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范香溪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三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卷二 范香溪先生文集 卷三
宋 范浚 撰 宋 姪範端臣撰蒙齋先年遺文 宋 姪範端杲 撰楊溪先生遺文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明刊本
卷四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三

  堯典論

夫子序書辭𫿞旨奥不越數言而終篇大義粲然可

明若序堯典言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

于位禪于虞舜則堯之廣大同天始能格于上下協

和萬邦終能求賢于側陋授以天下盛德大業已備

見矣後世邪說橫議詆誣大聖謂堯幽囚謂舜臣堯

怪妄百出特考是數言而唐虞禪紹之美昭若白日

紛紛詭論不攻自破葢功成者去天道固然堯將遜

位不以授丹朱而授舜是謂天下爲公之道故曰將

遜于位禪于虞舜聖言折衷堯舜之道益明於是又

曰惟天爲大惟堯則之對宰我之問亦云陶唐其仁

如天孟子推其說則曰爲天下得人者謂之仁葢堯

以天下授丹朱則丹朱利而天下病以天下授舜則

天下利而丹朱病堯曰吾終不以天下之病利一人

卒授舜以天下方其念丹朱與天下利病孰輕孰重

苟懷一毫有我之心則視利天下不足以病其子視

利其子雖病天下不屑也惟堯無我視天下猶吾子

也視利天下猶利吾子也如是則吾子與天下何擇

焉所利者衆則爲之耳且授舜之利公利也授丹朱

之利私利也不以私利易公利此天心也此其所以

能視天下猶吾子而則天之大爲天下得舜而如天

之仁也同天如此故聰無不聞明無不見文無不𬒳

思無不通而其神能光宅天下也夫以堯舜聖德光

明盛大胡可以管窺蠡測妄議涯畛而世儒謂堯行

天道以治人舜行人道以奉天是不惟不知尭舜抑

亦不知道又不知天人也易繫辭曰一隂一陽之謂

道推本而言之也又曰立天之道曰隂與陽立地之

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三者一道也在天

則謂之天道在地則謂之地道在人則謂之人道揚

雄曰善言天地者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故合

天地人而言之其致一也古之王者必承天意以從

事是天理即人事也王者欲有所爲必求端扵天是

人事即天理也又况聖人和同天人之際使之無間

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聖人所行動無非天

謂堯行天道豈與人事異耶謂舜行人道豈與天道

異耶苟謂堯命羲和欽若昊天暦象日月星辰爲行

天道耶則欽授人時而天與人一矣苟謂以閏月定

四時成歲爲行天道耶則允釐百工庶績咸熙而天

與人一矣苟謂舜納于百揆百揆時敘賔扵四門四

門穆穆爲行人道耶則烈風雷雨弗迷而人與天一

矣苟謂舜咨十有二人各欽其職爲行人道耶則惟

時亮天工而人與天一矣嗟夫世儒之論是不知堯

舜者也是不知道者也是不知天人者也

  湯誓仲虺之誥論

湯之伐桀爲天下除虐也而商人乃曰我后不恤我

衆舍我穡事而割正夏此豈扵人心有不順哉葢商

人以穡事爲念商人之私心也成湯以正夏爲急天

下之公也商人知安湯之仁而不知天下苦桀之虐

謂克終穡事有食以飽吾商人足矣天下苦桀虐我

其如彼何夏罪雖至極彼其如我何嗟夫知有商人

而不知有天下是商人之私心也惟湯則以爲普天

之下舉歸吾仁率土之衆誰非商民博施濟衆豈非

吾心弔民伐罪豈非吾事苟急吾穡徒能飽吾有衆

而已彼天下之罹桀殘虐割剥者甚溺于塗甚踣于

爐呼天無告急于倒掛吾其坐視而不救歟則吾心

有外矣吾爲不仁矣吾其以天下爲非我矣吾其上

負皇天之眷求下負萬國來蘇之望矣必往之誓胡

可前却而不果哉嗟夫以天下爲商人而不以商人

外天下是天下之公心也然而湯能以天下之公心

伐天下之同害上承天意下協民願宜無不慊而猶

有慚德何哉葢以臣伐君以諸侯爲天子以一國有

天下天下之至難也天下之至疑也聖人行之聖人

之不幸也聖人之不得已也成湯丁所遇之不幸而

處𫝑之不得已故果扵必往行天下之至難冐天下

之至疑故猶有慚德其必往也以救萬方之禍其有

慚德也以憂萬世之亂救萬方之禍者仁也憂萬世

之亂者仁之至也此成湯所以爲聖人也仲虺以湯

之懷慚雖出扵仁厚而恐或至扵動心以害大有爲

之志故陳義作誥以釋湯意首言天乃錫王勇智表

正萬邦繼言夏王有罪帝用不臧是天意釋桀而眷

湯湯可以仰無愧扵天矣又言商家邦于有夏若莠

秕之必見剪除商人危懼同心患桀又言湯之寛仁

彰信天下攸徂之民相慶傒至是人心去桀而歸湯

湯可以俯無怍扵人矣仰無愧俯無怍何爲猶有慚

德也哉且以常人言之凡所謂貴有天下者爲得便

私適已肆意極情選聲以娛聽選色以從欲積財儲

貨以厚自封殖橫心所念無不自如然後爲快也成

湯乃獨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則何利扵有天下也哉

亦興天下所同利而已興天下所同利非利已也又

何慚德之有哉然而仲虺之忠篤扵愛君惟恐成湯

自大或有多心驕志故雖釋湯之懷慚而猶告以昭

德建中制事制心之道又告以自滿自用愼終惟始

之戒也成湯之心不忘戒愼惟恐有侈心驕志忽不

自知故雖無庸懷慚而猶誕告萬方以兹朕未知𫉬

戾扵上下慄慄危懼若將殞于深淵又告以朕躬有

罪不敢自赦無以萬方也凡湯之能有萬邦實用此

道故荀卿曰湯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義興天

下同利除天下同害而天下歸之豈不信哉

  伊訓論

爲人君者必鑒前古然後可以知興替必法先王然

後可以繼統業伊尹訓太甲稱有夏先後禹啓少康

德足以格天地寧鬼神微及扵鳥獸魚鱉咸遂其生

逮桀弗率天降禍灾假手于湯討而伐之是欲太甲

鑒前古而知興替之由也又稱成湯布昭不殺之聖

武以寛政代桀虐用得衆心而兆民𠃔懷又稱湯自

始修人事之紀以至于有萬邦本乎無我以從諫諍

法古以若先民爲君明爲臣忠其恕也與人不求備

其仁也儉身若不及所以能膺天命有天下其難如

此是欲太甲法先王以繼統業之重也鑒前古以知

興替法先王以繼統業爲君之要舉矣至若戒以嗣

德在初欲其愼始戒以立愛爲親立敬爲長欲其務

本言湯之求哲人俾輔後嗣則告以舊人可與圖政

言湯之制官刑有三風十愆則告以一過可以亡國

言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則告以天之禍福無心唯

人自召言德罔小萬邦惟慶不德罔大墜厥宗則告

以小善足以福天下小惡足以覆宗廟凡其格言善

訓丁寧切至如此可謂忠亮篤誠以道事君者也此

所以營于桐宫而太甲不之疑天下不之議百世之

下言忠臣者必推之也

  太甲三篇論

太甲旣立不惠扵阿衡伊尹時爲受遺大臣懼其失

道以危基業乃作書以示訓戒太甲上篇是也王能

自艾克終允德伊尹又作書太甲中篇是也伊尹精

忠篤誠喜君悔過丁寧申誥冀其大善故又作書太

甲下篇是也歷考三篇旨義大要以終始欽愼爲戒

夫人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况太甲不克于厥初悔過

而反善得不以終始爲戒乎人君不欽厥德乃墜厥

命弗愼厥德雖悔可追况太甲嘗以欲敗度縱敗禮

得不以欽愼爲戒乎是故其言有曰惟尹躬先見扵

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

亦罔終嗣王戒哉此葢戒以君臣皆當由忠信而有

終也傳曰忠信爲周則自周有終者由忠信而有終

也忠葢言吾無息者也信葢言吾實然者也實然而

無息豈不有終乎使不忠信則無物矣焉能有終乎

大學曰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言

忠信則得道不忠信則失道苟得之而又失之非有

終也在易乾之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无咎

孔子明之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又曰

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以居

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夫惟君子忠信以進德

故能始而知至至之卒而知終終之非自周有終乎

是道也居上在下莫不由之故有夏先后君臣皆有

克終之美太甲所宜勉也伊尹又曰愼乃儉德惟懷

永圖葢戒以當愼儉德以爲永圖而克終也記曰君

子恭儉以求役仁又曰儉近仁以儉爲求役仁以儉

爲近仁則所謂儉者非特儉以足用之謂苟能守約

而心不恣縱是儉德也是故儉扵聽可以養虛儉扵

視可以養神儉扵言可以養氣凡儉而守約皆可以

悠久而無窮今伊尹告太甲以愼乃儉德是永圖也

知儉爲守約則所以愼者葢有要矣亦曰儉扵心而

戒愼之耳伊尹又曰終始愼厥與葢戒以愼夫與賢

而克終也權輿之詩刺秦康公與賢有始而無終葢

知賢而不能任任而不能信旣信而又使小人參之

皆非與賢有終之謂也惟能待以至誠則是終始愼

厥與之道若所謂至誠樂與賢者共之是也伊尹又

曰愼終于始葢戒以愼終之道在先愼始易曰君子

以作事謀始夫愼始而不终者有矣未有不愼始而

有终者也凡欲愼终當扵始而愼之故曰君子愼始

差若毫釐繆之千里能愼始則終不繆是乃所以爲

愼終也伊尹又曰祗爾厥辟又曰欽厥止率乃祖攸

行欲其敬所以爲君之道而率循湯之所行也夏書

曰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爲人上者奈何

不敬爲君不敬則有朽索之懼固宜祗厥辟也然苟

不知其所止則安能盡君道故又曰欽厥止葢言所

謂祗爾厥辟者在欽厥止也大學曰爲人君止扵仁

君能止扵仁則心爲仁心心爲仁心則言皆仁言術

皆仁術政皆仁政無所往而不爲仁矣然仁天理也

必敬以直内然後天理存故欲止扵仁不可以不敬

不敬且不可以求仁其况能止扵仁乎觀孔子對仲

弓樊遲問仁必告以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

居處恭執事敬是必敬而後可以求仁也况欲止扵

仁其可以不敬乎詩稱文王曰穆穆文王於緝熙敬

止亦欽厥止之義也使太甲能知止扵仁而克敬則

可以繼湯之克仁是率乃祖之攸行也伊尹又曰皇

天無親克敬爲親是又告以皇天所以親人君由乎

克敬詩曰敬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又曰髙髙

在上陟降厥士日監在兹言天道甚明人君不可不

敬敬則天必親之雖髙髙在上而日監在兹也夫惟

敬以直内而天理存是天之所親也詩曰昊天曰明

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言天道未嘗不與人

出入往來游行衍溢以天親克敬之義求之則可見

矣伊尹又曰先王惟時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

有令緒尚鑑兹哉若升髙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是

又告以克敬非特爲天所親也而成湯又能勉敬厥

德終至扵不勉而誠誠則天故克配上帝今王亦宜

監湯而勉於敬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昭假遲遲

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圍湯之聖敬所以日躋者以

勉欽厥德故也帝所以命之式于九圍者以其克配

上帝故也

  咸有一德論

伊尹旣復政太甲將告歸陳戒于德而終篇以一爲

言所以啓廸其君者可謂要矣所以望于其君者可

謂重矣至哉一乎大哉一乎粤自元氣未判混然純

全命之曰太一及其分而爲天地轉而爲隂陽變而

爲四時列而爲鬼神散而爲萬物則是一也無乎不

在故天地以是一而獨化隂陽以是一而不測四時

以是一而變通鬼神以是一而體物不遺萬物以是

一而各正性命其在人也喜怒哀樂未發之先意我

必固舉絶之際混然純全亦人之太一也及夫目得

之而視耳得之而聽口得之而言四體得之而動作

則是一也無乎不在故視以是一而明聽以是一而

聰言以是一而從動作以是一而順由是一而不知

者爲愚知是一者爲智守是一者爲賢性是一者爲

聖至扵聖則無往而不一矣是故會萬物以爲一身

一體之也合萬殊爲一物一同之也洞萬理爲一致

一貫之也⿱冝八 -- 𡨋萬世爲一息一通之也攝萬善于一德

一該之也應萬變于一心一統之也至扵一天人一

有無一死生一情性一内外無往而不一用能與天

地配其體與鬼神即其靈與隂陽擬其化與四時合

其誠天地鬼神隂陽四時吾之一與之爲一矣則扵

治天下何有哉論一至此葢性是一者也則扵聖人

何有哉荀卿載舜之言曰執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

忠誠盛扵内賁扵外刑扵四海天下其在一隅耶夫

何足致也荀卿又曰一與一是爲聖人又曰一而不

二爲聖人今伊尹所以告戒其君懇懇以一爲言是

以治天下之本啓廸之也豈不要哉是以聖人之事

望之也豈不重哉

  說命三篇論

髙宗得傅說言夢帝賚予良弼何也曰人心其神矣

乎苟惟精一則虛明洞達事物之至無不感通故孔

子曰清明在躬志氣如神中庸曰至誠之道可以前

知方髙宗恭默思道葢清明矣至誠矣志氣如神矣

可以前知矣則帝賚良弼形于宵夢又何疑哉世之

議者妄謂髙宗知傅說之賢遽欲引以爲相懼羣臣

不心服天下不以爲宜因假夢以神其事以要信扵

一時嗚呼其誣髙宗乎使誠假夢以用說豈不爲僞

乎彼其三年不言亦已乆矣烏可僞爲乎揚雄曰夫

信周其誠上通于天髙宗誠與天通天以良弼賚之

此甚盛德也議者誣以爲僞豈非所謂邪說橫議乎

春秋外傳曰昔商武丁聳其德至于神明又曰若武

丁之神明也其聖之睿廣也其智之不疾也猶自謂

未乂故三年黙以思道又曰使之象夢旁求四方之

賢得傳說以來升以爲公而使朝夕規諫夫惟髙宗

不以睿知自大精意思道恭黙以聳其德至于神明

故誠格上帝夢得賢輔初非知其爲傅說也以宵夢

所見之象旁求得之然後知其爲傅說也考扵經合

扵傳其說甚明而議者謂爲假夢是不知至誠上通

至于神明之道而𡚶論如此意必以爲髙宗不能往

夢傅說傅說不能見夢髙宗也殊不知人之誠心殆

猶明鑑鑑明洞徹無物不形雖羣象雜委于前而色

色呈露無得遁者鑑非往照物無來心實感通之理

⿱冝八 -- 𡨋扵自然耳髙宗之誠善必先知則夢得賢人與鑑

燭物何異葢髙宗恭黙所思思得良弼以自輔耳逮

其精誠感通則同焉者合𩔖焉者應乃有良弼見扵

正夢初非彼來亦非此往神交黙契莫知所以然而

然耳從是觀之豈非甚盛耶其可以邪說誣爲僞事

耶然觀髙宗旣得傅說立以爲相命之納誨責以正

已使之作礪責以濟已使之作舟楫責以澤民使之

作霖雨又責以啟沃如藥石又責以爲已明謨如跣

視地又責以作成已德如麴蘖又責以可否相濟如

鹽梅又責以繼美于阿衡其望說之心可謂切至矣

而說之進言勤勤反覆大槪惟以從諫務學任人爲

先何哉葢從諫帝王之大烈而學之爲王者事其已

久矣至扵任人則治亂安危繫焉是三者實人主之

要務又况能從諫則舍已從人無我而爲聖矣能務

學則可以窮理盡性以至扵命而爲聖矣能任人則

得良臣以助而爲聖矣三者皆爲聖之道而傅說乃

以望髙宗則其待髙宗者爲如何哉其所以任髙宗

之責者爲如何哉抑嘗觀成湯改過不吝而從諫弗

咈其扵伊尹則學焉而後臣之其任人也則德懋懋

官功懋懋賞是從諫務學任人三者湯皆力行而盡

之矣髙宗之命說固嘗曰惟曁乃僚罔不同心以匡

乃辟俾率先王廸我髙后以康兆民又曰其爾克紹

乃辟于先王永綏民凡所以望說者皆冀其佐已使

已蹈廸成湯之蹤而繼承之則說以湯所力行者爲

輔導不亦宜乎

  洪範論

洪範九疇所謂道之大原出扵天者也上天錫之大

禹明之武王訪之箕子申之論其所以爲大法則古

聖人皆得之天下之人共由之百世之王莫不法之

其𩔖雖九而天地人神事物萬殊無不綜貫極其同

歸則一扵皇極而已矣葢皇極者大中也天下之道

至中而極無餘理矣宜乎九疇之叙皇極居中總包

上下爲其至極而無餘可以盡天下之理故也今夫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是天地之道本乎皇極也人受

天地之中以生是人亦本乎皇極也中庸之道與鬼

神之道相似是神亦本乎皇極也凡所立事無得過

與不及當用大中之道是事亦本乎皇極也春爲陽

中萬物以生秋爲隂中萬物以成是物亦本乎皇極

也天地人神事物萬殊一皆本乎皇極則九疇之義

非皇極則扵其間可乎是故一五行得皇極則水潤

下火炎上木曲直金從革土稼穡無不得其中矣二

五事得皇極則貌恭言從視明聽聰思睿無不得其

中矣三八政得皇極則食貨與祀司徒司空司宼賔

師無不得其中矣四五紀得皇極則歲月日星辰暦

數無不得其中矣六三德得皇極則正直剛克柔克

無不得其中矣七稽疑得皇極則卜五占用二衍忒

無不得其中矣八庶徵得皇極則雨暘燠寒風無不

得其中矣九五福得皇極則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

命無不得其中矣然則大法之𩔖雖曰有九而九𩔖

所以能綜貫天地人神事物萬殊之理者實一本乎

皇極也葢五行五紀庶徵之𩔖言天地萬物之中也

五事八政三德五福六極之𩔖言人與事之中也八

政之祀五紀之暦數與夫稽疑命卜筮之𩔖言人與

神之中也天地人神事物莫不有中而九疇該之皇

極一以貫之可不謂大法耶

  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論

   

嘗考諸經葢自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

多方八篇雖辭語繁悉指各不同然大要以商人心

未服周而作也說者或以爲商自湯已下七王之德

感人也深方紂肆虐如在膏火中歸周如歸不暇念

先王之德及天下粗定人自膏火中出即念商先王

如父母雖以武王周公之聖相繼撫之而莫能禁也

信如此言則是武王周公不足以服商人也非商人

之頑爲難服也葢嘗以商周論之商代夏周代商其

事則同湯伐桀以救民武王伐紂以遏亂其心則同

湯升陑致天之罰武王渡孟津底天之罸其奉天命

則同湯有萬邦兆民永懷武王定天下萬姓悅服其

得人心則同湯武之道無不同也何爲夏人歸商不

復攜叛而商人歸周屢爲翻動雖以成王之賢周公

之聖又佐以召公同心鎭撫乆猶未服豈無自而然

哉葢桀雖不道得罪人神自取滅亡與紂相似然書

曰紂罪浮于桀則是紂惡視桀爲又甚也觀湯誓衆

之辭曰夏王率遏衆力率割夏邑告萬方之辭曰夏

王滅德作威流毒下國此固足以失天下矣然未若

紂惡之爲大而天下化桀之惡亦未若商人化紂之

惡之深矣觀武王誓衆動數紂之惡踰數十條過桀

逺甚而淫酗肆虐商人化之罔不沈湎于酒草𥨸姦

宄上而卿士相師爲非度下而小民相與爲敵讎其

凶艶惡德餘風遺毒淪人骨髓溢扵後世庶羣自酒

殆不可禁自作不典殆不可安武庚之惡猶丹朱然

使堯在上未必不傲虐商人之惡猶苗民然使舜在

上未必不逆命然則雖以成王之賢周公之聖又佐

以召公同心鎭撫乆猶未服無足疑者是商人之頑

至難服也非成王周公服之難也又况君子服人之

心不服人之口化人之情不特使之革面其治人而

未治也必皇自祗德不以責諸人其計安天下必爲

百世計不爲目前一切計成王周召之意若以謂商

人難化非商人之罪化紂之惡深也旣曰頑民矣吾

其可忿疾之乎吾不能使風移俗易樂從誠服而惟

禁之以令臨之以威劫之以刑俾莫我敢違則是徒

服其口耳彼將不敢言而敢怒詎能服其心乎是徒

使之革面耳彼將苟免無恥詎能化其情乎是徒責

諸人耳彼將謂我不先自治而非議之詎能無媿扵

祗德乎是徒苟爲目前一切之計耳彼將傾耳戴目

懷異志而幸禍亂矣詎能爲百世計乎且周之得天

下非取之也以德行仁天下自歸之也天下自歸之

又烏可以威令與刑加商人而強服之哉此則成王

周公之心也是故成王周公之扵商人也念之至深

待之至寛處之至厚作成周使之遷庶幾密邇王室

式化厥訓擇康叔爲之君庶幾乃大明服其勅懋和

歷言商之亡以淫泆不明取天罰使知天之所廢非

人力可興又歷言周之王以明愼用德受天命使知

天之所興非人力可勝告康叔有曰今惟民不靜未

戾厥心廸屢未同是欲定商人之心以同心也誥多

方有曰爾乃廸屢不靜爾心未愛是欲使商人之心

愛周而自安也凡此𩔖豈非欲服其心不服其口之

謂乎誥康叔有曰若有疾惟民其畢棄舊又曰作新

民是欲使商人盡去舊惡遷善而自新也告多士有

曰告爾商多士今予惟不爾殺惟予時命有申是欲

使商人誠服于敎命不以刑戮威之也召公告成王

有曰王先服商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節性惟日

其邁是欲節商人之性而使之進于善也凡此𩔖豈

非欲化其情不特使之革面之謂乎扵大誥有曰民

不靜亦惟在王宫邦君室是雖商人爲叛而以過事

爲在已也誥康叔有曰爽惟天其罸殛我我其不怨

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尚顯聞于天是雖

商人不安而以爲天罸已罪也凡此𩔖豈非皇自祗

德不責諸人之謂乎其告康叔有曰聽朕告汝乃以

商民世享是欲使康叔安商人爲世世享國之圖也

扵梓材有曰已若兹鑒惟曰欲至于萬年惟王子子

孫孫永保民是欲康叔安商人爲周家萬年之圖也

扵洛誥有曰王伻商乃承敘萬年其永觀朕子懷德

是欲商人永懷周德爲萬年圖也凡此𩔖豈非欲百

世計不爲目前一切計乎成王周公之治商人必欲

服其心必欲化其情其自治也必皇自祗德必爲百

世計處已處人可謂兩盡矣宜其終能使頑民咸化

也然而周公旣没成王命君陳分正東郊成周猶曰

無依𫝑作威無𠋣法以削又曰有弗若于汝政弗化

于汝訓辟以止辟乃辟又曰爾無忿疾于頑又曰必

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諄諄訓戒皆欲其不恃

威令刑辟務爲寛容豈非终不欲以力強服商人哉

  君牙冏命吕刑論

穆王之書見扵經者三篇命君牙爲大司徒命伯冏

爲大僕正命吕侯訓暢夏刑其言皆丁寧告戒以求

助輕刑爲意夫子錄而叙之與典謨並傳自餘無穆

王事見扵經者以三篇爲聖人所取則穆王信亦賢

矣而好議論者掎摭傳記不典之語橫加詆訾謂穆

王征犬戎祭公謀父諫不聽又謂其欲以車轍馬迹

周天下祭公謀父誦祈招之詩以止王心嗟乎信不

典之語如此不幾扵廢經乎世有善爲春秋者以經

考傳之眞僞是學經之法也豈惟春秋哉凡百家傳

記有議論皆當折衷于聖言今遽以傳記廢經遂謂

穆王非賢甚不可也且二說皆出扵左氏左氏浮誇

而失之誣者也𥨸求諸經穆王命其臣使翼已作股

肱心膂又命左右前後之士正救所不及繩愆糾繆

格其非心又以厥后自聖爲戒輸誠求助切至如此

豈不能聽謀父之諫乎且以祈招一詩猶能止王非

心則欲征犬戎謀父進諫累數百言寧有不能止其

行乎又求諸經穆王能念前人付託之重戒愼恐懼

若涉冰蹈虎怵惕惟厲至中夜以興思免厥愆此其

心與堯舜禹湯文武戰戰慄慄之心何異又慕文武

出入起居罔有弗欽此其志亦髙矣何至扵肆其侈

心周行天下乎吕刑一篇首言蚩尤作亂苗民淫虐

繼言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臯陶制百姓于刑之中又

歷言察獄欽刑中正審克之道大要以愼罰不濫宥

過從輕爲意原其設心雖小𤯝薄罪猶將盡心焉况

甲兵大刑其肯輕用以不享責犬戎妄加討伐乎以

君牙冏命吕刑三篇考左氏記穆王事則其僞著矣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