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集/卷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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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三 大山集
卷三十四
作者:李象靖
1802年
卷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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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景蘊庚辰[编辑]

七月半後書,承領多時,以徒御遠戒,尙此稽謝,但有愧恨而已。卽惟返稅,侍學佳勝,別紙謬詢,足見玩索之功。但聯牀對討,目擊而道存,何必遠形紙墨,借聽於聾邪?不敢虛厚意,草草報去,必多訛謬,幸細勘批回,此相益之道也。伯仲兄爲學如何?山上之別,至今依然。仲氏有左顧之意,極感不遺。但病憊如此,有妨酬酢,恐只成閒往來耳。

別紙《大學或問》[编辑]

敬者,一心之主宰,萬事之本根。

心以體言,事以用言,兼體用、該本末,方是周徧無罅漏,雖則心無內外,然只以一箇心包了,豈不空蕩蕩邪?且萬事萬物是外底,其理固具於心,然直謂「事物具於吾心」,則亦失內外之分矣。

以禮制心

視聽言動之制於外、恭敬之主於中,皆是以禮制心。「制」字是做工夫處,今曰「存諸中者,自有所制」,似把作功效說,恐未穩。

千蹊萬徑但得一道而入,可以推類而通。

萬物雖各是一樣道理,然皆自一源中散現出來,雖不可道一事通,萬理皆通,然窮得一事,迤邐類推,漸見貫通只一理處。千蹊萬徑,只大槩譬喩,不可泥著言句,便謂格一草木之理而可坐推忠孝之道也。

不可盡者心之事,可盡者心之理。

窮格多後,到得豁然貫通處,則一心瞭然,萬理明盡。事物雖改頭換面出來,亦非理外之事,所以便能識得。如滄浪淸濁之歌,聖人便聲入心通,豈非未聞歌時,其理便已盡邪?

義之所安,利之所在。

來諭推說儘好。言於絜矩之末者,欲其以義爲利而不可徒事貨利之利,非以明絜矩之效自無不利也。

金景蘊辛巳[编辑]

續續拜問,感荷。知靜棲有日,觀書輔仁,兩臻其功,尤庸慰喜。來書縷縷,足見奮志邁往之意,然亦須有眞實用功處,方有田地可據,只兩手握拳,徒發憤慨之意,亦只是空言不濟事耳。大抵人無志氣,則安於卑陋而不足以有進,然不能細心下意,從事於密切之工,亦無以按伏其飛揚動俠之氣而不能以有成。此古人所以致謹於灑掃應對之節、周旋進退之間,以平易卑近爲道而不騖於高遠,以切實沈潛爲學而不尙乎浮夸,俛焉孶孶,以盡其平生之力,則日用之間,自有持循據依之實,而向之浮揚動俠之氣,潛化於冥冥之中矣。苟賢者之有意,則向之所講《大學》、《論語》,皆是物也。今不硏究於此而欲別求所以針身滌愆之方,是舍十全大補之劑而欲求海上單方,以僥倖一朝之效,吾恐其必無幸也。幸於此加工,句玩字索,體驗服習,以專一悠久爲功而勿急於近效,則久久自有得力處,正欲速不得也。

知行互礙之喩,非眞切用功,曷足以及此?蓋持守是反己內省之道,格致是博文詳說之功,二者疑於相妨,然各自用力,齊頭做取,勿以多礙而生厭,勿以效遲而中輟,積而至於久,則齟齬者純熟,梗澀者圓活,持守之際,義理昭著;講討之間,此心專靜,不惟不相礙而有反相爲用之妙。雖然,此亦深造之餘,自得之效耳。今不須準擬等候,只低頭用功,過極辛苦、不快活底境界,然後方有好消息之端,切在加諸意而已,他人之力顧莫能與也。大凡爲學,全在沈潛縝密、韜晦靜默,方是儒家氣味。近見少年朋友未有實得而先自擔當擡夯有高標揭己之意,來書亦不能無是患,須大段磨治,方可語向上事耳。僕未之能也,而所聞於先輩者如此,故不敢隱焉,未知還可高意否?

金景蘊癸未[编辑]

病懶把筆,每於與伯仲書,附問動靜而已。十五日惠問幷箚疑一通,仍審孝史支相,讀禮餘隙,又有讀書求義之功,尤以慰瀉。象靖一味勞憊,閒中無事時,以《節要》書遮眼,益覺義理之無窮。又知從前歲月,徒向優泛中過了,至今若存若亡,無一分眞實得力處而筋骸弛廢,雖欲策勉而旋復亡失,只拊躬悼歎而已。如僉哀年富志強,同堂博約,必有長進處,令人健羨也。

來書知行判二之疑,不易點檢到此,然年紀尙少,涉學尙淺,安得免此境界?惟低頭下心,著實用力,積久漸漬,到得純熟,自然打成一片,正不須計較功效,預生憂疑,此先聖所謂獲、孟氏所謂助長之病,切須戒此也。

疑目,可見思索之功,然往往齟齬,與本文正義全然背走。須虛心靜慮,一日將一兩段,逐句逐字,一一忖過,讀了而思,思了又讀,通透爛熟,浹髓淪肌,使其言若出於吾之口,其意若出於吾之心,泯然無彼此之間,則向之所疑眩而未定者,自呈露於面前,不待如此費力推究也。兼又神氣專一,於踐履工夫,自然有力,蓋一擧而兩得,與貪多欲速、涉獵搜索者,其得失疏密迥然不同,試加一日之工,當知其不妄也。

昏惰中略用評注,幸於棣案,對同勘過,如有未安,切須反復,毋以鄙說爲可信也。仲哀「論仁」一段,頃有少往復,付之虛便,能不沈浮否?幸須批破,要歸至當,千萬。

別紙《論語》[编辑]

孝弟章「其爲仁之本歟」ː此「仁」字,指偏言者而言云云。

旣曰「偏言」,則須就愛之理上,究得意味,就親親上如何,仁民愛物上如何,仔細辨認,又就自家身分上,看得欠闕處,著實用功,方是實得力處,只如此支蔓泛濫,全無干涉於己分耳。仁包四德,不但初發處,至成就結裹處,一箇生底道理貫徹無間息耳。

不重不威章集註「若無忠信,豈復有物云云」

誠字,有以實理言者,如誠之不可掩、誠者物之終始,此實理自然,不涉人爲;有以實心言者,如不誠無物、誠其意者,此實心做去,不容虛僞。忠信二字,正實心之謂也。如讀書,若不實心去讀,便如不曾讀一般,便是無這讀;寫字,不實心去寫,便如不曾寫一般,便是無這寫。今曰「無復有是心」,則是便以無心爲無物之義也。須更精究看,方見條緖也。

無諂無驕章集註「好禮則安處善、樂循理云云」

好禮之人,日用之間,惟安於義理而不自知其富,此地位儘高。須就義理上,窮究到底,眞實體驗,積累純熟,方到此境界也。

志學章「五十而知天命」,小註「朱子曰:『云云,理以事別所以爲理者也。』」ː大事而有大事之理,小事而有小事之理,此理之所以不同;氣有淸濁,性不能皆同,此性之所以各殊。而以天命之本言之,則理之所以爲理、性之所以爲性者,莫非是命之派分而其本體之全一而已矣。

此段看得大槩是。

干祿章集註「悔,理自內出」ː人之心,自有羞惡之理,誤著一事,知其非理而悔之者,是在內之理發出云云。

悔之則悟昨非而得今是,是底便是理之自內出者,不可謂羞惡之理發出來也。

人而不仁章ː仁者,人心之全德,所以該管萬事,貫統無間者也。旣無是德,則將無以管攝事物云云。

大槩如此,然須嚼破仁字情狀意思出,方實見其體事無不在處,不可儱侗泛說也。

祭如在章集註「有其誠則無其神」ː蓋不誠則無物,若無誠以祭,則是祭便無何,故幷與其神而無之也。抑天地祖考之氣,卽我之氣也,一其思慮,盡其誠敬,精神凝注,專一無雜,則自有感通昭格之理,此便是有其神。若無是誠,則吾心與是神無交接感通之妙,此便是無其神。如何?

此條疑得、解得皆是,亦須實體察鬼神之情狀,方得。

王孫賈問章集註「逆理則獲罪於天」ː非謂逆理而後獲罪於天,逆理卽是逆天,逆天乃所以獲罪否?

是如此。

韶盡美章ː以其功之一也知有未盡善之實。

樂之聲音、節奏,象治功而成。之治功,皆極其盛,故見於聲樂者皆美,而其德之所本與其時之所遇有異,故其實有不同者。然細究之,則之治、《韶》《武》之聲,豈無差等?只大槩言治化之盛、聲節之美耳。先儒亦有如此說,然亦不必深究費力也。

朝聞道章集註「皆實理也」ː此「實理」字,兼言死生之理。

日用事物之間,莫不各有當然之理,逼塞充滿,莫非眞實,人能知之深而信之篤,則雖死而無憾,非謂達於死生之理也。

仁而不佞章集註「全體而不息」ː顔子不違仁之前,固可謂全體而不息矣,三月違仁之時,不能無些欠闕、少間斷。

不必就顔子分上,想像箇不違仁底影子。須體認得全體是甚物事、不息用甚工夫。

三仕爲令尹章ː子文之忠、文子之淸,未知其果合於理而無人欲之私,所以未許以仁也。旣有私意之間,則亦不可以眞箇忠淸許之矣。然聖人不必逆料其心術,只觀其迹而許之以忠淸矣。

忠淸以事言,仁以心與理言。子文文子,雖眞箇忠淸,而未能當理而無私心,故夫子不許其仁也。不必逆料其心術,非聖人本旨,然則何不姑許其仁邪?不許其仁而特許忠淸,則忠淸之與仁,必不同矣。更加體究如何?

不違仁章ː日月至焉亦可以全體不息言之云云。

全體不息,朱先生以爲顔子猶不能,況諸子乎?如此疑難,都無實得,只作一場話說。前後此等意思甚多,恐是不曾切己思惟也。須就「日月至焉」,看所至者何事,用何工夫可以至之,仔細體認,方可實見其意味,與自家這裏有少分交涉耳。

中人以上章ː集註「精粗」二字,兼指理物。

此以道而言,不必言兼指事物。

甚矣吾衰章ː存是道於心,道是亘古今而不衰,所以心無老少之異此身旣衰,在身之心亦恐不能不與之俱衰矣。

道是亘古今而不衰,此亦依樣說道字。須看得道是何面目,方得血氣有時而衰,志氣無時而衰。如說「死而後已」、「吾得正焉而斃焉」,何嘗與身而俱衰邪?

志於道章「據於德」ː於人倫日用之間,知其所當爲者而力行之,無少間斷,久久成熟,自有實得,不覺其自別於心云云。

大槩是。「不覺其自別於心」,非所以語德,昔有而今亡,乍得而旋失,不可謂有得。須是據爲己物,常存而不失,始是眞箇得耳。

子所雅言章ː於夫子之不言覰得於此等處。

日用語默固是性道之流行,然若只就流行而便可覰得本體,則子貢何以聞夫子之文章而不聞性與天道也?蓋本體雖不離於流行,而不可認流行爲本體,正要默而識之耳。

以能問於不能章ː仁者之心,廣大公平,其體量與天地同其大,人有觸犯,自未覺其有物來犯也。

此語大槩如此,然恐亦未能嚼破眞實意味,更加體究看如何?

興於詩章ː自興詩、立禮之時,已做仁義之工,至於成於樂,蕩滌消融,知行俱盡,自然至於精熟矣。

「自興詩、立禮之時,已做仁義之工」,此句非是。蓋工夫在《小學》學樂、詩、禮時,此三者,乃其成效遲速淺深之別耳。蓋興於詩則能善善惡惡而明於義,立於禮則能蹈履規度而守夫仁,至成於樂則冲融和粹,渾然天成,義益精而仁益熟。蓋詩禮與樂,有淺深疏密之分,故其興立與成,自有難易先後之序,此仁義精熟之效所以發見於是也。

子見齊衰章小註「朱子曰『見冕衣裳自可敬云云』」ː蓋聖人之心至誠無息,而應事接物,各當其則。見可敬者,則恭敬之心發而因用其敬;見可哀者,則憫恤惻怛之心發而自不敢以燕居之容臨之,自不覺其肅然起敬,便作而趨矣。

所論甚善。

子在川上章「往過來續云云」ː道體運用循環之妙,本無俄忽之間而未有聲臭可尋,卽其日月寒暑之往來、水流物生不息不窮上,覰得是體矣。如何?

固是如此,然須先體察得道是甚物事,始得。

與道爲體ː此「體」字相爲體之義。

道無形象,掛搭在事物上,以事物爲骨子而形見焉,所謂與道爲體也。

有天德其要在謹獨ː天德德與道之要。

以《大學》之序觀之,心正、身脩,是天德;家齊、國治、天下平,是王道。而其要在誠意、謹獨,無謹獨一段工夫,則下面事皆虛僞不實,終身陷於自欺矣。蓋天德、王道,皆從謹獨做起,非道德中間之謂也。

金景蘊壬辰[编辑]

仲春長牋袞袞數百千言,詞采鉅麗,義理深奧,足見近日硏究體認之功。顧放廢昏聵,三四讀猶未能領其旨要,況可議其疵纇哉?

夫「仁義」二字,人道之大端,求仁精義,爲學之急務。而賢者有意焉,則固已不昧於路逕,而偏全體用之分、渾淪開析之旨,亦皆有條而不紊,苟能親切體驗,積久而有得焉,豈非大快活事邪?第其文句之間,多有齟齬而未甚親切,交互而未甚分曉,擬議揣度之意多而實體力行之味或反不足,以是而求仁,恐終不能以自達矣。

夫「仁」之一字,專言則包四者,偏言則一事。所謂心之德者,以專言者言;愛之理者,以偏言者言。然愛之理固是心德之一事,而心之德亦非離乎愛之理也。

今曰:「卽乎心而統體說公共之德,則是德也未嘗局於仁之一字,以是理而體是人,方爲惻怛慈愛之道,比德字較似親切矣。」夫仁者,天地生生之德而人之所得而爲心者。指其所得生生之德,曰「愛之理」,此乃仁之本相,而卽此生生之德,具辭讓、羞惡、是非之理,故合而統言之,則曰「心之德」,隨其所言之偏全而異其訓。然所謂生生之德通貫乎三者之中,則偏言之而未嘗外乎專言,專言之而亦未嘗離夫偏言也。今曰「統說公共之德」,則似指天地大德之生生而未見其具於本心;曰「不局於仁之一字」,則是仁字未足以盡此心之德,而所謂心之德者,離乎仁而別爲一物矣。曰「以是理而體是人,方爲惻怛慈愛之道」,則是方其言心之德,固未體於人而後乃旋次生出愛之理;曰「比德字較似親切」,則是德字爲泛忽無情而必待愛字而方爲親切也。譬諸四序,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各有所司,偏言則春只是生底,而專言之則卽此生底,長於夏而收於秋而成於冬,故一箇生底意思貫徹於四時而無間斷。朱先生大煞說破於《玉山講義》及《集註》諸說,更加反復體認,到得通透無礙,方是眞見,不可只如此揭過便謂究竟也。

義字之訓,却以體用言,「心之制」,固以性之本體而言,而曰「事之宜」,則就事物上斷制裁割處言,與仁訓之就偏全言者取義差別。若只就未發處言,則當曰「宜之理」,不必言「事之宜」也。只說「心之制」足矣,何須更說「事之宜」哉?

下段所論圓活周遍,儘有意思。然「仁義」二字,看得未甚通徹,而只將外面影象,分開渾淪,說合說離,徒有想象揣摸之勞,而裏面眞正意味,終有咬嚼未破。今且放下許多見解,且就仁義上,究得如何而爲心之德,如何而爲愛之理,如何而爲心之制、事之宜,且莫懸空生辯,就言仁義處,虛心玩繹,著實究索,使當體道理瞭然心目,仍就日用應接處,體驗踐歷,勿以難成而遽輟,勿以欲速而助長,優游漸漬,積久不懈,則私欲盡去,而渾厚慈良、淸峻剛烈之體,自復於胷中矣。如此方是仁義之氣象,不待懸想臆揣而此理流行於日用之間矣。區區未嘗用一日之力,而感俯問之勤,敢誦不逮之言,幸更許反復,務要至當之歸,千萬。

金景蘊甲午[编辑]

索居寡陋,無與論此事,邇來賢昆仲書面俱罕,意謂已相忘於江湖。向者令季有講論一紙,令人心開目明,繼而得損惠長牋幷別紙一幅,足見玩索探討之工,何喜幸如之?仍悉彼時侍懽啓居平迪。僕衰殼僅延,只是神精耗弊,筋骸弛緩,往往收拾不上,時以書冊遮眼,往往有契會欣然處,轉眄之頃,旋復失去,恐只如此汨沒,虛作一世人耳。柰何柰何?

來書數百言,論議宏闊,旨意浩洋,包籠《中庸》一篇之旨而約以爲言,其用工非不勤且摯矣。然揆以平昔所聞,則殆異乎是也。夫道體雖極於高深遠大,而未始不流行於日用常行之中,合衆小而成大體,自卑邇而陟高遐,條緖有次第,工夫有階級,馳心於想象懸揣之域,不如遜志於低平近實之地,爲可以據依而有得也。是以門之敎,只以孝悌信讓之規、恭敬忠恕之訓,而性與天道則有不可得而聞者。子思懼夫道學之失傳而著爲此書,然首言性道之出於天而繼以存養省察之要,復以知仁勇三達德,丁寧反復,以示造道成德之方。費隱一章,申言「道不可離」之意而結之以「造端乎夫婦」,其下又以費之大小,發明前章,而以「道不遠人」、「素位而行」、「自卑自邇」言之,以寖極乎其大,然亦自其庸行之常而推之耳。誠明以下,乃以天道人道,以明學問之極功、聖人之能事,而如「致曲」、「成己」、「尊德性、道問學」,皆是下學進修之工。至卒章,擧一篇之要而約言之,然「尙絅闇然」、「謹獨存養」,皆是立心務實著己近裏之功,故形容道體之妙,極於無聲無臭,而皆是眞切實學,初非架空騖遠之言也。今來諭洋洋說道之體用大小,而略於修德凝道之實,至其形容道體,則直以「包羅溥徧,洋洋浩浩,無物不有,無時不然,無方所、數計之可言」等語,極力贊揚其體段運用之大,而其眞實體面緊切意味,終未有體貼咬嚼之意。

愚意且把此等意想,拈置一邊,從頭到尾,字字鑽硏,句句勘覈,天命之性「性」字是何樣面目、率性之道「道」字是何等義理,反復沈潛,行思坐誦,零星湊合,分寸積累,始者或有滯礙而難通、怳惚而難捉,亦或有將信將疑、半明半暗處,仍不住用功,著不得不措之工,則積久之餘,羣疑漸剝,眞意始露。是則孟氏所謂深造自得,延平所謂融釋脫落者。至是而回頭看向日所見,只是象外之影、夢中之飽,直是一場大脫空耳。知止而后能得,知至而后意誠,自此而操存修省之工,始有實地之可據,弘輔書中亦有此意思。已略貢愚見,而來諭殆有甚焉,故敢索言之,未知還可高意否?

區區平日略見此意思,而用功不力,老而無成,亦只是說耳,毋或見訟於左右否?此紙可商確於棣案相對之日,如未中理,可十反往復也。近覺此道日孤,後生輩皆爲擧業所引取,肯留意如賢昆仲,指不屢屈,而又未見其貼裏用工著實進步,下梢恐孟浪不濟事,敢冒不逮之恥而有獻焉,幸有以諒之。

別紙《中庸》[编辑]

序「必使道心每聽命焉」ː蓋心一而已,而知覺之根於仁義禮智之正者,道心也;生於耳目口鼻之私者,人心也。原於正者則充擴之,生於私者則制之以義,則道心能總管檢攝而人心不至猖獗橫肆云云。

所論略有意思,須更加玩索涵養,益簡潔分明,日用間,易以得力耳。

首章「修道之謂敎云云」

「道亦未免有差」,此句甚誤。蓋道本恰好,而人自有過不及以違於道,聖人因其道之當然而品節裁制,使無過不及於此道耳。

十二章「君子之道云云」

道體至廣至大,雖聖人,容有所不盡,蓋萬分中一分耳,侯氏所謂「問禮官、病博施」,亦其一端。然來諭以爲「孔子問於人而知之,力所及而能之,本非不可知、不可能底物事」,此數句又賸出,不是本意。旣曰「不知不能」,則豈可謂知而能之?若是可知可能底物事,則又豈可謾爲不知不能乎?「問禮問官」,侯氏偶引一事,以證聖人之不知,孔子乃問諸而知之,故來諭云云。然大德必得壽位而孔子不能,豈可謂非不可能底物事乎?之治實不過九州,烏在其力所及而能之也?蓋道體無窮,際天蟠地,其零碎無緊要處,容有不知不能,而不害爲聖人,不害爲君子之道也。此章言道之費,形容到極處,今領略取大義,低頭用功於可知可能處,終身勉焉而有不盡,何可作此閒究索邪?

十三章章句云云

前章極言道之費隱大小,以爲第二大節,而其下雜引夫子之言,發明此章之旨,而前三章言費之小,後三章言費之大。今曰「前章言道之體段如是其廣大」,則是徒見聖人天地之所不能盡,語大莫能載一邊;而遺却夫婦所知所能,語小莫能破一段也。如是則此一章不足爲一大節而下三章特以補此章之闕耳,其可乎?論章下「道不遠人,夫婦所能」一段,亦未甚通活。蓋夫婦所能,對聖人不知不能,則固爲道中之一事,然凡居室之間,彝倫日用常行,皆在其中,是亦率性之道而不遠於人者也。道不遠人,謂衆人之能知能行,則是亦指費之小者而言,豈可以「率性」二字而謂擧道之全體,聖人天地所不能盡者邪?

二十章「仁者人也」ː蓋人之所以有此身者,以天地生物之心而做成者也。旣有生物之理,故人以之生,而旣生之後,此理亦未嘗離焉,則人之一身雖是一團血肉,而乃天地仁德之所寓也。故不待假借於外,而惻怛慈愛之意自有不可遏者,可見渾腔子只是這物事也。然則指此人身而曰仁也,亦可也。未知如何?

此段看得甚好。但「仁德」二字是人稟受得來以後之名,在天只是生理而已,指人身而曰「仁」,此亦倒說。蓋將人身來貼訓仁字,非以仁字訓人也。此等處,不必解說。只將章句,諷味玩繹,自有無窮意趣,言所難形耳。

二十五章章句「誠以心言」ː此「誠」字,恐當以實理言,而此以心言者,蓋以物之所由生而言,則理爲之本;而以物之所自成而言,則心爲理之本歟?抑以「物之所以自成」、「人之所當自行」二句,直解本文正義,而下文重複轉換說,以明夫上一句雖是自然之理,而實主宰萬事之本也;下一句雖是自去做底,而乃自然固有之理也。如何?

或有問:「旣說『物之所以自成』,又云『誠以心言』,莫是心者物之所存主處否?」朱子曰:「『誠以心言』,是就一物上說,凡物必有是心,有是心然後有是事。」據此則「誠以心言」,承「物之所以自成」而言,就見成人物上,指其所存主者而言,原其物之所由成,則固實理之爲,然得此實理而自成,則心固實理之主宰也。「道以理言」,亦就日用當行之理而言,非指在天之實理也。「重複轉換」以下,與雲峯說略同,然尋常未曉其義。上句旣說「誠者物之所以自成」而承之以「誠者以心言」,則不應上下各異其旨。朱子旣曰「凡物皆有是心」,則是通人物之自成處言,專就人分上主宰萬事而言,恐皆未安。未知如何?

二十七章章句「大小相資,首尾相應云云」

非存心,無以致知,此言致知之資於存心也;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此言存心之應於致知也。大小雖殊而實相資,首尾雖分而實相應,大小,以道之巨細而言;首尾,以工夫先後而言也。朱先生此意極多,如「序不可亂,功不可闕」、「不可躐等而進、半途而廢」、「能如此,方能如此,能如此,又不可不如此」,皆是此意。章句「不可以不致知」下著一「故」字,可見其義。若如許氏說以尊德性、道問學爲首,以下四句爲尾,則上二句全無收殺,而「故」字全然閒賸不著矣。尋常每有疑晦,不敢自隱,幸更思而駁示也。

卒章「知遠之近」,章句云云。

此句是以己對物,就交接相應處言。如君之使臣、臣之事君,子之事父、父之敎子,在彼之有是有非,由於在己之有得有失也。如是看,方親切有味。

所論儘有見到處,但恐有纏繞支蔓之失而少平易切實之味。須是細意下心,從容諷玩,認得本文正意,久久積熟,方有融會貫徹處,方是眞消息也。須先將《語》、《孟》,熟讀玩味,見得此道理明白切近,只在目前,愈平易、愈高遠,愈細密、愈廣大,認得愨實至當之體面,然後看《中庸》,始知彌六合而退藏於密,皆是實學,方有實地可據而無騖虛慕遠之弊。此在高明氣質分上,亦爲變化之端,幸深加留意如何?

鄭輝祖○壬辰[编辑]

頃蒙臨枉,得信宿之穩,足慰十年傾嚮之私,又復遠寄書問,厚意何可忘邪?仍審侍餘學履萬相。意外事變,眞是萬事無不有,然事過境遷,讀書進學,不可不勉力。以淸秀敏妙之資而重以靈芝醴泉之感,朋友期待,政自不淺。惟在篤志彊學,浸漸積畜,亦何地之不可到哉?象靖病與衰謀,一味疲懶,宿志荒拋,無以自說於故友,何敢望自遠之樂邪?惟視以爲戒,益進竿頭之步,千萬望幸焉耳。

鄭輝祖辛丑[编辑]

前書未覆,後問繼至,厚眷可感,逋慢益重。仍審老熇侍餘履用毖重。象靖衰憊轉甚而恩命益重。向者基川之行,蓋將以趨肅,而中途患瘧,望絶前進,不免呈疏徑歸。又承俟間上來之批,殘骸極炎,不相與敵,姑此孱伏,分義惶懔,鑽地不得,柰何柰何?區區行止只是視病爲前却,豈敢與論於世道汚隆?而賢者却費辭推借,至於二字題目,尤非可施於人人者,令人愧恐而已。

先先生言行錄,承覽已久,而鄭重不敢點標,且緣邇來心緖煩撓,未能專意玩繹,早晩得閒靜境界,當隨分考檢,以聽可否之敎耳。

禮疑,素所昧然,何敢與議?第不敢有問而無對,略貢瞽見,以備采擇。大抵旣無主喪之人,則几筵不必待三年。然尊叔母夫人在堂,似當一周除靈,而亦不必祔廟,卽殯處仍存几筵,朔望設奠,至再朞之日而入廟,此世俗通行之例,未知如何?叔母夫人服制,旣非繼祖之長婦,則恐只當服本服大功耳。

答或人別紙[编辑]

《喪服小記》「三年而後葬者必再祭,其祭之間,不同時而除喪」,註:「再祭謂練、祥也。二祭不可同在一時,如此月練祭,則次月祥祭云云。」今此練事,以未經襄禮退行,而初期在月內,若欲卜日行練而期日行祥,則祥、練同月,恐非禮意,似當以初朞日行練事,以來月卜日行祥事,如何?大祥退行,似未安。然《開元禮》「未再周葬者,二十五月練,二十六月祥云云」,二十五月,本大祥之月而行練,退行祥於後月,今依此綿蕝似當。未知如何?

《雜記》「有父之喪,如未沒喪而母死,其除父之喪也,服其除服,卒事反喪服」,註:「除服謂祥祭之服,以示於前喪有終也。」又《家禮》:「有重喪而遭輕喪,其除之也,亦服其服而除之,卒事反重服云云。」今練事之日,以練衣巾、葛絰行事,而卒事反重服,大祥以白衣帶、布直領將事,卒事還服重服,似合禮意。十五月之禫,以不忍於凶時行吉祭,故禮家許其無禫,禫月盡後翼日朔,服禫服,哭而除之,如何?

練事,旣有故退行,不可無告由,前一日因朝上食,告以「小子不天,禍孼洊酷,喪制未終,奄遭考喪,草土悲遑,不敢行練,襄禮纔成,初朞奄迫,追行練祭,哀慕罔極云云」,而行祀之際,以孤哀名書祝,則雖與題主不同,而恐無妨,今人家多依此行之耳。

權信甫必忠○戊子[编辑]

千里枉顧,三日信宿,雖慘悴無聊,不得盡扣其所有,而區區傾嚮之意旣久而猶未釋也。卽承委辱惠問,意寄勤厚,此古人之義,而愧無德以堪之也。仍審愆陽侍餘起居增相,日有觀書玩理之工,區區慰喜又奚翅對面款晤邪?旱熱烘人,涔涔度日,忽得來書,不覺心開目明。以左右之聰睿嗜學,重以沈玩之工,亦何所不至哉?

前日竊覸持守之力多而或少窮格之工,領略之意勝而似欠潛玩之功,所以看得義理未甚精密,見於行事者,亦必隨其所知而未能到底。須虛心游意,反復推究,顚倒爛熟,使書冊之理默契於吾心,見得無味中之味,眞如芻豢之悅口,則自然理明心定,持守堅固,所謂知至而后意誠也。區區未能用一日之力,而愛慕之深,聊誦所聞,未知意下如何?別紙,非淺陋所及,重孤遠索,草草塞白,未保其或是也。

別紙[编辑]

「明德、新民有先後、無輕重」,不記當時有無此語,神思衰落如此,何足以與語學邪?據今所見,明德、新民旣有內外之分,則亦不能無本末輕重之差。但心體具衆理而貫萬事,所謂新民亦明德中事,當存體達用,不可專內而忽外也。當時語意或出於此,而說得未仔細,致誤左右之聽邪?

所喩格物說,《或問》所引程子九條,詳備該盡。蓋急於親切而不遺乎外物,極乎廣大而做起於近小,先後緩急之序、次第節目之詳,自有條理。須精加究索,方知其下手用力處耳。事親接賓、行止語默,固當隨物卽格,然若平時全無思辨之工而欲逐事上格,則事到手頭,有不暇及者。須是就書冊見定之理、古人已行之跡,反復推究,見得表裏洞徹,使義理面目了然於胷中,則應事接物處,往往不待思索而自呈露,或頭面換改,而自家權衡足以硏幾揆事,此知止而后能慮也。程子格物亦多端,一條最爲完備。來喩專就應接上說,姑擧其一端而言,然亦覺說得偏了。

居母心喪而遭妻喪,常服之宜,嘗見《禮》曰:「斬衰之喪,旣卒哭,遭齊衰之喪,輕者包,重者特。旣練,遭大功之喪,麻葛重。」夫以斬衰之重制,而旣葬之服與齊衰等,旣練之服與大功等,故兩包而兼服之。今母喪在心制,則已無服矣,而常服用黲,恐或未安否?竊意居家常服妻喪之服,有出入則著緇而服期之帶,似近於包特之義,未知如何?

祖在父亡而遭妻喪,主喪及題主,未知如何?然其夫是繼祖之嫡孫也,則當祖爲主,蓋同居則尊者主之,而異日祔廟,不可使一廟有二主也。若庶孫也,則恐當以其夫主之,《禮》所謂「庶子各主其私喪」也。先儒亦嘗有論此者而忘未記,然大抵如此耳。

權信甫別紙[编辑]

《喪服小記》曰:「大功者,主人之喪,有三年者,則必爲之再祭。」疏云:「謂死者無近親而從父昆弟爲之主喪也。有三年者,謂死者有妻若子,妻不可爲主,而子猶幼少未能爲主,故大功者主之,爲之練、祥再祭云云。」此言大功而不言期服者,擧輕以明重也。凡練、祥之祭,皆爲有三年者而設,若無三年者,則練、祥之祭,固無所於施。期親之服雖於練而除,然祭不爲除喪,則祭與除喪自是兩項事,不可以除期服而名之曰小祥也。愚意當練祭之日,設祭行事,如忌日之儀,祝曰「奄及初期」而不曰「小祥」,有期服者除之,至祥日,則祝曰「奄及再期」,而以素服將事,則庶或穩當,未知如何?無經可據,摸索爲說,深覺僭汰,幸望批回可否,如何?

權信甫庚寅[编辑]

一別已三歲矣,悠悠懷想,只付之南鴈,忽得墜翰,謹審寒序省餘學履萬相,稍慰遠遡。都兄千里遠顧,纔得信宿,雖未扣胷裏所蘊,而容辭之間,褎然老成,令人可敬。行史甚忙,不能久挽,別意殊惘然也。因扣左右動靜,知進學不怠,深慰所望。一書二年雖若遲久,果於其中得玩索游泳之功,一生受用不盡。古人有終身讀《論語》,幸勿以遲久之爲患而以實得之爲務,如何?都兄許略有酬酢,歸後必得關聽,幸檢其失得以示也。躬往伻遞之諭,千里相望,何能易遂?幸須節却煩文,著實做業,進取竿頭一步,古所謂合堂同席而居者,非虛語也。歲且暮矣,惟侍學萬勝。

權信甫問目辛丑[编辑]

卒哭而祔,《周禮》也;祥而后祔,出《五禮儀》。孔子雖善,而朱子以爲節文無可徵,故旣失卒哭,則寧從時王之制,此近世禮家通行耳。宗家在遠,則以宗子名設紙牓代行,固禮也,但宗子代盡而主祧,則恐當以最長名告之耳。

婦之喪,祔則舅主之;其練、祥、禫,其夫若子主之。此出於《禮記》,豈有不行練事之理?但祝辭云「舅使子某告于云云」而祭之,恐近禮意耳。

南容事,無可考,亦不必考。惟三復白圭等事,當終身服行,不可費力於閒思想耳。

文者,言語、文辭皆是也。然文易而躬行難,故抑揚如是。如云「聽訟,吾猶人」,聖人聽訟,豈不能異於衆人邪?特以見其聽訟末而使無訟爲本耳。

三才之才,曾見前輩之說,今記不起。然才者,才質、才能之謂。以才質而言,則天地人爲材具之大;以才能言,則覆載生成、裁成輔相,乃其能事,故稱爲三才,恐別未有深意也。

權无悔以復問目[编辑]

發引前日,當有朝祖儀,而祖廟在安德,今自寓居返葬,欲發引到葬所行之,則已是祖奠、遣奠之後,節次旣變,告辭或無措語邪?

先遣奠、後朝祖,却是倒次,然事勢適然,不得無變通之道耳。哀遑之際,與易寧戚,只用喪禮,告辭,恐不必別爲措語也。

祖父墳山在寓舍切近處,發引行過時,未可暫奉魂帛,行望辭之儀邪?

丘墓與家廟不同,望辭之儀,前未有聞,然若孝子之情無已,則望墓處暫駐柩而孝子哀哭盡哀,却無妨否?

新穴在先妣壙右,斬破日當告舊墓而入葬日亦當有告儀否?

此等儀節,當依《備要》書,只有初告而已。方哀遑崩迫之際,恐未暇於他事耳。

虞祭以後初獻,以復以攝子爲之,而亞獻,伯嫂爲之,則是有以長嫂亞夫弟之嫌;攝婦爲之,則是有以衆婦代冢婦之嫌,未知何以爲之?

此有寒岡已行之例,就質於李先生,只得遵用,恐不可有他說也。寒岡以次子爲攝主,故爲初獻;西平公以仲子出後,故爲亞獻,攝婦爲終獻。

黃子翼敬煕○壬辰[编辑]

示諭縷縷,足見近日留意讀書,不易病後思量到此,深慰老懷。說病證甚詳而下藥方甚當,不待庸醫更添外料而久當自見其效矣。

「專意誦讀,期以三五年」,固是好意,今人不能辦得此聽信身心,所以不能成遠大之業。須是掃除日間宂雜,專心一意,爛熟其句讀,硏究其義理,初時不免生澀而少意味、疑晦而不快活,然接續用工,勿令間斷,積而至於久熟,則無意味中自有雋永,不快活處,漸見圓熟,向之半明半暗若知若昧者,今始親切分明,據爲己物耳。應接多端,有妨讀書,古今通患。然事有緊歇,應有緩急,其歇而緩者,固在所廢而亦有不得盡然者,其緊且急者,豈可以妨讀而不應哉?須商量其分數而爲取舍,少有間隙,輒復對冊。要之,此志旣立,則一日之間,不患無讀書之時矣。應擧一事,惟在家庭處分與自家志意如何,他人無容力於其間矣。果能眞有實得,則雖廢擧何害?或恐不能充其志而無及於彼此,則反見笑於人矣。且立志旣堅,實有工夫,則以三二分工力,暫應擧業,勿以得失關心,此亦非分外事。若咈庭意、排衆議而必行己見,則亦非穩當道理。惟十分思度,毋爲過中之擧,亦毋墜因循之域,千萬。大病新差,不可遠遊,惟著實用力,異日使老夫刮目,豈非幸事邪?千萬勉之!

黃子翼[编辑]

一別遂三年,瞻詠徒勤,卽奉情翰,審侍史如宜,深用欣瀉。每愛左右志意堅懇,可與進取,恨不能相與切磨。今聞令叔言,向來之志,便同劉公度長沙時意想,令人拊心失圖。幸須回頭轉脚,猛加功力,毋負遠望,千萬。此冊,前夏偸隙作數張,書未了而廢却,今見索不能續書,謹此還完。然若未能著實用功,此只是徒然耳,亦何益哉?惟侍學萬重。

黃稚見龍漢○戊戌[编辑]

一紙謄慰,已經歲時,但有悲係。卽拜哀問,滿紙繾眷,審奉殯移寓,哀履支相,向來病根,完養有素,已減得八九分,區區慰遡無已。象靖一味衰憊,比昔年相對,別是一般人,何足奉聞者?來書縷縷,追咎往失,著意新工,足認邇來檢省之功。顧垂問於放廢之人,欲聞治療之方,則正所謂借視於盲,其何說之敢對?雖然,問寡之誠,不敢遽孤,聊以區區隱度於心者,草草塞白,惟明者擇之也。

退書早晩閒看,此意極好,苟於此反復潛玩,久必有得力處。然方在煢然哀疚中,又有心恙氷炭之患,而就生面冊子、大篇文字,日有思索考究之工,則悅豫之味未得而先有勞悴煩㞃之苦耳。用是氣疲神躁之撓、諧辭謔浪之弊,一忘一助,代翕代張,展轉爲害而不可救矣。退陶《答南時甫別幅》、《鄭子中書》中,詳說此義。幸於日用之間,虛閒舒展,使心意常在順境中,凡利害得失、懺悔憂吝一切害於心氣者,且付諸忘域。看書,如《大學》、《論語》,一日看一兩段,諷詠從容,隨意悅味,勿貪多以生勞悴,勿苦思以致煩懣,如是日積月累,久久自覺田地寬閒、意思平淡,便是得力處也。

敬字工夫,亦依退陶說,權且勿上念,只如此平養將去,使心意不至走作,則自然專一而不至放舍,敬亦在其中矣。但念祥禮在近,饋奠之哀、時節之感,交切于中,尤難以一意將息。然幸望朝夕盡禮之外,留意此事,不至大有猖獗,千萬切望。五條疑節,素昧禮學,不敢妄說,略貢所聞,以備采擇,幸廣詢審處,毋躓於大事,如何?

別紙[编辑]

《家禮》:「祔祭,宗子在遠,則爲告于宗子之廟而設紙牓行事。」今旣移殯寓所,且依此例,使宗子告于祖廟而行祭于寓下,宗子有故,則使其子攝事,或喪主以宗子之命行事,祝曰「孝孫某使介孫云云」,亦有古据耳。

祥後入廟固是禮意,而今旣在寓,禫前撤還,未可期,姑且權安寓所,以俟禫期,恐勢所不免耳。

禫後仍奉固未安,而或更有移寓棲屑之擧,則尤極未安,使親戚陪還,恐亦勢所不得免也。

喪祭漸殺,雖權奉禫前而仍行上食,恐未安。

祥後未禫還頓,措辭告廟,卽祔廟恐當。

考妣位旁題異名,只當從今名改題,然爲旁注改題亦甚重難,此未見古据,不敢妄爲說。然一櫝之內,名稱各異,終覺未安。無已則因時祀前一日,告考位改題,明日行祀如何?告辭「當初題主,旁注舊名,中因嫌礙,遂有改更,致令一櫝題注各異,思慮不審,追訟靡逮。玆因時事,敢用塗改,將事之始,敢告厥故云云」,翌日只用時祀本祝耳。

黃稚見辛丑[编辑]

向者滯病仙庄,荷僉君子朝夕診視,軫惻眷顧之意,實出悃愊,令人感戢。載之而東矣,一切病懶,闕然咫尺之謝,首夏一書堆在塵案,已半年有贏矣。有時撫紙自訟,然何敢望左右者之能察之也?天寒霜重,不審閒居履用比舊何似?想惟調息有道,養氣治心有交滋而幷進者矣。象靖,一番震盪遂致添劇,跨涉四五朔,僅得少可,而要是根本衰悴,無復差痊之望。所幸得蒙天恩,脫去樊籠,可以隨分飮啄,不覺沈痾之在身也。

前書幷別諭,仰認調中內省之功出於眞切體驗之餘,日用之間,如是細作節度,循循將去,久之自當內外帖然有安穩得力處。然區區之慮,恐其猶有強探力取之意、助長捺熟之病。貴痾已成十年沈苦,根蔕已固,不可刻意用力,取效於時月之間,莫如放下閒思慮,除却閒計較,使心意常在虛閒平泰之境,操存省察,權且勿上念。退陶先生《答鄭子中書》讀書,取《大學》、《語》、《孟》等平日所熟者,一日只將一兩段,徐吟緩誦,反復咀嚼,見得義理之悅心眞如芻豢之味,則日往月來,不覺其胷次曠坦,四體輕安,所患自六七分休歇矣。生面之書,切勿耽看;不習之理,切勿強索,以待異時病稍蘇、心稍定,然後徐究之未晩,蓋學問得力處,初不在此。苟於《語》、《孟》、《大學》中,眞實有得,有終身用之而不窮者,諸先生敎人讀書之法,大抵如此,非獨爲養病而姑爲此也。來書節目甚多,而前日相對,略有酬酢,不能一一反復,只擧其大者而言之,幸乞財照。其餘具在別紙,如未當意,更許反復,千萬。

別紙[编辑]

操存之法,引先儒說話儘端的,說自己病痛儘親切,倘非日用之間眞實體察,未易形容到此。然至謂「無眞光景可照管、眞地界可据守,拘執搖蕩,全無頭緖云云」,則似一向就無形影處,執捉尋覓,正孟子所謂正與助長之害、所戒安排拘迫之病。矧賢者素有心氣之患,若用工如此迫切,則其鬱滯煩懣別生一病,又未可知。愚意程先生以整齊嚴肅一段論敬,最爲要切。蓋心體雖存乎內,而其用著於視聽言動之間、日用應接之際,制於外所以養其中也。工夫有據依,持守有準的,顔氏之「四勿」、曾子之「三貴」,皆是也。如是持養之久,漸次純熟,則心志平泰,意思寬展而不覺其自入於榘度矣。朱子《答何叔京》見《節要ㆍ別集》退陶《答李宏仲諸書》,詳論此義,幸更檢看,試如此用工如何?此是一生事,切勿計較功效,徐徐以聽其自適,非但操存之切務,亦養氣調病之要道也。

「思慮紛擾,不得驅除,亦是多欲所致」,此語甚當。然欲不必情慾,纔心有所向便是欲,旣欲如此,又欲如彼,心下千頭萬緖,所以思慮紛亂無節,故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欲」。思一事,心在一事;思此事,心在此事,不雜以二三便是寡欲。如是久久,自然心定理明,而紛擾之患漸減其分數矣。

躬自厚而薄責於人,自是修己接人之道。如所謂己雖未盡於孝而不可不責子以孝、己雖未盡於悌而不可不責弟以悌,亦容有如此時節。然一向持是道,則反躬底意思少,向外底意思多,不惟無以自治,亦不能感動得人,徒相責望,誠意寖薄,不如專意內檢,密自循省。常懷不自滿之意,終身勉勉而不能已,則子弟之過,雖隨分點檢,而孚信素積,言出而人信服矣。

義利之辨,誠儒者第一路頭,須於此立得脚定,然後方有實地可據,不然則臨事之際,未有不爲利所動者也。須就格物上用功,精硏窮覈,見得道理體面分明歷落,然後反躬體驗,隨事省察,如分桐葉,如刀兩段,粹然天理之正而不容一毫私意之干,則心與理一,習與身安,自然有得力處。若無精義體驗之功,而事到手頭,欲辨於幾微之際,見解眩撓,取舍顚倒,辛勤而所成就者,畢竟落在第二義,甚可懼也。

《敬齋箴》「貳參」字,與二三自不同,二三者,自然見成之數;貳參者,擬議以成其數之名也。如《易》之「參天而兩地」、《禮》之「周旋而貳」,皆此義也。佛家有能與所能之別,二三者,所能;而貳參者,乃其能也。

晦庵《宿梅溪館》詩云:「十年湖海一身輕,歸對渦却有情。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蓋胡澹菴上疏斥秦檜,被譴海外十年而歸,眄黎倩妓名,遂逢莝豆之辱,故朱先生有詩警人。

退陶先生丁卯徑歸一節,係是大賢出處,當以先生所與奇高峯鄭文峯書爲正。然鶴峯先生記師門言行而此條云:「宣廟初年,以禮判辭遞,未及呈告還鄕,人皆疑之。」蓋奇高峯諸賢每筵席極言「先生道德行義無愧,不可不急先招用,爲行道濟世之地」,先生已聞而不樂。一日門人告曰:「高峯諸賢之意,皆以爲先生入相,然後吾道可行,當請對陳啓云。」先生瞿然,卽不告諸友,翩然南行,蓋先生之意,遠避嫌疑,非無故而速行者也。愚意此一段,正說出先生當日徑還意思甚分明。鶴老門,智足以知大賢,親見而實記之,恐當以此爲定論。隧道之論,只是強揣度,必非先生本意也。

李伯維宇綱問目《論語》[编辑]

必有忠信章「不如某之好學」、發憤忘食章集註「但自言其好學之篤」、敏而求之章集註「自言其好學」ː竊謂聖人之言好學,固兼知行,然亦當隨處活看,此等好學字,恐主知而言。

不必如此看,皆兼知行說。

「申申夭夭」集註「便自有中和之氣」、「溫而厲」集註「中和之氣見於容貌之間」ː申夭氣象,當於望儼卽溫處體察,非怠放時,卽是溫厲時。

申夭,是燕居時中和氣象;溫厲,是全體形容處,不可合幷說。

志道、據德、依仁、游藝ː竊疑志、據、依,所進之次第也,游藝,是自志道至據德、依仁,所當玩適而不可闕者也。勉齋說,似以志、據、依爲一時下手處,恐非集註之意,未知如何?

勉齋說,固非本意,然如此說亦得。

所貴乎道章集註「操存省察」ː一說「操存則在上三句,省察則在下三句」,一說「操存者,卽平日涵養於靜時也;省察者,卽目前致察於動時也。如動容貌,便省察,其斯遠暴慢矣」,二說孰長?竊意此四字,與他言「操存省察」之意不同,只言學者於此三言者,持守檢察,不可頃刻違也。如何?

此四字,固與他處言存省之意,文義不同。然就此實下工夫,則上三句便是操存事,下三句便是省察事。若只言「持守檢察,不可頃刻之違」,則却似泛然。