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洲可談/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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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市舶司舊制:帥臣漕使領提舉市舶事,祖宗時謂之市舶使。福建路泉州,兩浙路明州、杭州,皆傍海,亦有市舶司。崇寧初,三路各置提舉市舶官,三方唯廣最盛,官吏或侵漁,則商人就易處,故三方亦迭盛衰。朝廷嘗併泉州舶船令就廣,商人或不便之。
廣州自小海至溽洲七百里,溽洲有望舶巡檢司,謂之一望,稍北又有第二、第三望,過溽洲則滄溟矣。商船去時,至溽洲少需以訣,然後解去,謂之「放洋」。還至溽洲,則相慶賀,寨兵有酒肉之饋,并防護赴廣州。既至,泊船市舶亭下,五洲巡檢司差兵監視,謂之「編欄」。凡舶至,帥漕與市舶監官莅閱其貨而征之,謂之「抽解」,以十分為率,真珠龍腦凡細色抽一分,瑇瑁蘇木凡麤色抽三分,抽外官市各有差,然後商人得為己物。象牙重及三十斤并乳香,抽外盡官市,蓋榷貨也。商人有象牙稍大者,必截為三斤以下,規免官市。凡官市價微,又準他貨與之,多折閱,故商人病之。舶至未經抽解,敢私取物貨者,雖一毫皆沒其餘貨,科罪有差,故商人莫敢犯。
廣州市舶亭枕水有海山樓,正對五洲,其下謂之小海,中流方丈餘,舶船取其水,貯以過海,則不壞。逾此丈許取者并汲井水,皆不可貯,久則生蟲,不知此何理也。舶船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風,來以五月、六月,就南風。船方正若一木斛,非風不能動。其檣植定而帆側掛,以一頭就檣柱如門扇,帆席謂之「加突」,方言也。海中不唯使順風,開岸就岸風皆可使,唯風逆則倒退爾,謂之使三面風,逆風尚可用矴石不行。廣帥以五月祈風於豐隆神。
甲令:海舶大者數百人,小者百餘人,以巨商為綱首、副綱首、雜事,市舶司給朱記,許用笞治其徒,有死亡者籍其財。商人言船大人眾則敢往,海外多盜賊,且掠非詣其國者,如詣占城,或失路誤入真臘,則盡沒其舶貨,縛北人賣之,云:「爾本不來此間。」外國雖無商稅,而誅求,謂之獻送,不論貨物多寡,一例責之,故不利小舶也。舶船深闊各數十丈,商人分占貯貨,人得數尺許,下以貯物,夜卧其上。貨多陶器,大小相套,無少隙地。海中不畏風濤,唯懼靠閣,謂之「湊淺」,則不復可脫。船忽發漏,既不可入治,令鬼奴持刀絮自外補之,鬼奴善游,入水不瞑。舟師識地理,夜則觀星,晝則觀日,陰晦觀指南針,或以十丈繩鈎,取海底泥嗅之,便知所至。海中無雨,凡有雨則近山矣。商人言舶船遇無風時,海水如鑑。舟人捕魚,用大鈎如臂,縛一雞騖為餌,使大魚吞之,隨其行半日方困,稍近之,又半日,方可取,忽遇風,則棄。或取得大魚不可食,剖腹求所吞小魚可食,一腹不下數十枚,枚數十斤。海大魚每隨舶上下,凡投物無不噉。舟人病者忌死於舟中,往往氣未絕便卷以重席,投水中,欲其遽沈,用數瓦罐貯水縛席間,纔投入,羣魚并席吞去,竟不少沈。有鋸鯊長百十丈,鼻骨如鋸,遇舶船,橫截斷之如拉朽爾。舶行海中,忽遠視枯木山積,舟師疑此處舊無山,則蛟龍也,乃斷髮取魚鱗骨同焚,稍稍沒水中。凡此皆危急,多不得脫。商人重番僧,云度海危難禱之,則見於空中,無不獲濟,至廣州飯僧設供,謂之「羅漢齋」。
北人過海外,是歲不還者,謂之「住蕃」;諸國人至廣州,是歲不歸者,謂之「住唐」。廣人舉債總一倍,約舶過迴償,住蕃雖十年不歸,息亦不增。富者乘時畜繒帛陶貨,加其直與求債者,計息何啻倍蓗。廣州官司受理,有利債負,亦市舶使專敕,欲其流通也。
廣州蕃坊,海外諸國人聚居,置蕃長一人,管勾蕃坊公事,專切招邀蕃商入貢,用蕃官為之,巾袍履笏如華人。蕃人有罪,詣廣州鞫實,送蕃坊行遣。縛之木梯上,以藤杖撻之,自踵至頂,每藤杖三下折大杖一下。蓋蕃人不衣褌袴,喜地坐,以杖臀為苦,反不畏杖脊。徒以上罪則廣州決斷。蕃人衣裝與華異,飲食與華同。或云其先波巡嘗事瞿曇氏,受戒勿食諸肉,至今蕃人但不食猪肉而已。又曰汝必欲食,當自殺自食,意謂使其割己肉自啖,至今蕃人非手刃六畜則不食,若魚鱉則不問生死皆食。其人手指皆帶寶石,嵌以金錫,視其貧富,謂之指環子,交阯人尤重之,一環直百金,最上者號猫兒眼睛,乃玉石也,光燄動灼,正如活者,究之無他異,不知佩襲之意如何。有摩娑石者,辟藥蟲毒,以為指環,遇毒則吮之立愈,此固可以衛生。
海南諸國,各有酋長,三佛齊最號大國,有文書,善算。商人云,日月蝕亦能預知其時,但華人不曉其書爾。地多檀香、乳香,以為華貨。三佛齊舶賫乳香至中國,所在市舶司以香係榷貨,抽分之外,盡官市。近歲三佛齊國亦榷檀香,令商就其國主售之,直增數倍,蕃民莫敢私鬻,其政亦有術也。是國正在海南,西至大食尚遠,華人詣大食,至三佛齊修船,轉易貨物,遠賈輻湊,故號最盛。
廣中富人,多畜鬼奴,絕有力,可負數百斤。言語嗜慾不通,性淳不逃徙,亦謂之野人。色黑如墨,唇紅齒白,髮鬈而黃,有牝牡,生海外諸山中。食生物,採得時與火食飼之,累日洞泄,謂之換腸。緣此或病死,若不死,即可蓄。久蓄能曉人言,而自不能言。有一種近海野人,入水眼不眨,謂之崑崙奴。
廣州雜俗,婦人強,男子弱。婦人十八九,戴烏絲髻,衣皂半臂,謂之「遊街背子」。
樂府有「菩薩蠻」,不知何物,在廣中見呼蕃婦為「菩薩蠻」,因識之。
廣州蕃坊,見蕃人賭象棋,並無車馬之制,只以象牙、犀角、沈檀香數塊,於棋局上兩兩相移,亦自有節度勝敗。予以戲事,未嘗問也。
余在廣州,嘗因犒設,蕃人大集府中。蕃長引一三佛齊人來,云善誦《孔雀明王經》。余思佛書所謂《真言》者,殊不可曉,意其傳訛,喜得為證,因令誦之。其人以兩手向背,倚柱而呼,聲正如瓶中傾沸湯,更無一聲似世傳《孔雀真言》者。余曰其書已經重譯,宜其不同,但流俗以此書薦亡者,不知中國鬼神如何曉會。
南海廟前有大樹,生子如冬瓜,熟時解之,其房如芭蕉,土人呼為波羅蜜,漬之可食。
英州碧落洞生鍾乳,牧羊者多往焉。或云羊食鍾乳間水,有全體如乳白者,其肉大補羸,謂之乳羊。活時了不能識,刲之然後見,極難得,或一歲得一二枚,郡守即獻廣帥、監司。
漢以神雀改元,書傳不言其狀。廣南人說神雀,或紅或白,一羣必備五色,飛集極高樹,自十丈以下,皆不肯棲,食露吸風,網罟不能及。余在曹溪寺屢見之,忽來倏去,嘲唽似雀噪,色鮮明,詢諸彼人,自來未嘗有捕得者。
海南諸國有倒掛雀,尾羽備五色,狀似鸚鵡,形小如雀,夜則倒懸其身。畜之者食以蜜漬粟米、甘蔗。不耐寒,至中州輒以寒死;尋常誤食其糞,亦死。元符中,始有攜至都城者,一雀售錢五十萬,東坡《梅》詞云:「倒掛綠毛幺鳳。」蓋此鳥也。
余在廣州,購得白鸚鵡,譯者盛稱其能言。試聽之,能蕃語耳,嘲唽正似鳥聲,可惜枉費教習,一笑而還之。
南方大龜,長二三尺,介厚而白,造玳瑁器者用以補襯,名曰龜筒。方諺曰:「龜筒夾玳瑁,鬼神不曉會。」初時民間無用,不可售,後緣官市,價踊貴。先公帥廣,內侍省牒廣州市龜筒數百斤,公不報。僚吏以為言,公曰:「吾專行之,勿累爾矣。」卒不與市,民賴以不擾。
廣右英州清遠峽小龍祠,余嘗謁之,數間屋當溪山奇絕處。龍乃五虵:其色一如生金,王也;一如紅錦,妃也;一青一綠,判官也;一黃,走吏也;又有小者如王色,太子也。蟠曲一漆合中,發視之,或見或隱,甚神異。其狀比常虵細頸而長,橫目廣顙,不畏人,色皆鮮明,勝於丹青,祀之則出據香爐上,火不能爇,或食所祀酒茗。
閩、浙人食蛙,湖湘人食蛤蚧,大蛙也。中州人每笑東南人食蛙,有宗子任浙官,取蛙兩股脯之,給其族人為鶉臘,既食然後告之,由是東南謗少息。或云蛙變為黃䳺。廣南食蛇,市中鬻蛇羹,東坡妾朝雲隨謫惠州,嘗遣老兵買食之,意謂海鮮,問其名,乃蛇也,哇之,病數月,竟死。瓊管夷人食動物,凡蠅蚋草蟲蚯蚓盡捕之,入截竹中炊熟,破竹而食。頃年在廣州,蕃坊獻食,多用糖蜜腦麝,有魚雖甘旨,而腥臭自若也,唯燒筍菹一味可食。先公使遼日,供乳粥一椀甚珍,但沃以生油,不可入口。諭之使去油,不聽,因紿令以他器貯油,使自酌用之,乃許,自後遂得淡粥。大率南食多鹽,北食多酸,四夷及村落人食甘,中州及城市人食淡,五味中唯苦不可食。
廣州醫助教王士良,元祐元年,死三日而甦。自言被追至冥府,有衣淺絳衣如仙官者據殿,引問士良嘗為人行藥殺妻,士良不服。有吏唱言「是熙寧四年始」,即取籍閱,良久云「並無」。仙官拊案曰:「本是黃州,誤做廣州。」令放士良還。既出,又令引至廡下,有揭示云:「明年廣南疫,宜用此藥方。」士良讀之,乃《博濟方》中鈎藤散也,本方治疫。士良讀之,乃竊詢左右:「此何所也?」或言太司真人,治天下醫工。時蔡元度守五羊,聞之,召士良審問,令幕客作記。及春,疫癘大作,以鈎藤散治之,輒愈。士良又云:「幼習醫,至熙寧四年方用藥治病,冥冥中已記錄,可不慎哉!」
元祐間,廣州蕃坊劉姓人娶宗女,官至左班殿直。劉死,宗女無子,其家爭分財產,遣人撾登聞院鼓。朝廷方悟宗女嫁夷部,因禁止,三代須一代有官,乃得取宗女。
鄒浩志完,以言事得罪貶新州,媒孽者久猶不已。元符二年冬,有旨付廣東提刑鍾正甫就新州鞫問志完事,不下司。是時鍾挈家在廣州觀上元燈,得旨即行。漕帥方宴集,怪其不至,而已乘傳出關矣,眾愕然。鍾馳至新,召志完,拘之浴室。適泰陵遺詔至,鍾號泣啟封;志完居暗室,不自意得全,又聞使者哭泣,罔測其事,意甚隕穫。良久,鍾遣介傳語,止言為國恤不及獻茶,且請歸宅。志完亦泣而出。其後東坡聞之,戲云:「此茶不煩見示。」
東坡元豐間知湖州,言者以其誹謗時政,必致死地,御史臺遣就任攝之,吏部差朝士皇甫朝光管押。東坡方視事,數吏直入上廳事,捽其袂曰:「御史中丞召。」東坡錯愕而起,即步出郡署門,家人號泣出隨之。弟轍適在郡,相逐行及西門,不得與訣,東坡但呼:「子由,以妻子累爾!」郡人為之泣涕。下獄即問五代有無誓書鐵券,蓋死囚則如此,他罪止問三代。東坡為一詩付獄吏,他日寄子由,其詩曰:「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埋骨,他時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獄吏憐之,頗寬其苦楚。獄成,神考薄其罪,止責散官,安置黃州。元祐中,復起為兩制用事。紹聖初,貶惠州,再竄儋耳。元符末,放還,與子過乘月自瓊州渡海而北,風靜波平,東坡叩舷而歌,過困不得寢,甚苦之,率爾曰:「大人賞此不已,寧當再過一巡?」東坡矍然就寢。余在南海,逢東坡北歸,氣貌不衰,笑語滑稽無窮,視面多土色,靨耳不潤澤。別去數月,僅及陽羨而卒。東坡固有以處憂患,但瘴霧之毒,非所能堪爾。
孫權破曹操於赤壁,今沔、鄂間皆有之。黃州徙治黃岡,俯大江,與武昌縣相對。州治之西距江,名赤鼻磯,俗呼鼻為弼,後人往往以此為赤壁。武昌寒溪,正孫氏故宮,東坡詞有「人道是周郎赤壁」之句,指赤鼻磯也。坡非不知自有赤壁,故言「人道是」者,以明俗記爾。
東坡在黃州,手作菜羹,號為「東坡羹」,自敍其制度,好事者珍奇之。
宮殿置鴟吻,臣庶不敢用,故作獸頭代之,或云以禳火災。今光州界人家屋皆獸頭,黃州界惟官舍神廟用之,私居不用,云恐招回祿之禍。相去百里,風俗便不同。
三月上巳祓禊,其來亦遠。寒食禁火,主介子推,河東之俗也。江浙民間多競渡,亦有龍舟,率用五月五日,主屈原,湘楚之俗也。二者皆尚賢,而末流則害教,晉人寒食病老幼,楚人競渡致鬬訟。
忠潔侯者,屈原也。大觀間議開直河,省洞庭迂險,使者沈延嗣總其事,辟屬官。有勾當公事盧供奉,過湖溺死。或傳旁舟見鬼物出波間,云:「吾血食此,若由直河,則將安仰!」余以忠潔侯當無此言,儻以其興不可成之功,徒殫民力,則斃之亦三閭遺意也。
余客沔、鄂,聞人說張乖崖初為崇陽令,至今血食,父老猶能道其政事。嘗逢村氓,市菜一束出郭門,問之則近郊農家,乖崖笞之四十,曰:「爾有地而市菜,惰農也。」崇陽民聞之,相尚力田。乖崖一日遣吏盡伐民間茶園,諭令更種桑柘,民失茶利,甚困,然素畏服其政令,不敢慢。乖崖代去數年,會朝廷更榷法,園戶納茶租錢,崇陽獨無茶園,免輸。邑去郡四百里,不通舟楫,歲輸,一夫負米至郡,每斛率得六七斗,富者租百斛,甚為勞費。乖崖使三司建言,高原縣分苗米折納絹,崇陽民遂得輕齎,而先植桑柘已成,蠶絲之利甲於東南,迄今尤盛。
黃州董助教甚富。大觀己丑歲歉,董為飯以食饑者,又為糗餌與小兒輩。方羅列分俵,饑人如牆而進,不復可制,董仆於地,頗被歐踐。家人咸咎之,董略不介意。翌日又為具,但設闌楯,以序進退,或時紛然,迄百餘日無倦也。黃岡村氓閭丘十五,多積穀,每幸凶歲即騰價,細民苦之。老年病且亟,不復飲食,但餐羊屎。家人憐之,以米餌作羊屎狀紿之,入手便投去,唯食真者。數月方死。此氓媚佛,多施廬山僧供積,亦內懼禍至,冀事佛少逭責,此尤不可也。
黃岡民丁生微,稍稍有生事,性桀黠,遂致富,創買田宅。治井得片石,膚脈成字,如其姓名,丁即模刻,令士人作碑記實。未幾病死,家旋破,余售之,今萍洲是也。田廬似是前定,當有以受之,不爾未見能享者。
黃魯直再謫黔中,泊舟武昌,初和甫追餞之。相與處舟中,岸巾危坐,魯直側席,意甚恭。猶子無咎與黃士潘觀來,不知其為初和甫,忽略之。潘、黃正論《本草》,反覆良久。魯直曰:「吾姪前!識初和甫否?」二人縮舌汗背。
漢威令行於西北,故西北呼中國為漢;唐威令行於東南,故蠻夷呼中國為唐。崇寧間,臣僚上言:「邊俗指中國為唐、漢,形於文書,乞並改為宋。」謂如用唐裝漢法之類,詔從之。余竊謂未宜,不若改作華字,八荒之內,莫不臣妾,特有中外之異爾。
遼人嗜學中國。先朝建天章、龍圖閣以藏祖宗制作,置待制、學士以寵儒官;遼亦立乾文閣,置待制、學士以命其臣。典章文物,倣傚甚多。政和壬辰,朝廷得元圭,肆赦;是冬,遼亦稱得孔子履,赦管內。
先公言使北時,見北使耶律家車馬來迓,氊車中有婦人,面塗深黃,謂之「佛妝」,紅眉黑吻,正如異物。或說人眉在眼上,設有眉在眼下者,眾必駭見。使人人眉在眼下,而忽見眉在眼上者,其駭亦爾。故天下未嘗有正論,雜然如此。要之世間事不可立異,且須通俗。
北地產鹿,有倍大於中國者,鹿角近根實處,刻以為環,肉好相半,內虛可貯物,謂之鹿頂合。
京師置都亭驛待遼人,都亭西驛待夏人,同文館待高麗,懷遠驛待南蠻。元豐待高麗人最厚,沿路亭傳皆名高麗亭。高麗人泛海而至明州,則由二浙遡汴至都下,謂之南路;或至密州,則由京東陸行至京師,謂之東路。二路亭傳一新。常由南路,未有由東路者,高麗人便於舟楫,多齎輜重故爾。
高句驪,古箕子之國,雖夷人能文。先公守潤,得其使先狀云:「遠離桑域,近次蔗封。」蓋取食蔗漸入佳境之義。崇寧中,遣使賀天寧節,表有「良月就盈」之句,蓋謂十月十日,其屬辭如此。
高麗人嘗在常州,買民間養鴿放之,鴿識家飛去,常人唯恐不售。使還,又託生辰買鴿放生,人家爭出鴿。既售,即籠入舟中,去更數日,方生辰,遂載行,反以為得計。
九江之下貴池口,屬池州,九江之上富池口,屬興國軍。富池口有吳將甘寧廟,案《吳志》,甘寧死於當口,或疑其富池口也,又恐自有當口。寧傳云:「為西陵太守,以陽新下雉為奉邑。」今永興縣有陽新里下雉村,蓋寧故國。廟碑刻甚多,並無說此者。
東海神廟在萊州府東門外十五里,下瞰海咫尺,東望芙蓉島,水約四十里。島之西水色白,東則色碧,與天接。島上有神廟,一茅屋,漁者至彼則還。屋中有米數斛,凡漁人阻風,則宿島上,取米以為糧;得歸,便載米償之,不敢欺一粒。稍北與北蕃界相望,漁人云,天晴時夜見北人舉火,度之亦不甚遠。一在蓬萊閣西,後枕溟海。
先公守東萊,派買上供綿十萬兩,諸邑請重禁私市,公曰:「如是將擾而不能辦。」問:「市價幾錢?」曰:「每兩百錢。」公命增二十,委掖令田望莅之如私市,貯錢邑門,不問多少,隨手交易。十餘日,四鄉趨利而來,遂足所售數。或謂價外增直,恐虧有司,公曰:「朝廷平價和市之意正如此。」
崇寧初行當十大錢,秤重三小錢。後以幣輕物重,令東南改為當五錢,輕於東北,私鑄盜販不可禁,乃一切改為當三,輕重適平,然後定。是時內帑藏錢無算,折閱萬億計。京師一旦自凌晨,數騎走出東華門,傳呼里巷,當十改為當三,頃刻遍知。故凡富人,無所措手。開封府得旨,民間質庫,限五日作當十贖質。細民奔走趨利,質者不堪命,稍或擁遏,有司即以重刑加之。有巨豪善計者,至官限滿,自展五日,依舊作當十贖質,大榜其門,朝廷聞而錄賞之。余族父炳居湖州儀鳳橋西,常貯數百緡錢以射利。會當十法變,子弟先得消息,請速以錢易他貨,族父笑而不答,良久云:「錢遂不可用耶?」子弟曰:「然。」族父曰:「我不用,他人亦不可用,又何為?」既失此,後稍不給,終不少悔。
州郡承唐衰藩鎮之弊,頗或僭擬,衙皂有子城使、軍中使、教練使等號,近制始革去。先公知潤州,值衙校轉資,用黃紙寫牒,公大驚,吏白舊例,其間盡準敕條。通判州事慎宗傑以為無害,公曰:「豈有庶官而敢押黃紙耶?」自後改用白紙。故事:中書門下侍郎、宰相押黃,後省官皆押紙背。慎在常調,未嘗知此。
陽翟田望,勤於竿牘,亦善其事,日發數十函不倦,由此自出官移令,改秩出常調,皆自致也。一書用好紙數十幅,近年紙價高,田俸入盡索於此。親朋間目之為「紙進納」,蓋納粟得官號「進納」,故以名之。
近年拳石之貴,其直不可數計。太平人郭祥正舊蓄一石,廣尺餘,宛然生九峯,下有如巖谷者,東坡目為「壺中九華」,因此價重,聞今已在御前。東坡集中載《怪石供》,云謫居黃時所得。余寓居其地,屋後有山,名破湖山,乃此石所出處也。每年潦水退,細民往求之,五色瑩徹,中有纏絲者,可琢為環珥玩飾,常苦其細,置斛中漬水養菖蒲,不適他用。
劉鋹好治宮室,欲購怪石,乃令國中以石贖罪。富人犯法者,航海於二浙買石輸之。今城西故苑藥洲有九石,皆高數丈,號「九曜石」。
端州石在深谷中,細而潤。初為官封之,已難得;後興慶建軍,以王地禁採石,不復可得。石上有鸜鵒眼,宛若生者,暈多而青綠為貴,磨礱終不可去,俗傳透石涎也。端硯藏久無不甈者,以石潤,久亦乾,故不平,如溼木乾則不平。
造筆用兔毫最佳,好事者用栗鼠鬚或猩猩毛以為奇,然不若兔毫便於書也。廣南無兔,用雞毛,雖毛匾不可書,代匱而已。近世筆工,宣州諸葛氏,常州許氏,皆世其家。安陸成安道、弋陽李展之徒,尚多馳名於時。宣人善治竹管,瑩潔可愛,亦有以葦為管者,貴其輕。高麗使過常州市筆,諸許待其解舟,即急售之,半無毛頭,以為得計。
葉濤好弈棋,介甫作詩切責之,終不肯已。弈者多廢事,不論貴賤,嗜之率皆失業,故唐人目棋枰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
自崇寧復榷茶,法制日嚴,私販者因以抵罪,而商賈官券,請納有限,道路有程,纖悉不如令,則被繫斷罪,或沒貨出告緡,愚者往往不免。其儕乃目茶籠為「草大蟲」,言其傷人如虎也。
江西瑞州府黃糵茶,號絕品,士大夫頗以相餉。所產甚微,寺僧園戶競取他山茶,冒其名以眩好事者。黃魯直家正在雙井,其自言如此。
陳州芍藥花殊勝,近歲進花,自陳三百里一日一夜馳至都下。其法:初翦花時,用蜜漬蒲黃蘸其瘡,微曝之,俟花嫣,乃入笥中;取時刈去所封蒲黃,布溼地上一兩時頃,絣繩以花倒懸之,真如新採者。
撫州蓮花紗,都人以為暑衣,甚珍重。蓮花寺尼凡四院造此紗,撚織之妙,外人不可傳。一歲每院纔織近百端,市供尚局並數當路,計之已不足用。寺外人家織者甚多,往往取以充數,都人買者,亦自能別寺外紗,其價減寺內紗什二三。
兩川冶金,沿溪取沙,以木槃淘,得之甚微,且費力。登、萊金坑戶,止用大木,鋸剖之,留刃痕,投沙其上,泛以水,沙去,金著鋸絞中,甚易得。元祐中,萊州城東劉姓塋地金苗生,官莅取焉。乃發墓,凡磚瓦間皆金色也。劉葬纔十數年,不知氣脈蒸陶如此之速。累月取盡,地為深穴,得金萬億計,自官抽官市、匠吏窺竊外,劉所得十二三焉。京東諸郡之錢盡券與劉氏,劉氏乃一村氓不分菽麥者,得錢無所用,往來諸郡,恍忽醉飽,歲餘亦死,錢竟沒官,劉世遂絕。
崇寧間,鄧州南陽縣村民發古塚,縣尉王儼莅掩之。王為余言其詳,云竁中有二瓦棺,已碎其左者,購得一銅印,方寸許,篆文甚古,識之者云「溫不禁印」。時方競訪古器,即為中貴人取去,未知溫何代人也。仲父久中尚奇,每倣古物,立怪名,以紿流俗。廬於先塋下,山多巖谷,乃披荊棘求其壯觀者,刻取前人題署、姓名、年號,皆詭異,既不可據,真兒戲爾。前人所居與其器用,後世所以愛慕之者,思其人焉。其人無可思而寶其物與地者,蔽也。夫冥器兒戲,又烏足以為君子之雅好也歟!
中官宋用臣,熙寧間備任使,以敏練稱上意,性極精巧。元祐時,責官舒州,州將作樂鼓甚巨,飾以金彩。既成,其旁一環脚斷,欲剖之,惜工費。宋乃獻計為環,其下作鎖鬚狀,以鐵固鼓腹之竁,使甚隘,即釘環入竁中,既入,鎖鬚張,遂不復脫。事多似此。
東南謂烏啼為凶,鵲噪為吉,故或呼為喜鵲。頃在山東,見人聞鵲噪則唾之,烏啼却以為喜,不知風俗所見如何。
姚祐自言嘗任澤州邑尉,郡當太行之喉,官吏有未嘗到處,郡將以虎患,遣尉祠之,乃在山巔。姚往宿山下,見居民環屋埋巨木,云以拒虎。稍晚虎出,數十為羣,首尾相銜,睥睨廬舍,人畜俱股栗。旦起登山,姚披練推挽而上,至絕頂,得板屋,有石刻,姚致祭摹墨本以歸。
溱州有虎穴,凡十里許,修谷茂叢斑斕旁午,南北路口行者相集而度,否則遇害。荊州孫偉奇甫刺溱,親為予道其詳。夫市朝固有此地,人或忽之致禍,可不慎哉!
徽宗大觀間,京東路民家有牛生麒麟,村人不識,以為怪,擊殺之。有司既聞,驗問,真瑞物也。乃上奏,因圖其形下諸路,俾民間預識其狀,或有生者,即重賞購之。
元祐間,有攜海魚至京師者,謂之海哥。都人競觀,其人以檻寘魚,得金錢則呼魚,應聲而出,日獲無算。貴人家傳召不少暇。一日,至州北李駙馬園,放入池中,呼之不復出,設網罟百計,竟失之。李園池沼雄勝,或云三殿幸其第愛賞,以為披香、太液所不及。海哥,蓋海豹也,有斑文如豹而無尾,凡四足,前二足如手,後二足與尾相紐如一。登、萊傍海甚多,其皮染綠,可作鞍韉。當時都下以為珍怪,蠢然一物,了無他能,貴人千金求一視唯恐後,豈適丁其時乎?
沈遘知杭州,號神明之政,吏不能欺。嘗以西湖為放生池,禁捕魚,人無敢取蛙蚓者。
九宮山有金星銀星鱓,不居水中,鑿山者於堅土內得之,懸暴乾,久不壞。其背金銀星宛如一具秤,斤兩稀密,無纖毫差,秤星十五斤,鱓背星二十斤,枚枚如此。土人收以治風氣病,《本草》不載。
孫叔敖殺枳蛇,蓋兩首蛇也。江南山中蛇,兩端皆有頭,口目全具,行相牽挽,腹紅背黑,長大率如箸。相傳是老蚓,兩口無舌,不見其開張,正一大蚓爾。恐叔敖所見不如此,或云枳蛇一頸兩首,故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