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聞見後錄/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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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皇帝問王懿敏素曰:『大僚中孰可命以相事者?』懿敏曰:『下臣其敢言。』

帝曰:『姑言之。』懿敏曰:『唯宦官宮妾不知姓名者,可充其選。』帝憮然,有間,曰:『唯富弼耳。』懿敏下拜曰:『陛下得人矣。』既告大庭相富公,士大夫皆舉笏相賀,或密以聞,帝益喜曰:『吾之舉賢於夢卜矣。』

神宗問:『周世宗何如?』馮公京曰:『世宗威勝於德,故享國不永。』王荊公曰:『世宗之殂,遠邇哀慕,非無德也。』荊公率以強辯勝同列,不知馮公之對,乃藝祖之語,見《三朝寶訓》雲。

王荊公初參政事,下視廟堂如無人。一日,爭新法,怒目諸公曰:『君輩坐不讀書耳。』趙清獻同參政事,獨折之曰:『君言失矣。如臯、夔、稷、契之時,有何書可讀?』荊公默然。

憲成李公及為杭州,不遊宴。一日遇雪,命促飲具,郡僚不無意於歌舞高會也,乃訪林和靖於孤山,清談同賞。又曰飲食外,不市一物。至去官,唯買《白樂天集》一部。

傅獻簡公雲:『司馬文正公力辭樞近,嘗勉以主上眷意異等,得位庶可行道,道不行,去之可也。』公正色曰:『古今為此名位所誘,虧喪名節者不少矣。』

卒辭不就。文潞公曰:『司馬君實操行,直當求之古人中也。』

傅獻簡與杜祁公取未見石刻文字二本,皆逾千言,各記一本。祁公再讀,獻簡一讀,覆誦之,不差一字,祁公時年逾七十矣,光祿丞趙樞在坐見之。

韓魏公、文潞公先後鎮北門。魏公時,朝城令杖一守把兵,方二下,兵輒悖罵不已,令以送府。公問兵:『實悖令否?』曰:『實。』曰:『汝禁兵,既在縣有役,則有階級矣。』即判送狀,領赴市曹處斬,從容平和如常時。眾見其投判筆,方知有異。潞公時,復有外縣送一兵,犯如前者。公震怒,問虛實。兵以實言。亦判送狀處斬,擲其筆。二公之量不同:魏公則彼自犯法,吾無怒焉;潞公異稟雄豪,奸惡不容也。劉器之為韓瓘雲。

東坡論張文定以一言,曰:『大。』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天下未嘗一日無士。而仁宗之世,獨為多士者,以其大也。賈誼嘆細德之微,知風鳥之不下,閔溝瀆之尋常,知吞舟之不容,傷時無是大者以容己也。蓋天下大器也,非力兼萬人,其孰能舉之?非仁宗之大,其孰能容此萬人之英乎?』世以為知言。

神宗嘗問文定識王安石否?曰:『安石視臣大父行也。臣見其大父日,安石發未草,衣短褐布,身瘡疥,役灑埽事,一蒼頭耳。』故荊公亦畏其大,不敢與之爭辯。《日錄》中盡詆前輩諸公,獨於文定無譏雲。

劉器之曰:『吾從司馬公五年,得一語曰:誠。請問其目?則曰:「誠者天之道,思誠者人之道,至臻其道則一也。」又問所以致力?公喜曰:「問甚善,自不妄語人。吾初甚易之,退而自隱括日之所行與所言,相掣肘矛盾者多矣,力行七年而後成,自茲言行一致,表裏相應,遇事坦然有余地矣。」』

或問劉器之曰:三代以下,宰相學術,司馬文正一人而已。曰:學術固也,如宰相之才,可以圖回四海者,未敢以為第一。蓋元大臣類串於德,而廉於才智也。先人亦雲:司馬公所謂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者,以禦史大夫、諫大夫執法殿中,勸講經幄,用則前無古人矣。

趙清獻公平生日所為事,夜必衣冠,露香,九拜手,告於天,應不可告者,則不敢為也。

張堯封從孫明復先生學於南京,其女子常執事左右。堯封死,入禁中為貴妃,寵遇第一。數遣使致禮於明復,明復閉門拒之終身。

慶歷中,富鄭公、韓魏公俱少年執政,頗務興作。章郇公位丞相,終日默然如不能言。或問郇公:『富、韓勇於事為何如?』曰:『得象每見小兒跳躑戲劇,不可訶止,俟其抵觸墻壁自退耳。方銳於跳躑時,勢難遏也。』後富、韓二公,閱歷歲月,經涉憂患,始知天下之事不可妄有紛更。而王荊公者,年少氣盛,強項莫敵,盡將祖宗典制變亂之。二公不可救止而去,始嘆郇公之言為賢也。

唐制:唯給事中得封還制書。康定間,中旨劉從德妻王氏還前削遂國夫人。

富韓公為知制誥,封還詞頭。知制誥,今中書舍人也。中書舍人繳詞頭,自富公始。王氏犍為人,初以後族出入禁中,其父蒙正,始因以通奸利雲。

呂申公雲:『唯入主之眷不可恃。』

王荊公在半山,使一老兵,方汲泉埽地當其意,譽之不容口,忽誤觸燈檠,即大怒,以為不力,逐去之。參寥在坐,私語他客雲:『公以喜怒進退一老兵,如在朝廷,以喜怒進退士大夫也。』

王荊公與曾南豐平生以道義相附。神宗問南豐:『卿交王安石最早,安石何如人?』南豐曰:『安石文學行義,不減揚雄,以吝故不及。』神宗遽曰:『安石輕富貴,不吝也。』南豐曰:『臣謂吝者,安石勇於有為,吝於改過耳。』神宗頷之。

王荊公晚喜說字。客曰:『羈』字何以從西?荊公以西在方域主殺伐,累言數百不休。或曰:霸從雨,不從西也。荊公隨輒曰:如時雨化之耳。其學務鑿,無定論類此。如《三經義》頒於學官數年之後,又自列其非是者,奏請易去,視古人懸諸日月不刊之說,豈不誤學者乎?或譖胡宿於上曰:『宿名當為去聲,乃以入聲稱,名尚不識,豈堪作詞臣?』

上以問宿。宿曰:『臣名歸宿之宿,非星宿之宿。』譖者又曰:『果以歸宿取義,何為字拱辰也?』故後易字武平。

王荊公之子雱作《荊公畫像贊》曰:『列聖垂教,參差不齊,集厥大成,光於仲尼。』是聖其父過於孔子也。雱死,荊公以詩哭之曰:『一日鳳鳥去,千年梁木摧。』是以兒子比孔子也。父子相聖,可謂無忌憚者矣。

楊大年為翰林學士,適禮部試天下士。一日,會鄉裏待試者,或雲:學士必持文衡,幸預有以教之。大年作色拂衣而入,則曰:『於休哉!』大年果知貢舉。

凡程文用『於休哉』者,皆中選。而當時坐中之客,半不以為意,不用也。

東坡在翰苑,薄暮中使宣召,已半醉,遽汲泉以漱,意少快,入對內東門小殿。簾中出除目:呂公著司空、平章軍國重事,呂大防、範純仁左右仆射。既承旨,宣仁後曰:『學士前年為何官?』曰:『臣前年為汝州團練副使。』『今為何官?』曰:『臣今待罪翰林學士。』曰:『何以遽至此?』曰:『遭遇太皇太後陛下。』曰:『不關老身事。』曰:『遭遇皇帝陛下。』曰:『亦不關官家事。』

曰:『豈出大臣論薦?』曰:『亦不關大臣事。』東坡驚曰;『臣雖無狀,不敢自他途以進。』宣仁後曰:『久欲令學士知此,是神宗皇帝之意。帝飲食停匕箸,看文字,宮人私相語:必蘇軾之作。帝每曰:「奇才,奇才!」但未及進用學士,上仙耳。』東坡不覺哭失聲,後與上亦泣,左右皆泣,已而命坐賜茶。宣仁後又曰:『學士直須盡心事官家,以報先帝。』東坡下拜,撤禦前金蓮燭送歸院。東坡為王鞏雲。

東坡先謫黃州,熙寧執政妄以陳季常鄉人任俠,家黃之岐亭,有世仇;後謫惠州,紹聖執政,妄以程之才之夫有宿怨,假以憲節,皆使之甘心焉。然季常、之才從東坡甚歡也。

劉器之與東坡元初同朝,東坡勇於為義,或失之過,則器之必約以典故。

東坡至發怒曰:『何處把上(原註:把,去聲。農人乘以事田之具)曳得一「劉正言」來,知得許多典故。』或以告器之,則曰:『子瞻固所畏也,若恃其才,欲變亂典常,則不可。』又朝中有語雲:『閩蜀同風,腹中有蟲。』以二字各從蟲也。東坡在廣坐作色曰:『書稱「立賢無方」。何得乃爾!』器之曰:『某初不聞其語,然「立賢無方」,須是賢者乃可,若中人以下,多系土地風俗,安得不為土習風移?』東坡默然。至元符末,東坡、器之各歸自嶺海,相遇於道,始交歡。器之語人雲:『浮華豪習盡去,非昔日子瞻也。』東坡則雲:『器之鐵石人也。』

司馬丞相薨於位,程伊川主喪事,專用古禮。將祀明堂,東坡自使所來吊,伊川止之曰:『公方預吉禮,非「哭則不歌」之義,不可入。』東坡不顧以入,曰:『聞,哭則不歌」,不聞「歌則不哭」也。』伊川不能敵其辯也。

晁以道為予言:嘗親問東坡曰:『先生《易傳》,當傳萬世。』曰:『尚恨某不知數學耳。』

李伸攵言:東坡自海外歸毗陵,病暑,著小冠,披半臂,坐船中。夾運河岸,千萬人隨觀之。東坡顧坐客曰:『莫看殺軾否?』其為人愛慕如此。

東坡倅錢塘日,《答劉道原書》雲:『道原要刻印《七史》固善,方新學經解紛然,日夜摹刻不暇,何力及此。近見京師經義題:「國異政,家殊俗」,國何以言異?家何以言殊?又有「其善喪厥善」,其厥不同,何也?又說《易•觀》卦本是老鸛,《詩•大•小雅》本是老瞄,似此類甚眾,大可痛駭。』時熙寧初,正氏之學,務為穿鑿至此。

安世月八日登對,眷問甚渥。太母首語及先公,側愴久之,曰:『如司馬相公盡心朝廷,何可更得?君臣之間如此,可紀可紀。』予舊收諫大夫劉安世器之《報司馬公休書》一紙如上。曰可紀也,故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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