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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軒類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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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軒類記
 
本作品收錄於:《國朝典故

  江南名郡,蘇、杭並稱。然蘇城及各縣富豪,多有亭舘花木之勝,今杭城無之,是杭俗之儉樸愈於蘇也。湖州人家,絕不種牡丹,以花時有事蠶桑,親朋不相往來,無暇及此也。嚴州及於潛等縣,民多種桐漆桑桕蔴苧,紹興多種桑茶苧,台州地多種桑桕。其俗之勤儉,皆愈於杭矣。蘇人隙地多柳榆槐樗楝穀等木。浙江諸郡,惟山中有之,餘地絕無。蘇之洞庭山,人以種橘為業,亦不留惡木。此亦可以觀民俗矣。

  石首魚,四五月有之。浙東溫、台、寧波近海之民,歲駕船出海,直抵金山、太倉近處網之。蓋此處太湖淡水東注,魚皆聚之。他如捷跳千戶所等處固有之,不如此之多也。金山、太倉近海之民,僅取以供時新耳。溫、台、寧波之民,取以為鮝,又取其膠,[1]用廣而利博。[2]予嘗謂瀕海以魚鹽為利,使一切禁之,誠非所便。但今日之利,皆勢力之家專之,貧民不過得其受僱之值耳。其船出海,得魚而還則已,否則遇有魚之船,勢可奪,則盡殺其人而奪之,此又不可不禁者也。若私通外番,引惹邊患,如閩、廣之弊,則無之。其採取淡菜龜腳鹿角菜之類,非至日本相近山島則不可得,或有惹患之理。嘗詢之其俗云,然觀風巡海者不可不知也。

  西湖三賢祠,祠唐白文公樂天、宋蘇文忠公子瞻、林處士逋也。樂天守杭日,嘗築捍錢塘湖,鍾洩其水,溉田千頃,復修六井,民賴其利。子瞻初通判杭州,後復為守,開西湖,作長堤,中為六橋,又濬城中六井,與民興利除害,郡人德之。林處士則以其風節之重耳。考之郡志,郡故斥鹵,唐興元間,鄴侯李泌守杭,鑿六井,引西湖水入城,民受其惠。則杭之水利興自鄴侯,而白、蘇二公之所修濬者,其遺蹟也。知有白、蘇而忘鄴侯,可乎?竊謂三賢祠當祠李、白、蘇三公以遺愛,和靖則別祠於其舊隱巢居閣或四照堂,以表風節,斯於事體為宜也。

  西湖相近諸山,如飛來峰、石屋寺、煙霞洞等處,皆岩洞深邃可愛。然每處刻佛像,[3]破碎山壁,令人可厭。飛來峰散刻洞外,石屋寺刻洞中,大小五百餘像,煙霞洞所刻尤多,皆吳、越及宋人之製。予煙霞洞詩有「刻佛過多清氣減」之句,正以其可厭耳。

  溫茶即辟麝香草,酒煎服,治毒瘡,其功與一枝箭等,未知果否?一枝箭出貴州,[4]同五味子根、金銀藤共煎,能愈毒瘡。

  猫生子胎衣,陰乾燒灰存性,酒服之,治噎塞病有效。聞猫生子後,即食胎衣,欲取之,必候其生時急取則得,稍遲,則落其口矣。

  國初賜諡,惟公侯伯都督,凡勛戚重臣有之。文臣有謚,[5]始於永樂年間,然得之者亦鮮矣。今六卿之長,翰林之老,鮮有不得諡者。古人諡必有議,本朝無此制,故諸老文集中無此作。周文襄公諡議一篇,在其家乘中,乃秀水呂文懿公原作,[6]未知出於愛敬而自為之歟,抑因其後人之請也?聞見之餘,記之以質知者。

  作興學校,本是善政,但今之所謂作興,率不過報選生員,起蓋屋宇之類而已。此皆末務,非知要者。其要在振作士氣,敦厚士風,獎勵士行,今皆忽之,而惟末是務。其中起造屋宇,尤為害事。蓋上司估價,動輒計銀幾千兩,而府縣聽囑於夤緣之徒,[7]所費無幾,侵漁實多。是以虛費財力,而不久復敝,此所謂害事也。況今學舍屢修,而生徒無復在學肄業,入其庭,不見其人,如廢寺然,深可嘆息。[8]蓋近時上司但欲刻碑以記作興之名,而不知作興之要故也。

  近與吳原明提學論墓祭非禮之說,原明言,其鄉一路旁皆古墓,嘗因開拓城基,損壞頗多,日落後每聞悲哭怨嘆聲,陰雨尤甚,人畏不敢行。有司聞之,遂為封築,久之始息。以此知人之靈不離魄,常依其墓,墓祭之禮,似不可無也。

  歐公記錢思公坐則讀經史,臥則讀小說,上廁則閱小詞,未嘗頃刻釋卷。宋公某在史院,每走廁,則挾書以往,諷誦之聲,琅然外聞。[9]此雖足以見二公之篤學,然溷廁穢地,不得已而一往,豈讀書之所哉!佛老之徒,尤知所謂不焚香不誦經也,而吾儒乃自褻其所業如此,可乎?惟若歐公於此構思詩文,則無害於義也。

  癸辛雜識解匡衡說詩解頤,[10]以俗語「兜不住下頦」之說為證,且復云:本朝盛度以第二名登第,其父頤解而卒。岐山縣樊記登第,其父亦以喜而頤脫,有聲如破甕。此說過矣。解音蟹,如淳注云:[11]笑不停止也。又柳玭戒子弟書有云:「論當世而解頤。」言不學者聞論世事,不能置喙,但能解緩頤頰而笑耳。盛、樊二事,[12]偶遇喜而有此異,即今謂之口落骱也。當時聞衡說詩者,豈至此哉!孔明所謂「引喻失義」,此之類也。

  「奪門報功,領重賞者甚眾。[13]府君謂兵部尚書陳公汝言曰:『今日封侯封伯皆是矣,獨一人未封。』汝言躍然曰:『是誰?』府君曰:『當時非奉皇太后手詔,則曹、石二公焉敢提兵入禁,盍以迎復之功,歸諸皇太后,請上尊號。』明日,汝言入奏,英宗皇帝即命擇日上聖烈慈壽皇太后尊號。」此尚書錢文通公譜略語也。

  愚謂子為天子,以天下養,苟欲致隆於尊親,揆之以禮,何所不可,可但論功耶?[14]使皇太后無手詔之賜,尊號當不上耶?文通之言,未為得也。

  剪燈新話,錢塘瞿長史宗吉所作。剪燈餘話,江西李布政昌期所作。皆無稽之言,不經之說也。今各有刻板行世。[15]夫傳奇之作,古人亦常有之,然皆寓言外之意,不如是之甚也。二公高才博學,不以其餘力發為正大典雅之製,故乃為此,所謂官錦製袴,不亦可惜乎哉!聞都御史韓公雍巡撫江西時,嘗進廬陵國初以來諸名公於鄉賢祠。[16]李公素著耿介廉慎之稱,特以作此者見黜。[17]清議之嚴,亦可畏矣。聞近時一名公作五倫全備戲文印行,不知其何所見,亦不知清議何如也。

  前代稱祖父母為王父王母,父母歿稱皇考皇妣。今世無官者,神主稱府君,皆襲古式,而不知本朝有禁也。嘗見朱鹵菴教授題無官神主稱處士,鄭介菴、葉及菴作無封贈婦人墓誌稱碩人。蓋處士本不可易稱,必若嚴光、徐穉之流可也。今舍此則無以順孝子之心。孺人在古,[18]夫稱其婦之辭,今既以為命婦封號,則不可僭。碩人既有出,又無礙,是可從也。

  凡姓,葉音攝,屈音橘,費音秘,蓋音割,雍去聲之類,皆地名,古者因地受氏故也。今人多不知其姓之所從來,葉讀作枝葉之葉,屈讀作屈伸之屈,費讀作費隱之費,蓋讀作冠蓋之蓋,雍讀作平聲。漕運之漕,本去聲,說文:水轉穀也。[19]平聲者,水名。南京有濟川衞,濟本去聲,此衞管馬快船軍,取「若濟大川,用汝作舟楫」之義。若濟州、濟陽、濟寧等衞,[20]濟字皆上聲,水名也。今雖士大夫,多不能辨。

  老杜「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二句,畫出閨人月下納凉風態。白樂天「霽色鮮宮殿」,王摩詰「鑾輿逈出千門柳,閣道回看上苑花」,孟浩然「春流飲去馬,暮雨濕歸裝」,此等句正所謂有聲之畫,畫工不能貌也。[21]

  瀋王府長史王庭,予同學友也。任國子學正時,病大便下血,勢頗危殆。一日,惛憒中聞有人云:「服藥誤矣,喫小水好。」聽信飲小水一碗,頓甦。遂日飲如之,病勢漸退,易醫而愈。杭州府通判王某,河間人,病腹脹,服藥不愈。夢人語云:「鬼蒺莉可治。」王尋取煎液飲之,痛不可忍。俄頃洞泄,迸出一蟲,長丈餘,[22]腹脹尋愈。此二人必命不當死,或有陰德,鬼神默佐之耶?

  輪廻酒,即人尿也。有大病者,時飲一甌,以酒滌口,久之有效。[23]跌蹼損傷,胸次脹悶者,尤宜用之。[24]婦人分娩後,即以和酒煎服,無產後諸病。南京吏侍章公綸嘗在錦衣獄,六七年不通藥餌,遇胸膈不利、眼痛、頭痛,輒飲此物,無不見效。[25]

  古人宗法之立,所以立民極、定民志也。今人不能行者,非法之不立,講之不明,勢不可行也。蓋古者公卿大夫,世祿世官,其法可行。今武職猶有世祿世官遺意,[26]然惟公侯伯家能行之。其餘武職,若承襲一事,支庶不敢奪嫡,賴有法令維持之耳。至於祠堂祭禮,便已窒礙難行。如宗子雖承世官,其所食世祿,月給官廩而已,非若前代有食邑采地圭田之制也。故今武職貧乏不能自存者,多僦民房以居,甚至乏錢僦屋,寄居公廨及神廟旁屋。使為之子者,知禮畏義,歲時欲祭於其家,則神主且不知何在,又安有行禮之地哉!今武官支子家富,能行時祭者,宗子宗婦,不過就其家饗餕餘而已。此勢不行於武職者如此。文職之家,宗子有祿仕者,固知有宗法矣。亦有宗子不仕,支子由科第出仕者,任四品以下官得封贈其父母,任二品三品官得封贈其祖父母,[27]任一品官得封贈其曾祖父母。夫朝廷恩典,[28]既因支子追崇其三代,則祖宗之氣脈自與支子相為流通矣。揆幽明之情,推感格之禮,雖不欲奪嫡,自有不容己者矣。此勢不行於文職者如此。故曰:非法之不立,講之不明,勢不可行也。知禮者,家必立宗,宗必立譜,使宗支不紊。[29]宗子雖微,支子不得以富強淩之。則仁讓以興,乖争以息,亦庶乎不失先王之意矣。

  成化二十二年八月十二月正午,天宇澄霽,皎無纖雲。松江城郭之人,見空中駕一小舟,從東而西,又折而東,落序班董進卿樓上。市人縱觀者塞道,細視之,乃茭草所結。時進卿之父仲頫已患耳瘡,乃曰:「此船來載我。」瘡果不可療而卒。張汝弼誌其墓如此。且云:「仲頫之將卒,感空中一舟來,可謂怪矣,不可道也。然予所親聞而詳察之,果不誣。然恐偶耳無所謂耶,但春秋記異,此亦在所當誌也。」

  西湖竹枝詞,楊廉夫為倡,南北名士屬和者,虞伯生而下凡一百二十二人。吳郡士二十六人,而崑山在列者一十一人。其間最有名,時稱郭、陸、秦、袁,謂羲仲、良貴、文仲、子英也。[30]陸本崑山太倉人,其稱河南,蓋姓源郡望耳。秦則崇明人,居太倉,崇明時屬揚州,[31]故稱淮海。呂敬夫稱東倉即太倉。漫錄廉夫原敘如左,以見吾鄉文字之盛,有自來矣。

  郭翼,字羲仲,吳之崑山人。博文史,不為舉子業,[32]專質以為詩。其詩精悍者類李商隱,風流姿媚者,不在玉臺下也。[33]

  顧英,字仲瑛,吳郡崑山人,吳中世家也。喜讀書,憲府試辟會稽教官,不就。築室號可齋,以詩酒自樂。才性高曠,尤善小李詩及今樂府。海內文士樂與之交,推為片玉山人云。

  袁華,字子英,吳郡崑山人。博學有奇才,自幼以詩名縉紳間。如「玉峰月寒木客嘯,丹陽湖深姑惡飛」,皆膾炙語也。又如「銀杏樹陰不受暑,薔薇花開猶早春」,[34]可稱才子也。

  顧進,字進道,玉山仲子。好讀書,性不愛浮靡,見趨競者不與交,貞素自守,淡如也。字法古甚,其詩格有玉山之風云。

  陸元泰,字長卿,吳之崑山人。先世故宋進士,以貲雄一邑。至長卿不求顯達,而專志書史,家聲不墜焉。

  顧元臣,字國衡,仲瑛之子。年少能讀書,作詩俊爽,世其家者也。

  顧佐,字翼之,[35]仲瑛兄仁之子。好吟詩,時有驚人句,蓋亦漸染玉山之習云。

  張希賢,字希顏,吳之崑山人。讀書儒雅,酷志作詩。好古物,圖畫列左右,人間欲得之者,即便持去,毋所屬惜,趨尚可知矣。

  陸仁,字良貴,河南人。明經,好古文,其詩學有祖法,清俊奇偉。如佛郎國進天馬頌、水仙廟迎送神辭、度黃河望神京諸篇,縉紳先生莫不稱道之。[36]其翰墨法歐楷章草,皆灑然可觀。

  秦約,字文仲,淮海人。博學強記,不妄交。隱居著書,尤好吟咏。古樂府如精衞、望夫石,律詩如吳桓王、[37]岳鄂王諸篇,的的可傳者也。

  呂誠,字敬夫,吳之東倉人。幼聰敏,喜讀書,[38]能去豪習。家有梅雪齋,日與文士倡和,其作詩故清絕云。

  其餘吳士,則陳謙子平、沈右仲悅、張簡仲簡、馬穆民立、張田芸己、胡敬思恭、張守中太本、周南正道、陸繼美維之、富恕子微、繆侃叔正、嚴恭景安、強理彥栗、釋椿大、年僕良琦也。[39]

  公廨正廳三間,耳房各二間,通計七間。府州縣外牆高一丈五尺,用青灰泥。府治深七十五丈,闊五十丈。州治次之,縣治又次之。公廨後起蓋房屋,與守令正官居住,左右兩傍,佐貳官首領官居之。公廨東另起蓋分司一所,監察御史、按察分司官居之。公廨西起蓋館驛一所,使客居之。此洪武元年十二月欽定制度,大約如此。 (見溫州府志。)

  初至嵊縣,問嵊字之意,一庠生云:四山為嵊,如四馬四矢之義。問其所出,云聞之前輩,所出不知也。考之縣誌、韻書,皆不具此說。偶閱蘇州志,齊張稷為剡令,至嵊亭生子,因名嵊,字四山。以此命字,必有出也,特讀書未到古人云。

  司寇林公季聰為給事中時,有盛名。冢宰尹公同仁,嘗問汀州守張公靖之云:[40]「自宣德以來,六科人物,公以何人為第一?」張以季聰為對。尹云:「葉與中當是第一人。」近聞之靖之云。

  古人稱呼簡質,如足下之稱,率施於尊貴者。蓋不能自達,因其足下執事之人以上達耳,觀史遷敘秦、漢時事可見矣。後世遂定以天子稱陛下,諸王稱殿下,宰相稱閤下。今平交相謂,亦稱閤下,聞人稱足下,則不喜矣。又如今人遇主事稱主政,評事稱廷評之類,此特換字耳,何輕重耶?至若給事中與古中黃門、小黃門,監察御史與古繡衣直指稍不同,今聞稱給事中、御史輒皆不喜。大抵黃門、繡衣,隨俗稱呼猶可,施之文章記載似不可也。

  成化丙戌科,至弘治辛亥,二十六年間,同年在京仕至尚書二人,右都御史一人,侍郎四人,副都御史七人,僉都御史三人,卿三人,少卿一人,通政二人,祭酒二人。在外布政使七人,參政一十五人,參議一十七人,按察使一十一人,副使三十三人,鹽運使一人,知府五十七人。雖存亡不一,通計腰金者一百六十六人矣。故近時言科目之盛者,多以丙戌為首稱。然其間如羅倫上疏論李文達奪情起復之非,卒著為令。章懋、黃仲昭、莊昶諫鰲山燈火之戲,陸淵之論陳文謚莊靖之不當,賀欽、[41]胡智、鄭已、張進祿輩之劾商文毅、姚文敏,強真之劾汪直、陳鉞,皆氣節凜然,表表出色。後來各科,在翰林、科道、部屬者,皆無此風,丙戌之科所以為尤盛也。[42]

  同僚嘗會飲于官舍,坐有譽威寧伯之才美者。方伯劉時雍云:「人皆謂汪世昌智,以予言之,天下第一不智者,此人也。以如此聰明,如此才力,卻不用以為善。及在大臣地位,卻又不自重,阿附權宦,以取功名。名節既壞,而所得爵位,畢竟削奪,為天下笑。豈非不智而何?」座客為之肅然。

  岳武穆以恢復中原為志,困於高宗之不明,秦檜之姦惡,天下後世冤之。然往古來今,人孰無死,岳雖處死於獄,在宋已有恤典矣,而本朝洪武中,京師建歷代帝王廟,定以武穆配享宋太祖神位。景泰初,因翰林侍讀徐珵疏請,立廟於其故里湯陰縣,賜額「精忠」,春秋致祭。天順初,杭州府同知馬偉以武穆墓在杭州,每歲止有忌辰一祭,且廟無賜額,又疏請得賜「忠烈」廟額,有司春秋致祭,載在祀典。檜墓在今南京近地,方聞少參用周云,近年已被發掘,嘗有見而訟於官者,[43]而官知其為檜墓,反快之,不窮治也。檜嘗祠於永嘉,朱文公移文除之。檜嘗作聖賢臣贊記刻石,本朝吳文恪公訥斥其非而磨去之。杭州志載南海鄧林吊岳墳詩有云:「欲斬當時姦檜首,南河樹下祭忠魂。」馬偉之嘗取檜一本,自根至稍鋸分為二,植岳墳下,示磔殉,以為岳報百世之後。人心好惡之公如是哉!

  宋與金人和議,天下後世專罪秦檜。予嘗觀之,檜之罪固無所逃,[44]而推原其本,實由高宗懷苟安自全之心,無雪恥復仇之志。檜之姦,有以窺知矣,故逢迎其君,為容悅以固恩寵耳。使高宗能如勾踐臥薪嘗膽,必以復仇雪恥為心,則中原嘗在夢寐,二帝如在羹牆,其於臨安偏隅,蓋不能一朝居也。則凡所以為恢復之計,將日不暇給,而何以風景為哉!今杭之聚景、玉津等園,云皆始於紹興間,而孝宗遂以為致養之地。近游報恩寺,後山頂有平曠處,云是高宗快活臺遺址。又如西湖喫宋五嫂魚羹之類,[45]則當時以天下為樂,而君父之仇,置之度外矣。其詔告之辭以恢復為言者,[46]蓋辭臣代言,實非高宗之本心矣。和議之罪,可獨歸之檜哉?若其力求必勝,召武穆以為和議之決,此則姦檜滔天之罪,而高宗昏庸,不能察也。

  韻書分平上去入四聲,然上去入,皆平聲之轉耳。若支、微、魚、虞、齊、佳、灰、蕭、肴、豪、歌、麻、元,此十三韻無入聲。[47]近有切韻指南一書,乃元人關中劉鑑所編。其書調四聲,如云脂、旨、至、質,非、斐、費、拂,戈、果、過、郭,宵、小、笑、削,鈎、苟、遘、穀之類,皆不知音韻而妄為牽合者也。蓋質本真之轉,拂本分之轉,郭本光之轉,削本湘之轉,穀本公之轉耳。脂轉質,非轉拂,未為不可。但韻中他字,多轉不去,況戈、果、過若轉入聲,當是谷,不當為郭。宵、小、笑若轉入聲,當是屑,不當為削,苟、鈎、遘若轉入聲,當是革,不當為穀。余不能悉辨,姑記以質知者。

  書為六藝之一,書學不講,亦士大夫一俗也。奎璧之壁從土,慈谿縣聯奎、映壁二坊牌,壁字從玉。吾崑城問湖館,舘字從舍,蓋當時書扁,付之俗工人,不察耳。又如周布政晟,其弟蘇州同知冕,南京戶部孫郎中旵,其弟餘杭知縣冕,皆不識冕字。書學不講故也。刊有刪除之義,如隨山刊木,井堙木刊,不刊之典之類是已。今人雕刻書板皆謂之刊,[48]殊非字義。然宋人文字中已有用之者,其來遠矣。六書有諧聲,梨之從利,榴之從留,桃之從兆,鵞之從我,鴨之從甲,鷄之從奚,可類推也。近世作本草衍義補者,曰榴者留也,梨者利也。若曰桃者兆也,則不通矣,當各言其性味可也。

  近過桐廬道中,見一婦隔溪哀訴人殺其夫。然溪深水闊,方思所以處之,左右以其病風,云不足問。予以為其聲哀切,決非病風者。適有縣官從行,[49]遂免其送,令往取詞以復。乃於潛民陳某,夫婦以弄猴乞食,暮投宿山家。其家業漁,兄弟俱未娶,[50]同侍一母。見陳婦勤爽,將圖之。夜說陳:「弄猴所得無幾,吾漁日得利數倍,翌旦盍從吾試之。」旦果同出,及暮,兄弟同返,而陳不至。婦問之,云:「爾夫被虎啣去矣。」婦不信,號哭不寐。漁者母說以甘言,欲令為兒婦。婦不許,且言將訴之官,求夫所在。兄弟懼,乃併猴殺之,猴以棄之水,婦以埋之廢塚中。踰二宿,婦復生,覺有人挑其脅,大呼云:「明星至矣,何不走訴?」婦開眼昏黑,猶不知身在何處。偶見容光之隙,有日透入,遂從隙攻潰而出,[51]始知空槨中也。於是往來奔走,候上司如狂,人因謂病風云。至是案,[52]令有司鞫之,猴亦復生,而適至其家。弄猴蔑圈,嘗投之火,火不能焚。皆得實狀,漁者兄弟並論死,是亦非偶然也。近聞俗傳,道予嘗聽鬼訴冤,親斷其事若神明者,皆謬妄也。[53]

  松江幹山人沈宗正,每深秋設籪於塘,取蟹入饌。一日,見二三蟹相附而起,近視之,一蟹八脆皆脫,不能行,二蟹舁以行。因嘆曰:「人為萬物之靈,兄弟朋友有相争相訟,至有乘人危困而擠陷之者。水族之微,乃有義如此。」遂命拆籪,終身不復食蟹。聞之吾家叔父云。太倉張用良,吾妻兄也。素惡胡蜂螫人,見即撲殺之。嘗見一飛蟲罹於蛛網,蛛束縛之甚急。一蜂來螫蛛,蛛避去。[54]蜂數合水濕蟲,[55]久之,得脫去。因識蜂義,自是不復殺蜂。此親聞之用良者。古人謂蠢動含靈,觀此益信。蜂事與袁忠徹所記金蟲正相類。

校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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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又取其膠」,「又」字原作「反」,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 「用廣而利博」,「博」字原作「薄」,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3. 「然每處刻佛像」,原無「然」字,據清墨海金壺本補。
  4. 「一枝箭出貴州」,「貴」字原作「責」,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5. 「文臣有諡」,「文」字原作「大」,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6. 「乃秀水呂文懿公原作」,「秀水」二字原作「本」,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7. 「而府縣聽囑於夤緣之徒」,「聽」字原作「所」,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8. 「深可嘆息」,「可」字原作「與」,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9. 「琅然外聞」,「琅」字原作「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0. 「癸辛雜識解匡衡說詩解頤」,「辛」字原作「巳」,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1. 「如淳注云」,原脫「淳」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12. 「盛樊二事」,「事」字原作「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3. 「領重賞者甚眾」,「眾」字原作「重」,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4. 「可但論功耶」,「可但」二字原作「不」,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5. 「今各有刻板行世」,「有」字原作「省」,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16. 「嘗進廬陵國初以來諸名公於鄉賢祠」,原脫「賢」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17. 「特以作此者見黜」,「黜」字原作「出」,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8. 「孺人在古」,「古」字原作「世」,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9. 「水轉穀也」,原脫「穀」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說文解字十一上補。
  20. 「若濟州濟陽濟寧等衛」,「州」字原作「川」,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21. 「畫工不能貌也」,「貌」字原作「到」,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22. 「迸出一蟲長丈餘」,原脫「長丈餘」三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23. 「久之有效」,原無「之」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24. 「尤宜用之」,「尤」字原作「猶」,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5. 「無不見效」,原脫「無不」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26. 「今武職猶有世祿世官遺意」,原脫「職」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27. 「任二品三品官得封贈其祖父母」,「二」字原作「三」,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8. 「夫朝廷恩典」,「夫」字原作「矣」,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9. 「使宗支不紊」,「支」字原作「枝」,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30. 「謂羲仲良貴文仲子英也」,「羲」字原作「義」,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下「郭翼字羲仲」同。
  31. 「祟明時屬揚州」,「明」字下原衍一「人」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刪。
  32. 「不為舉子業」,「不」字原作「猶」,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33. 「風流姿媚者不在玉臺下也」,原作「風流姿媚聞著不在五臺下也」,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34. 「薔薇花開猶早春」,「猶」字原作「尤」,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35. 「顧佐字翼之」,「翼」字原作「翌」,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36. 「縉紳先生莫不稱道之」,原無「之」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37. 「律詩如吳桓王」,「律」字原作「筆」,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38. 「喜讀書」,原脫「書」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39. 「年僕良琦也」,「琦」字原作「奇」,「也」字原作「士」,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40. 「嘗問汀州守張公靖之云」,「問」字原作「聞」,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41. 「賀欽」,原作「欽賀」,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42. 「丙戌之科所以為尤盛也」,「盛」字原作「甚」,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43. 「嘗有見而訟於官者」,原作「嘗有見於訟者」,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44. 「檜之罪固無所逃」,「固」字原作「故」,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45. 「又如西湖喫宋五嫂魚羹之類」,「喫」字原作「與」,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46. 「其詔告之辭以恢復為言者」,原脫「其詔告之辭」五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47. 「此十三韻無入聲」,「無」字原作「先」,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48. 「今人雕刻書板皆謂之刊」,「謂」字原作「為」,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49. 「適有縣官從行」,「適」字原作「隨」,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50. 「兄弟俱未娶」,「未娶」原作「來聚」,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51. 「遂從隙攻潰而出」,「潰」字原作「瞶」,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52. 「至是案」,「案」字原作「業」,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53. 「親斷其事若神明者皆謬妄也」,「事」字下原有一「里」字,「皆」字下原有一「非」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刪。
  54. 「蛛避去」,原無「去」字,據清墨海金壺本補。
  55. 「蜂數含水濕蟲」,「濕」字下原有一「去」字,據清墨海金壺本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