绛衣奴致語云:「南齊潘
淑妃,取九鸾钗。”及觉,具以梦中之言,言于左右。公主薨,其钗亦亡其處。韋氏異其事,遂以
实话于门人。或曰:「玉兒即潘妃小字。”逮诸珍異,不可具載。漢至唐,公主出降之盛,未之有
也。公主乘七寶步辇,四面缀五色玉香囊,囊中贮辟邪香、瑞麝香、金鳳香,此皆異國獻也。仍杂
以龍脑金屑,则缕水晶、玛、辟尘犀为龍鳳花,其上仍络真珠玳瑁,更以金丝为流蘇,雕轻玉为浮
动。每一出遊,即所过芬香,街巷晶照,看者炫惑其目。是時,某中貴人買酒于广化旗亭,忽相謂
曰:「坐来香气何太異也?”同席曰:「岂非龍脑耶?”曰:「非也。余幼给事于嬪妃宫,故常聞
此。未知今日自何而致?”因顾問当垆者,云:「公主步辇夫以锦衣换酒于此。”中貴人共视之,
益叹其異。
上每赐御馔湯药,则道路之使相属,其馔有消靈炙、紅虬脯,其酒有凝露浆、桂花酝,其茶则
綠花紫英之号。消靈炙,一羊之肉取之四两,虽经暑毒,终不臭败。紅虬脯,非虬也,但呼于盘中,
虬健如丝,高一丈,以箸抑之,無三数,分撒即復其故,迫诸品味,人莫能识。而公主家人厌饫如
里中糠秕。一日,大會韋氏之族于广化里。玉馔俱陳,暑气將甚,公主命取澄水,帛以蘸之,挂于
南轩,满座则皆思挟纩。澄水帛長八九尺,似布轻细,明薄可鉴,云其中有龍涎,故能消暑也。
韋氏诸宗,好为叶子戏。夜则公主以紅琉璃盘盛夜光珠,令僧祁捧立堂中,而光明如昼焉。公
主始有疾,召术士来为燈法,乃以香蜡烛遺之。来氏之邻人,觉香气異常,或诣门诘其故,则具以
事对。其烛方二寸,其上被五彩文,卷而之,竟夕不尽,鬱烈之气可聞于百步余,烟出其上,即成
樓阁台殿之状。或云:「烛中有蜃脂也。”公主疾既甚,医者欲难药饵,奏云:「得紅蜜、白猿膏,
食之可愈。”上令访内库,得紅蜜数石,本兜離國所贡;白猿膏数瓮,本南海所獻也。虽日加饵,
终無其验。公主薨,上哀痛甚,遂自制挽歌詞,令百官繼和。及庭祭日,百司与内官,皆用金玉饰
車舆服玩,以焚于韋氏庭。韋家争取灰以择金寶。及葬于東郊,上与淑妃御延兴门,出内库金玉驼
馬,鳳凰麒麟,各高数尺以为儀,其衣服玩具与人無舁一物,以上皆至一百二十異,刻木为樓、殿、
龍、鳳、花、木、人、畜之象者,不可胜计。以绛羅裙绣络金银瑟瑟为帐幕者千队,结为幢節伞盖,
弥街翳日,旌旗舁佩卤簿,率多加等以赐。紫尼及女道士为侍从引翼,则焚升霄靈芝香,而击归天
紫金之碧磬。繁華辉焕殆二十里余。上赐酒一斗斛,饼啖三十骆驼,各径阔二尺,饲役夫也。京城
士庶罢業来观者流汗相属,惟恐居后,及靈卤过延兴门,上与淑妃恸哭。中外聞者,無不伤痛,同
日葬乳母,上更作祭乳母文,詞质而意切,人多傳写。
是后,上日夕惴心挂意,李可及叹追百年曲,声辞怨切,听之莫不泪下。更教数千人,作叹百
年队。取内库珍寶,雕成首饰。畫八百匹官绫作鱼龍波浪纹,以为地衣而舞,一舞珠翠满地。可及
官历大將軍,赏赐盈万,甚無状。左軍容使西门季玄素梗直,乃謂可及曰:「尔恣巧媚以惑天子,
族無日矣。”可及恃寵,未尝改作。可及善喉舌,于天子前弄眼作頭脑。連声著詞,唱杂声曲,須
臾,则百数不休。是時,京城不调少年相效,謂之拍弹。一日,可及乞假,为子娶妇。上曰:「即
令送酒面以助汝嘉礼。”可及归至舍,见一中貴人监二银盍,各高二尺余,宣赐可及。始謂之酒,
及封启,皆实中也。上赐可及银麒麟,高数尺,可及取官库車載归私第。西门季玄曰:「今日受赐,
吏用官車,它日破家,亦須辇還内府,不道受赏,徒劳牛足。”后果流可及于岭表,旧赐珍玩,悉
皆進纳。君子謂季玄有先见。
孫壽
梁冀妻孫壽,以冀恩封襄城君,兼食陽翟租,岁人五千万。加赐赤级,比長公主。壽色
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馬舍,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冀亦易舆服之制,作平上車,
埤帻狭冠,折上巾,拥身扇狐尾单衣。壽性钳忌,能制御冀,冀甚寵惮之。初,父商獻美人友通期
于順帝。通期有微过,帝以归商,商不敢留而出嫁之。冀即遣客盗還通期。會商薨,冀行服于城西,
私与之居,壽伺冀出,多从苍頭篡取通期归,截发刮面,答掠之,欲上書告其事。冀大恐,顿首请
于壽母。壽亦不得已而止。冀嬖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壽所。壽见宫辄屏御者,托以言
事,因与私焉。宫内外兼寵,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
冀大起第舍,而壽亦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堂寝皆有陰陽奥室連房洞户。柱壁雕镂,
加以铜漆。窗牖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靈。台阁周通,更相临望。飛梁石磴,陵跨水道。金玉
珠玑,異方珍怪,充积私室。远致汗血名馬,又广開園圃,采土筑山,十里九坡,以象二崤,深林
绝渊,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飛走其間。冀、壽共乘辇車,張羽盖,饰以金银,遊观第内,多从倡
伎,鸣钟吹管,酣讴竟路,或連繼日夜,以骋娱恣。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謝门者,门者累千金。后
事败,皆自杀。财货,縣官斥卖,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租税之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