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百三十八
資治通鑑 卷第二百三十八 宋 司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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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三十八
臣司馬 光奉 勑編集
唐紀五十四〈起屠維赤奮若七月盡𤣥黓執徐九月凡三年有竒〉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上之下
元和四年秋七月壬戌御史中丞李夷簡彈京兆尹楊
憑前爲江西觀察使貪汚僭侈丁卯貶憑臨賀尉夷𥳑
元懿之𤣥孫也上命盡籍憑資産李絳諫曰舊制非反
逆不籍其家上乃止憑之親友無敢送者櫟陽尉徐晦
獨至藍田與别太常卿權德輿素與晦善謂之曰君送
楊臨賀誠爲厚矣無乃爲累乎對曰晦自布衣䝉楊公
知奬今日逺謫豈得不與之别借如明公它日爲䜛人
所逐晦敢自同路人乎德輿嗟嘆稱之於朝後數日李
夷簡奏爲監察御史晦謝曰晦平生未嘗得望公顔色
公何從而取之夷簡曰君不負楊臨賀肯負國乎 上
宻問諸學士曰今欲用王承宗爲成德留後割其德棣
二州更爲一鎮以離其勢并使承宗輸二税請官吏一
如師道何如李絳等對曰德棣之𨽻成德爲日已久今
一旦割之恐承宗及其將士憂疑怨望得以爲辭况其
鄰道情狀一同各慮它日分割或潛相構扇萬一旅拒
倍難處置願更三思所是二税官吏願因弔祭使至彼
自以其意諭承宗令上表陳乞如師道例勿令知出陛
下意如此則幸而聽命於理固順若其不聽體亦無損
上又問今劉濟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豈可盡如成
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時當平議者皆言宜乗此際代之
不受則發兵討之時不可失如何對曰羣臣見陛下西
取蜀東取呉易於反掌故謟䛕躁競之人爭獻䇿畫勸
開河北不爲國家深謀逺慮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
而信其言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勢與二方異何則西
川浙西皆非反側之地其四鄰皆國家臂指之臣劉闢
李錡獨生狂謀其下皆莫之與闢錡徒以貨財㗖之大
軍一臨則渙然離耳故臣等當時亦勸陛下誅之以其
萬全故也成德則不然内則膠固嵗深外則蔓連勢廣
其將士百姓懐其累代喣嫗之恩不知君臣逆順之理
諭之不從威之不服將爲朝廷羞又鄰道平居或相猜
恨及聞代易必合爲一心蓋各爲子孫之謀亦慮他日
及此故也萬一餘道或相表裏兵連禍結財盡力竭西
戎北狄乗閒窺窬其爲憂患可勝道哉濟季安與承宗
事體不殊若物故之際有閒可乗當臨事圖之於今用
兵則恐未可太平之業非朝夕可致願陛下審處之時
呉少誠病甚絳等復上言少誠病必不起淮西事體與
河北不同四旁皆國家州縣不與賊鄰無黨援相助朝
廷命帥今正其時萬一不從可議征討臣願捨恒兾難
致之䇿就申蔡易成之謀脱或恒兾連兵事未如意蔡
州有舋勢可興師南北之役俱興財力之用不足儻事
不得已須赦承宗則恩德虚施威令頓廢不如早賜處
分以收鎮兾之心坐待機宜必獲申蔡之利旣而承宗
久未得朝命頗懼累表自訴八月壬午上乃遣京兆少
尹裴武詣真定宣慰承宗受詔甚㳟曰三軍見廹不暇
俟朝㫖議獻德棣二州以明懇欵 丙申安南都䕶張
舟奏破環王三萬衆 九月甲辰朔裴武復命庚戌以
承宗爲成德軍節度恒兾深趙州觀察使德州刺史薛
昌朝爲保信軍節度德棣二州觀察使昌朝嵩之子王
氏之壻也故就用之田季安得飛報先知之使謂承宗
曰昌朝隂與朝廷通故受節鉞承宗遽遣數百騎馳入
德州執昌朝至真定囚之中使送昌朝節過魏州季安
陽爲宴勞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上以裴武
爲欺罔又有譖之者曰武使還先宿裴垍家明旦乃入
見上怒甚以語李絳欲貶武於嶺南絳曰武昔陷李懐
光軍中守節不屈豈容今日遽爲姦回蓋賊多變詐人
未易盡其情承宗始懼朝廷誅討故請獻二州旣䝉恩
貸而鄰道皆不欲成德開分割之端計必有隂行閒説
誘而脅之使不得守其初心者非武之罪也今陛下選
武使入逆亂之地使還一語不相應遽竄之遐荒臣恐
自今奉使賊庭者以武爲戒茍求便身率爲依阿兩可
之言莫肯盡誠具陳利害如此非國家之利也且垍武
久處朝廷諳練事體豈有使還未見天子而先宿宰相
家乎臣敢爲陛下必保其不然此殆有䜛人欲傷武及
垍者願陛下察之上良久曰理或有此遂不問 丙辰
振武奏吐蕃五萬餘騎至拂梯泉辛未豐州奏吐蕃萬
騎至大石谷掠回鶻入貢還國者 左神䇿軍吏李昱
貣長安冨人錢八千緡滿三歳不償京兆尹許孟容收
捕械繫立期使償曰期滿不足當死一軍大驚中尉訴
於上上遣中使宣㫖送本軍孟容不之遣中使再至孟
容曰臣不奉詔當死然臣爲陛下尹京畿非抑制豪彊
何以肅清輦下錢未畢償昱不可得上嘉其剛直而許
之京城震栗 上遣中使諭王承宗使遣薛昌朝還鎮
承宗不奉詔冬十月癸未制削奪承宗官爵以左神䇿
中尉吐突承璀爲左右神䇿河中河陽浙西宣歙等道
行營兵馬使招討處置等使翰林學士白居易上奏以
爲國家征伐當責成將帥近嵗始以中使爲監軍自古
及今未有徵天下之兵專令中使統領者也今神䇿軍
旣不置行營節度使即承璀乃制將也又充諸軍招討
處置使即承璀乃都統也臣恐四方聞之必輕朝廷四
夷聞之必笑中國陛下忍令後代相傳云以中官爲制
將都統自陛下始乎臣又恐劉濟茂昭及希朝從史乃
至諸道將校皆恥受承璀指麾心旣不齊功何由立此
是資承宗之計而挫諸將之勢也陛下念承璀勤勞貴
之可也憐其忠赤富之可也至於軍國權柄動闗理亂
朝廷制度出自祖宗陛下寧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
從人之欲而自損聖明何不思於一時之間而取笑於
萬代之後乎時諫官御史論承璀職名太重者相屬上
皆不聽戊子上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鹽鐵使李鄘
京兆尹許孟容御史中丞李夷𥳑諌議大夫孟𥳑給事
中吕元膺穆質右補闕獨孤郁等極言其不可上不得
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馬使改處置爲宣慰而已李絳
嘗極言宦官驕横侵害政事䜛毁忠貞上曰此屬安敢
爲䜛就使爲之朕亦不聽絳曰此屬大抵不知仁義不
分枉直惟利是嗜得賂則譽跖蹻爲亷良怫意則毁龔
黄爲貪暴能用傾巧之智構成疑似之端朝夕左右浸
潤以入之陛下必有時而信之矣自古宦官敗國者備
載方冊陛下豈得不防其漸乎己亥吐突承璀將神䇿
兵發長安命恒州四面藩鎮各進兵招討 初呉少誠
寵其大將呉少陽名以從弟署爲軍職出入少誠家如
至親累遷申州刺史少誠病不知人家僮鮮于熊兒詐
以少誠命召少陽攝副使知軍州事少誠有子元慶少
陽殺之十一月己巳少誠薨少陽自爲留後 是嵗雲
南王尋閤勸卒子勸龍晟立 田季安聞吐突承璀將
兵討王承宗聚其徒曰師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
越魏伐趙趙虜魏亦虜矣計爲之奈何其將有超伍而
言者曰願借騎五千以除君憂季安大呼曰壯哉兵决
出格沮者斬幽州牙將絳人譚忠爲劉濟使魏知其謀
入謂季安曰如某之謀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今王師
越魏伐趙不使𦒿臣宿將而專付中臣不輸天下之甲
而多出秦甲君知誰爲之謀此乃天子自爲之謀欲將
夸服於臣下也若師未叩趙而先碎於魏是上之謀反
不如下且能不恥於天下乎旣恥且怒必任智士畫長
䇿仗猛將練精兵畢力再舉渉河鑑前之敗必不越魏
而伐趙校罪輕重必不先趙而後魏是上不上下不下
當魏而來也季安曰然則若之何忠曰王師入魏君厚
犒之於是悉甲壓境號曰伐趙則可隂遺趙人書曰魏
若伐趙則河北義士謂魏賣友魏若與趙則河南忠臣
謂魏反君賣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執事若能隂解陴
障遺魏一城魏得持之奏㨗天子以爲符信此乃使魏
北得以奉趙西得以爲臣於趙有角尖之秏於魏獲不
丗之利執事豈能無意於魏乎趙人脱不拒君是魏霸
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來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謀
與趙隂計得其堂陽忠歸幽州謀欲激劉濟討王承宗
㑹濟合諸將言曰天子知我怨趙今命我伐之趙亦必
大備我伐與不伐孰利忠疾對曰天子終不使我伐趙
趙亦不備燕濟怒曰爾何不直言濟與承宗反乎命繫
忠獄使人視成德之境果不爲備後一日詔果來令濟
專護北疆勿使朕復挂胡憂而得專心於承宗濟乃解
獄召忠曰信如子斷矣何以知之忠曰盧從史外親燕
内實忌之外絶趙内實與之此爲趙畫曰燕以趙爲障
雖怨趙必不殘趙不必爲備一且示趙不敢抗燕二且
使燕獲疑天子趙人旣不備燕潞人則走告于天子曰
燕厚怨趙趙見伐而不備燕是燕反與趙也此所以知
天子終不使君伐趙趙亦不備燕也濟曰今則柰何忠
曰燕趙爲怨天下無不知今天子伐趙君坐全燕之甲
一人未濟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賣恩於趙敗忠於上
兩皆售也是燕貯忠義之心卒染私趙之口不見德於
趙人惡聲徒嘈嘈於天下耳惟君熟思之濟曰吾知之
矣乃下令軍中曰五日畢出後者醢以徇
五年春正月劉濟自將兵七萬人擊王承宗時諸軍皆
未進濟獨前奮擊㧞饒陽束鹿河東河中振武義武四
軍爲恒州北道招討㑹于定州㑹望夜軍吏以有外軍
請罷張燈張茂昭曰三鎮官軍也何謂外軍命張燈不
禁行人不閉里門三夜如平日亦無敢喧嘩者丁夘河
東將王榮㧞王承宗洄湟鎮吐突承璀至行營威令不
振與承宗戰屢敗左神䇿大將軍酈定進戰死定進驍
將也軍中奪氣 河南尹房式有不法事東臺監察御
史元稹奏攝之擅令停務朝廷以爲不可罰一季俸召
還西京至敷水驛有内侍後至破驛門呼罵而入以馬
鞭擊稹傷面上復引稹前過貶江陵士曹翰林學士李
絳崔羣言稹無罪白居易上言中使陵辱朝士中使不
問而稹先貶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暴横人無敢言者又
稹爲御史多所舉奏不避權勢切齒者衆恐自今無人
肯爲陛下當官執法疾惡繩愆有大姦猾陛下無從得
知上不聽 上以河朔方用兵不能討呉少陽三月己
未以少陽爲淮西留後 諸軍討王承宗者久無功白
居易上言以爲河北本不當用兵今旣出師承璀未嘗
苦戰已失大將與從史兩軍入賊境遷延進退不惟意
在逗留亦是力難支敵希朝茂昭至新市鎮竟不能過
劉濟引全軍攻圍樂壽久不能下師道季安元不可保
察其情狀似相計㑹各收一縣遂不進軍陛下觀此事
勢成功有何所望以臣愚見速須罷兵若又遲疑其害
有四可爲痛惜者二可爲深憂者二何則若保有成即
不論用度多少旣的知不可即不合虛費貲糧悟而後
行事亦非晩今遲校一日有一日之費更延旬月所費
滋多終須罷兵何如早罷以府庫錢帛百姓脂膏資助
河北諸侯轉令彊大此臣爲陛下痛惜者一也臣又恐
河北諸將見呉少陽已受制命必引事例輕重同詞請
雪承宗若章表繼來即義無不許請而後捨體勢可知
轉令承宗膠固同類如此則與奪皆由鄰道恩信不出
朝廷實恐威權盡歸河北此爲陛下痛惜者二也今天
時已熱兵氣相蒸至於飢渇疲勞疾疫暴露驅以就戰
人何以堪縱不惜身亦難忍苦况神䇿烏雜城市之人
例皆不慣如此忽思生路或有奔逃一人若逃百人相
扇一軍若散諸軍必揺事忽至此悔將何及此爲陛下
深憂者一也臣聞回鶻吐蕃皆有細作中國之事小大
盡知今聚天下之兵唯討承宗一賊自冬及夏都未立
功則兵力之彊弱資費之多少豈宜使西戎北虜一一
知之忽見利生心乗虛入冦以今日之勢力可能救其
首尾哉兵連禍生何事不有萬一及此實闗安危此其
爲陛下深憂者二也 盧從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謀及
朝廷興師從史逗留不進隂與承宗通謀令軍士潛懐
承宗號又髙芻粟之價以販度支諷朝廷求平章事誣
奏諸道與賊通不可進兵上甚患之㑹從史遣牙將王
翊元入奏事裴垍引與語爲言爲臣之義微動其心翊
元遂輸誠言從史隂謀及可取之狀垍令翊元還本軍
經營復來京師遂得其都知兵馬使烏重𦙍等𣢾要垍
言於上曰從史狡猾驕狠必且爲亂今聞其與承璀對
營視承璀如嬰兒往來殊不設備失今不取後雖興大
兵未可以嵗月平也上初愕然熟思良久乃許之從史
性貪承璀盛陳竒玩視其所欲稍以遺之從史喜益相
昵狎甲申承璀與行營兵馬使李聽謀召從史入營慱
伏壯士於幕下突出擒詣帳後縳之内車中馳詣京師
左右驚亂承璀斬十餘人諭以詔㫖從史營中士卒聞
之皆甲以出操兵趨譁烏重𦙍當軍門叱之曰天子有
詔從者賞敢違者斬士卒皆歛兵還部伍會夜車疾驅
未明已出境重𦙍承洽之子聽晟之子也 丁亥范希
朝張茂昭大破承宗之衆於木刀溝 上嘉烏重𦙍之
功欲即授以昭義節度使李絳以爲不可請授重𦙍河
陽以河陽節度使孟元陽鎮昭義㑹吐突承璀奏已牒
重𦙍句當昭義留後絳上言昭義五州據山東要害魏
博恒幽諸鎮蟠結朝廷惟恃此以制之磁邢洺入其腹
内誠國之寳地安危所繫也曏爲從史所據使朝廷旰
食今幸而得之承璀復以與重𦙍臣聞之驚歎實所痛
心昨國家誘執從史雖爲長䇿已失大體今承璀又以
文牒差人爲重鎮留後爲之求旌節無君之心孰甚於
此陛下昨日得昭義人神同慶威令再立今日忽以授
本軍牙將物情頓沮紀綱大紊校計利害更不若從史
爲之何則從史雖蓄姦謀已是朝廷牧伯重𦙍出於列
校以承璀一牒代之竊恐河南北諸侯聞之無不憤怒
恥與爲伍且謂承璀誘重𦙍使逐從史而代其位彼人
人麾下各有將校能無自危乎儻劉濟茂昭季安執㳟
韓𢎞師道繼有章表陳其情狀并指承璀專命之罪不
知陛下何以處之若皆不報則衆怒益甚若爲之改除
則朝廷之威重去矣上復使樞宻使梁守謙宻謀於絳
曰今重㣧已揔軍務事不得已須應與節對曰從史爲
帥不由朝廷故啓其邪心終成逆節今以重㣧典兵即
授之節威福之柄不在朝廷何以異於從史乎重㣧之
得河陽已爲望外之福豈敢更爲旅拒況重㣧所以能
執從史本以杖順成功一旦自逆詔命安知同列不襲
其跡而動乎重㣧軍中等夷甚多必不願重㣧獨爲主
帥移之它鎮乃惬衆心何憂其致亂乎上恱皆如其請
壬辰以重㣧爲河陽節度使元陽爲昭義節度使戊戌
貶盧從史驩州司馬 五月乙巳昭義軍三千餘人夜
潰奔魏州劉濟奏抜安平 庚申吐蕃遣其臣論思邪
𤍠入見且歸路泌鄭叔矩之柩 甲子奚冦靈州 六
月甲申白居易復上奏以爲臣比請罷兵今之事勢又
不如前不知陛下復何所待是時上毎有軍國大事必
與諸學士謀之嘗踰月不見學士李絳等上言臣等飽
食不言其自爲計則得矣如陛下何陛下詢訪理道開
納直言實天下之幸豈臣等之幸上遽令明日三殿對
來白居易嘗因論事言陛下錯上色莊而罷宻召承㫖
李絳謂白居易小臣不遜須令出院絳曰陛下容納直
言故羣臣敢竭誠無隱居易言雖少思志在納忠陛下
今日罪之臣恐天下各思箝口非所以廣聦明昭聖德
也上悦待居易如初上嘗欲近獵苑中至蓬萊池西謂
左右曰李絳必諫不如且止 秋七月庚子王承宗遣
垍曰承璀首唱用兵疲𡚁天下卒無成功陛下縱以舊
恩不加顯戮豈得全不貶黜以謝天下乎給事中叚平
仲吕元膺言承璀可斬李絳奏稱陛下不責承璀它日
復有敗軍之將何以處之若或誅之則同罪異罰彼必
不服若或釋之則誰不保身而玩冦乎願陛下割不忍
之恩行不易之典使將帥有所懲勸閒二日上罷承璀
中尉降爲軍器使中外相賀 裴垍得風疾上甚惜之
中使候問旁午於道 丙寅以太常卿權德輿爲禮部
尚書同平章事 義武節度使張茂昭請除代人欲舉
族入朝河北諸鎮互遣人説止之茂昭不從凡四上表
上乃許之以左庶子任廸𥳑爲義武行軍司馬茂昭悉
以易定二州簿書管鑰授廸簡遣其妻子先行曰吾不
欲子孫染於汚俗茂昭旣去冬十月戊寅虞候楊伯玊
作亂囚廸簡辛巳義武將士共殺伯玉兵馬使張佐元
又作亂囚廸𥳑廸𥳑乞歸朝旣而將士復殺佐元奉廸
𥳑主軍務時易定府庫罄竭閭閻亦空廸𥳑無以犒士
乃設糲飯與士卒共食之身居㦸門下經月將士感之
共請廸𥳑還寢然後得安其位上命以綾絹十萬匹賜
易定將士壬辰以廸𥳑爲義武節度使甲午以張茂昭
爲河中慈隰晉絳節度使從行將校皆拜官 右金吾
大將軍伊慎以錢三萬緡賂右軍中尉第五從直求河
中節度使從直恐事𣳘奏之十一月庚子貶慎爲右衛
使自陳爲盧從史所離間乞輸貢賦請官吏許其自新
李師道等數上表請雪承宗朝廷亦以師久無功丁未
制洗雪承宗以爲成德軍節度使復以德棣二州與之
悉罷諸道行營將士共賜布帛二十八萬端匹加劉濟
中書令 劉濟之討王承宗也以長子緄爲副大使掌
幽州留務濟軍瀛州次子緫爲瀛州刺史濟署行營都
知兵馬使使屯饒陽濟有疾緫與判官張玘孔目官成
國寳謀詐使人從長安來曰朝廷以相公逗留無功已
除副大使爲節度使矣明日又使人來告曰副大使旌
節已至太原又使人走而呼曰旌節已過代州舉軍驚
駭濟憤怒不知所爲殺大將素與緄厚者數十人追緄
詣行營以張玘兄臯代知留務濟自朝至日昊不食渇
索飲緫因寘毒而進之乙夘濟薨緄行至𣵠州緫矯以
父命杖殺之遂領軍務 嶺南監軍許遂振以飛語毁
節度使楊於陵於上上命召於陵還除宂官裴垍曰於
陵性亷直陛下以遂振故黜藩臣不可丁巳以於陵爲
吏部侍郎遂振尋自抵罪 八月乙亥上與宰相語及
神仙問果有之乎李藩對曰秦始皇漢武帝學仙之效
具載前史太宗服天笁僧長年藥致疾此古今之明戒
也陛下春秋鼎盛方勵志太平宜拒絶方士之説茍道
盛德充人安國理何憂無堯舜之壽乎 九月己亥吐
突承璀自行營還辛亥復爲左衛上將軍充左軍中尉裴
將軍坐死者三人初慎自安州入朝留其子宥主留事
朝廷因以爲安州刺史未能去也㑹宥母卒於長安宥
利於兵權不時發喪鄂岳觀察使郗士美遣僚屬以事
過其境宥出迎因告以凶問先備籃輿即日遣之 甲
辰㑹王纁薨 庚戌以前河中節度使王鍔爲河東節
度使上左右受鍔厚賂多稱譽之上命鍔兼平章事李
藩固執以爲不可權德輿曰宰相非序進之官唐興以
來方鎮非大忠大勲則䟦扈者朝廷或不得已而加之
今鍔旣無忠勲朝廷又非不得已何爲遽以此名假之
上乃止鍔有吏才工於完聚范希朝以河東全軍出屯
河北秏散甚衆鍔到鎮之初兵不滿三萬人馬不過六
百匹嵗餘兵至五萬人馬有五千匹器械精利倉庫充
實又進家財三十萬緡上復欲加鍔平章事李絳諫曰
鍔在太原雖頗著績効今因獻家財而命之若後丗何
乃止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裴垍數以疾辭位庚申罷
爲兵部尚書 十二月戊寅張茂昭入朝請遷祖考之
骨于京兆 壬午以御史中丞吕元膺爲鄂岳觀察使
元膺嘗欲夜登城門已鏁守者不爲開左右曰中丞也
對曰夜中難辨真偽雖中丞亦不可元膺乃還明日擢
爲重職 翰林學士司勲郎中李絳面陳吐突承璀專
横語極懇切上作色曰卿言太過絳泣曰陛下置臣於
腹心耳目之地若臣畏避左右愛身不言是臣負陛下
言之而陛下惡聞乃陛下負臣也上怒解曰卿所言皆
人所不能言使朕聞所不聞真忠臣也它日盡言皆應
如是己丑以絳爲中書舍人學士如故絳甞從容諌上
聚財上曰今兩河數十州皆國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數
千里淪於左祍朕日夜思雪祖宗之恥而財力不贍故
不得不蓄聚耳不然朕宫中用度極儉薄多藏何用邪
六年春正月甲辰以彰義留後呉少陽爲節度使 庚
申以前淮南節度使李吉甫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二
月壬申李藩罷爲太子詹事 己丑忻王造薨 宦官
惡李絳在翰林以爲户部侍郎判本司上問絳故事户
部侍郎皆進羡餘卿獨無進何也對曰守土之官厚歛
於人以市私恩天下猶共非之况户部所掌皆陛下府
庫之物給納有籍安得羡餘若自左藏輸之内藏以爲
進奉是猶東庫移之西庫臣不敢踵此𡚁也上嘉其直
益重之 乙巳上問宰相爲政寛猛何先權德輿對曰
秦以慘刻而亡漢以寛大而興太宗觀明堂圖禁杖人
背是故安史以來屢有悖逆之臣皆旋踵自亡由祖宗
仁政結於人心人不能忘故也然則寛猛之先後可見矣
上善其言 夏四月戊辰以兵部尚書裴垍爲太子賔
客李吉甫惡之也 庚午以刑部侍郎鹽鐵轉運使盧
坦爲户部侍郎判度支或告泗州刺史薛謇爲代北水
運使有異馬不以獻事下度支使廵官往驗未返上遲
之使品官劉泰昕按其事盧坦曰陛下旣使有司驗之
又使品官繼往豈大臣不足信於品官乎臣請先就黜
免上召泰昕還 五月前行營糧料使于臯謩董溪坐
贓數千緡敕貸其死臯謨流春州溪流封州行至潭州
並追遣中使賜死權德輿上言以爲臯謨等罪當死陛
下肆諸市朝誰不懼法不當已赦而殺之溪晉之子也
庚子以金吾大將軍李惟𥳑爲鳯翔節度使隴州地
與吐蕃接舊常朝夕相伺更入攻抄人不得息惟簡以
爲邊將當謹守備蓄財榖以待冦不當覩小利起事盗
恩禁不得妄入其地益市耕牛鑄農器以給農之不能
自具者増墾田數十萬畝屬嵗屢稔公私有餘販者流
及它方 賜振武節度使阿跌光進姓李氏 六月丁
夘李吉甫奏自漢至隋十有三代設官之多無如國家
者天寳以後中原宿兵見在可計者八十餘萬其餘爲
商賈僧道不服田畒者什有五六是常以三分勞筋苦
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輩也今内外官以税錢給
俸者不下萬員天下三百餘縣或以一縣之地而爲州
一鄉之民而爲縣者甚衆請敕有司詳定廢置吏員可
省者省之州縣可併者併之入仕之塗可減者減之又
國家舊章依品制俸官一品月俸錢三十緡職田禄米
不過千斛艱難以來増置使額厚給俸錢大曆中權臣
月俸至九千緡州無大小刺史皆千緡常衮爲相始立
限約李泌又量其閑劇隨事増加時謂通濟理難減削
然猶有名存職廢或額去俸存閑劇之閒厚薄頓異請
敕有司詳考俸料雜給量定以聞於是命給事中叚平
仲中書舍人韋貫之兵部侍郎許孟容户部侍郎李絳
同詳定 秋九月富平人梁悦報父仇殺秦杲自詣
縣請罪敕復讎據禮經則義不同天徵法令則殺人者
死禮法二事皆王教之大端有此異同固資論辯宜令
都省集議聞奏職方員外郎韓愈議以爲律無其條非
闕文也蓋以不許復讎則傷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訓
許復讎則人將倚法專殺無以禁止其端矣故聖人丁
寧其義於經而深沒其文於律其意將使法吏一斷於
法而經術之士得引經而議也宜定其制曰凡復父讎
者事發具事申尚書省集議奏聞酌其宜而處之則經
律無失其指矣戊戌敕梁悦杖一百流循州 甲寅吏
部奏凖敕併省内外官計八百八員諸司流外一千七
百六十九人 黔州大水壊城郭觀察使竇羣發溪洞
蠻以治之督役太急於是辰溆二州蠻反羣討之不能
定戊午貶羣開州刺史 冬十一月弓箭庫使劉希光
受羽林大將軍孫璹錢二萬緡爲求方鎮事覺賜死事
連左衛上將軍知内侍省事吐突承璀丙申以承璀爲
淮南監軍上問李絳朕出承璀何如對曰外人不意陛
下遽能如是上曰此家奴耳曏以其驅使之久故假以
恩私若有違犯朕去之輕如一毛耳 十六宅諸王旣
不出閤其女嫁不以時選尚者皆由宦官率以厚賂自
逹李吉甫上言自古尚主必擇其人獨近丗不然十二
月壬申詔封恩王等六女爲縣主委中書門下宗正吏
部選門地人才稱可者嫁之 己丑以户部侍郎李絳
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爲相多修舊怨上頗知
之故擢絳爲相吉甫善逢迎上意而絳鯁直數爭論於
上前上多直絳而從其言由是二人有隙 閏月辛夘
朔黔州奏辰溆賊帥張伯靖冦播州費州 試太子通
事舍人李渉知上於吐突承璀恩顧未衰乃投匭上疏
稱承璀有功希光無罪承璀久委心腹不宜遽弃知匭
使諫議大夫孔戣見其副章詰責不受渉乃行賂詣光
順門通之戣聞之上疏極言渉姦險欺天請加顯戮戊
申貶渉峽州司倉渉渤之兄戣巢父之子也 辛亥惠
昭太子寧薨 是嵗天下大稔米斗有直二錢者
七年春正月辛未以京兆尹元義方爲鄜坊觀察使初
義方媚事吐突承璀李吉甫欲自託於承璀擢義方爲
京兆尹李絳惡義方爲人故出之義方入謝因言李絳
私其同年許季同除京兆少尹出臣鄜坊專作威福欺
罔聰明上曰朕諳李絳不如是明日將問之義方惶愧
而出明日上以詰絳曰人於同年固有情乎對曰同年
乃四海九州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後相識情於何
有且陛下不以臣愚備位宰相宰相職在量才授任若
其人果才雖在兄弟子姪之中猶將用之况同年乎避
嫌而棄才是乃便身非徇公也上曰善朕知卿必不爾
遂趣義方之官 振武河溢毁東受降城 三月丙戌
上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陛下宜爲樂李絳
曰漢文帝時兵木無刃家給人足賈誼猶以爲厝火積
薪之下不可謂安今法令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餘
州犬戎腥羶近接涇隴烽火屢驚加之水旱時作倉廩
空虛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時豈得謂之太平遽爲樂
哉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退謂左右曰吉甫專爲悦
媚如李絳真宰相也上嘗問宰相貞元中政事不理何
乃至此李吉甫對曰德宗自任聖智不信宰相而信它
人是使姦臣得乗閒弄威福政事不理職此故也上曰
然此亦未必皆德宗之過朕㓜在德宗左右見事有得
失當時宰相亦未有再三執奏者皆懐禄偷安今日豈
得專歸咎於德宗邪卿輩宜用此爲戒事有非是當力
陳不已勿畏朕譴怒而遽止也李吉甫常言人臣不當
强諫使君悦臣安不亦美乎李絳曰人臣當犯顔苦口
指陳得失若陷君於惡豈得爲忠上曰絳言是也吉甫
至中書卧不視事長吁而已李絳或久不諫上輙詰之
曰豈朕不能容受邪將無事可諫也李吉甫又嘗言於
上曰賞罰人主之二柄不可偏廢陛下踐阼以來惠澤
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願加嚴以振之上顧李絳
曰何如對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豈可捨成康文景
而效秦始皇父子乎上曰然後旬餘于頔入對亦勸上峻
刑又數日上謂宰相曰于頔大是姦臣勸朕峻刑卿知其
意乎皆對曰不知也上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吉甫失
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 夏四月丙辰以庫部郎中
翰林學士崔羣爲中書舍人學士如故上嘉羣讜直命
學士自今奏事必取崔羣連署然後進之羣曰翰林舉
動皆爲故事必如是後來萬一有阿媚之人爲之長則下
位直言無從而進矣固不奉詔章三上上乃從之 五月
庚申上謂宰相曰卿輩屢言淮浙去嵗水旱近有御史
自彼還言不至爲災事竟如何李絳對曰臣按淮南浙
西浙東奏狀皆云水旱人多流亡求設法招撫其意似
恐朝廷罪之者豈肯無災而妄言有災邪此蓋御史欲
爲姦謏以悦上意耳願得其主名按致其法上曰卿言
是也國以人爲本聞有災當亟救之豈可尚復疑之邪
朕適者不思失言耳命速蠲其租賦上嘗與宰相論治
道於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體倦求退
上留之曰朕入禁中所與處者獨宫人宦官耳故樂與
卿等且共談爲理之要殊不知倦也 六月癸巳司徒
同平章事杜佑以太保致仕 秋七月乙亥立遂王宥爲
太子更名恒恒郭貴妃之子也諸姫子澧王寛長於恒
上將立恒命崔羣爲寛草讓表羣曰凡推己之有以與
人謂之讓遂王嫡子也寛何讓焉上乃止 八月戊戌
魏博節度使田季安薨初季安娶洺州刺史元誼女生
子懐諫爲節度副使牙内兵馬使田興庭玠之子也有
勇力頗讀書性㳟遜季安淫虐興數規諫軍中頼之季
安以爲收衆心出爲臨清鎮將欲殺之興陽爲風痺炙
灼滿身乃得免季安病風殺戮無度軍政廢亂夫人元
氏召諸將立懐諫爲副大使知軍務時年十一遷季安
於别寢月餘而薨召田興爲歩射都知兵馬使辛亥以
左龍武大將軍薛平爲鄭滑節度使欲以控制魏博上
與宰相議魏博事李吉甫請興兵討之李絳以爲魏博
不必用兵當自歸朝廷吉甫盛陳不可不用兵之狀上
曰朕意亦以爲然絳曰臣竊觀兩河藩鎮之䟦扈者皆
分兵以𨽻諸將不使專在一人恐其權任太重乗間而
謀己故也諸將勢均力敵莫能相制欲廣相連結則衆
心不同其謀必𣳘欲獨起爲變則兵少力微勢必不成
加以購賞旣重刑誅又峻是以諸將互相顧忌莫敢先
發䟦扈者恃此以爲長䇿然臣竊思之若常得嚴明主
帥能制諸將之死命者以臨之則粗能自固矣今懐諫
乳臭子不能自聽斷軍府大權必有所歸諸將厚薄不
均怨怒必起不相服從然則曏日分兵之䇿適足爲今
日禍亂之階也田氏不爲屠肆則悉爲俘囚矣何煩天
兵哉彼自列將起代主帥鄰道所惡莫甚於此彼不倚
朝廷之援以自存則立爲鄰道所𩐎粉矣故臣以爲不
必用兵可坐待魏博之自歸也但願陛下按兵養威嚴
敕諸道選練士馬以須後敕使賊中知之不過數月必
有自效於軍中者矣至時惟在朝廷應之敏速中其機
㑹不愛爵禄以賞其人使兩河藩鎮聞之恐其麾下效
之以取朝廷之賞必皆恐懼爭爲㳟順矣此所謂不戰
而屈人兵者也上曰善它日吉甫復於延英盛陳用兵
之利且言芻糧金帛皆已有備上顧問絳絳對曰兵不
可輕動前年討恒州四面發兵二十萬又發兩神䇿兵
自京師赴之天下騷動所費七百餘萬緡訖無成功爲
天下笑今瘡痍未復人皆憚戰若又以敕命驅之臣恐
非直無功或生它變况魏博不必用兵事勢明白願陛
下勿疑上奮身撫按曰朕不用兵决矣絳曰陛下雖有
是言恐退朝之後復有熒惑聖聽者上正色厲聲曰朕
志已决誰能惑之絳乃拜賀曰此社稷之福也旣而田
懐諫㓜弱軍政皆决於家僮蔣士則數以愛憎移易諸
將衆皆憤怒朝命久未至軍中不安田興晨入府士卒
數千人大譟環興而拜請爲留後興驚仆於地衆不
散久之興度不免乃謂衆曰汝肯聽吾言乎皆曰惟命興
曰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請官吏然後可皆
曰諾興乃殺蔣士則等十餘人遷懐諫於外︻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