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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宦紀聞/卷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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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下鄉有農家子,姓張,以採薪鬻鋤柄為業,鄉人目為張鋤柄。狀貌丑怪,口能容拳。一日入山,遇仙人對弈。投之以桃,苦不可食。張心知為仙,冀有所遇,忍苦噉咽。且及半,若將螫舌,遂棄其餘而歸。因忽忽若狂,絕粒,食草木實。時言人隱惡,能道未來禍福。素不諳書,忽奮筆作字,得羲獻體。口占頌偈,立成如宿搆。傳聞四散,士夫多往赴之。因度為僧人,號為張聖者。

游邑中,募緣造高蓋石橋,富室揮金相先。人曰:「聖者作大功德,又自可無一頌語?」僧笑云:「只兩好事:石橋半,出通判;石橋全,出狀元。無庸頌也。」及侍講蕭公國梁魁天下,乃生於橋成之月。橋方半時,實生通判吴公。

時□黃倅未及第,倦游太學。善人倫者,多言其油膩天羅,屯滯相也。黃稍稍有自沮意。僧且謂曰:「待我及第日,汝當及第。」乃自笑,謂僧人及第,理所無也。既而黃以張安國榜中第。訪張僧,乃近住安國寺云。

僧發狂時,言無不驗,其言禍敗事,尤奇中。人於狂時,亦畏其毒罵,莫敢詣者。作字多以左手,或以足指挾筆,又時扱筆鼻書。

時,里中有吴氏,建重光寺輪藏成,求讚於僧,援筆立就云:「無上雄文貝葉鮮,幾生三藏往西天。行行字字為珍寶,句句言言是福田。苦海波中猴行復;沈毛江上馬駞前。長沙過了金沙難;望岸還知到岸緣。夜叉歡喜隨心答;菩薩精虔合掌傳。半千六十餘函在,功德難量熟處圓。」筆力遒勁可愛。

一日遊白面村,有少婦隨衆往謁。僧命至前,痛嘬其項。婦號呼,觀者烘堂大哂。歸語其夫,夫怒,奮臂勇往詬罵。僧笑曰:「子毋怒。公案未了,宜令再來。」罵者不聽。居亡何,婦以他恚,投繯而死。」

又有鄉民著新紫襦詣謁,僧請以為施,民有難色。僧曰:「急抖擻去狗毛。」蓋民竊烹鄰狗得襦,人無知者,故戲之。

又有富室,攜少女求頌。僧曰:「好弓鞋,敢求一隻。」語再四,不得已,遺之。即裂其底,得襯紙,乃佛經也。神異多類此。

後游郡郛,大為帥府賞識。十禪僧頗多忌疾,中傷之,不可及。冬一夕,張坐定,有青衣擎生荔一柈獻。詰旦,遣遺郡帥。是日,十禪朔參帥,舉似之。中一僧云:「得毋詐耶?山間偶亦有此。」歸獻百顆。蓋郡中多以穰代薪,獻臺禾熟時,寺倉積穰荔樹上。及冬,穰空,荔實偶尚無恙,得以巧設欺計。帥亦因此疎張。人謂張狂時最靈,豈獻荔之夕,適會其不狂耶?

張自遇異人後,絕煙火,走人間五十餘年,奇事不止如此。友人吴信可,永福人,為予言是數事,皆其髫齔時,得之鄉里長老末議。且神仙、方技、祕怪之事,書傳所記,從古有之。然詭誕不經,無補世教。而君子存之者,豈非以其能言禍福於無形之先,使不知命者有所悟。至於發人隱惡,雖虧雅道,亦使暗室屋漏之下有所警,是亦小道之可觀者。不然,亦何足尚云。

福之永福西山曰「高蓋」,為天下第七福地。出懸郭,陟峻嶺,山行五十里,而近最上處。有禪剎曰「名山」,徐真君上昇,東西二室,歸寂其所也。朝廷累降御香,有樵禁。該曲臺祀典,石門插天,杉檜晝暝,猿狖清嘯,與寒泉響答,真偉觀也。

徐本牧兒,飯牛山椒。一日,聞樂聲出林杪。緣崖造觀,至則有二人弈。拱立良久,遺徐棋子一,叱令歸。歸即精解手談,時碎瓦器為子,布地為局。縱游巖上,往往與二人遇,遂得修行燒煉訣。有趙真君,不遠千里訪之,以所得祕密,與之參契。徐喜酌酒,共飲草廬中。時霜月,草木彫空。徐曰:「主人遠訪,無以為樂。」以餘瀝一噴,頃刻林花徧開。今名所居曰「花林莊」。徐功行成,將入山煉大丹仙去。埋棋子田中,涌土成墩,植牛杖其傍,旋生枝葉,今老樹尚存。嘗有耕者發墩,致風雷之變,至今相指為戒。丹成之日,與兄弟姊妹七人餌之,同時上昇。故其地,七仙有亭,徐、趙二真君有祠云。

自仙羽化後,俗眼凡骨,莫有一詣其上者。數百年下,有淛僧攜小師來主寺,有輕身術。偕至徐君壇,得二石室。乃鑿山通道,飛磴自石門中出,始盡發地祕。四方游者,於是翕集。其東室明潔,前有水簾,自千仞崖顛,垂空而下,如其門之廣。山中佳致,可坐而揖。西則晻藹,亦乏奇觀。獨去洞數步,有石龜與石棋枰對立。古老相傳云:「龜舊處室中,徐君叱而出之。」其事頗誕。一日,東室主僧,赴邑齋會。小師乘其遠出,趨師牀坐逝。主僧於齋席中即知之,歎云:「尀耐小鬼,奪我山中佳處。」亦即席坐逝。其徒議舁歸,以登涉之勞,乃茶毗囊骨,歸塑西室。雖加丹粉作喜色,每一風雨,即脫落如怒。或者猶疑二僧禪寂雖高,而貪嗔一念,未能了然者。小師之趨東室也,急欲化去,跏趺不盡一脚。數十年前,有高僧數其敗教之罪,摺而正之,言其中如敗炊餅云。耳目所得梗槩如此。

高蓋為閩中佳山,雖左僻名勝,往往遠從游覽,吟題甚富。有一聯云:「雲幄護壇仙世界;水簾遮室佛家風。」時人賞之,以為能點出山中眼目云。

永福古有讖語曰:「天保石移,瑞雲來奇;龍爪花紅,狀元西東。」乾道間,福清天保瑞雲寺後石崖,橫山而行,齧地成蹊。既而永邑東鄉石壁谿巖,松上產龍爪瑞花。其年蕭公國梁,果魁天下。次舉黃公定,臚唱第一。蓋瑞花生處,西之於蕭,東之於黃,各三十五里,此「狀元西東」之應也。又次舉鄭公僑,廷試復先多士。邑宰作詩云:「翀峰、龜嶺與龍嶼,三處家山一壯哉。相去未逾一百里,七年三度狀元來。」蓋蕭公翀峰,鄭公龜嶺,黃公龍嶼也。

蕭公登科歲,第一人本丞相忠定趙公。故事,設科以待草茅士,凡預屬籍,掛仕板者,法當遜避。唱名日,陞蕭公為榜首。故蕭公對御吟有「名傳玉階星辰曉;澤霈金枝雨露春之句。其謝啟有云:「預飛龍之選,淮安論次以當先;無汗馬之勞,酇侯何功而居上。」蓋用宗室及蕭家事。至今膾炙人口,因並書之。

永福邑東有嶽宮,乃吴太博經剏。大門內,建三清殿。上梁日,邑中諸寓公咸在。吴以書梁儷語,首遜給事黃公龜年。公即領略,立解手帕,濡墨作字云:「風馬雲車,儷百順鈎陳之衛;金枝玉葉,拱萬齡宸極之尊。」詞語鏗潤,筆法高古。太博初見公略不經思,復疑帛書非法,既而雙美,吴始大喜心服。歸語家人子姪輩曰:「吾邦山川之秀,有如此公者,操行過人數等,不獨詞翰可敬。」

其未第時,最貧素,自處澹如。應鄉貢。引保日,有考官某縣尉居簾內,見公丰姿秀發,驚喜曰:「有如此奇男子,安得出我門下。」既而預薦,尉喜甚,約妻以女。及中第日,尉已捐館。其妻挈累扶襯,相遇於中途,黃哭之慟。命逆旅主人達情,請遂初約。夫人曰:「往事尚忍言之哉!無祿,縣尉清貧,死無餘資。吾攜百指,扶護而歸,衣衾斥賣殆盡。方以不達鄉井為慮,那可復議臠先輩事?況黃甲少年,當結好鼎族。吾且行矣,善為我辭。」黃垂涕曰:「嗚呼!吾許人以諾,死而負之,吾行將何歸?夫人不念死者言,乃作世俗夷虜語。苟遂吾志,秋毫自齎,不敢聞命也。」遂定婚於邂逅間,分攜慟哭而別。

某氏從公歸,能執婦道,琴瑟在御,沒齒無間言。公登從橐,夫人尚無恙。若公者,可謂有德有言者也。噫!今之年少,弄筆墨取科第者,項背相望。聞公之風,盍亦知所以自省哉!

永福邑東三十五里曰三島村,村東北山曰方廣巖。往昔荊榛蒙茸不可上。給事黃公築室,讀書山下。一日,獵師逐獸歸,能言其境。給事命僕,翦荊劚險,攀緣而上,抵一石室,下可蔽千人。鄉人從往,即其地奉浮屠,故水旱必於此乎禱。後數年,水暴至。漂一巨木,長可丈餘,廣半之,臥山下者累月。風雨晦暝之夕,往往若有神光。舁致室中。亡何,有異人來,請斲為賓頭盧尊者像。像成,不受直去,莫知所之。今懸官禱雨,必躬往迎致,其應如響。像眉毫脩白,骨氣龍鍾,宛若生動。每至邑中,人士敬嘆瞻禮,喜其來而惜其去。好事者,至有命精工模倣以易之,雖毫髮無欠,精神莫具,不獨主巖者能辨之。

自造像後,香火日昌,往來供施相屬。室內遂搆三層閣,不載片瓦,雖疾風暴雨,不能犯也。室距平地,可五里許。其間梁空磴險,山徑峭拔,游者有攀躋傴僂之難。及最上,峰迴路轉,倏忽風景不同;巖洞飛驚,臺殿縹緲,使人神觀軒豁,忘其罷憊。周遭有十奇,如石門、水簾、瀑布、石燈、石鍾罄、觀音影之類,皆自然天巧。居最者有龍尾泉,狀如石龍裂巖而去,尚餘不盡。尾、脩及尋丈,望之作蜿蜒勢。尾鋒湧泉一滴,冬夏不枯,人敬其水,以為佛供。越室而右,有羚羊洞,云其中可容三、四十輩。微徑僅可著足,下臨無際,人莫敢進。獨主巖者,藏貯其中,來往如猱,亦野性便習然也。

詹事王公十朋曾游,作十奇律詩,五言六十字,見公集內。士友吴信可,亦有紀游詩云:「曾訪神仙巖洞來,人言偉觀似天台。藤蘿足下猨猱嘯,鍾鼓聲邊日月開。燈續佛光凝紫翠,雲將蜃氣作樓臺。最憐貫石神龍尾,猶帶天東雨露回。」

巖中乞靈多驗,如前司農簿柯公垓,少時鄉試回,嘗經從。主巖者,先夜夢尊者命之曰:「可設榻煮茗,來日當有十九歲官人來。」及期,與公同游者十餘人。老、行前致茶,問稠中誰為十九歲官人,遂以夢告。柯公是歲鄉請,次年登科,果如其言。

以上六說,皆友人吴兄信可為世南言。信可諱錡,永福人。誠敬而疏通,博學而和粹,月旦之評,最所推重。世南方以得友為喜,納交不百日,而遂隔今古。嗟乎!信可踐履如此,而遽止於斯,亦可悲也。追思紀錄,以備遺忘。

借書一癡,還書一癡,或作「嗤」字,此鄙俗無狀語。前輩謂借書還書,皆以一瓻。禮部韻云:「瓻,盛酒器也。」山谷以詩借書目於胡朝請,末聯云:「願公借我藏書目,時送一鴟開鏁魚。」坡公和陶詩云:「不持兩鴟酒,肯借一車書。」吴王取伍子胥屍,盛以鴟夷革,浮之江中。應劭曰:「取馬革為鴟夷,榼形。」范蠡號鴟夷子皮,師古曰:「若盛酒之鴟夷。」揚子雲酒箴:「鴟夷滑稽,腹大如壺。」師古曰:「鴟夷、韋囊,以盛酒也。」蘇、黃用鴟字本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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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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