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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肋編/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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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中,罷舒王王安石配享宣聖,復置春秋博士,又禁銷金。時皇弟肅王使敵,為其拘留未歸,種師道欲擊之,而議和既定,縱其去,遂不講防禦之備。太學輕薄子為之語曰:「不取肅王廢舒王,不殺大金禁銷金。不議防秋治《春秋》。」其後金人連年以深秋弓勁馬肥入寇,薄暑乃歸,遠至湖、湘、二浙。古云南北海,風馬牛不相及也。自是越人至秋亦隱山間,逾春乃出。人又以《千字文》為戲曰:「彼則寒來暑往,我乃秋收冬藏。」時趙明誠妻李氏清照,亦作詩以詆士大夫云:「南度衣冠欠王導,北來消息少劉琨。」又云:「南遊尚覺吳江冷,北狩應悲易水寒。」後世皆當為口實矣。 唐初,賊朱粲以人為糧,置搗磨寨,謂啖醉人如食糟豚。每覽前史,為之傷嘆。而自靖康丙午歲,金人之亂,六七年間,山東、京西、淮南等路,荊榛千里,斗米至數十千,且不可得。盜賊、官兵以至居民,更互相食,人肉價賤於犬豕,肥壯者一枚不過十五千,全軀暴以為臘。登州範溫,率忠義之人,紹興癸丑歲泛海到錢塘,有持至行在猶食者。老瘦男子,廋詞謂之「饒把火」,婦人少艾者名為「不羨羊」,小兒呼為「和骨爛」,又通目為「兩腳羊」。唐止朱粲一軍,今百倍於前世,殺戮焚溺饑餓疾疫陷墮,其死已眾,又加之以相食。杜少陵謂「喪亂死多門」,信矣!不意老眼親見此時,嗚呼痛哉!

吳煇子華中奉雲,渠倅嚴州日,太守李裁者信州人,每夕焚《尊勝陀羅尼》以施鬼神。自言前知萬州,有一妓忽持白紙至郡,視其神色,大異平日。問其所訴,乃云:「某乃境內之神,每荷公厚賜,欲以少事相報,願使吏以授其言。」遂令書之,云:「某月日郡界當有災,比鄰境為輕,冀無驚懼。」欲再詢其名號,則妓已亡,不自知其來也。至其日,果大風雨,已而震雷大雹,傷害田稼,但循江而過,兩岸所及不廣。比郡至殺人畜,田之損者十多八九。又嘗自錢塘將還家,泛舟已到桐廬。五鼓欲行,忽有人大呼尋李太博船。李驚起視之,乃一老人,衣布道袍,云:「睦州賊發,吾家所存者三人而已,不可往彼,宜速回也。」李欲登岸詢其子細,則已不見。因遽還會稽。乃方臘已至睦州,同行數十舟,往者皆遇害。李後守嚴,盡飾境內神祠。有一廟,神像皆毀,惟三軀獨存,而吳不記其名。嚴之城隍神乃敕封王爵,亦世所罕有,吳亦不憶其始因也。則尊勝之利於幽冥,蓋亦不可不信矣。

建炎之後,以國用窘匱,凡故例群臣錫予,多從廢省,惟從官初除,鞍馬對衣之賜猶存,而省其半。紹興二年,黎確由諫議大夫除吏部侍郎,見其賜目,後用御寶,而云「馬半匹,公服半領,金帶半條,汗衫半領,褲一只」,甚可笑也。然皆計直給錢,但當減半計數可矣。時有司之陋,大抵多類此。

兩朝誓書,景德二年二月一日,奉聖旨令上石於天章閣。其詞曰:「維景德元年,歲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七日丙戌,大宋皇帝謹致誓書於大契丹皇帝闕下:共遵誠信,虔守歡盟,以風土之宜,助軍旅之費,每歲以絹二十萬匹,銀一十萬兩。更不差使臣專往北朝,只令三司差人搬送至雄州交割。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或有盜賊逋逃,彼此無令停匿。至於壟畝稼穡,南北勿縱驚騷。所有兩朝城池,並可依舊存守。淘濠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創築城隍,開拔河道。誓書之外,各無所求。必務協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獻,慎守封陲。質於天地神祇,吿於宗廟社稷,子孫共守,傳之無窮。有渝此盟,不克享國。昭昭天鑒,當共殛之!遠具披陳,專俟報復不宣,謹白。」報書云:「維統和二十二年歲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十二日辛卯,大契丹皇帝謹致誓書於大宋皇帝闕下:共議戢兵,復論通好,兼承惠顧,時下誓書。云『以風土之宜,其下文同前,至當共殛之』。孤雖不才,敢遵此約。謹當吿於天地,誓之子孫,茍渝此盟,明神是殛!專具咨述不宣,謹白。」自是兩國百有餘年,堅守盟書,民獲休息。而宣和中與大金結好,亦有「不克享國」之言。後先渝之,至以失信為責,改立偽楚,四海之人肝膽塗地。孔子以兵食為可去,可見矣。昭陵時,呂夷簡為相,緣西夏事,北人遣劉六符來索故地,又增銀絹各十萬。富鄭公報使,僅免敗盟,不用獻字而已。

朝廷在江左,典籍散亡殆盡。省曹、臺閣,皆令老吏記憶舊事,按以為法,謂之「省記條」。皆臨時狥私自便。而敵騎自浙中渡江北歸,官軍敗於建康江中,督將尚奏功,云其四太子幾乎捉獲,亦謂之推賞。時謂以省記條推幾乎賞。

範覺民為相,事皆委之都司,而郎中王宇、萬格,刻薄苛細,士夫多被其害。時為之語曰:「逢宇多齟齬,遇格必阻隔。」後欲行討論法,乃宥大奸而濫及眾人,竟送吏部,而範亦緣此被逐。

紹興中,以財用窘匱,武臣以軍功入仕者甚眾,俸給米麥,雖宗室亦減半支給。其後半復中損,至於再三,遂至正任觀察使才請兩石六斗。唯統兵官依舊全支。若劉、韓二開府,張俊太尉、王承宣等,乃為統兵官。如殿前馬步三帥,皆不得預。時步軍都指揮使蘭整云:「昔為殿前班長行,請米四石八斗;今作步軍太尉,乃反不如。」而又不得為統兵官,是尤可笑也。蓋是時殿前諸軍,數才數百。見殿前帥郭仲雲,窠坐之外三十八人,每入衛宿有從者,只十五人也。

開府劉光世,延安人,其先以酋豪歸朝。及建炎之後,以功臣檢校太傅,兩鎮節使,開府部曲皆西人。有鬥將王德,勇悍而醜,軍中目為王夜叉,最為有名。時文士濟南王冶,字夢良,亦木強少和,言必厲聲,性又剛果,後為大理治獄正,人亦呼之為王夜叉,以比陰獄牛頭夜叉也。

昔契以佐禹有功封於商,而賜姓子氏。周封微子啟於宋。後十一世孔嘉父之孫以王父字為孔氏,其子孔防叔被宋華督之難,奔魯為大夫,因家於魯。其曾孫是為先聖。而鄭有孔張,出於子孔;衛有孔達,魏有孔悝,出於姬姓,皆在子氏之先,非孔子之後也。孔子以周靈王二十一年己酉歲十月庚子日生,即魯襄公之二十二年。敬王二十一年四月乙丑日薨,哀公十六年也。母顏氏之第三女,名征在。娶宋之開官氏。大中祥符元年,封父叔梁紇為齊國公,母魯國太夫人,妻鄆國夫人。漢平帝元始元年,追謚夫子褒成宣尼公。魏文帝太和十六年,改謚文宣尼父。後周宣帝大象二年,追封鄒國公。唐太宗貞觀十一年,尊為宣父。高宗乾封元年,贈太師。則天天授元年,封隆道公。明皇開元二十七年,謚文宣王。宋真宗祥符元年,加號玄聖文宣王,續改至聖。其嗣襲,魏封魯文信君,秦封魯國文通君,漢高祖封奉嗣君,平帝改褒成侯,後漢明帝改褒亭侯,魏文帝改崇聖侯,晉武帝改奉聖亭侯,宋文帝崇聖侯,後魏文帝崇聖大夫,孝文帝復為侯,北齊文帝改恭聖侯,周宣帝封鄒國公,隋煬帝紹聖侯,唐太宗褒聖侯,明皇文宣公,宋仁宗改衍聖公,哲宗改奉聖,崇寧元年復封衍聖公,制云:「孔子之後,自漢元帝封其爵為褒成君,以奉其祀,至平帝改為褒成侯,始追謚孔子為褒成宣尼公。褒成,其國也;宣尼,其謚也;公侯,其爵也。後之子孫,雖更改不一,而不失其義。至唐去國名而襲謚號,禮之失也。謂宜去漢之舊,革唐之失,稽古正名,於義為允。宜改封至聖文宣王四十六代孫宗願為衍聖公。」廟中有孔子手植檜三株,兩株雙立御贊殿前,高六丈餘,圍一丈四尺。其一在杏壇東南,高五丈餘,圍一丈三尺。晉永嘉三年枯死,至隋義寧元年復生。唐乾封三年又枯,宋康定年中一枝復生。蓋千五百餘歲矣。廟中後漢碑三,魏碑三,齊碑一,隋碑二,唐碑十四。林中篆碑一,在伯魚墓前,漫滅不可讀。漢碑九。孔氏宅除諸位外,祖廟殿廷廊廡尚三百一十六間。其四十七代之孫傳作《東家雜記》,所載甚詳,此蓋舉其大略者也。

章誼宜叟侍郎有田在明州,紹興二年出和預買絹三匹,三年增九匹,嘆其賦重。從兄彥武在傍曰:「此作法自弊之過也。」初,宜叟為大理卿,戶部侍郎柳庭俊乃其妻兄,寓居章舍。一日會飲,酣醉晝寢,遂至暮不醒。柳弟來白:「明當巡對,未有劄子。」柳驚起,即問章有何事可論。章戲曰:「方今財用窘匱,將天下官戶賦役同於編氓,此急務也。」柳大喜為然。明日陛對,具陳此事,遂即施行。士夫之家,既不能躬耕以盡地利,分租已薄,又無商賈它業,而與庶民庸調相等。其受害,蓋出於一言之戲。「自弊」之語,誠有味也。

杜甫有《義鶻行》。張九齡有《鷹圖贊》序曰:「鳥之鷙者,曰鷹曰鶻。鷹也,名揚於尚父,義見於《詩》;鶻也,跡隱於古人,史闕其載。豈昔之多識,物亦有遺,將今而嘉生材無不出,為所呼之變,與所記不同者耶?」按,古人稱雕鶚,又「鷙鳥累百不如一鶚」。而鶚今不見於世,豈名之變耶?然鶻又不可居鷹雕之右也。

杜甫《雕賦》云:「當九秋之淒清,見一鶚之直上。伊鷙鳥之累百,敢同年而爭長。此雕之大略也。」則甫蓋以雕為鶚矣。而孟康註《漢書》云:「鶚,大雕也。」顏思古曰:「鷹,鹯之屬,非雕也。」《禮部韻》:「鶚,雕屬也。」顏思古註《漢書》云:「隼,鷙鳥,即今鴙也。說者以為鷂,失之矣。鴙字,音胡骨反,鴙與鶻同。」又《貨殖傳》:「隼亦鷙鳥,即今所呼為鶻者。」

唐明皇註《孝經》、《道德經》、《金剛經》,張曲江有賀狀云:「陛下至德法天,平分儒術,道以廣其家,僧又不違其願,三教並列,萬姓知歸。」今《孝經》盛行,《道德經》亦有石刻,唯《金剛經》罕見於世也。《張文獻集》載《賀上仙公主靈應狀》云:「右臣等伏承正月八日,上仙公主靈座有祥風瑞虹之應,爰至啟殯,乃知屍解。又承特稟請虛,薄於滋味,素含真氣,自不食鹽。洎於遷神,更標奇跡。伏望宣付史館,以昭靈異。仍望宣示百官。」詔曰:「道有嘿仙,謂之形解,古來既爾,今亦將然。童幼之年,傷其夭促;靈變之理,乃入玄真。且與方外為心,不比人間結念。所請書諸國史,以襲美元,卿亦史官,任為凡例。兼請宣示者並依。」而《新史》不載,豈以其妖妄而削之乎?曲江號為端士,亦復為此,將非林甫輩迫之故耶?至上仙之語,今雖帝子之貴,不敢用矣!

釣絲之半,系以荻梗,謂之浮子。視其沒則知魚之中鉤。韓退之釣魚詩云:「羽沉知食駛。」則唐世蓋浮以羽也。

唐《張曲江集》載明皇《敕突厥書》云:「敕兒登裏突厥可汗:天不福善,禍鐘彼國。苾伽可汗傾逝,聞以惻然。自二十年間結為父子,及此痛悼,何異所生?朕與可汗先人,情同骨肉。亦既與朕為子,可汗即合為孫。以孫比兒,似疏少許。今修先父之業,復繼往時之好,此情更重,只可從親。故欲可汗今者還且為兒。」故其下書皆呼為兒。而宋朝與契丹,始以年齒約為兄弟,而其主享國之永,至哲宗時遂為大父行。與謂漢為丈人,唐稱天可汗呼兒,異矣。

唐高宗召大臣,欲廢皇后,立武昭儀,李績稱疾不入,禇遂良以死爭。它日,績獨入見,帝問之曰:「朕欲立武昭儀為后,遂良固執,以為不可。遂良既顧命大臣,事當且已乎?」對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帝意遂決。武惠妃譖太子瑛、鄂王瑤、光王琚,帝欲皆廢之,張九齡不奉詔。李林甫初無所言,退謂宦官之貴幸者曰:「此人主家事,何必問外人?」帝猶豫未決。九齡罷相,帝召宰相審之,林甫對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宜預。」帝意乃決。德宗欲廢太子,立侄舒王,李泌曰:「賴陛下語臣,使楊素、許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圖定策之功矣。」帝曰:「此朕家事,何預於卿而力爭如此?」對曰:「天子以四海為家,今臣獨任宰相之重,四海之內,一物失所,責歸於臣,況坐視太子冤橫而不言,臣罪大矣。」太子由是獲免。李績首倡奸言,遂使林甫祖用其策以逢君惡。至德宗便謂當然,反云家事以拒臣下。則作俑者,可不慎乎?卒之長源能保其家族,而敬業之禍戮及父祖,剖棺暴屍。忠邪之報,亦可以鑒矣!而蹈覆轍者相接,哀哉!

《常袞集》有《謝賜緋表》云:「內給事潘某奉敕旨,賜臣緋衣一副,並魚袋、玉帶、牙笏等。臣學愧聚螢,才非倚馬。《典墳》未博,謬陳良史之官;辭翰不工,叨辱侍臣之列。唯知待罪,敢望殊私?銀章雪明,朱紱電映。魚須在手,虹玉橫腰。只奉寵榮,頓忘驚惕。蜉蝣之詠,恐刺國風。螻蟻之誠,難酬天造。」則知唐世玉帶施於緋衣,而銀魚亦懸於玉帶也。

本朝宗室,凡南班環衛官,皆以皇伯叔侄加於銜上,更不書姓,雖袒免外親亦然。熙寧中,始有換授外官者,則去皇屬而加姓。宣和中,又並姓除之,時以為非。靖康中,乃復舊制。《常袞集》載李譓《除秘書監詞》云:「昔劉向父子代典文籍,今之秘寶,豈可避親?再從叔正議大夫、守光祿卿同正員、嗣澤王譓,幼嗣藩國,夙彰忠孝。」蓋唐世非期親不加皇字,雖出閣外任亦不著姓,而以堂從載於銜上,似為得也。然本朝宗子皆復名而連字,宗派服屬,見而知之,又漢、唐以來所非逮者。

柳子厚《龍城錄》載:「賈宣伯愛金華山,即今雙溪別界。其北有仙洞,俗呼以劉先生隱身處。其內有三十六寶,廣三十六里。石刻上以松炬照之,云『劉嚴字仲卿,漢射聲校尉。當恭、顯之際極諫,貶於東陬,隱跡於此,莫知所終』。即進士蕭玉玄所記也。山口人時得玉篆牌。俗傳劉仲卿每至中元日來降洞中,州人祈福,尋溪口邊得牌者當巨富。此亦未必為然。然仲卿亦梅子真之徒歟!」余嘗觀《金華圖經》,劉孝標居此洞以集《文選》。其謬誤如此。紹興中,歐陽文忠公孫懋守婺,女嘗錄仲卿事與之,使改正舊失,未知曾革其非否?

河州鳳林縣鳳林關,襄陽府襄陽縣鳳林山鳳林關,嚴州遂安縣有鳳林鄉,弘農郡隋改曰鳳林郡。婺州金華縣,梓州射洪縣,皆有金華山。如龍門、丙穴之類,亦有數處。

昔四明有異僧,身矮而皤腹,負一布囊,中置百物,於稠人中時傾寫於地,曰:「看,看。」人皆目為布袋和尚,然莫能測。臨終作偈曰:「彌勒真彌勒,分身百千億。時時識世人,時人總不識。」於是隱囊而化。今世遂塑畫其像為彌勒菩薩以事之。張耒文潛學士,人謂其狀貌與僧相肖。陳無已詩止云「張侯便便腹如鼓」,至魯直遂云:「形模彌勒一布袋,文字江河萬古流。」則東坡謂李方叔「我相夫子非臒仙」,蓋廋語矣。

趙叔問為天官侍郎,肥而喜睡,又厭賓客。在省還家,常掛歇息牌於門首,呼為「三覺侍郎」。謂朝回、飯後、歸第故也。

範覺民作相方三十二歲,肥白如冠玉。旦起與裹頭、戴巾,必皆覽鏡,時謂「三照相公」。

二浙舊少冰雪,紹興壬子,車駕在錢塘,是冬大寒屢雪,冰厚數寸。北人遂窖藏之,燒地作蔭,皆如京師之法。臨安府委諸縣皆藏,率請北人教其制度。明年五月天中節日,天適晴暑,供奉行宮,有司大獲犒賞。其後錢塘無冰可收,時韓世忠在鎮江,率以舟載至行在,兼晝夜牽挽疾馳,謂之「進冰船」。

泉、福二州,婦人轎子則用金漆,雇婦人以荷。福州以為僧擎,至它男人則不肯肩也。廣州波斯婦繞耳皆穿穴帶環,有二十餘枚者。家家以篾為門,人食檳榔,唾地如血。北人嘲之曰:「人人皆吐血,家家盡篾門。」又婦女兇悍喜鬥訟,雖遭刑責而不畏恥,寢陋尤甚。豈秀美之氣鐘於綠珠而已耶?

關右塞上有黃羊,無角,色類麞麂,人取其皮以為衾褥。又羌人造嗅酒,以荻管吸於瓶中。老杜《送從弟亞赴河西判官》詩云:「黃羊飫不羶,蘆酒多還醉。」蓋謂此也。

劉光世為浙西安撫大使,父延慶本夏人也。參議官範正與除直龍圖閣吿詞曰:「入幕之賓,以折沖樽俎為任;從軍之樂,以決勝笑談為功。高適受哥舒之知,石洪應重祚之辟。」蓋翰與烏皆夷人,且議其樽俎笑談以為功任也。又李擢除工部侍郎詞云:「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凡今冬官之屬,以余觀之才二十有八,而五官各有羨數。考冢宰官府之六屬,各為六十,而天官則六十四,地官則七十,夏官則六十七,秋官則六十六。蓋斷簡失次而然,非實散亡也。取其羨數,凡百工之事歸之冬官,其數乃周。汝尚深加考核,分別部居,不相雜廁,則六職者均一,非特可正歷代之違,抑亦見今日辯治之精且詳也。非汝其誰任?」此皆洪炎之詞。後洪除在京宮祠,請給人從班著並依舊。而同列趙思誠繳駁,以謂士指為不廛務中書舍人,其任代言之職,自有國以來,未有如此之謬者。遂罷為在外宮觀。

自熙寧中分三省職事,故命令所出,必自中書,宰相進擬差除及應幹取旨施行者,亦由此而始。門下但掌省審封駁,尚書奉行而已。故士夫有求請差遣得判中字者,更無不得之理。然蔡京為相,欲要時譽,凡有丐乞,皆對其人面書中字。莫不歡欣稱頌,而有真、行、草之殊。堂吏陰識其旨,得失稽留,不言已喻。至王黼秉政,率作此中字,必須再呈,其不與者,則加一筆而為申。作偽心勞,遂使真可得者,初亦疑而不喜。又何要譽之有?

凡天下獄案讞,其狀前貼方寸之紙,當筆宰相視之,書字其上。房吏節錄案詞大略,粘所判筆,以尚書有印印之。其案具所得旨付刑部施行,雖系人命百數,亦以一二字為決。得「上」字者則皆貸,「下」字者並依法,「中」字則奏請有所輕重,「聚」則隨左右相所兼省官商議。「三聚」則會三省同議。不過此數字而已,此豈所以為化筆歟!

宋煇,字元實,春明坊宣教公之族子也。腯偉而黑色,無它才能。在揚州嘗掖高宗登舟渡江,故被記錄,歷發運使,以殿撰知臨安府,士民皆詆惡之,目為「油澆石佛」,甚者呼為「烏賊魚」,謂其色黑,其政殘,其性愚也。又作賦云:「身衣紫袍,則容服之相稱;坐乘烏馬,因人畜以無殊。」仍謎以詈之曰:「臨安府城裏兩個活畜生:一個上面坐,一個下面行。」以其嘗乘烏馬故也。嘗有舟人殺士子一家,乃經府陳狀云:「經風濤損失。」煇更不會問,便判狀令執照。後事敗於嚴州,尚執此狀以自明。鞫之,前後此舟凡殺二十餘家矣。其在臨安,凡兩經遺火,焚一城幾盡。人謂府中有「送火軍」,故致回祿。蓋取其姓名,移析為此語,竟以言者論其謬政而罷。不數月,即除沿海制置使。終以扶侍之勞,簡在上心也。言者弗置,命乃不行。

徐稚,豫章南昌人。陳蕃為太守,在郡不接賓客,唯稚來,特設一榻,去則懸之。蕃傳云:為樂安太守,本名千乘,和帝更名。「郡人周璆,高潔之士,前後郡守招命莫肯至,唯蕃能致焉。字而不名,特為置一榻,去則懸之。」蕃自樂安左轉修武令,遷尚書,出為豫章太守,則為孺子下榻,乃在孟至之後,而不著者,豈周無他事而徐有傳,且又載於《世說》與《滕王閣序》,故顯於後世耶?亦猶「鷙鳥累百,不如一鶚」,本鄒陽之書,元初中樊準上疏薦龐參已用之,而人獨稱為孔融薦禰衡之語。「手握王爵,口含天憲」,此劉陶之疏,而世但知為範蔚宗論也。

京師新門裏向氏南宅,乃丞相舊居,後欽聖憲肅別為居第,故有南北之號。其南第屢經回祿,獨廳事不焚。後因翻瓦,於屋極中得《華嚴經》一卷。余嘗刊《凈行品》施人,貼於屋柱間,凡數十年,已萬餘本矣。後以遺一司敕令所刪定官張博南叟貼於竹窗上。紹興二年臘月八日,臨安大火燒數萬家,張氏之居亦盡被焚爇。其竹窗半焚,至所貼經處而止。其上屋一間亦獨存,是皆可異者也。

紹興三年七月,朱勝非以右僕射丁母憂,未卒哭,降起復制詞,吏部侍郎、權直學士院陳與義之文也。以「茲宅大憂」四字,令翰林學士綦崇禮貼改為「方服私艱」,陳待罪而放。議者謂麻制中有「於戲!邦勢若此,念積薪之已然;民力幾何,懼奔駟之將敗。朕之論相,何可以不備?卿之圖功,亦在於攸終」。同列惡其言,故以「宅憂」疵之。昔楊文公以真廟御筆改「鄰壤」一字,即辭職而去,後許□□作哲宗哀冊,云「攀靈輿而增痛」,上皇改「攀」為「撫」、「痛」為「愴」,亦以不稱辭位。留之再三,竟改禮部尚書。今使它人竄易,止待罪而已。又富鄭公凡十九章,竟不起,末才一劄子,即不許收接文字。皆非故事,蓋時異不得而同也。

曾鞏子固為越倅,作《鑒湖圖序》曰:「鑒湖,一曰南湖,南並山,北屬州城漕渠,東西距江。漢順帝永和五年,會稽太守馬溱之所為也,至今九百七十有五年矣。其周三百五十有八里,凡水之出於東南者皆委之,溉山陰、會稽兩縣十四鄉之田九千頃。非湖能溉田九千頃而已,蓋田之至江者,九千頃而已也。其東曰曹娥斗門,曰蒿口斗門。水之循南堤而東者,由之以入於東江。其西曰廣陵斗門,曰新徑斗門,水之循北堤而西者,由之以入於西江。其北曰朱儲斗門,去湖最近,蓋因三江之上,兩山之間,疏為一門,而以時視田中之水。小溢則縱其一,大溢則盡縱之,使入於三江之口。所謂湖高於田丈餘,田又高海丈餘,水少則泄湖溉田,水多則田中水入海。故無荒廢之田,水旱之歲也。由漢以來幾千載,其利未嘗廢。宋興,始有盜湖為田者。祥符之間二十七戶,慶歷之間二戶,為田四頃。當是時,三司轉運司猶下書切責州縣,使復田為湖。然自此更益慢法而奸民日起。至於治平之間,盜湖為田者,凡八十一戶,為田七百餘頃,而湖廢盡矣。其僅存者東為漕渠,自州至於東城六十里,南通若耶溪。自樵風涇至於峒塢十里,皆水廣不能十餘丈。每歲少雨,田未病而湖蓋已先涸矣。自此以來,人爭為計說」云云。宣和中,王仲嶷為太守,遂盡籍湖田二千二百六十七頃二十五畝以獻於官,則民之盜者不復禁戢。其蔣堂、杜杞、吳奎、範師道、施元長、張伯玉、陳宗言、趙誠復湖之議,與錢镠之遺法,後世不復可考矣。

國朝祠令,在京大中小祠,歲中凡五十。立春祀青帝,後亥祭先農,後丑祀風師,皆於東郊;孟春上辛祈谷,祀昊天上帝,是日祀感生帝,俱於南郊。享太廟、后廟。仲春上丁釋奠至聖文宣王廟,上戊釋奠昭烈武成王廟,戊日祭太社、太稷,祀九宮貴神於東郊,祭五龍祠。剛日祭馬祖於西郊。春分朝日於東郊,是日祠東太一宮,開冰祭司寒於冰井。季春吉已祭先蠶於東郊,立夏祀赤帝於南郊,後申祀雨師、雷師於西郊,孟夏雩祀昊天上帝於南郊。享太廟、后廟。五年一禘,則停時享。夏至祭皇地祇於北郊,是日祠中太一宮。季夏土王,祀黃帝於南郊,祀中霤於太廟之廷。立秋祀白帝於西郊,後辰祀靈星於南郊。孟秋享太廟、后廟。仲秋上丁釋奠於至聖文宣王廟,上戊釋奠於昭烈武成王廟,戊日祭太社太稷,祀九宮貴神於東郊,剛日祀馬社於西郊。秋分夕月於西郊,是日祀太乙宮,祀壽星於南郊。季秋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於南郊,立冬祀黑帝於北郊。後亥祀司中、司命、司民、司祿於北郊。孟冬祀神州地祇於北郊。享太廟、后廟。三年一祫,則停時享。祭司寒於北郊,剛日祭馬步於西郊。冬至祀昊天上帝於南郊,是日祀中太一宮。季冬戌日蠟百神、祭大明、夜明於南郊。臘太廟、后廟,祭太社太稷,藏冰祭司寒於冰井。右並司天監於一季前,以擇定日供報太常禮院參詳訖還監,乃牒尚書祠部,具晝日申牒散下。

凡大祠、中祠用樂,內中祠風、雨、雷師、五龍堂、先蠶,並不用。天地、日月、九宮祠日遇忌日,不妨作樂。太社、太稷以下,則備而不作。天地、宗廟、神州地祇、太社、太稷、五方帝、日月、太乙、九宮貴神、蠟祭百神、太廟奏吿,並為大祠,散齋四日,致齋三日;先農、風師、雨師、雷師、至聖文宣王、昭烈武成王、五龍堂、先蠶、先代帝王、嶽鎮海瀆,並為中祠,散齋三日,致齋二日;馬祖、先牧、中霤、靈星、壽星、馬社、司中、司命、司人、司祿、司寒、馬步,並為小祠,散齋二日,致齋一日。

曾子固《書魏鄭公傳後》曰:「予觀鄭公以諫諍事付史官,而太宗怒之,薄其恩禮,失始終之義,未嘗不反覆嗟惜,恨其不思,而益知鄭公之賢焉。伊尹、周公之諫,切其君者,其言至深而其事至迫也。存之於書,未嘗掩焉。至今稱太甲、成王為賢君,伊尹、周公為良相者,以其事可見也。令當時削而棄之,成區區之小讓,則後世何所據依而諫?又何以知其賢且良歟?或曰《春秋》之法,為尊親賢者諱與,此其戾也。夫《春秋》之所諱者,惡也。納諫諍豈惡乎?然則彼焚稿者,非與?曰非伊尹、周公為之,近世取區區小亮者為之耳。以焚其稿為掩君之過,而後世傳之,則是使後世不見稿之是非,而必其過常在於已也,豈愛君之謂歟?孔光之去其稿而惑後世,庸詎知非謀己之奸計乎?或曰造辟而言,詭辭而出,異乎?曰此非聖人所曾言也。今萬一有是理,亦謂不欲漏其言於一時之人耳。豈杜其吿萬世也?噫!以誠信待己而事其君,不欺乎萬世者,鄭公也。益知其賢云。」

王令逢源《上劉莘老書》論詩之弊曰:「古之為詩者有道,禮義政治,詩之主也;風、雅、頌,詩之體也;比、賦、興,詩之言也。正之與變,詩之時也;鳥獸草木,詩之文也。夫禮義政治之道,得則君臣之道正,家國之道順,天下之為父子夫婦之道定。則風者,本以是為風;雅者,用是以為雅;頌者,取是以為頌。則賦者,賦此者也;比者,直而彰此者也;興者,曲而明此者也。正之與變,得失於此者也;鳥獸草木,文此者也。是古之為詩者有主,則賦、比、興、風、雅、頌以成之,而鳥獸草木以文之而已爾。後之詩者,不思其本,徒取其鳥獸草木之文,以紛更之,惡在其不陋也!」

曾子固作《厄臺記》云:「淮陽之南,地名曰厄臺,詢其父老,夫子絕糧之所也。夫天地欲泰而先否,日月欲明而先晦。天地不否,萬物豈知大德乎?日月不晦,萬物豈知大明乎?天下至聖者,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堯有洪水之災,舜有井廩之苦,禹有殛鯀之禍,湯有大旱之厄,文王有羑裏之囚,武王有夷齊之譏,周公有管、蔡之謗,孔子有絕糧之難。噫!聖人承萬古之美,豈以一身為貴乎?是知合於天地之德,不能逃天地之數;齊日月之明,不能違日月之道。泰而不否,豈見聖人之誌乎?明而不晦,豈見聖人之道乎?故孔子在陳也,講誦弦歌,不改常性。及犯圍之出,列從而行,怡然而歌,美之為幸。又曰:君子不困,不成王業。果哉!身歿之後,聖日皎然,文明之君,封祀不絕。有開必先,信其然也。於戲!先師夫子聘於時,民不否,遁於世,民弗泰也。否則否於一時,泰則泰於萬世。是使後之王者,知我先師之道,舍之則敗,因之則昌,習之則貴,敗之則亡。道之美此,孰為厄乎?」

李邦直作《韓太保墓表》云:「公諱惟忠,著籍真定,為靈壽人,忠憲公曾祖,今定州丞相之高祖父也,以忠憲公贈太保。太保之子諱處均,韓國公;韓國公之子諱保樞,魯國公;魯國公之子則忠憲公也,封陳國公。子八人。自太保至丞相才四世,五世而諸孫尤眾。自忠憲公至高祖,四世贈一品,上下衣冠七世。蓋自唐末更五代,天下之民纏於兵火之毒者二百餘年,至太祖、太宗起河北,有天下,墾除禍害,提攜赤子,而置之太平安樂之地,累聖繼之,以休養生息為事。其顧指左右,駕馭馳騁,莫非一時之豪傑。考諸《國史》,則累朝將相,頗多河北人,若趙韓王普,實保塞人;曹冀王太尉,旦莘人;張尚書詠清,豐人;柳公開,元城人;李文靖公沇,肥鄉人;張文節公知白,清平人;宋宣獻公綬,平棘人;諱忠獻公琦,安陽人,餘有名公卿相望而立朝者,不可悉數。竊嘗原其故矣,夫河北方二千里,太行橫亙中國,號為天下脊,而大河自積石行萬里砥柱,旁緣太行至大伾,斗折而東,下走大海。長岡巨阜,紆餘盤屈,以相拱揖抱負。小則綿一州,大則連數郡,其氣象如此。而土風渾厚,人性質樸,則慷慨忠義之士,固宜出於其中。雖或有不遇,不及自用其才,亦必淹郁渟滀,聲發益大,澤漫益遠。以施於子孫,亦自然之理也。元豐元年秋九月,丞相自太原易鎮定武,乃詣靈壽,既祠謁墓下,因屬清臣為之表,而得陽翟孫曼叔書於右。不獨著太保公之系,將以遍示天下為人子孫者焉。」忠憲公名億,事仁宗為同知樞密院、參知政事。八子,絳、縝為宰相,維為門下侍郎,四為員外郎,一寺丞早世。故黃魯直為子華挽詩云「八龍歸月旦,三鳳繼天衢」者,蓋實錄也。

蔡京《太清樓特宴記》云:「政和二年三月,皇帝制詔臣京宥官省愆,復官就第。詔以是月八日開後苑,宴太清樓,召臣執中、臣俁、臣偲、臣京、臣紳、臣居厚、臣正夫、臣蒙、臣洵仁、臣居中、臣洵武、臣俅、臣貫於崇政殿賜坐,命宮人擊踘,乃由景福殿西序入苑門。詔臣京曰:『此跬步至宣和,即言者所謂金柱玉戶者也,厚誣宮禁。其令子攸掖入觀焉。』東入小花徑,南度碧蘆叢,又東入便門至宣和殿,止三楹,幾案臺榻漆以黑,下宇純朱,上棟純綠,飾緣無文采。東西廡各有殿,東曰瓊蘭,西曰凝芳,後曰積翠,南曰瑤林,北洞曰玉宇。後有沼曰環碧,兩旁有亭曰臨漪、華渚。沼次有山,殿曰雲華,閣曰太寧。左右躡道以登,中道有亭曰琳霄,次曰會春。閣下有殿曰玉華。玉華之側有御書榜曰三洞瓊文之殿,旁有種玉錄雲軒相峙。臣京奏曰:『宣和殿閣亭沼,潔齊清虛,雅素若此,則言者不根,蓋不足恤。』日午,謁者引執中已下入。女童樂四百,靴袍玉帶,列排場下;宮人珠籠巾、玉束帶,秉扇、拂、壺、巾、劍、鉞,持香球擁御床以次立。酒三行,上顧謂群臣曰:『承平無事,君臣同樂,宜略去苛禮。飲食起居,當自便無間。』已而群臣盡醉。」京又為《皇帝幸鳴鑾堂記》曰:「宣和元年九月,金芝生道德院。二十日,皇帝自景龍江泛舟,由天波溪至鳴鑾堂,淑妃從。臣京朝堂下移班拜妃,內侍連呼曰『妃答拜』。臣欲謝,內侍掖起,膝不得下。上曰:『今歲四幸鳴鑾矣。』臣頓首曰:『昔人三顧,堂成已六幸,千載榮遇,鳴鑾固卑陋。且家素窶無具,願留少頃,使得伸尊奉意。』上曰:『為卿從容。』臣退西廡,視庖膳,上為舉箸屢酬,歡笑如家人。六遣使持碼瑙大杯賜酒,遂御西閣,親手調茶,分賜左右。妃亦酌。遣使道由臣堂視臥內,嗟其弊惡。步至芝所,上立門屏側語臣曰:『不御袍帶,不可相見,可去冠服。』臣皇怖曰:『人臣安敢?罪當萬死!』上曰:『既為姻家,置君臣禮,當敘親。』上親手持橄欖以賜。時屏內御坐有嬪在側,咫尺不敢望。眾嘩曰『妃也』。妃興顧,遽起立。臣附童貫致禮,乃奏乞遣貫為妃壽。上乃酌酒授貫,妃飲竟,上又酌為妃酬酒。上調羹,妃剖橙榴,拆芭蕉,分餘甘,遣臣婢竟遺賜,曰:『主上每得四方美味新奇,必賜師相,無頃刻廢忘。諭師相知無忘。』臣懷感嘆謝。上又賜酒,命貫酌,曰:『可與貫語。』貫為臣言:『君臣相與,古今無若者。』臣嗚咽嗟惜,因語:『身危,非主上幾不保,如今日大理魏彥純事是也。』貫遽以聞,上駭曰:『御卿若此,小人猶敢爾?昨日聶山對,請窮治彥純,已覺其離間,故罷山尹事。朕豈以一語罪卿?小人以細故羅織耳!』亟索紙,即屏上草詔,釋彥純,出知安州。上又命酒,使貫陪,遂醉,諸孫掖出。」京之敘致覼縷如此,不特欲誇耀於世,又將以恐動言者。然不知皆不足恃為榮,而適足以為國家之辱焉。時以其居尚露土木,賜紫羅萬匹,使制帟幕,而京之獻遺亦數十萬緡。後戶部侍郎王蕃發之,究治皆榷貨務錢也。所謂天波溪者,由景龍門寶箓宮循城西南以至京第,其子絳上書其父,謂「今日恩波,他年禍水」。而小民謠言《十不羨》中「萬乘官家渠底串」者是也。

自中原遭北敵之禍,人死於兵革水火、疾饑墜壓、寒暑力役者,蓋已不可勝計。而避地二廣者,幸獲安居。連年瘴癘,至有滅門。如平江府洞庭東西二山在太湖,種柑橘桑麻,糊口之物,盡仰商販。紹興二年冬,忽大寒,湖水遂冰,米船不到,山中小民多餓死。富家遣人負載,蹈冰可行,遽又泮拆,陷而沒者亦眾。泛舟而往,卒遇巨風激水,舟皆即冰凍重而覆溺,復不能免。又是歲八月十八日,錢塘觀潮,往者特盛。岸高二丈許,上多積薪,人皆乘薪而立。忽風駕洪濤出岸,激薪崩摧,死者有數百人。衢州開化縣界嚴、徽、信州之間,萬山所環,路不通驛。部使者率數十歲不到,居人流寓,恃以安處。三年春,偶邑人以私怨吿眾事魔,有白馬洞繆羅者,殺保正,怒其乞取,其弟四六者,輒衣赭服傳宣喧動。至遣官兵往捕,一方被害。七夕日,興化軍忽大水,城內七尺,連及泉州界,漂千餘家。前此父老所不記,蓋九州之內,幾無地能保其生者。豈一時之人數當爾邪?少陵謂「喪亂死多門」,信矣!

范文正公四子,長曰純仁,材高善知人。如狄青、郭逵,時為指使,皆禮異之;又教狄以《左傳》,幕府得人,多所薦達。又通兵書,學道家能出神。一日方觀坐,為妹婿蔡交以杖擊戶,神驚不歸,自爾遂失心。然居喪猶如禮,草文正行狀皆不誤失。至其得疾之歲,即書曰:「自此天下大亂。」遂擲筆於地,蓋其心之定也。有子早世,只一孫女,喪夫,亦病狂。嘗閉於室中,窗外有大桃樹,花適盛開,一夕斷欞登木,食桃花幾盡。明旦,人見其裸身坐於樹杪,以梯下之,自是遂愈。再嫁洛人奉議郎任谞,以壽終。

中書舍人四員,分掌六房,事無鉅細,皆與宰相通簽,奏狀書銜亦俱平寫。但押字即在紙後印窠心中,與它官司異也。

任忠厚,蜀人,有文,馳譽上庠。一目患翳,而身甚長,服賜第時綠袍,幾不能踝。然喜嘲謔,嘗玩一友人,其人恚曰:「公狀貌如此,曾自為其目否?」任見其怒,即曰:「吾亦自有詩也。」問之,云:「有個官人靡恃已,著領藍袍罔談彼。面上帶些天地玄,眼中更有陳根委。」其人乃笑而已。皆《千字文》歇後語也。

廣南風俗,市井坐估,多僧人為之,率皆致富。又例有室家,故其婦女多嫁於僧,欲落髮則行定,既剃度乃成禮。市中亦制僧帽,止一圈而無屋,但欲簮花其上也。嘗有富家嫁女,大會賓客,有一北人在坐,久之,迎婿始來,喧呼「王郎至矣」,視之,乃一僧也。客大驚駭,因為詩曰:「行盡人間四百州,只應此地最風流。夜來花燭開新燕,迎得王郎不裹頭。」如貧下之家,女年十四五,即使自營嫁裝,辦而後嫁。其所喜者,父母即從而歸之,初無一錢之費也。

全州興安縣石灰鋪,有陶弼商公詩云:「馬度嚴關口,生歸喜復嗟。天文離卷舌,人影背含沙。江勢一兩曲,梅梢三四花。登高休問路,雲下是吾家。」魯直題其後云:「修水黃庭堅竄宜州,少休於此,觀商公五言,嘆賞久之。崇寧三年五月癸酉,南風小雨。」至紹興中,字墨猶存。

黃策在平江府出賣蔡京籍沒財物,得京親書《親奉聖語劄子》云:「元符三年五月十日,召赴內東門小殿,上曰:『廢后久處瑤華,皇太后極所矜憐,今欲復其位號,召卿草制。』奏曰:『臣曾草廢后詔,今又草復后制,臣豈得無罪?』上曰:『此豈干卿事?兼皇太后言,昨先帝既廢后,亦有悔意,曾語與皇太后。今先帝上仙,追前意與復位號,於理無嫌。』臣京對曰:『古無兩后,今日前皇太后恩憐,理亦無妨。但臣聞有復必有廢,未知聖意如何?存之何害?廢之何益?』上曰:『元符皇后,先帝所立,位號已定,豈可更廢之?適足以彰先帝之失。』臣京曰:『聖意如此,天下幸甚。元符皇后存之何害於朝廷?廢之適足快報怨於先帝之人。存廢於朝廷無利害,恭聞德音,有以見陛下盡兄弟之義,皇太后敦母愛之仁。天下幸甚!』」按京之心,當時備載一時之語,蓋欲彰大有功於昭懷爾,初未嘗致意於昭慈聖獻之廢。哲廟嘗有悔意也。紹興初,取京親書,因下詔曰:「隆祐皇太后仙遊不反,殯奉有期,永懷保佑之功,務極褒崇之典。爰念蒙垢於紹聖之末,即瑤華而退居,復位於建中之初,實欽聖之慈旨。屬奸臣之當制,乃隱沒而不言。莫洗謗傷,久淹歲月。」至三年八月,鎮潼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信安郡王孟忠厚,以隱沒不言之事,天下未知,乞將京所進《錄聖語劄子》宣付史館,遂從其請焉。

范忠宣公自隨守責永州安置誥詞,有「謗誣先烈」之語,公讀之泣下曰:「神考於某有保全家族之大恩,恨無以報,何敢更加誣詆?」蓋李逢乃公外弟,嘗假貸不滿,憾公。後逢與宗室世居狂謀,事露繫獄,吏問其發意之端,乃云因於公家見《推背圖》,故有謀。時王介甫方怒公排議新法,遽請追逮,神考不許,曰:「此書人皆有之,不足坐也。」全族之恩,乃謂此耳。

建炎後俚語,有見當時之事者,如「仕途捷徑無過賊,上將奇謀只是招。」又云「欲得官,殺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趕著行在賣酒醋。」

韓退之《送僧澄觀》詩云:「火燒水轉掃地空,突兀便高三百尺。借問經營本何人?道人澄觀名藉藉。皆言澄觀雖僧徒,公才吏用當今無。」凡釋氏營建作大緣事,雖賴行業,然非有才智亦不可也。平江府常熟縣有僧文用,目不識字而有心術。始欲建寺,即唱云:「城西北有山,而東南乃湖水,客勝於主,在術家為不利。若於湖濱建為梵宮,起塔其上,則百里之內,四民道釋,當日隆於前矣。」乃規沮洳淺水之中,欲置寺基。於是邑人欣然從之,老幼負土,雖閨房婦女,亦以裙裾包裹瓦石,填委其上,不旬月,遂為臯陸。乃創為甓塔,再級則止。又作輪藏,殊極麽麽。它寺每轉三匝,率用錢三百六十,而此一轉,亦可取金,才十之一。日運不絕,遂鑄大鐘,用銅三千斤。時慧日、東靈二寺,已為亡人撞無常鐘,若又加一處,不特不多,且有爭奪之嫌。文用乃特為長生鐘,為生者誕日而擊,隨所生時而叩,故同日者亦不相礙,獲施不貲。先是酒務有漏瓶棄之,文用乞得數十枚,散於邑中編戶,每淘炊時,丐置一掬其中,旬日一掠,謂之「旬頭米」。工匠百數,賴此足食。慧日禪寺為屯兵殘毀,縣宰欲請長老住持,患無以供給,文用首助錢五百千,由此上下樂之,施利日廣。自建炎戊申至紹興癸丑,六歲之間,化錢餘十五萬緡。又請朱勔墳寺舊額為崇教興福院,不數年,遂為大剎矣。其人故未可與澄觀擬,但其所為,皆用權術悅人以取,而人不悟也。

興化軍莆田縣去城六十里,有通應侯廟,江水在其下,亦曰通應。地名迎仙。水極深緩,海潮之來,亦至廟所,故其江水咸淡得中,子魚出其間者,味最珍美,上下十數里魚味即異,頗難多得。故通應子魚,名傳天下。而四方不知,乃謂子魚大可容印者為佳。雖山谷之博聞,猶以通印鮆魚為披綿黃雀之對也。至云「鮆魚背上通三印」,則傳者益誤,正可與「一麾」為比矣。以子名者,取子多為貴也。

自建炎丁未至紹興癸丑,七歲之間,任執政者三十有五人,凡易十一相。而呂頤浩、朱勝非皆再入,蓋無歲不罷易也。時以地褊員多,惟選人得終三考,京朝官以上,率二年成資即替。從官郎曹,率以遞升。歲餘不遷者,已有淹滯之嘆。士子戲謂自周歲以至三年,蓋有高下之序也。

紹興三年八月,浙右地震,地生白毛,韌不可斷。時平江童謠曰:「地上生白毛,老小一齊逃。」臺臣論其事,因下求言之詔。宰相呂頤浩由此以罪罷。按《晉志》成帝咸康初,孝武太元二年、十四年,地皆生毛,近白災也。孫盛以為人勞之異。其後征伐征斂賦役無寧歲,天下勞擾,百姓疲怨焉。時軍卒多虜掠婦女,人有三四,每隨軍而行,謂之老小。方韓、劉自建康鎮江更戍。既而,劉移屯池州,韓復分軍江寧,王往湖南,岳飛自江外來行在,即至九江,郭仲荀赴明州,老小之行,已數十萬人也。

臨沂縣韓彥文作《二府除拜錄》,載本朝自建隆庚申至紹興癸丑,一百七十四年之間,任二府執政者三百四十餘人,宰相八十人。範宗尹建炎四年拜平章事,年三十二,為最少;畢文簡士安景德元年作相,年八十五,為最老。執政一百三十四人,範宗尹先作相一年,畢文簡與拜相同歲,二人亦皆為長幼之冠。西樞一百三十四人,章質夫楶崇寧元年年七十六,為同知院事;寇萊公準淳化二年為副使,年三十一。惟傅堯俞為中書侍郎,韓崇訓、曹輔為樞密,三人皆不知其甲子也。內除七十七人互見,實二百七十一人,周朝舊相亦在其中。

周邦彥待制嘗為劉昺之祖作埋銘,以白金數十斤為潤筆,不受。劉無以報之,因除戶部尚書,薦以自代。後劉緣坐王寀訞言事得罪,美成亦落職,罷知順昌府宮祠。周笑謂人曰:「世有門生累舉主者多矣,獨邦彥乃為舉主所累,亦異事也。」

顧臨子敦內翰,姿狀雄偉,少未顯時,人以「顧屠」嘲之。元祐中,自給事中為河北都運使,蘇子瞻作詩送之云:「我友顧子敦,軀膽兩雄偉。便便十圍腹,不但貯書史。容君數百人,一笑萬事已。十年臥江海,了不見慍喜。磨刀向豬羊,釃酒會鄰里。歸來如一夢,豐頰愈茂美。平生批敕手,濃墨寫黃紙。會當勒燕然,廊廟登劍履。翻然向河朔,坐念東郡水。河來屹不去,如尊乃勇耳。」顧得之不樂。既行,群公祖道郊外,子瞻辭疾不往,和前韻以送,因以自解焉:「君為江南英,面作河朔偉。人間一好漢,誰似張長史?上書苦留君,言拙輒報已。置之勿復道,出處俱可喜。攀與共六尺,食肉飛萬里。誰言遠近殊,等是朝廷美。遙知別送處,醉墨爭淋紙。我以病杜門,《商頌》空振履。後會知何日,一歡如覆水。善保千金軀,前言戲之耳。」

綦叔厚云:進士登第,赴燕瓊林,結婚之家為辦支費,謂之鋪地錢。至庶姓而攀華胄,則謂之買門錢。今通名為擊捉錢。凡有官者皆然,不論其非榜下也。

白樂天詩云:「歲盞後推藍尾酒,辛盤先勸膠牙餳。」又云:「三杯藍尾酒,一碟膠牙包括。」而東坡亦云:「藍尾忽驚新火後,(樂天《寒食》詩云「三杯藍尾酒」。)遨頭要及浣花前。成都太守自正月二日出遊,至四月十九日浣花乃止。」皆用「藍」字。余嘗見唐小說,載有翁姥共食一餅,忽有客至云:「使秀才婪尾。」於是二人所啖甚微,末乃授客,其得獨多,故用貪婪之字。如歲盞屠酥酒,自小飲至大,老人最後,所餘為多,則亦有貪婪之意。以餳膠牙,俗亦於歲旦嚼琥珀餳,以驗齒之堅脫,故或用較字。然二者又施之寒食,豈唐世與今異乎?

東坡作《雪》詩云:「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眩生花。」人多不曉玉樓、銀海事,惟王文正公云:「此見於道家,謂肩與目也。」又有詩云:「三杯軟飽後,一枕黑甜餘。」此諺語也。若無杯枕,則後世不知其為「酒」與「睡」矣。

元祐末,已有紹述之論。時來之邵為御史,議事率多首若鼠,世目之為「兩來子」。紹興中,呂元直為相,驟引席益為參政,故席感恩,悉力為助。已而徐師川在西樞得君,與呂不葉,席乃陰與徐結,於時又號為「二形人」。謂陽與呂合而陰與徐交也。呂既出,而欲為刺虎之術,竟不能就,而反被逐,士夫莫不快之。

有人自云能使碌軸相搏,因先斂錢以二瓢為試,置之相去一二尺,而跳躍相就,上下宛轉不止。人皆競出錢,欲看石軸相擊。遂有吿其造妖術惑眾,收赴獄中,錮以鐵鎖,灌之豬血。其人訴云:「二瓢尚在懷中。乃搗磁石錯鐵末以,膠塗瓢中各半邊,鐵為石氣所吸,遂致如此。其云使石者,特紿眾以率錢耳。」破之信然,久乃釋之。

紹興中,在錢塘八座止兩人,洪擬、黃叔敖也。每傳呼尚書,則市人相戲問:「是何顏色者?」

世有自諱其名者,如田登在至和間為南宮留守,上元,有司舉故事呈稟,乃判狀云:「依例放火三日。」坐此為言者所攻而罷。又有典樂徐申知常州,押綱使臣被盜,具狀申乞收捕,不為施行。此人不知,至於再三,竟寢不報。始悟以犯名之故,遂往見之云:「某累申被賊,而不依申行遣,當申提刑,申轉運,申廉訪,申帥司,申省部,申御史臺,申朝廷,身死即休也!」坐客笑不能忍。許先之監左藏庫,方請衣,人眾,有武臣親往懇之曰:「某無使令,故躬來請,乞早支給。」許允之。久之未到,再往叩之云:「適蒙許先支,今尚未得。」許諭曰:「公可少待。」遂至暮,不及而去。汪伯彥作西樞,有副承旨當喚狀,而陳牒姓張校尉,名與汪同,遂止呼張校尉。其人不知為誰,久不敢出。再三喻令勿避,竟不敢言。既又迫之,忽大呼曰:「汪伯彥。」左右笑恐。汪罵之曰:「畜生!」遂累月不敢復出。

兩浙婦人皆事服飾口腹而恥為營生,故小民之家不能供其費者,皆縱其私通,謂之貼夫,公然出入不以為怪。如近寺居人,其所貼者皆僧行者,多至有四五焉。浙人以鴨兒為大諱,北人但知鴨羹雖甚熱亦無氣。後至南方,乃知鴨若只一雄,則雖合而無卵,須二三始有子。其以為諱者,蓋為是耳,不在於無氣也。[1]

崇寧中,方嚴黨禁,凡系籍人子孫,不聽仕宦及身至京畿。時司馬樸文季,溫公之侄孫,外祖乃範忠宣,又娶張蕓叟之女。元祐年中,受外家恩澤,世謂對佛殺了無罪也。又晁十二之道自為優人過階語云:「但仆元祐間詩賦登科,靖國中宏詞入等,尚之喚作哥哥,補之呼為弟弟。甚人上書耶?甚人晁詠之!」聞者莫不絕倒。

金人南牧,上皇遜位,乃與蔡攸一二近侍,微服乘花綱小舟東下,人皆莫知。至泗上,徒步至市中買魚,酬價未諧,估人呼為保義。上皇顧攸笑曰:「這漢毒也。」歸猶賦詩,用「就船魚美」故事,初不以為戚。

秦魯國大長公主,昭陵之女,下嫁錢景臻太傅,於今上為曾祖姑。二子忱、愐,皆為節度使,靖康中,換為上將軍,遂無俸給。幼子遙郡防禦使。至紹興間,新制非經參部人不勘支俸錢,三子遂俱無祿。獨大主所請錢斛,已不能足用,又避地偏走二廣,所至多不給。時年餘七十,上表乞赴行闕不允,再具奏:「妾雖迫於饑窘,不敢妄有幹求。但以年老多病,瘴癘之餘,得一望清光,雖死不恨。」始聽來朝。上皇改公、郡、縣主為帝宗族姬,時以語音為不祥。至是饑窘之言,果見於文表,是可怪也。

宋景文與兄元憲,少時嘗謁楊大年,坐中賦《落花詩》。元憲云:「金谷路塵埋國艷,武陵溪水泛天香。」景文云:「將飄更作回風舞,已落猶成半面妝。」文公以兄為勝。謂景文小巧,它日富貴亦不迨其兄,且不當更用「落」字也。

諺有「巧息婦做不得沒面餺饦」與「遠井不救近渴」之語。陳無已用以為詩云:「巧手莫為無面餅,誰能留渴需遠井?」遂不知為俗語。世謂少陵「雞狗亦得將」用「嫁得雞,逐雞飛;嫁得狗,逐狗走」,或幾是也。

紹興年間,天下州郡遂成三分:一為偽齊,金人所據;一付張浚,承制除拜;朝廷所有,唯二浙、江、湖、閩、廣而已。員多闕少,如諸州通判佳處,見任與待闕者,率常四五人。時洪擬尚書與梁弁為故人,弁待平江府倅已二年,而擬之子光祖又在弁後,遂為營求為樞密院計議官,又當待闕三歲。弁作啟謝洪曰:「雖云出谷以遷喬,殆類進寸而退尺。」或謂計議之比乘,實進非退,不若以「遠井近渴」為對也。後臺章論之,還梁故任而罷光祖。

上皇始愛靈壁石,既而嫌其止一面,遂遠取太湖。然湖石粗而太大,後又撅於衢州之常山縣南私村,其石皆峰巖青潤,可置幾案,號為巧石。乃以大者疊為山嶺,上設殿亭。所用既廣,取之不絕,舳艫相銜。淵聖即位,罷花石綱,沿流皆委棄道傍。金人圍都城,城中之機石多碎以為炮。虜既去,晁說之以道舍人東下過符離,有高況者以二石遺之,晁以詩謝曰:「泗濱浮石豈不好?怊悵上方承眷時。今日道傍誰著眼?女墻猶得擲胡兒!」[2]

王襄自同知密院落職知亳州,限三日到任,倉皇東下,夜至鄼陽鎮,已屬亳境。使人語鎮官,假一介就州呼迓人。時宣義郎王偉為監官,初未聞報,且訝行李蕭條,疑以為偽,叱去不與。王懼於逾期,遂以敕呈之。時謂郡守呈敕於監鎮,世未嘗有也。或云堂劄誤書赴字為到,然王乃蔡京所惡,時為宰相,乃故,非誤也。許昌至京師道中,有重阜如馲駝之峰,故名馲駝堰。皆積沙難行,俗因呼為「馲駝嫣」。又有大澤,彌望草莽,名好草陂,而夏秋積水,沮洳泥淖,遂易為「鏖糟陂」。如小姑山、彭郎磯之類,為世俗所亂者,蓋不可勝數也。

蔡襄為三司使,以嘉祐七年明堂支費數為準,每遇大禮,依附封樁,仍乞遣朝臣諸路刬發錢帛,至今行之。其支賜度錢九十六萬二千餘貫,銀三十五萬四千六百三十餘兩,絹一百二十萬八百餘匹,綢四十萬一百餘匹,金六千七百七十兩。第二等生衣物計錢四十五萬貫,錦、綾、羅、鹿胎、透背等,計錢九萬九千八百餘貫,絲三十八萬八千兩,綿一百四十二萬八千餘兩。

紹興中,統兵有神武五軍及劉光世、韓世忠、張俊三大帥,都計無二十萬眾。而劉軍不及三之一,月費米三萬石,錢二十八萬貫。比之行在諸軍之費,米減萬餘石而錢二三萬緡。蓋人雖少而官資率高,且莫能究其實也。時天下州郡沒於金人,據於僭偽,四川自供給軍,淮甸、江、湖,荒殘盜賊,朝廷所仰,惟二浙、閩、廣、江南,才平時五分之一,兵費反逾前日。此民之所以重困,而官吏多不請俸或倚閣,人有饑寒之嘆也。

孔子宅在今仙源故魯城中歸德門內闕里之中,北洙面泗。即所云矍相圃之東北也。杏壇在魯城內,靈光殿為漢景帝程姬之子恭王余所立。王延壽賦序,因魯僖基兆而營也。遭漢中微,盜賊奔突,自南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見墮壞,而靈光巋然獨存。今其遺址不復可見,而先聖舊宅,近日亦遭兵燹之厄,可嘆也夫!

自古兵亂,郡邑被焚毀者有之,雖盜賊殘暴,必賴室廬以處,故須有存者。靖康之後,金虜侵陵中國,露居異俗,凡所經過,盡皆焚爇。如曲阜先聖舊宅,自魯共王之後,但有增葺。莽、卓、巢、溫之徒,猶假崇儒,未嘗敢犯。至金寇遂為煙塵。指其像而詬曰:「爾是言夷狄之有君者!」中原之禍,自書契以來未之有也。[3]

岐國公王珪在元豐中為丞相,父準,祖贄,曾祖景圖,皆登進士第。其子仲修,元豐中登第。公有詩云:「三朝遇主惟文翰,十榜傳家有姓名。」註云:「自太平興國以來,四世凡十榜登科。」後侄仲原子耆、仲孜子昴相繼登科,昴又魁天下。本朝六世登第者,與晁文元二家,而晁一世賜出身也。崇寧四年,耆初及第,祁公長子仲修作詩慶之曰:「錫宴便傾光祿酒,賜袍還照上林花。衣冠盛事堪書日,六世詞科只一家。」又漢國公準子四房,孫婿九人,余中、馬玿、李格非、閭丘籲、鄭居中、許光疑、張燾、高旦、鄧洵仁皆登科,鄧、鄭、許相代為翰林學士,曾孫婿秦檜、孟忠厚同年拜相開府,亦可謂華宗盛族矣。

東坡《石炭詩引》云:「彭城舊無石炭,元豐元年十二月,始遣人訪獲州之西南白土鎮之北,以治鐵作兵,犀利勝常云。」按《東漢地理志》豫章郡建城註云:《豫章記》曰:「縣有葛鄉,有石炭二頃,可然以爨。」則前世已見於東南矣。昔汴都數百萬家盡仰石炭,無一家燃薪者。今駐蹕吳、越,山林之廣,不足以供樵蘇。雖佳花美竹,墳墓之松楸,歲月之間,盡成赤地。根枿之微,斫橛皆偏,芽蘗無復可生。思石炭之利而不可得。東坡已呼為遺寶,況使見於今日乎?或云信州玉山亦有之,人畏穿鑿之擾,故不敢言也。

參知政事孟庾夫人徐氏有奇疾,每發於聞見,即舉身戰栗,至於幾絕。其見母與弟皆然,母至死不相見。又惡聞徐姓及打銀打鐵聲,買物不得見有餘錢,亦不欲留一文。嘗有一婢,使之十餘年甚得力,極喜之。一日偶問其家所為業,婢云「打銀」,疾亦遂作,更不可見,竟逐去之。至於其他,皆無所差失,醫祝無能施其術。蓋前世所未嘗聞也。

甄徹,字見獨,本中山人,後居宛丘,大觀中登進士第。時林攄為同知樞密院,當唱名,讀甄為堅音,上皇以為真音,攄辯不遜,呼徹問之,則從帝所呼,攄遂以不識字坐黜。後見甄氏舊譜,乃徹之祖屯田外郎履所記云:「舜子商均封虞,周封於陳,為楚惠王所滅。至烈王時,有陳通奔周,王以為忠,將美其族,以舜居陶甄之職,命為甄氏,皆通之後,而居中山者於邯為近。按許慎《說文》『甄,陶也,從瓦垔,音居延反。』《吳書》孫堅入洛,屯軍城南,甄官井上,旦有五色氣,令人入井,探得傳國璽。堅以甄與己名相協,以為受命之符。則三國以前,未有音為之人切者矣。孫權即位,尊堅為武烈皇帝,江左諸儒為吳諱,故以陶甄之甄,因其音之相近者轉而音真。《說文》顛、蹎、滇、闐以真為聲,煙、咽以甄為聲,馴、紃以川為聲,詵、侁、駪以先為聲,此皆先真韻中互以為聲也。況吳人亦以甄音旃,則與真愈近矣。其後秦為世祖苻堅,隋為高祖楊堅,皆同吳音,暫避其諱。然秦有冀土止一十五年,隋帝天下才三十七載,避諱不久,尋即還復,既殊漢慶為賀,又異唐丙為景。字且不易,惡能遽改?故世處鎮定者,猶守舊姓,柰何世俗罕識本音?縱不以真見呼,又乃反為堅字。慮後從俗,致汨本真,是用原正厥音,參考世系,敘為家譜云。」余按《千姓編》通作二音,而張孟押韻,真與甄皆之人切。云舜陶甄河濱,因以為氏。又稽延切,而稽延之音,訓察與免,而不言陶與氏也。堅自音經天切,與甄之音異矣。嘉祐中,王陶作徹之曾祖說馬濟墓銘云:「甄以舜陶,氏出於陳。避吳、苻、隋,時有為甄。南北混訛,姓音莫分。本之於古,乃識其真。」

紹興元年,車駕在越,月支官吏錢二十六萬九千一百三十貫,米七千八百六十五石,料一百六十六石,草一千四百五十六束,軍兵錢二十五萬八百二十三貫,米四萬一千五百三十八石,大麥四千一百七十六石,穀六百七十一石,草二萬七千二百三十九束。此其大概,而軍兵去來不常,故不得而定也。

將仲本論鑄錢事云,熙寧、元豐間,置十九監,歲鑄六百餘萬貫。元祐初,權罷十監。至四年,又於江、池、饒三監權住添鑄內藏庫錢三十五萬貫。見今十監,歲鑄二百八十一萬貫,而歲不及額。自開寶以來,鑄宋通、咸平、太平錢,最為精好。今宋通錢每重四斤九兩。國朝鑄錢料例,凡四次增減。自咸平五年後來用銅鉛錫五斤八兩,除火耗,收凈五斤。景祐三年,依開通錢料例,每料用五斤三兩,收凈四斤十三兩。慶歷四年,依太平錢料例,又減五兩半,收凈四斤八兩。慶歷七年,以建州錢輕怯粗弱,遂卻依景祐三年料例。至五年以錫不足,減錫添鉛。嘉祐三年,以有鉛氣方始依舊。嘉祐四年,池州乞減鉛錫各三兩,添銅六兩。治平元年,江東轉運司乞依舊減銅添鉛錫。提點相度乞且依池州擘畫,省部以議論不一,遂依舊法,用五斤八兩,收凈五斤到今。其說以謂錢輕有利,則盜鑄難禁。殊不知盜鑄不緣料例,而開通錢自唐武德至今四百餘年,豈可謂輕怯而易壞乎?緣物料寬剩,適足以資盜竊。今依景祐三年料例,據十監歲額二百八十一萬貫,合減料八十七萬八千餘斤,可鑄錢一十六萬九千餘貫。

後漢王延壽作《王孫賦》云:「有王孫之狡獸,形陋觀而醜儀。顏狀類乎老公,軀體似乎小兒。儲糧食於耳頰,稍委輪於胃脾。同甘苦於人類,好餔糟而啜醨。」柳子厚作《憎王孫》,其名蓋出於此。余謂自王公而次侯,故以王孫寄之耳。

浙東人以畜產相呼,乃笑而受之。若及父祖之名,則為莫大怨辱,有毆擊因是而致死者。又其語音訛謬,諱避尤可笑。處州遂昌縣有大姓潘二者,人呼為「兩翁」,問之,則其父名義也。

單州有單父縣,有王莽村,衢州江山縣有祿山院。祿山猶有意義,而王莽則莫得而推。勝母、朝歌,尚所可惡,況於此乎?

西北春時,率多大風而少雨,有亦霏微。故少陵謂「潤物細無聲」。而東坡詩云:「春雨如暗塵,東風吹倒人。」韓持國亦有「輕雲薄霧,散作催花雨」之句。至秋則霖霪苦雨,歲以為常。二浙四時皆無巨風,春多大雷雨,霖霪不已。至夏為「梅雨」,相繼為「洗梅」。以五月二十日為「分龍」,自此雨不周遍,猶北人呼「隔轍」也。迨秋稻欲秀熟,田畦須水,乃反亢旱。余自南渡十數年間,未嘗見至秋不祈雨。此南北之異也。

有人自金逃歸,云過燕山道間僧寺,有上皇書絕句云:「九葉鴻基一旦休,猖狂不聽直臣謀。甘心萬里為降虜,故國悲涼玉殿秋。」天下聞而傷之。使尚在位,豈止祭曲江而已乎?申屠剛謂「未至豫言,固常為虛;及其已至,又無所及」者,是矣。杜牧謂「後人哀之」,可不鑒哉!

冉閔誅諸黨,與死者二十餘萬,時高鼻多須,至有濫死者半。袁紹捕宦者,無少長皆殺之。或有無須而誤死者,至自發露,然後得免者二千餘人。本朝王德用,言者謂其貌類藝祖,宅枕乾岡,乃云:「本父母所生,朝廷之賜。」而高鼻無須,豈非遺體天與而然邪?特有幸不幸耳,未可以脫禍也!

三代之年,無九年之蓄為不足,而後世常乏終歲之儲,非特敦本力田者少而食者多,亦酒醴以糜之耳。蓋健啖者一飯不過於二升,飲酒則有至於無算。前代以水旱資儲未豐,皆禁酤酒,至於飴糖亦然。今略舉以見:漢景帝三年夏旱,禁酤酒,至後元年夏始得酤,凡五年。武帝天漢三年,榷酒酤。昭帝始元六年,罷榷升四錢。後漢和帝永光十六年,兗、豫、徐、冀四州比年多雨,禁酤酒。不見開禁之日。順帝漢安二年,禁酤酒。蜀先主時,天旱禁酒。晉孝武太元八年,開酒禁。不見始禁之年。安帝隆安五年,歲饑禁酒。石勒以百姓始復業,資儲未豐,於是重制禁釀,郊祀宗廟,皆以醴酒,行之數年,無復釀者。宋元帝元嘉十二年六月禁酒,二十一年正月復禁酒,恤饑也。二十二年八月開酒禁,有年也。唐高宗咸亨元年,以谷貴禁酒。肅宗至德三年三月辛卯,以歲饑禁酤酒,俟麥熟依常式。德宗大歷十四年罷榷酤,建中三年復榷。宋明帝時歲旱人饑,顏竣上言禁餳一月,息米近萬斛。紹興初谷貴,酒價不足以償米曲之直。余嘗獻議,欲以谷代俸錢而禁酤酒,時以為訝。

宗室子櫟字夢授,宣和中以進韓文、杜詩二譜,為本朝除從官之始。然必欲次敘作文歲月先後,頗多穿鑿。又喜吟詩,每對客使其甥諷誦,源源不已。嘗作《杜鵑》詩,誇於人,謂雖李、杜思索所不至。其首句云:「杜鵑不是蜀天子,前身定是陶淵明。」聞者笑不能忍。至「夜棋三百子,曉髮一千梳」,「髮為干戈白,心於社禝丹」,亦其工者。

臨安府城中有寶積山,車駕駐蹕時,御史中丞辛炳、殿中侍御史常同、監察御史魏砫、明橐、周綱皆居其上,人遂呼為「五臺山」。

車駕駐驛臨安,以府廨為行宮。紹興四年,大饗明堂,更修射殿以為饗所。其基即錢氏時握髮殿,吳人語訛,乃云「惡發殿」,謂錢王怒即升此殿也。時殿柱大者,每條二百四十千足,總木價六萬五千餘貫,則壯麗可見。言者屢及而不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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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本條《四庫》本無,據它本校補。——惡人谷珠樓哈哈兒註
  2. 自「虜既去」《四庫》本無,據它本校補。——惡人谷珠樓哈哈兒註
  3. 以上兩條《四庫》本無,據它本校補。——惡人谷珠樓哈哈兒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