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集/卷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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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二 大山集
卷三十三
作者:李象靖
1802年
卷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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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野○乙酉[编辑]

莽蒼之間,不見已半月,尋常瞻詠而已。卽對令弟,仍奉惠問,謹審寒令侍學俱勝。第有營廟之役,勞動神思不一端,然隨事提掇、隨分點檢,亦無往而非學。但逐日奔汨,久而遂與物化,往往不自覺知,是爲可懼耳。竊愛左右昆季資美而志懇,可與進就。但不得先覺者而受其鉗鎚,乃下問於悾悾無聞之人,每有誤人之懼。前後書來,稱謂過當,使人有不敢當者,至「道體」二字,太不著題,非所以安長倍之物。後勿以此等浮辭相困,惟用實心、進實功,惟見義理之無窮,有勉勉而不可盡者,則必不敢輕以此許人。許人旣容易,則其所以內省於己者,或有疏脫而不自知,幸更加檢思如何?

所讀,待令季追及,爲聯讀甚好耳。此間先墓石役未了,俟三五日當準事,其前恐難爲從容追逐,幸諒此惠枉如何?金直甫向欲枉留,亦期以廿四日間許再來耳。

金子野丙戌[编辑]

頃書縷縷,足見省己反求之功,正所望於賢者。然說病多而無甚醫藥,且其悔咎克責之端,頭緖多而寡要領,周羅憂惱之意勝而無驀前向進之工,竊恐日用之間,徒有計度煎熬之患而卒無所益於進修省克之功也。

夫有事紛擾,無事昏惰,此固學者之通病,然旣自覺其如此爲病,則不如此便是藥。方其紛擾而有以主乎敬,則身心整肅而無雜亂之患;方其昏惰而有以立乎志,則本領豎起而無頹倒之失,只在當人自著力耳,非別人所能與也。雖然,無平日澆灌㘽培之功而徒欲隨病隨救,則亦苦於間斷而不足以進於日新矣。須將一部經傳,日有程課,務專精而戒博雜,虛心游意,反復諷誦,使其義理意味浹洽於中,然後更易而少進焉。日之所事有常業而理義之悅心有可嗜,則紛擾昏惰之病,且將自化於冥冥之中,不待禁戒而自無矣。至若彼此懸懷之端,則亦事勢之所不能已者。然心無兩用,事有一定,若有當處之事,則專意思量。使其無益而徒憧憧往來,則亦奚益之有哉?須一刀兩段,不使滋長而以書冊灌漑,則日往月來,自當漸減其分數矣。

《西銘》疑義,不易思索及此,隨臆條對,未知不大悖否?所論多是零文碎義,須將本銘,諷詠反復,文字之外,別有會心處,方是實見得有下手處耳。

兒子適有事,作遠地之遊。光陰幾何?只悠悠度了,可惜耳。

別紙[编辑]

予玆藐焉,乃混然中處ː人稟氣於天,賦形於地,則其曰「混然」者,以其稟受之初,本同一氣而言歟?抑以人生兩間,上天下地,一氣逼塞,無有空隙處言邪?「予玆藐焉」此「予」字,盖指吾人而言,而物亦受天地之氣,則似不可專以人言,如何?

上蟠下際,逼拶充滿無非天地之氣,人物生生其間,呼吸動息皆是這氣,如魚之涵淹卵育於水中,不但稟受之初爲然也。理氣元不相離,氣一理亦非二。然氣易見而理難知,故於氣言之耳。人物雖同出一源,然物偏而人全,物昏濁而人淸明,故言仁之體,必就人而言之也。

乾陽坤陰所資以爲體,乾健坤順所得以爲性ː上文訓乾坤,只以健順資始資生爲言,而至此又以陰陽健順理氣體性,合而言之者,何也?蓋乾坤,天地之性情,而有是理便有是氣,以理言則乾健而坤順,以氣言則乾陽而坤陰。上文之只言健順者,以正文但言乾坤而無理氣之分,故章句亦言其乾坤二字名義而已。然其曰「資始資生」者,氣亦似在其中。蓋乾爲始物之本,而方其流行之際,必乘是氣而行焉,是則所謂「繼之者善也」。其所謂「繼」者,卽氣之方出者也;其所謂「善」者,卽理之方行者也,此則資始之兼理氣者然也。坤爲生物之本,而方其定性之際,必有是形而後具是理,是則所謂「成之者性也」。其所謂「成」者,卽氣之成形者也;其所謂「性」者,卽理之已立者也,此則資生之兼理氣者然也。而下文之兼言陰陽者,亦以正文分言理氣,故章句亦分言之,以明其乾陽坤陰之氣爲吾之體,乾健坤順之理爲吾之性。然其爲體爲性者,亦各有資始資生之分。方其氣之未形也則是所謂「繼之者」而體之所以資始也,及其氣之已形也則是所謂「成之者」而體之所以資生也;方其理之未定也則是所謂「善也」而性之所以資始也,及其理之已定也,則是所謂「性也」而性之所以資生也云云。

說得有條理。

第三節旣言「同胞吾與」,其下文但言推「吾同胞」之意而不及於「吾與」者,何歟?

天地之性,人爲貴,故於人詳而於物略,果能盡仁民之道,則自然愛及於物,所謂「本立而道生」也。

天心豫焉ː天之與人,其所以爲心之理則一也。君子之事天也,果能樂天踐形,窮神知化,不愧屋漏,存心養性,生順死安,無一事之或歉,則吾之事天者,能盡其道,無所乖戾而天理亦得其宜,此可見天心之悅豫云云。

天人一理,能盡事天之道,則天心便豫,如《洪範》庶徵之應可見也。來諭「天理亦得其宜」亦無違拂,非所以解天心豫之義也。「不愧屋漏,存心養性」,方是畏天時保之事,不可以語於事天之極功也。

後論「合其異、反其同」ː上句以分殊而理一者言,下句以理一而分殊者言,其所謂同者,非外其異而別有所謂同也;其所謂異者,非外其同而別有所謂異也。特以其同中而有異,異中而有同耳。然則其所以合之者,亦於其異者而知其理之未嘗不同也,非謂其徒務其合而無所差等也;其所以反之者,亦於其同者而知其分之未嘗不異也,非謂其一切反是而不相干涉也。

看得好。

分立而推理一ː《西銘》本言理一而分殊,必須先知其理之一而後察其分之殊,今曰分立而推理一,則似是先知其分殊而後推其理一也。蓋以天地生物之初言之,則同出一原而分自爾殊,故曰理一而分殊;若以人物旣生之後言之,則親疏異等,貴賤殊勢,而其理則同,故曰分立而推理一云云。

亦是。

龜山語「知其理一云云」ː延平曰:「知其理一,所以爲仁,知其分殊;所以爲義,全在知字上用著力云云。」而因擧謝上蔡「不仁不識痛痒」之說,以爲仁字只是知覺了了之體段,此則恐是知覺訓仁之說。而朱子又曰:「氣有淸濁,故稟有偏正。惟人得其正,故能知其本,具此理而存之而見其爲仁;物得其偏,故雖具此理,而不自知而無以見其爲仁。」朱子之意,似與延平說有不同云云。朱子又曰:「此二句乃是於發用處,該攝本體而言,因此端緖而下工夫云云。」其曰「發用處」者,以爲仁、爲義言之,而「該攝本體」者,指其理一分殊而言之乎?其曰「因此端緖」者,因其知理一分殊之端緖言之,「而下工夫」,以推尋者下爲仁、爲義之工夫,以推尋其實然處否?

仁包智,故仁者必有知覺,然專以知覺言仁,則非仁之本體。延平說恐近於上蔡,今且當以朱子說爲定耳。「發用處以推尋」此數句,來諭恐錯。蓋「知其理一分殊」此「知」字,就此心知覺發用處言,卽所謂端緖,當就此下工夫,仁與義,卽其本體而所推尋者也。

總論「《訂頑》一篇乃仁之體」ː蓋仁者,生生之理,渾全貫徹,合人己、通物我,無有一毫之隔斷偏私者也。《西銘》之意,蓋以天地爲父母,以民物爲同胞,其於天人物我之間,一理流通,無有偏係欠闕底意思,則此其所以爲仁之體者然歟?且《西銘》之書,體用兼備,似不可專以體言,此「體」字,卽體段之體而非體用之體歟?

來諭說仁體處亦有意思,然須識得此理溫粹冲和惻怛子良之意,憤盈流動,方是仁之本相。今謾說「渾全貫徹無欠闕」,則其實不知所渾貫無欠闕者畢竟甚物事耳。仁體之體,乃體段之體。

到此地位窮高極遠ː所謂高遠者,言其玄妙莽蕩如老佛者之爲而言耳,非謂吾儒之道眞有高遠可好者,而姑從事於此云云。

道理自有高下遠邇之異,步步著實,到此地位,則當自見其高遠,若實無所得而懸空妄揣,則徒長其想像臆度之私耳。若是老佛之所謂高遠,則其弊恐不但止於無補於道而已。

學者須先識仁ː求仁固學者之當務,然仁道至大,有非初學所可驟而知者。今曰「先須識仁」,欲識夫仁,則又何從而入也?

仁道固至大,然不可以不求;雖不可驟而知,然亦不可諉以不知。《大學》之格致、《中庸》之擇善,皆所以識夫仁也。

識得此理不須窮索ː學者欲識此理,須先窮索;欲存誠敬,須先防檢。旣識矣而益窮其所未識,旣存矣而愈懼其或有失者,此正學者之當務,而今曰「不須防檢,不須窮索」者,何歟?

識得此理,胷次灑然,則不須窮索而理自明;存以誠敬,無欺慢怠忽,則不須防檢而心自存。明道此說是道理明、地位高底事,初學如何遽及?當如來諭用工夫耳。

若存得,便合有得ː「存」是用工夫字,「有」是不用力而自在底意思否?

上句重在「存」字,「得」,語辭。下句重在「得」字。「有」是虛字

儒者氣象ː儒者之學非如墨氏之兼愛,故延平以爲:「理會分殊,毫釐不可失,方是儒者氣象。」然若徒知分殊而不知理一,則流於楊氏之爲我,亦非儒者氣象矣。如何?

來諭固好。然理之一者易知,而分之殊處難識,千差萬別,差毫釐而繆千里,故延平之說如此,非謂偏於分殊上用工而舍却理一一邊也。

便能道中庸ː北溪西山二說不一,何所的從?

北溪西山,各據己見解釋,須合數說觀之,其義方備。

一直看、橫截看ː一直看者,如乾父之與坤母、同胞之與吾與;橫截看者,如乾固是父而其中又有分別、坤固是母而其中又有分別。至於下一截,則如時保子翼之於樂天純孝、濟惡不才之於踐形惟肖,是一直看下者也。如時保固是子翼,其中又有分別;樂天固是純孝,其中又有分別。其下節節推去莫不如此,則其所以橫截看者亦然否?朱子嘗寫作旁通圖子,而不曾得見,幷以指敎,伏望。

看得大槩是。更須體玩久熟,使此體段了了於胷中,方有受用處,不可說了便休也。旁通圖子,不知當時如何排布,然今就本文上,潛究默玩,見得橫直底道理曲暢旁通,庶幾得當日本旨耳。

程子云「觀子厚《西銘》,能養浩然之氣」,《西銘》之所以能養浩然之氣者,何歟?

事事集義,自反常直,仰不愧、俯不怍,則此氣浩然而不窮。《西銘》一書言與物同體,以大無我之公;時保踐形,以盡事天之道,天人合一,俯仰無愧,非能養浩氣者而能與此哉?

龜山云「《西銘》爲文,如杜順法界觀樣」,所謂法界觀果何如也?

杜順,當是作觀之人;法界,是寺觀之名。蓋其規制宏大,結構精妙,故引而爲譬。

朱子曰「《西銘》有直劈下底道理,又有橫截斷底道理」,此則上文所謂直看、橫看者。而勉齋曰「云云,上專是事天,下專是事親云云」,似是專說「于時保之」以下,而不及上一截者何歟?

與上所謂直看、橫看同,勉齋偶就「于時保之」以下以明之,非謂上一截無此理也。

朱子曰「《西銘》爲學者而設」ː《西銘》之言,體用兼備,規模宏闊,故明道曰「充得盡時,便是聖人」,今曰「只爲學者設」何歟?

如許多醫書,全爲治病設,若氣血充完,全無病底人,亦何須醫書邪?「充得盡時,便是聖人」,亦謂學做此工夫,充擴到極處。若聖人,生下完具此理,生知安行,不待思勉,何俯首讀此而後,方能識得、行得邪?

南軒曰:「識夫理一,乃見其分之殊,明其分殊,則所謂理一者斯周流而無蔽。」ː理一、分殊,固非二物。然其用功,則雖知其理一,而其分殊者亦必審察而可見;雖明其分殊,而其理一者亦必推廣而後周流。如何?

南軒是發明交須互用之妙,來諭乃是精察推廣之工,二說各殊,不可以此而疑彼也。

朱子伯奇爲變而以曾子爲常,饒氏爲常而伯奇爲變,二說不同云云。

之本事言之,當如朱子說,只就「不弛勞而底豫」言,則乃是事親之常事,故說又如此說。

金子野丁亥[编辑]

病裏解攜,耿結倍蓰於平日也。承廿六日惠書,審移上笙潭,靜裏觀玩之工,想益精專矣。象靖病委已痊,餘憊尙爾。平生無他猷爲,只是與幾箇朋友講討殘篇,以自怡於晩景,頃者困於病悴,使諸賢次第散歸。此一段事亦不屬自家界分,杜門塊坐,無所用心,便是天地間一蠧,自憐柰何?

如從者轉入靜界,專意觀玩,未必不勝於閒慢追逐。須打疊心下許多閒思量,將所讀書,少作課程,多著遍數,從容諷詠,使其意味深永;漸涵純熟,使其文句融通,自家身心,便與卷中義理默相契合,則不知不覺,自然有長進處。切不可欲速而急,又不可自懈而緩,惟虛心徐步,造次不放過,方有得力處耳。若於《論語》一書,見得到、究得徹,讀他書便容易,與搜羅涉獵者得失自不同也。仍須將所得義理,見諸日用行事,浸漸經歷,篤實履踐,前頭方有實地可據,惟在勉之又勉而已。俟賤病向安,可得復奉從容否?村痘警人,恐防人好意思也。

金子野甲午[编辑]

示及練制之節,非知禮者,何足以及此?但事同一家,不敢自外,聊誦平昔所聞,以備財擇。

大抵十一月而練、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非但子爲父在爲母,夫之於妻亦同。故《左傳》叔向曰「君一年之內,有三年之喪二焉」,謂妻與長子之喪也。妻喪雖曰杖朞,而實具三年之體,無論有子無子,夫之爲練、祥、禫固自如也,何得謂爲子而設邪?此自是周家古禮,而武后請父在母喪,亦服三年,故宋朝因之。《家禮》無此一節,然夫服朞而子行三年,其大祥之祭乃爲子而設。夫已除服久矣,而朱子猶以夫爲主,況今夫與子皆當行練,而乃以子爲主邪?所示祝式,前未承聞,未知誰氏所制?然父在而子主其祭,則違乎朱子之訓矣,惟在哀史參酌而從違如何耳。

金子野子厚○乙未[编辑]

所詢疑節,非蒙陋所解。《記》曰:「父母之喪將祭,祭謂大、小祥有昆弟之喪,殯而後祭,同宮之喪,雖臣妾,必葬而後祭。」今當以同宮、異宮,論行祭與否,然哀家已經祥、禫,再朞之日便同忌祀。朱子以「忌者喪之餘,祭似無嫌云云」,恐當以當日行事,無退行之節、除服之節,世俗多以心喪無禫,變制於再期。而近世禮家有謂「親喪二十七月而除,心喪亦當終禫月云云」。鄙意旣非喪服,只是表心之哀而已,旣無壓尊之嫌,則禮疑從厚,恐無不可。然終禫月亦有難處,當禫月上旬或丁或亥,除而服吉似當,沙溪蓋有「當禫日除服」之說矣。幸更詢于禮家,以盡孝子之心,如何?遭喪常著之服,當以重者爲主,故有參用兩服之禮。緇冠、直領用心制而帶用期制,恐不悖於輕包重特之義,未知如何?

金子野[编辑]

俯詢布驄網之制,此後世之禮,不見於禮經,故今人隨意異用,未敢的知。然竊意禫後用心喪之制,凡服皆用黲,網亦隨其色,待心喪畢後,用平人之服,似有漸次。故此間遭服者皆用此制,今不敢別有說也。

崔士敎興學○己卯[编辑]

百里枉遊,數月款討,此古人之義,而自顧空疏,重以喪難悲遑,畢竟垂槖而歸,風雪柴門,別意殊作惡也。卽拜惠翰,欣審還侍有相、學履珍重。象靖年來懶廢,區區所聞於師友者,幾成墜忘。幸賴僉益後先臨枉,周旋於山寺靜寂中,所以資益於昏惰者不啻多矣。而一散如雲,杜門汨沒,只是依舊伎倆,如是而敢望其有進乎?亦日退而已矣。

左右年壯氣銳,切切留意於此事,循是以往,亦何遠之不可到哉?但恐講討思索,或少沈潛涵泳之味;言論氣象,或欠簡重謙遜之風,所以前日不諒空疏而妄有云云,追思汗怍。然幸以區區妄發,視作他山之石,亦未必非玉成之助也。大抵此事全在放下著實,默默用功,爲己謹獨,爲立心路脈;尙褧思晦,爲持身節度。如是朴實頭做去,久久見得平常中自有妙理、常談中自有活法,方是眞實問學。此區區平日所用力而未能焉,故敢以爲獻,未知左右以爲然否?

崔士敎庚辰[编辑]

見住溪亭,坐臥泉聲岳色中,了得一部《或問》,未論有無所得,只此題目非塵世間消息,令人歎賞。第方業程文,正古人所謂一厄者,然旣不能斷置,則隨分用功亦勢所不免。但浸漬之久,不覺意思潛化,要在自家力自主張,偸些一兩時辰,收拾身心,涵泳義理,使前日意味勿至斷絶,庶可以救其萬一。第冷淡鬧熱,勢不相敵,恐久久畢竟爲多者所勝耳。燥熱不耐之病,不易點檢到此。然原其所因,蓋日爲做文應俗所淟汨,不覺意思馳騖,遇境閒事寡,方始強捺身心,欲做存省之工於霎時之頃,正如人之揠苗助長,然其偏澀窒礙而至於燥熱不耐者,亦勢所必至也。今不免俯首擧業,亦不柰何。然亦須就做業處,當作節度,起居動作,勿太流盪;精神意思,勿太埋沒,或食息之頃、了做之暇,散步於泉石之勝,寓興於花草之玩,使心意悅適怡愉,時時將前日所熟義理,隨意而悅其味,自然心體平和,意思虛靜。日日如此,則燥鬧之患漸減分數,而雖日業程文,亦不至於爲病矣。未知如此用工看否?

別紙所詢,足見思索精密,各以鄙意批去,未知不大悖否?此等精微非初學之急,且留心擧業而又用力於此,當益其燥熱之患。姑且放下此等玩索,須把《大學》、《論語》平易明白底義理,日一二段看破敎熟,咀嚼諷誦,則心下便自妥帖,無澀礙不耐之病矣。

別紙[编辑]

魂魄

耳目之聰明爲魄,其中暖氣爲魂。四肢之有暖氣,卽四肢之魂;其能屈、能伸、能作用底,卽四肢之魄。蓋精氣充滿,周流於一身之中,不獨耳目爲然也。詳見《節要ㆍ答梁文叔書》,檢看如何?

虛靈不昧

北溪說自無病,恐不必疑也。「妙用」二字,指虛靈不測之妙而言,與體用之用自不同耳。「虛靈」二字,有合理氣說處,有分說處,在所用如何,不可主此而疑彼也。朱子嘗曰「心者,氣之精爽」,而又曰「理未有知覺,理與氣合,自然有知覺」,不記全文須如此兩下說,方周徧耳。

養知莫先於寡欲

多欲則二三而不專一,紛亂而欠安靜,若作無狀之欲,則奚但寡而止?細看《孟子集註》可知也。

喜怒憂懼動于中

以上文言「事物之來,應之旣或不能無失,且又不能不與俱往云云」,則包方應與已過底,皆在其中,今只作將來底看,則恐非本文正意也。

道理之分

當行之路,是有條理底,不是別物也。又須就事物上,認取當行之路,各有條理,是何樣面目,仔細講求,討得正當意思,然後回來就自家身上,行得當行之路,循得各有條理底,方始據爲己物,益見親切意味。只說得,恐不濟事也。

崔士敎壬午[编辑]

聞方讀韓氏,此亦不可不一讀。趁此年少時,不妨博聚旁搜,然年來專意擧業之餘,承以文章鬧熱之書,深恐意思飛揚,寖遠於冷淡意味。如不可斷置,將《語》、《孟》、《大學》等書,作一兩時辰工夫,使義理意味不至斷絶,則猶可救得一半。大抵主宰旣立,則不害於泛濫,而不然則未有不爲其所引去也。試以此意,稟于漆溪丈席,受其指敎,則當不差路脈矣。

黃樂善最源問目祔祭○庚子[编辑]

《儀節》中「置西階上」者,蓋出祖考神主,置於西階卓子上,啓櫝而奉主,置于堂中南向之位而行事,非設位于西階上,如時祭、忌祭皆然耳。

廟中只奉祖考一位,則就祠堂行禮固好,而東壁下當奉新位,今妣位旣在東壁,亦難移動,恐不如出主行事之爲穩耳。

申德順昌道○戊子[编辑]

向來枉顧之日,固已得之眉睫之間,而其後諗諸朋友,乃知才資之美、嚮學之勤,誠有不偶然者,每欲從容際晤,一叩其所有而不可得。玆承滿紙縷縷,足以見辭采之巨麗、志尙之遠大,而惟其比儗不倫,推借過當,則又以見志意之未甚平實而辭氣之尙涉虛夸也。竊聞爲學專在務實,須默默用功,循循進步,尙絅而思晦,爲己而謹獨,不敢有一毫外馳之念,則實積而華發,本立而道生,沛然有不可禦者矣。如是則立心不得不篤,發言不得不訒,豈有以虛辭溢譽謾加諸人而不之恤乎?以加諸人者,而推以知其反諸己者之或未實,蓋人己一致,存己、處人無二道也。無以謝厚意,聊布其腹心,若其讀書進爲之方,門庭之內,自有先進,不必遠求野鶩也。

李景顔憲愚○壬午[编辑]

春間兩度書,承領多時,尙闕修謝,大抵懶病爲祟耳。前日切愛左右志氣高遠,可與進取。但少沈深縝密之意、堅苦刻厲之工,又無朋友切偲之益,一時意氣易得消歇。幸須堅著志、牢著脚,密切思索,眞實踐歷,使浮揚疏宕之氣銷化於冥冥之中而漸見平和沈靜意思,則庶有進耳。

張聖年壽勛問目丁酉[编辑]

謬詢禮疑,此是變節,無可據文字,不敢妄有說。然哀以私問,不敢不以私對,幸廣詢禮家,毋以瞽說爲可據也。

宗孫喪畢,未行祫祭,代盡之位,固未可遞遷於長房。然今旣有事於當位,而主在宗家,不可題以最長名,又不可追題參奉公名,今宗孫則代已盡矣,又不可以題。稍待數月,禫畢行祫,然後長房遷主改題,固爲穩當。然君命不可以久宿,則焚黃前一日告曰「五代孫某,敢昭告于顯五代祖考某官府君、顯五代祖妣某封某氏。伏以某頑忍不死,先考喪期已畢,禮制有限,當以禫後行祫遞遷,而族曾大父以長房,授同知職牒,追榮三代,方改題焚黃,奉遷神主,世代迭推,不勝感慕云云」,而遷于最長房,然後行事,未知如何?副學公位,俗多不行最長改題之禮,雖仍舊恐無妨,而一廟之內,傍題各異亦似未安。正郞公位改題之日,幷改副學公題,皆以最長名傍題,題畢奉主,置于椅上,明日幷設祭于兩位而行焚黃于正郞公位,如何?

張聖年李君憲稷禮疑[编辑]

冠禮三加冠服載見於《家禮》,而古今異宜,不可一一滯泥,近來禮家各異其說,未知所適從。然沙溪曰:「無幅巾則以程冠爲初加,笠子爲再加,儒巾爲三加云云。」此蓋以時俗常用者言之,亦不悖於程子須用時服之義。然孔子:曰「始冠必加緇布冠者,不忘古也。」《家禮》始加用緇冠、幅巾,服深衣,皆用古禮,而至再三加,方純用時服。貴鄕之初加用緇布冠,似得朱子之意,而以幅巾、深衣,用於三加,則以《家禮》初加之具,分用於初三加,古今錯雜,始終無序,又非須用時服之義。愚意始加用緇冠、深衣,以存尙古之義,再加用笠子、靑道袍之類,三加用今生進所著軟巾、襴衫。旣是時用之服,而又有漸加彌尊之意,未知如何?

皁衫、帽子,曹芝山《家禮考證》詳言其制,然乃是時常服而今皆無之,何可遵用邪?且幅巾雖是禮服,而退陶先生以爲今人失其制,有似僧巾而以程冠代之,俗例皆不著,今一用於冠時而終身不著,不幾於僞乎?《家禮》再加帽子、皁衫,是處士無官之服;三加幞頭、公服、襴衫,是進士有官之服,其次第等級稍有分別,今如此緜蕝,恐略有意思。來諭以幅巾、深衣爲三加,則古禮無可據矣。

祭禰之禮載於《家禮》,旣曰「幷同時祭」,則受胙嘏辭,亦當用時祭之規,豈可謂無明文邪?雖然,古者家廟旣行四時正祭而季秋別行禰祭,今迫於事勢,不能擧正祭,而特行季秋之祭,或無豐昵之嫌邪?寒門所未擧,不敢妄有云云也。

書院享禮寫祝時無拜禮,來諭疑之,誠是也。川谷日謁之禮甚好,列院倣而行之,則雖不行拜於寫祝時,固無不可,而皆不講此禮,甚覺未安。然欲矯此弊,當復日謁之禮,亦非難事。今欲於日晩或昏夜之際,大祝引獻官,詣位行禮,是別爲寫祝之禮也,無於古而創一節次,得無未安乎?來諭以《五禮儀》漏此一節而不載,此則恐未然。蓋校享禮嚴,不得無時拜謁,多士前期入齊,肅敬將事,雖無拜謁,而無嫌於心,非漏此一節而不載也。書院之用此例,豈因襲校享而不知其事體之差異也邪?吾輩身在閒地,不妨私相講討,至欲使鄙蹤通告一鄕,爲列邑之倡,則自家力量未及,徒喫人冷笑耳。柰何?

權季周○丙戌[编辑]

一散如雲,兩書因風,一悵一慰。向後天氣漸熱,不審侍餘做履一向珍衛否?遡嚮亡已。向者見左右志意堅懇,思索精透,若可以進於學者,而自無爲人手段,又緣人多日窄,不能款曲談話,別後悵懊,殆月十日未瘳也。應科文字,不妨隨衆做取,然比他人早了一事,正不須汲汲。若回就冷落境界,著些刻苦工夫,使得於此者漸深,則區區外物不足以爲吾病矣。但熟處難忘,古人所患,若不痛加湔滌,終無以自拔。前日嘗折肱焉,故深爲賢史慮也。

所咎儕友之善柔,未知何事。然只在當人著實用工,如經傳文字指示路脈譬如日星,密切體認,眞實履踐,不患無入頭處,雖有朋友善導,又何以加於此哉?若徒歸咎於不告而自恕其蒙陋,則亦見其不勇矣。荷相與之深,索言及此,未知不見訟於左右否?

權季周丁亥[编辑]

承所示指陳爲學之方與夫自訟之端,皆鑿鑿中窾,非點檢思索之切,何足以及此?設使僕僂指而對,諒無居左右之意外者,幸以其所自爲說者,施諸日用,先之以立志而窮理力行爲用功實地,則浸熟光明,自有到頭處,又何遠之不可到哉?第念此事體大,非容易可做。世俗迫隘,易指點人,吾儕雖有區區嚮往之志,而未有實地可據,容易說出,騰諸簡墨,恐易致傍觀嘲笑之端。嘲笑固不足恤,但無實而取笑爲可吝耳。

權季周別紙戊子[编辑]

宗姪之喪,其弟出繼而有女適人,其服如何?

竊意當服小功爲是。夫出後者,爲其本宗皆降一等,所以明一統之義。今爲人後者,爲其所後姊妹若兄弟之女之嫁者而服大功,又爲本生姊妹若兄弟之女大功,則全無隆殺之別而不幾於二統之嫌歟?古禮雖不明言,而《備要》書中,別有圖子,恐當從之耳。

內從姊妹及外從姊妹內外姨姊妹,俱無男女之別、出入之異歟?

內外姊妹之服,蓋《家禮》,於姨兄弟,幷稱姊妹,而於內外兄弟則不言,故近世有無服之說。然《儀禮》但稱舅之子、姑之子、從母之子,卽姨兄弟古者男女幷稱子,言兄弟而姊妹或通在其中邪?異姓無出入降,禮有明文,不必疑也。

出繼子之子,又出繼遠親,爲其生父之生兄弟,當何服?

古今禮家未有說及此者,不敢妄論,而第以禮意推之,出繼者爲本宗降服,只爲歸重於所後而大一統也。今旣降爲大功,則無二統之嫌,只得依「爲其私親降一等」之文,庶有所據而亦不害於從厚,兩男女各出不再降,亦可以傍照此義矣。若以子又出繼而再降爲小功,則若其孫又出繼,則又當遞降而至於緦而無服矣,是果人情禮意乎?故妄有此說,而旣無經據,且其說甚長,俟他日面論耳。

承重孫遭祖父母喪者,其母在,則其妻服當如何?

李先生曾有兩說,愚伏主前說,沙溪主後說,各有據依,各有意義。然《通典》虞喜曰:「玄孫爲後,若其母尙存,玄孫之妻猶爲庶,不得傳重,傳重之服,理當在姑矣。」庾蔚之曰:「舅沒則姑老,是授祭祀於子婦,至於祖服,自以姑爲嫡,所謂有嫡婦無嫡孫婦也。祖以嫡統惟一,故子婦尙存,其孫婦以下不得爲嫡,猶以庶服之。」據此則其姑在而遽持重服,是以嫡婦自處也,恐當從愚伏說爲是。未知如何?

宗孫死而宗婦在,則不得改題,而祧遷其五代神主乎?

古者改題祧遷,皆據宗子而言,勿論宗婦之在亡,斯義也,李先生《與奇高峯書》不啻明白。今曰「五代祖考當祧,而祖妣未可以祧云云」,則是宗孫奉祖考而孫婦奉祖妣,一廟之內,夫婦各有所主也。蓋考妣奉祭,皆宗孫爲主而主婦特與奠獻,宗孫亡則以易代論而行改題遞遷之禮。雖有祖母母在,而不得不限於禮而奪於義,朱先生所謂「雖人情未安,別未有以處也」者,正指此等處耳。此天經、地義、人紀之大,論禮者當先識取大體義理,而不可拘泥於小小人情之間也。更思而見敎如何?

權季周甲午[编辑]

示喩四七之義,高峯末梢所論,似與李先生說不相脗合。平日看此,每有疑晦,不知高峯之所改者何說、先生之許以通透脫灑者指何義。蓋嘗反復屢年,粗得其說。蓋理氣之分界雖嚴,而同是一心,同是一情。故合而言之,則渾淪只是一事;而分而言之,則有毫釐不可紊者。如人心道心,自以來,已劈做兩片,朱子於《中庸序》文,不啻明白,而平日議論,又曰「自人心而收回,便是道心;自道心而放去,便是人心」,又曰「人心爲道心所節制,則人心爲道心也」,又曰:「單說人心,都是好;對道心說,則便是勞攘物事。」蓋義理無窮,橫竪皆當,不可執一而廢一。高峯所論,引孟子四端、程子七情處看得,界分甚精,固已契於先生之意,而其後議論飜騰,錯綜反復,似少礙於劈破分開之論。然要之,元有此道理,亦不可廢,初不知有分界而儱侗混合,固有認賊爲子之慮。夫旣知之矣,而有時而混合說,自無所妨。先生之初頭論說專言分開道理,以闢混圇籠罩之見,而今旣知有理發氣發之異途,擴充省察之異功,則平鋪論說之際,雖有錯綜交互之義,而亦不害其爲道也。不然,先生豈輕許以瀾漫同歸哉?高明所論儘有條緖,但語句之間,時有生硬未熟之病,俟積久用功,自當見之耳。

魂魄之說,大槩亦得之,陽之神、陰之神「神」字,只是運用不測之義。來諭「人生至而伸形氣未死之前」等語,太涉艱晦,文義恐不如此也。大抵前後所論,愛說無形影底道理,自家力量未到,恐只成懸空臆揣。且就《語》、《孟》、《朱節》等平易分明處,涵泳熟複,眞切體驗,得寸得尺皆爲實有,與處下窺高者氣象自不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